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白馬狂躁地刨了刨蹄子,雲晚簫右手執韁,左手拍了拍馬鬃,雙腿一夾馬腹,策馬朝著回紇大軍弛了過去。
「前面那是什麼人?」回紇先鋒將軍老遠便瞧見了策馬疾馳而來的雲晚簫,馬上下令副將速速上前打探,「你去看看,其他人全軍戒備!」
「吁——!」
雲晚簫勒停了馬兒,抱拳凜聲道:「長安有難,諸位遠道而來,末將大唐雲麾將軍雲晚簫先代長安百姓謝過諸位回紇將士與將軍。」
副將聽明白了雲晚簫所言,當即策馬回頭,將聽到的一切告訴了回紇先鋒將軍。
「全軍待戰,你們十個,跟本將來。」回紇先鋒將軍瞇眼冷冷一笑,帶著十名騎兵打馬弛向雲晚簫。
雲晚簫瞧見回紇大軍軍勢初停,緊繃的心弦暫時緩了三分,坦然看著回紇先鋒將軍帶人越行越近。
「大唐與回紇素來交好,眼見長安有險,我們大王甚是擔憂,於是下令我等帶兵馳援長安。」回紇先鋒將軍當先開了口,話鋒帶刺,似是嘲笑,「如今戰局凶險,長安西面戰鼓擂動,吐蕃大軍定然已經殺到城下,將軍不在西門浴血殺敵,反倒是單人匹馬來此相迎,嘖嘖,甚是讓本將覺得汗顏。」
莫不是將軍怕死?——這句話不用回紇先鋒點明,雲晚簫已心領神會。
只見雲晚簫輕輕一笑,不緊不慢地道:「長安城牆依舊堅固,長安城門依舊安好,只不過來了幾隻吐蕃野狗,還不至於難倒我大唐將士。」說著,雲晚簫再次對著回紇先鋒拱手道,「將軍遠道而來,只為救援長安,晚簫感激將軍盛情。如今長安局勢雖險,可卻從未求援於貴國,將軍這樣率軍浩蕩而來,知道內情的會感激將軍大義,若是不知道的,只怕還以為回紇也想侵略我大唐疆土,與那些吐蕃野狗無異。」
既然黃衫客說過,送求援信的神策將士中途遇伏,那封天子親筆救援信,定然沒有落在回紇人手中——只要用「禮」字相逼,或許能阻住回紇軍隊洗劫長安,後面借回紇大軍的軍勢恫嚇吐蕃先鋒,便能既保長安百姓,又能與吐蕃大軍形成對峙之勢,拖延更多的時日。
回紇先鋒臉色一沉,手中確實沒有大唐求援信物,真要下令弛入長安,也就真會落個趁人之危的惡名,到時候定會損了回紇大王在北疆的威名。
雲晚簫冷冷一笑,「將軍不必憂心,大唐與回紇素來交好,這一次也不會讓將軍空手而回。」說著,雲晚簫回頭瞧了一眼西門的烽火,心頭雖急,卻依舊不敢妄動聲色,「將軍不妨先原地紮營休整,我先回西門與吐蕃野狗廝殺,若是撐不住了,便會傳我副將求援將軍。將軍到時候再率軍助我殺退吐蕃也夠,一切不就名正言順了?」
回紇先鋒僵硬的笑容忽地暖了起來,「雲將軍所想周到,本將就喜歡與將軍這樣的人並肩作戰。」
「如此,將軍是答應了?」雲晚簫佯裝激動問道。
回紇先鋒瞇眼看了看長安北門,他回紇大軍已經壓到北門之前,豈有空手而歸的道理?前線軍情,他也心知肚明,僅憑這點唐軍,萬萬攔不住吐蕃鐵騎一日。既然眼前唐將有心給他們師出無名一個台階下,不妨順水推舟,踏下這一台階又何妨?
