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日素葉正式向精石集團提交辭呈,年柏彥並未對她多加為難,大筆一揮批准她的辭職,獎金工資亦是分文沒少劃她賬戶上。這一天,素葉來精石辦理最後一道辭職手續,辦完後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收拾東西。
多日沒來,辦公室一如當初,這是保潔大媽的功勞,在精石集團她每週只上兩天班,而每次來這上班,辦公室裡的每一個角落都乾淨如鏡,一絲灰塵都沒有,相反她在聯眾的時候近乎每一天都要叮囑助理李聖誕擦桌子。
輕歎了一聲,素葉將從行政部要來的紙箱放在辦公桌上,逐一收拾。這是她曾經戰鬥過的地方,雖說時間不長卻也足以讓她跟這裡的同事產生感情。有人敲門進來,乾脆卻又輕柔,她抬眼,許桐走了進來。
「年總在外出差,臨走前囑托我來幫你收拾東西。」許桐說著邊挽起了工作裝的袖子。
素葉趕忙阻止,她知道年柏彥不在公司,所以才選擇今天來,原本就不想再去麻煩他什麼,當然也包括他身邊的人。許桐卻堅持,抱著一摞文件輕聲道,「這是年總交代下來的任務,不完成是失職。」
素葉哭笑不得,「你不幫我也沒人知道。」
「不行。」許桐逐一將文件放進紙箱裡。
因為正值上午十點多,陽光如金子般碎亮,平日遮光的百葉窗全都收起來,大團大團的光線便闖了進來,素葉站著未動,看著陷入光線中的許桐,這應該是她第一次如此認真地打量許桐。一直以來素葉都覺得,作為年柏彥身邊的助理許桐,行為做事幹練利落,大有年柏彥的風範。公司上下見了她無人不恭敬打招呼,一個女人做到如此地位也實屬厲害。
但今天的許桐似乎有點不同了,她挽起一向工整得平日來一點褶皺都不允許有的職業裝,幫她拾掇該拿走的東西,她相信許桐規整物品的能力,這是做助理的最基本要求。她很盡職,額前的髮絲有一縷微鬆,從素葉這個角度看過去增添了許多女人味。
其實許桐挺漂亮的,微微一笑時也能令人怦然,只是她平時太過嚴肅,所以才會錯失太多良緣。良久後素葉上前,檢查完櫃子後看向許桐,「你覺得我卑鄙嗎?」不知怎的,她突然很想知道許桐對她的看法,這是平生第一次她很想知道外界對她的評價,也許,正是她的茫然不安在作祟。
許桐手上的動作稍稍停了一下,很快明白素葉的話中所指,又繼續動作,「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選擇,我想只有素醫生你才能最精準地評價自己。卑鄙不卑鄙的對我來說並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我只看到了那天年總為你著急上火的樣子。」
指尖像是碰觸到了尖銳的東西驀地疼了一下,素葉迅速收手,低頭看著手指,沒有傷卻刺痛。
「那天出事的時候年總正在外跟幾個重要客戶談合作,接到電話後直接趕回了公司,合作的事都耽誤了。」許桐語氣平靜,「我跟在年總身邊不少個年頭了,從沒見過他因私事而把公事撇到了一邊。」
素葉沒抬頭,心口卻像是舊患未癒又被人刺了一刀似的,血淋漓地疼。鉻疼手指的是個金屬相框,平時擺放在電腦旁的,裡面是她在內蒙時身穿盛裝的照片,蔚藍的天青綠色的草原,她於天地之間猶若彩色蝴蝶,笑靨如花,是年柏彥幫她拍的,他抓了一個極好的角度。
她還記得,當時她穿著這套盛裝出現在他面前的情景,他的眸泛著一絲焦急,像是找了她很久……如同有根橡皮筋在心中不停拉扯,拉到了最緊繃的程度。她唯恐這條橡皮筋的斷裂,便急匆匆地想要將文件蓋在相框上面。
許桐順著她的目光卻看到了相框,伸手拿了出來,輕輕笑著,「這張照片拍得真好看。我覺得有時候拍照片就像是談戀愛,怕是有心的人才能捕捉到地方最美的一面。」
