太陽滾到了天邊,燒成了火球,燃了一天空的灼紅,最後,大片的紅漸漸西沉,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殘留在天際。
夜色也悄然蔓上了天空,一點點吞噬著殘缺的紅,明暗光線的更迭,是觸目驚心的顏色。終於,最後一點的光也被夜幕取代,長夜,亮起閃爍不一的光亮,是斑駁的霓虹,讓這夜晚變得不那麼深邃。
素葉從警局裡出來,漫無目的。
站在車來人往的街頭,她的目光亦如蒼穹,有些空洞,又很快,被無法抑制的迷惘取代。她不知道自己在人群中站了多久,直到挎包的帶子都幾乎被自己攥壞,直到自己的手指頭都攥得生疼,她才反應過來,加快了腳步,往家趕。
人生,要怎樣才能風平浪靜地過?
這是素葉剛剛迷惘的原因。
其實她要求得很簡單,只希望能有這麼一個空間,只有她和他,不被外界打擾,不讓俗事沁心,攜手靜靜地看日出日落,就這樣。
像是在烏尤尼的日子。
平靜而又驚心動魄。
平靜的是內心,驚心動魄的是那天地間創造的美。
現在,素葉才知道,其實日子是每天每天地過,想要無聊重複簡單,想要真的順風順水卻很難。
蔣警官的話始終在她耳畔迴盪,每個字蹦出來都像是在她原本就脆弱不堪的腦神經上烙下個烙印,灼燙的疼痛。
「素醫生,你到現在還弄不清楚狀況嗎?現在的一切證據雖說不能直接證明年柏彥是兇手,但也無法證明他的清白,這麼跟你說吧,他有著足夠的動機、目擊證人和遺留在現場的血樣,這對他十分不利。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如果想要給你丈夫脫罪,那麼就要再仔細想想看你是否落下或忘說了什麼,當然,我們警方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但也絕對不會放過一個罪犯,還請你能夠配合和理解。」
蔣磊的話很實在,正是因為實在,所以聽上去那麼殘忍。
怎樣證明一個人的無罪?
在這個人與人之間已經喪失了信任和信仰的年代,法律成了唯一規範人性道德的標準,在冰冷冷的法律面前,講求的就只有證據。
就像是,什麼才能證明你是誰?
你自己說嗎?不,你自己說你是誰不行,你得有身份證、戶口本、出生證、居住證、駕駛證、學歷證、醫療證……
只有一個個尺寸不大的小本子才能證明你是誰。
所以,你能說你是無辜的嗎?
你說你無辜,需要最實實在在的證據。
所以素葉迷茫。
她要怎樣才能證明年柏彥是無辜的?
哪怕只是被警方定為嫌疑人的身份,她心裡也是不舒服的。
回到四合院,空空蕩蕩的。
年柏彥沒回來。
萬家燈火燃亮,只有她這裡漆黑一片。
甚至空氣裡還有淡淡的米香,是家的味道。
她想起剛結婚的某個週末晚上,小雅不在,年柏彥加班還沒回來。她在廚房裡忙活,一旁煲湯的紫砂鍋還在歡快地咕嘟著。
年柏彥什麼時候回來的她不知道,當他從背後輕輕將她摟住時,她恍然,回頭,推搡著讓他出去,生怕自己身上的油煙味沾了他身上昂貴的定制服裝。
他卻不放手,手臂收得更緊。
低下臉,溫潤的唇輕輕貼在了她的耳畔,那氣息就像是長了腳似的往她心裡鑽。他說,有了家真好。
是的,她很清楚年柏彥對家的渴望。
從那晚她就明白了。
家,不在乎你有多大的房子,房子裡有什麼人才最重要。
對於年柏彥來說,她就是家,而對於她來說,年柏彥就是家。
現在,這個家有點冷清。
雖說午後的餘熱還未散去,窗外的夜是燥熱的。但這裡,因為沒有年柏彥,而變得只是一幢房子了。
素葉給年柏彥撥了電話,手機關機,兩部都關著。