「傳令全軍,原地紮營!」回紇先鋒抬手一揮,回紇將士們齊聲大喝,聽令原地紮營休整。
「有勞將軍靜候。」雲晚簫敬然抱拳一拜,勒馬回頭,打馬朝著長安西門弛去。
雲晚簫剛走不遠,回紇先鋒副將便低聲問向了先鋒將軍,「將軍,我們當真要等?」
先鋒將軍得意地一笑,「漢人多是好面子之人,輸陣等於輸人,我們若是先出手了,他們定會覺得顏面掃地。既然這將軍給咱們留了餘地,自然咱們也給他們留點餘地。不就是多等一刻的功夫,西門這點唐軍,除了求援咱們,他們無路可選。」
「將軍英明!」副將聽明白了回紇先鋒的意思,點頭連連稱是。
回紇先鋒陰冷地笑了笑,瞧著雲晚簫馳遠的背影,喃喃自語道:「大唐無人,連這樣的病秧子都用來打仗,可真可惜了這千里錦繡江山。」
戰鼓聲越來越響,每一聲落入雲晚簫耳中,都宛若敲在了她火熱燃燒的心頭
又是這樣殘酷的廝殺,又是這樣血腥的歸宿,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才是真正的太平?
第一步棋已成,下一步,便是最最難走的——痛擊吐蕃先鋒軍!
吐蕃大旗臨風招展,顯得猖狂而凶悍。
吐蕃鐵騎烏亮的鎧甲在晨曦中格外刺眼,就好像是一個個地府修羅,端坐在鬃毛直豎的煉獄烈馬身上,長槍之端隱隱流動的殺氣隨著戰鼓聲的激盪,越發地刺得人心嘖嘖發涼。
除卻雲飛、雲揚帶去埋伏的弓箭手,杜棠之著甲帶著剩下的三千餘名大唐騎兵在西門列陣以迎,劣勢實在是太明朗。
若說這三千餘名大唐騎兵是一頭絕地反擊的凶狼,那這頭凶狼要面對的,卻是一頭體型壯碩的雄獅。
這是狹路相逢,也是實力懸殊的狹路相逢,十分勝算,唐軍只有一分。
「將軍回來了!」
「你們瞧,將軍回來了!」
看見雲晚簫馳馬歸來,三千餘名唐軍將士不禁對著雲晚簫振臂大呼——將軍一人安然歸來,定是已經震懾住了回紇大軍!
不少唐軍將士悄然回頭看了看依舊平靜的長安城,心頭最為擔心的大石終於落地。
將軍暫時保住了城中的親人,那剩下的,就看他們如何提槍保住這長安西門,守住大唐今日的尊嚴。
「你們可準備好了?」雲晚簫揚手一呼,臉上已是視死如歸的神色。
「浴血奮戰,不死不休!」將士們齊聲高喝,昂首望向了對面來勢洶洶的吐蕃先鋒。
雲晚簫嘴角一揚,臉上浮起一抹凜凜笑意,只見她接過一邊小將遞給的長槍,揮槍指向了吐蕃先鋒軍,「擂鼓,殺!」
唐軍戰鼓擂動,雲晚簫已一騎當先衝出,就好像是一隻平時病怏怏的溫順小狼,一瞬間露出了兇惡的獠牙,帶著一群兇猛的野狼,撲向了早已瀰漫滿血腥味的戰場。
杜棠之從未瞧見過這樣的雲晚簫,總以為雲麾將軍就是個瘦弱無用的病秧子,自打潼關一戰後,便不再有當年凶悍之氣。
可如今,杜棠之不得不驚,那股潛藏在雲晚簫體內的悍勁一旦爆發,即便是他久走江湖,也不得不道一句,「可怕!」
「找死!下令中軍去回回他們!」
吐蕃先鋒得意地說罷,輕輕揮手,下令五千吐蕃鐵騎突擊這突然發狠的三千餘名唐軍。
「殺——!」
兩軍廝殺聲起,吐蕃鐵騎素來驍勇,軍令一下,便不顧一切地揮槍殺來。
自古行軍,當避其鋒芒,攻擊不備!