素葉略顯尷尬,剛要伸手拿走卻又聽許桐問了句,「我聽說在內蒙第一晚年總喝了不少酒,是嗎?」
「那晚來了很多他的朋友。」素葉盡量輕描淡寫。
許桐卻搖頭,「我猜的卻是,如果不是情況特殊,他連朋友的情面都不會給的。」
素葉一愣,抬頭看著許桐。
「你還不知道吧,在早年他因胃出血住過院,那是我第一年做他的助理,當時嚇壞了,他卻讓我不要告訴任何人。」
「胃出血?」素葉還真的不知道這件事,「怎麼會這樣?」
「應酬唄。」許桐一臉無奈,「外界都以為他是空降兵,實際上壓根就不是,早年他就每天奔波在鑽石礦和零售商之間,不拿出誠意來誰肯合作啊?那幾年他幾乎都是在酒桌上度過的,想拿到合同酒必須先要喝到位,就這樣終於有一年他喝得胃出血進了醫院。我做他助理的第二年,大致上的業務便穩定了,年總便很少喝酒,漸漸地,業內的人也知道他在應酬時從不喝酒,加上他手裡的業務越做越大,路子越來越寬,也沒人會逼著他來喝酒了。」
「你想像不到年總穿著一身破舊工人服肩扛箱子大汗淋漓的樣子,他是從基層做起,一步一個腳印。我第一眼見到的就是那樣的年柏彥,不像今天西裝革履沉穩瀟灑,他為了一份合同給人低聲下氣過,為了一份訂單陪著客戶在四十幾度的高溫打高爾夫差點中暑昏倒,他也不耐過,因為某個富商的千金纏著他學切磨;他也在酒桌上憤怒離席卻又回頭賠禮道歉過,只是因為想要爭取更多的客戶。所以說成就他的不是精石,而是他自己。這樣一個男人,他比平常人經歷得多出很多,自然就學得如何在紛爭中全身而退,如何在明爭暗鬥中應付自如,如何在誘惑中沉穩持重,連他的自律性都比遠遠強出太多人。素醫生,這樣一個男人想在應酬中不喝酒,難嗎?」
素葉聽到的全然是個陌生的年柏彥,她知道像他這種男人必然是經歷了很多,但不曾想過,當從另一個人口中聽到他的經歷時,她會這般心疼,她想像不到那時候的年柏彥是怎麼個樣子,因為他已經在她的腦海中定了型,就是那個樣子的擺在她面前。
許桐將最後一份文件放進紙箱後,看著她語重心長說了句,「如果我能早一點到內蒙,年總就不會喝得酩酊大醉了。」
「為什麼?」下意識脫口了這句話後素葉覺得自己有點傻,其實她早就猜出了答案。
許桐卻又好心地重複了一下答案,「做他的助理最大的好處就是不用每天喝得酩酊大醉,但也有年總推不掉的酒席,那麼這個時候往往是我來替他擋酒的。那晚的酒席上我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依照他的性子,他可以滴酒不沾,除非……」她頓了頓,看向素葉的眼神深具內涵,「他有了不得已的喝酒理由。」
素葉回想著那晚的情形,手指漸漸攥在了一起,盡量讓指甲深嵌掌心,可如何緊攥,掌心上的疼痛依舊抵不過心頭倏然劃開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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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上午猶若漫長的世紀,素葉不知道是如何收拾完的東西,只知道當她能拿走的東西裝滿了整個紙箱後,她的後背都被汗水打濕。
是心疼的結果。
送走了許桐,她在辦公室裡坐了許久,直到再也壓抑不住進了洗手間,冰涼的水珠沁了一臉,這才稍稍好受些。過精批手道。
她剛剛坐在馬桶上,洗手間有人推門進來,應該是進來補妝的兩個人,素葉在她們的談話中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沒想到素醫生說辭職就辭職。」素葉聽得出是人事部主管的聲音。
