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晚簫輕咳了兩聲,「何事?」
霍小玉狡黠地笑了一聲,對著雲晚簫伸出手去,「雲將軍欠小玉的酬金。」
雲晚簫冷著臉道:「你身子未好,就想著要酬金,你當真不要命了麼?」
霍小玉臉上笑意更濃,多了一絲挑釁的味道,「雲將軍身為大唐將軍,自當保衛家國,護我大唐百姓安然。如今雲將軍近在眼前,試問,還有何處比雲將軍身邊更安全的?」
雲晚簫知道她話中還有另外層意思,莫非當真被棲霞猜對了,霍小玉索要的酬金是嫁入將軍府?行軍最忌被動,自然這對弈也不能失了先機,與其讓她先說出口,不如自己搶先一步,把這酬金給了。
想到這裡,雲晚簫從懷中摸出那枚銅錢,走到霍小玉身邊,放入她的掌心,「酬金在此。」
霍小玉愣了一下,看著掌心還有餘溫的銅錢,「雲將軍,你這是何意?」
雲晚簫正色對上了她疑惑的目光,「方纔霍姑娘不是說了,本將是大唐將軍,既是將軍,最終的歸途便是馬革裹屍,所以此生不敢妄想齊家之事。」瞧見小玉的眸光了悟地一閃,雲晚簫繼續道,「這枚銅錢雖價小,卻是我送你的信物。古人云,一諾千金,我想,以霍姑娘的心性,千金又算得了什麼,不如許霍姑娘一諾,他日若遇困境,只管執此銅錢見我,我定會為姑娘盡力解圍。」
霍小玉將銅錢收入懷中,笑得頗有深意,「將軍這誠意,雖然缺斤少兩,但也讓小玉心滿意足。」
雲晚簫點頭暗暗舒了一口氣,輕輕咳了兩聲,「霍姑娘,好生休息,等天亮之後,我再親自送你回去。」
霍小玉聽到「回去」二字,想到香影小築中的李益,頓時臉若寒霜地往後縮了縮,連連搖頭,「我不回去……」
「我送你回去,相信鄭夫人不敢再為難你,至於李益,在朝廷沒有委派他官職之前,至少我還是個官,諒他也不敢胡來。」雲晚簫笑容雖冷,卻說得堅定,「我會在長安逗留一段時日,這些日子恐怕要時常叨擾香影小築,霍姑娘莫非不想做本將軍的生意?」
「雲將軍話都這樣說了,小玉豈能不從?」霍小玉聽出了雲晚簫話中的意思,笑意盈盈,臉上旋起的梨渦讓人覺得有幾分酥意。
雲晚簫忙斂了斂心神,乾咳了兩聲,只覺得頰上的火辣更加厲害,忽然覺得有些尷尬。
「將軍,藥已煎好。」雲揚適時的出現,讓雲晚簫暗暗舒了一口氣,匆匆吩咐道,「雲揚,把藥端給霍姑娘。」
「公子此舉可不妥,這伺候人的事,還是我來吧。」棲霞抱著暖衣走了進來,提醒雲晚簫,「公子莫要忘了,男女該避嫌。」驟然瞧見了雲晚簫臉上清晰的五指印,不禁寒了臉,瞧向了霍小玉,「霍姑娘,你這是……」再瞧了一眼雲晚簫並無慍色,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絲疑惑來,公子究竟做了何事,這臉上怎麼會有掌印?