她又給許桐打了電話,許桐說始終聯繫不上他,也許還在接受調查。
素葉突然覺得莫名的恐慌。
她看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時針每跳動一下,她的心也跟著不安一層,像是有什麼在一層一層剝著她的心,每剝一層,就多疼一次。
快九點了。
窗外的夜色更濃烈了。
她盡量讓自己放輕鬆一點,盡量往好了想,起身做飯。她想著,有可能在她做飯的時候年柏彥就回來了,還像從前一樣,從背後輕輕將她摟住,然後下巴輕抵她的頭頂說,有家真好。
廚房頓時熱鬧了起來。
有蒸汽,裊裊遮掩了窗子。
可直到蒸汽冷卻,始終不見年柏彥回來。
素葉想起了前幾日年柏彥被帶走的情形,別說每一天了,就連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她開始拚命地給年柏彥可能去的地方打電話,希望能夠通過別人的嘴來告訴她,年柏彥沒事,檢察院那邊的調查已經做完了。
然而,所有人都沒有他的消息。
也就是說,他還在接受調查。
檢查一旦漫長,那一準兒就不是好消息。
再也壓抑不住的緊張開始肆無忌憚地蔓延,緊緊勒著素葉的心,如籐蔓,纏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勒出一道道的血印子,她才抖動著手指,撥通了盛天偉的電話。
那邊接通時,素葉聽見自己的聲音都在抖。
盛天偉嚇了一跳,盡量安撫她的情緒。
她說,怎麼辦?柏彥到現在還沒回來,他說今晚他一定會回來的。
盛天偉畢竟沒長三頭六臂,也無法預知年柏彥此時此刻的情況,只好安慰著素葉,跟她說如果檢察院那邊真的有確鑿證據,那麼絕對不會浪費這麼多的時間,早就將年柏彥告上了法庭。
這番話其實素葉也想過,但從一個有份量有社會地位的人口中說出,多少還是帶有權威力。盛天偉末了跟她保證說,他一定不會讓年柏彥有事,要她放心。
放下電話,素葉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
她向來都不是脆弱的,母親的離開,父親的去世,打小經歷的那些事兒,還有什麼是她無法承受的呢?她自認為已經無堅不摧了,可年柏彥出了事,她的理智還是徹底的分崩離析了。
使勁地攥了下手指,才有了一點感覺。
也許,她真的只想有這麼一個人來告訴她,放心,年柏彥他肯定沒事兒。
好不容易穩下心神,因為素葉覺得,她太過緊張了,就會忽略很多的問題,正如蔣警官說的,想要年柏彥擺脫嫌疑的最好辦法,就是找出對他有利的證據。()
那麼,她有沒有可能真的忽略了什麼?
素葉拉過一個抱枕,窩在沙發上。
大腦飛速運轉,開始想葉玉的事兒,想案發前一晚的事。
從頭到尾捋了好幾遍,都沒覺得哪有有問題。想著想著,素葉又想起葉鶴峰臨終前的情況,也聽蔣警官說了,父親這件事一直是遭人疑的,其實她曾經也懷疑過,他的心臟病怎麼就那麼突然呢?而且,葉玉也對父親的死抱有懷疑。
素葉擰緊了眉頭,絞盡腦汁。
腦中不知怎的就那麼一閃。
如果說父親的死另有蹊蹺,那一定是有兇手的,這個兇手也許是公司內部的人,也許是跟父親有仇的人,這個人不想讓人再繼續懷疑下去,殺了葉玉也有可能。
這麼看來,年柏彥怎麼看怎麼都像是最有嫌疑的那一個。
但,兇手就是純心栽贓嫁禍呢?
一切的證據太明瞭地指向年柏彥,反而讓警方也有了懷疑,對方是什麼目的?是當時作案太匆忙還是太過自信警方找不到可以讓年柏彥翻供的證據?