而另一道聲音略微輕柔,「鬧了那麼大的事兒她能不走嗎?要是我的話也得走啊。」
是財務部主管。
人事部主管又道,「你說素醫生是不是被強迫的呀?年總為了保全自己才把她給推到浪尖上的,那段視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我看年總不像是那種人。」
「你覺得他倆真有事嗎?」
「有吧,素醫生入職第一天,同事們很多都看到他們兩個坐在一起吃飯,從那天起公司不就有傳聞出來了嗎?」
「誰規定上司不能跟下屬一起用餐了?」人事部的人不以為然。
「唉,總之他們之間的事咱們外人也不清楚,不過有件事倒是我清楚的。」財務部賣了個關子。
「什麼事兒啊。」
財務主管壓低了聲音,「你知道這次員工內部的考試吧。」
「知道啊,素醫生還拿了個全優。」
「公司給取得全優的員工獎金是兩萬,顧問也不過才三萬而已。」
「對啊怎麼了?有關獎金的設置公司上下都清楚啊。」
「可素醫生拿了八萬的獎金。」財務主管的聲音更低。
「啊?」人事主管驚訝了一聲,「怎麼這麼多啊?」
「小點聲。」財務主管嘖了一下,「我是無心聽到的,原來考試之前年總就來找過我們總監,以他個人名義劃了五萬墊在了公司三萬獎金的賬上,素醫生這才拿了八萬獎金,按理說她應該只拿三萬才對。」
「天哪,年總還能做出這事來呢?為什麼呀。」
「不知道啊,可能他們兩個真的有關係呢,不過是私底下給她零花錢罷了吧。」財務主管說到這兒又千叮嚀萬囑咐,「這件事你哪聽哪了,千萬別出去亂講,否則我們總監非得開了我不可。」
「放心吧。」
「唉,說實話我還真挺不捨得素醫生走的。」
「我也不捨得啊,她這個人平時看著挺市儈的,但實際上是個熱心腸,對工作又認真,別說她每次的培訓都挺精彩的,就單拿巴納師父的事來講,聽說她可是出了不少的力。」
「算了,人家都辭職了。」
兩人說了一通話後離開了洗手間。
馬桶上,素葉坐在上面,黑色光面的四壁映出她征楞麻痺的身影,她的臉,出了奇的蒼白,耳邊始終迴盪的是年柏彥曾經說過的話:考過,顧問的獎金有八萬塊……
八萬,他拿捏得真準啊。1axxw。
不會多到令人起疑。
亦不會少到令她失去了動力。
年柏彥……
她輕輕吐出他的名字,卻疼得只限於唇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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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家圖書館,下午三點。
葉瀾坐在三樓的閱覽室中,回形狀的視野和安靜的看書環境令她昏昏欲睡,身邊的男人倒是精力集中地翻查資料,他看得很快,書頁卻翻得很輕,只是這翻書的聲音更刺激得她想睡覺。
眼皮正在打架時,素凱伸出手指直接彈了她個腦瓜崩兒,痛得她一激靈,一時忘了自己身處圖書館驚叫一聲,素凱見狀猛地伸手摀住了她的嘴,但為時已晚,兩人的行為引起了不少看書人的皺眉。
管理員也朝著這邊看過來,素凱趕忙做出抱歉的手勢。
好不容易一切恢復了平靜後,他低頭喝道,「喊什麼呀?」
「你不打我我能喊嗎?」葉瀾的小臉扭曲著,衝著他直瞪眼,「哪有當警察還這麼欺負人的?」
素凱見管理員又往這邊瞧,趕忙將她的頭直接壓懷裡,唇抵在她的耳畔,「信誓旦旦地幫我找資料,結果呢?看還不到一個小時你就直打瞌睡。」
「我是真的忘了在哪看見的了啊,這麼多年了,肯定找不到了。」葉瀾從他懷裡擠出腦袋,皺著鼻子。