雲晚簫下意識地摀住左頰,「棲霞,好生伺候霍姑娘,雲揚,把藥放了跟我出去。」
「諾!」雲揚重重點頭,將手中的湯藥放在一邊,多瞄了棲霞一眼,笑呵呵地跟著雲晚簫離開了房間。
棲霞寒著臉將暖衣抱給了霍小玉,想到今日瞧見她的淒涼,臉上寒意褪去一些,「快些穿上,把藥喝了。」
霍小玉昂起臉來,笑道:「古人云,不吃嗟來之食,雲將軍分明說了要你伺候我,怎的,覺得伺候我委屈了你?」
棲霞念及雲晚簫後面的局離不開霍小玉,也不想再起口舌之爭,聲音軟了幾分,親手為霍小玉披上了暖衣,又親手端過藥碗,親手送到霍小玉跟前,「霍姑娘,請喝藥。」
霍小玉得逞地挑眉一笑,接過藥碗,舀起一勺來,仔細吹了吹,「有勞棲霞姑娘了。」
棲霞點頭應了一句,「若無它事,霍姑娘喝了藥就好生休息吧,明日棲霞自會端來熱水,伺候霍姑娘起身。」棲霞話說的客氣,可是語氣中的刺意依舊不減,刺得霍小玉眉角輕顫了一下。
「同是女子,自該多憐惜一些。」霍小玉忽然沉聲開口,「踏入風塵非我所願,淪為奴婢也非你所願,為何你我非要逞這些口舌之利呢?」
棲霞驚愕地看著霍小玉,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接口。
霍小玉嘴角勾起一抹涼意來,「你總是忌憚我想靠近你家公子,其實我老實告訴你,我現在並沒有那份心思,若是你逼我急了,指不定哪天我真生了那份心思,到時候,你要怪,可就要先怪你了。」
棲霞冷聲道:「你威脅我?」
霍小玉含笑不語,低頭小啜了一口藥汁,不禁蹙起了眉頭,「人對我好,我自當對人也好,若是人對我冷,我何必以熱臉相對?」揚起眉來,眸光釁色一閃,「如是而已。」
「那你可以試試,公子到底會不會喜歡你?」棲霞回敬了一句,扭頭離開了房間,將房門緊緊關好。
雲晚簫……君子不奪人所好,我雖是女子,也懂這個理,晚了就是晚了。既然你心繫庵堂中的小尼,我又怎會橫刀奪愛呢?
霍小玉饒有深意地輕笑了一聲,想到方才狠狠給他的一巴掌,心底忽地浮起一絲歉意來,自言自語道:「只是,我確實該還你一份恩。」
霍小玉當即吹涼了湯藥,將湯藥服下後,披著暖衣走下床榻,甫才拉開房門,便瞧見了此刻立在月下的雲晚簫。
淡淡的月華灑滿天地之間,她一襲白袍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好似天上神仙飄落人間,面容上的陰美之色讓霍小玉覺得有些恍惚,若是雲晚簫是女子,也該是個美人兒,令人動心的美人兒。
霍小玉覺得雙頰有些暖意,不由得搖搖頭,壓下心中升起的不可能的荒唐念想,攏了攏身子,朝著雲晚簫走了過去。
「霍姑娘?」雲揚眼尖,第一個瞧見了霍小玉,此刻的她臉染紅霞,美得讓人一顧失魂。
霍小玉微微低頷,目光落在了匆匆轉過臉來的雲晚簫臉上,「若是雲將軍今夜一時沒有睡意,不妨讓小玉為雲將軍一舞,謝謝將軍今日的救命之恩。」
「霍姑娘身子……」棲霞剛想說話,雲揚便急急地將她扯到了一邊。
「棲霞,霍姑娘只想送將軍一舞,況且咱們的將軍真該開開竅了,不然咱們將軍府何時才能有小將軍?」雲揚嘟囔完,嘿嘿對著尷尬的雲晚簫笑了一下,強拉著棲霞離開了小院。
雲晚簫輕咳了兩聲,看棲霞無法給自己解圍,雲揚又火上澆油,只得沉了臉色,硬著頭皮走近霍小玉,「剛喝了藥,就該休息。」
「今日恩,今日還,若是將軍不受,小玉今後可難以安睡了。」霍小玉笑容中多了一絲狡黠之意,直接說明了一切,「雲將軍可放心,小玉絕對沒有刻意親近將軍的意思,更不會妄想擠占將軍心上人的位置。」
雲晚簫聽得一頭霧水,「本將何時有心上人?又何來擠佔之說?」
霍小玉眸光一閃,不覺自己笑容深了三分,「商州獻藝之夜,將軍身中劇毒,也要跑拂影庵,莫不是為了見心上人最後一面?」
雲晚簫正色道:「霍姑娘當真是想多了,庵堂中都是出世之人,我怎會對她們心生邪念?」
「此話當真?」霍小玉眨了下眼,眸中多了一分深意。
「我何必騙你?」雲晚簫臉上冷意濃了一分,「霍姑娘,你想多了,我去拂影庵,是因為忘心師太醫術高明,並非是去見心上人最後一面。」
我為何要對她說這般明白?