雲晚簫忽然勒馬揮槍,指向了右側,「全軍迂迴,避!」
「諾!」三千餘名唐軍騎兵緊隨雲晚簫勒馬右行,堪堪避開了這衝來的五千吐蕃騎兵最猛烈的一波突擊。
「雲飛,雲揚!」雲晚簫厲聲呼喝聲才起,便有弓弦破風之聲「咻咻」響起。
「終於輪到咱們兄弟兩英雄一回了!」雲揚張弓疾射,接連射落好幾名吐蕃騎兵,「大哥,你輸給我了!」
「未到最後,怎論輸贏?看我贏回來!」雲飛不服氣地接連補箭,凶悍之氣,半點不輸弟弟雲揚。
突然而來的埋伏弓箭手,是吐蕃五千騎兵萬萬想不到的,當第一波攻勢被洩了勁,陣勢便緩了七分,如今又遭弓箭手齊射,不少吐蕃將士還來不及躲開,便被射下馬兒來,又撞到了後面的馬蹄,慘死同袍的馬蹄之下。
哀鴻聲起,吐蕃將士來不及悲嘶,大唐將士更來不及遲疑。
雲晚簫臉若冰霜,冷冷下令道:「圍殺!」
「諾!」
三千餘名大唐將士與這些亂了陣勢的吐蕃騎兵瞬間殺做了一團,原本的劣勢瞬間轉換,唐軍上風初顯,士氣如虹,不用一刻,便殺得吐蕃騎兵連連後退,贏了這交鋒的第一戰。
杜棠之心頭猶若巨浪洶湧,第一次在戰場上瞧見了雲晚簫浴血殺敵的英姿,不得不承認,這英雄好做,能做得有如雲晚簫這樣的,天下也只有他一人。
這一仗,吐蕃輸了,他杜棠之,一樣也輸了。
霍小玉那樣的絕世美人,也只能這樣的英挺將軍可匹配。
杜棠之心頭酸疼得厲害,卻是心服口服地認輸,敬佩的目光落在依舊與吐蕃殘兵纏鬥的雲晚簫身上,不禁喃喃道:「與你做兄弟,也算是一樁美事。」
長槍在手,揮舞槍花綻放,雲晚簫臉色漸漸開始蒼白,不是因為周圍那令人窒息的血腥味,而是心口那強忍劇痛的舊患,正茲茲鑽痛。
「咳咳。」忍不住發出一陣咳嗽,雲晚簫忍住湧到喉間的血腥味,手中長槍挑落一個吐蕃騎兵,當即抬槍示意莫要再追,「停!」
吐蕃先鋒沒有想到一時輕敵,竟要付出這樣慘痛的代價。他看著零散的吐蕃騎兵狼狽逃回,不甘心地狠狠握拳,這一次交鋒白白折損了起碼兩千餘人,他如何向主帥阿祿交代?
「全軍聽令!」吐蕃先鋒剛想下令,便聽聞風中響起一聲弦響,一支飛箭突然射來,逼得他不得不嚥回要說的話,勒馬躲開。
雲揚得意地對著雲晚簫笑道:「將軍你瞧,我已經可以射到四百步外,大哥已經不是我對手了!」
「你這小子,改日再與你鬥過!」雲飛雖然不服氣,可是心頭卻自豪得厲害。
「把弓給我。」雲晚簫突然將手中長槍扎入馬下,向雲揚伸出手去,「跟我比,咳咳,你可還要努力。」
「將軍?」雲揚遲疑了一下,將軍身有舊傷,早已難拉滿長弓,此刻看將軍臉色蒼白,知道定是舊患又痛,更是不敢遞弓。
雲晚簫冷冷一喝,「拿弓來!」不等雲揚遞弓,雲晚簫已劈手奪過了長弓,順勢從雲揚箭囊中抽出了一支白羽箭。
就算是廢了這弓術,也斷然不能輸了這弓勢!
雲晚簫在白馬背上搭箭上弦,臨風強忍心口舊患,拉開了弓箭,好似一彎新月走到了滿月,箭鋒處的寒光隱隱閃動,濃濃的殺意瞄準了吐蕃先鋒。
「大唐將士在此一日,爾等就休想踏入長安一步!如若還想上前一試,我雲晚簫奉陪到底!長安北門外的回紇援兵,也會靜待諸位繼續前進,看看今日有去無回的,究竟是誰?」雲晚簫一聲大喝,箭矢離弦,只聽「奪」的一聲,箭矢直直射斷了吐蕃先鋒的盔纓。
吐蕃先鋒驚呆了眼,定定看著白馬背上端坐握弓的雲晚簫,一時間竟忘記了下令進軍。
「咳咳。」雲晚簫難忍疼痛,嘴角咳出了一束鮮血,全身上下因為心口的疼痛劇烈顫抖,此刻再難說出一句話,連忙勒馬回頭,率軍往西門前的營帳弛去。
唐軍氣勢已成,吐蕃銳氣已挫,回紇軍勢已借,如今能做的,只剩下一個字——等!
作者有話要說:我們可憐的小云云啊~
嘿嘿~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