「總之,不找到天黑就別想著離開。」素凱忍不住伸手捏了她下鼻子。
「痛。」葉瀾推開他,捂著鼻子,近乎唇語憤恨,「你不知道自己的手勁大嗎?」
素凱看了看自己的手,一時愕然,他沒使勁啊。
葉瀾起身要走,素凱見狀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寬厚的手掌,虎口還帶有繭子,磨疼了她的手,她知道是他常年拿槍造成的。低頭,見他將她的手緊裹,心頭怦怦亂跳,臉頰也紅了,卻沒抽出手,任由他拉著自己。
素凱將她拉坐下,輕聲安撫,「對不起,我向你道歉還不行嗎?別走,你走了我一個大老爺們的在這兒看書多奇怪啊。」
葉瀾忍不住笑了。
素凱見到她笑,不知怎的,胸口暖暖的。
良久後葉瀾輕歎,「其實咱們這麼找不是辦法啊。」
「我知道,但有一絲蛛絲馬跡都不能放過。」素凱見她整張小臉都埋在厚厚的一摞書裡,忍不住抬手輕撫了一下她的頭,放柔了聲音,「我們快點把這些書找完,晚上帶你吃大餐。」
「好啊。」葉瀾側頭瞧著他笑道。
光線打落在素凱的側臉上,更顯得他愈發英挺迷人,她再次羞紅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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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司承這陣子有點心不在焉,林要要不知道他是怎麼了,喚了他幾聲後他還是木漲漲的,她無奈,乾脆在他耳邊大聲喝了句,「丁司承!」
他這才反應過來,看向林要要的眼有些遲疑,「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讓你幫我看看哪套衣服更適合。」林要要在他面前晃了晃衣服,是剛剛她都在試衣間試過的。
丁司承看了半天,「哦,都挺好看的。」
林要要以為他是因為工作的事沒心思陪他逛街,便也不再為難他,自己打量了半天後道,「我覺得這件白色的更適合小葉呢。」
丁司承的眸光有一絲光亮躍過,但很快又壓了下去,淡淡道,「白色的是挺適合她的。」說完這話又怕林要要起疑,補上了句,「不過,你們今晚是約在酒吧,穿得別那麼招搖。」因為素葉的那番話,他始終在遲疑著要不要提出分手,他怕,自己唯一想去保護的那點感情也面臨崩潰。
「這你就不懂了吧,小葉是辭職,是脫離了苦海,我覺得要慶祝才對,人靠衣裝佛靠金裝,不穿得漂亮點怎麼對得起今晚的狂歡呢。」林要要嘻嘻笑著。
丁司承無奈搖頭,「怕是她沒心情狂歡,再說了,就你們兩個,何談狂歡?」
「司承,你真沒情調。」林要要不搭理他了,繼續挑選衣服。
突然,目光所及一件黑色抹胸短裙,林要要剛要伸手去拿,豈料一隻染有蔻丹的纖纖玉手捷足先登,一把奪過了那條黑色短裙,耳畔是愉悅嬌滴滴的嗓音,如似的,「淵,你覺得我穿這件怎麼樣?」
林要要討厭這種矯揉造作,抬頭剛準備提醒她要有個先來後到,沒成想目光撞到了不遠處的男人身上,一時征愕,現在真成了地球村了嗎?走到哪兒都能碰見他?
今天的葉淵穿得十分休閒,整個人悠哉地靠在衣架旁,他像是看著自己的女伴,目光含笑,卻又像是在透過女伴看向林要要,含笑中似乎暗藏若有若無的邪魅。
「司承,我突然不喜歡這家衣服了,咱們去別家店逛吧。」林要要厭煩地皺了皺眉,說著上前拉住丁司承的手就要走。
丁司承還沒反應過來,葉淵竟大步上前,毫不顧忌地攔住了林要要的去向,偏頭看著她似笑非笑,「畢竟同床共枕過,這麼快就翻臉不認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