素葉又想起了父親留下的日記。
總有種感覺。
一種很不對勁的感覺。
她想起父親寫到,他看見素秋了。
有那麼幾頁,父親都重複著這幾句話。
最開始素葉沒那麼在意,因為之前葉家老宅裡的確有「女鬼」,小賈的行為引發父親的心理聯想是實屬正常。
可現在想想,真是那麼簡單嗎?
正想著,電梯有了動靜。
指示燈亮了。
素葉一激靈,起身,抱枕滾落在地毯上。
很快地,電梯上行。
雕刻暗花紋絡的金屬門緩緩打開,男人高大的身影就這麼撞進了她的眼睛。
素葉想都沒想,立刻撲了上前,一下子摟住了他。
年柏彥沒想到電梯門一開就能被女人投懷送抱,她撞進了他的懷裡,緊緊地摟著他的脖子,像是無骨的動物。他趕忙將她摟住,眼前的電梯門又要關闔,他騰出一隻手按了下金屬鍵,電梯門重新開了,他摟著她走出了電梯。
胸口的位置有點濕。
年柏彥低頭,捧高她的小臉,這才發現,她已是梨花帶雨了。
「怎麼了?」他一驚,心想著是不是被警察嚇到了。
她卻不讓他繼續盯著自己的臉看,又將頭深深埋在他的懷裡,緊緊摟著他。
他感覺到她緊摟著自己的手指都在發抖。
乾脆將她抱起,一同窩在了沙發裡。
她的臉被長髮遮住了大半,烏黑的發被淚水打得有點濡濕,他低頭,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看見她彎彎的黛眉,還有長而翹的睫毛。
睫毛上有淚水。
細細的,像是霧形成的小小水滴。
然後,匯聚在一起,終於承受不住重量,滾落下來。
滴落在他的胸膛上,很快洇了襯衫,燙了他的心。
他低頭,想要尋找她的唇。
她卻哽咽地說,「我以為你今晚回不來了呢。」其實,她擔心的何止是他今晚上回不來呢?
年柏彥一愣,很快地明白了,手臂收緊將她摟住。
「對不起。」他在她耳畔低低地說,情感厚重而內疚。
素葉抬眼,語氣有了控訴,「你怎麼才回來?你說會早點回來的。」
她的怨懟有些歇斯底里,換句話說,這個時候她的怒氣來得不可理喻。年柏彥低頭看著她,她的眼裡燃燒著的是明顯的怒火,還有,怒火背後匿藏著的隱隱不安。
她怕失去。
年柏彥胸口一疼,低頭就吻上了她的唇。
她的唇,因沾了淚水而有點鹹澀,卻因為難以抒懷的滯悶而緊閉雙唇,不讓他的氣息竄進。
他便一遍遍碾壓著她的唇,一點點掰開她封閉的唇齒,用心融化了她的鹹澀,溫柔的廝磨著她的唇舌,耐心而又深情地撫慰著她的不安。
素葉的眼淚更大顆地滑落下來,砸落在兩人相貼的唇上。
苦澀,又交織著纏綿。
素葉就發了狠地回吻著他,無聲地控訴著他的晚歸。他任由她的怒火在自己唇間綿延,直到她用細細的貝齒咬了他的舌。
他悶哼一聲。
沒推開她,反而欺下高大的身軀,將她整個人都壓在了自己的身下。
他的吻更加深入。
一改剛剛的溫柔。
變得愈發地攻擊和強勢。
彼此的衣衫扯落。
他的堅硬抵著她。
素葉始終在哭,不知怎的,就是抑制不住想哭。
年柏彥的心也在揪著難受,捧著她的臉,細細吻干她的淚水。
她緊緊摟著他。
擎住他肩膀的時候,他衝進了她的身體深處,像是要撞散她的靈魂似的。
她的指甲嵌入了他厚實的肩頭,又嚶嚶地哭著。
「柏彥……」她輕輕叫著他的名字,一遍一遍的。
她還能感受到他的體溫,就近在咫尺。
這種隨時可以擁有的感覺令她迷戀,也令她患得患失。
愛上了愛情,注定了心的脆弱。
素葉覺得,年柏彥給了她一場恢弘的愛情,但同時,也給了她一場無底的災難。是不是他們一開始就錯了?
身份的錯位,他們卻那麼不顧上天的安排,強行地走在了一起。
是不是,從那一刻就注定了以後的多災多難?
她的聲音融化了他的強勢。
他俯下身,緊緊摟著她,力量變得溫柔而堅決。
低低在她耳畔說,「葉葉,我不想你再流淚了,一點都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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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過後,年柏彥沖了澡出來。
臥室裡,燈光虛化了素葉的半張臉頰。
她的長髮如瀑地在枕邊散開,如此顯得她的臉色愈發地蒼白脆弱。長長的睫毛闔住了眸底的神情,她的肌膚在濛濛的光亮下看似塗抹了牛奶,隱隱的光澤。
年柏彥抽走了圍在腰上的浴巾,躺了下來。
結實的手臂從背後將她圈住,他的胸膛貼著她的脊樑。
她喜歡被他這麼摟著。
安全,穩定。
男人寬厚的胸膛永遠都是溫熱的,他的心跳也始終那麼沉穩,一下一下地敲打在她的骨骼上,然後,輕輕震盪著她的心。
年柏彥低頭,唇間的吻落在她微涼的肩頭。
她的睫毛輕輕顫抖,細看,臉頰還殘留著剛剛激情的余潮。
他沒說話,就這麼緊摟著她。
週遭很安靜。
在這樣一個難得靜謐的夜晚。
她的手放在了他的手上,他張開手掌,與她十指相扣。
「柏彥,我真的怕失去你,真的。」她輕喃,低低的嗚咽。
年柏彥盯著她的側臉,薄唇微啟,「除非你不愛我了,否則,不會失去我。」
素葉睜眼,然後轉過身來。
兩人的臉頰只有一厘米的距離,他的唇近乎貼著她的額頭,這麼近的距離,卻又像是那麼遠的距離。
「我不會不愛你的。」她看著他的眼睛,信誓旦旦地說。
年柏彥終於笑了,淡淡的,扯開於眼角周圍。
「可是,你為什麼一定要聽葉玉的話留下來?」她想著,胸腔又疼,「如果你沒留下來,就不會發生那麼多的事兒。」
年柏彥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她在他的目光下顯得無所遁形。
良久後張口,乾啞地說,「你知不知道,你的衣服真的很濕。」
眉梢有一抹痛苦油走。
糾結了她眸底的清澈,於瞳仁間炸開。
年柏彥伸手。
寬大的手掌箍住了她的後腦勺,稍稍一用力,他命她抬頭看著他。
素葉凝著他,他的瞳仁裡倒映出她無助的臉頰。
他的眼,暗沉了一些。
原本就深邃不明的光亮,在聞言素葉這句話後,愈發地黯淡了。
他盯著她,低問,「你不相信我?」
素葉的心臟被他的眸光揪住,緊緊拉扯著。
搖頭。
「不,我相信你。」她凝著他的臉,「我只是在想,要怎麼做才能讓你徹底掃除嫌疑,所以我就很討厭你,討厭你這麼折磨我的心,討厭你當晚單獨跟葉玉處在會議室,討厭你跑進雨裡為我撐住傘……」
年柏彥靜靜地等著她說完,眼裡明暗晦澀的光也轉為了柔和心疼。
「你還討厭我什麼?」
他的嗓音很輕柔,低低的,好聽而揪心。
素葉主動摟住了他,臉頰埋在他的脖頸,呼吸著他肌膚上的氣息,乾淨,清洌。
「我討厭你讓我找不到你。」
他收緊手臂,再次索了她的唇。
纏綿數多分鐘,他才放開她,唇輕輕貼著她的,低啞著說,「全天下人都不信我沒關係,我在乎的,只有你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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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年柏彥被公安、檢察院纏得透不過氣時,精石在新品發佈會上終於打了個漂亮翻身仗,以拍賣品包裝的向經典致敬概念的新品,引發了同行們的讚譽和客戶的認同。
這一仗,葉淵兢兢業業,而年柏宵,更是功不可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