雲晚簫驚覺自己有些失態,趕緊將話鋒轉到一邊,「霍姑娘,若是你執意跳舞染了風寒,到時候霍夫人怪罪於我,我可承擔不起。」
「獻舞是我所願,自與將軍無關。」霍小玉說得乾脆,臉上梨渦旋得更深,「以娘的性子,將軍能將我帶到這裡,必定是用了強。既然將軍敢強擄我來,這惡名已成,難道將軍還怕娘怪罪你?況且,小玉醒來之時,無禮於將軍,若不以舞償還恩情、聊表歉意,將軍豈不是白白擔了惡名,又被小玉無心掌摑?」
「你……」雲晚簫咳了兩聲,再瞧向霍小玉之時,她已脫下身上暖衣,旋身落在小院之中,捻起蘭指,宛若飛天臨世。
「這恩情,小玉必定要還。」霍小玉臉上紅暈深了七分,舞姿未醉人,心神已先自醉了三分,「即便是將軍不受,小玉也願給。」尾音嬌媚,小小一個「給」字,含了五分挑逗之意,落入雲晚簫耳中,火辣辣地燒紅了她蒼白的臉。
雲晚簫,此舞可是我第一次心甘情願的送一個人,若是你心中無人,可願記得今夜的長安,霍小玉曾為你翩然一舞?
月下梨花紛揚,不是真正的梨花,而是霍小玉翩翩的舞姿,讓雲晚簫覺得眼前是一位梨花仙子在梨花中飛舞。
她雪白的玉足踏在小院石板之上,凍起的紅暈清晰地落入雲晚簫眼中,輕而易舉地挑起了她心底的憐意,也輕而易舉地化去了雲晚簫臉上的冰霜。
霍小玉旋身落在雲晚簫身邊,雪白色的紗裳撩過眼前——雲晚簫想要看清楚雪紗後的她,霍小玉已旋身到了雲晚簫身後,蘭指輕巧地拂過了雲晚簫的下巴,似是撩撥,又似是無心之舉。
雲晚簫身子一顫,驚覺被她非禮,胸臆之間響起了一陣劇烈的心跳聲,震得她連連壓抑這顆胡亂跳動的心,生怕被霍小玉聽出她的異樣。
霍小玉有些恍惚,方才指尖的輕觸,讓她覺得雲晚簫的臉實在是滑膩,久經風霜的將軍,怎會有這樣滑膩的皮膚?眸光瞥見了雲晚簫臉上掩不住的慌亂,霍小玉心底起了一絲玩性,旋舞雲晚簫一圈之後,忽地驚呼一聲,裝作踩踏了自己裙角,便往雲晚簫一旁倒去。
雲晚簫下意識地伸手一抱,將她拉入了懷中,急聲問道:「你怎麼了?」
霍小玉伸手勾住了她的頸,指尖悄悄摩挲了一下雲晚簫的肌膚,一樣的滑膩讓霍小玉隱隱覺得,他……似乎與一般男兒不一樣……
淡淡的幽香沁入心扉,雲晚簫驚覺這樣的姿勢實在會讓人遐想誤會,可是那該死的心跳又那麼的強烈,只好挺直了身子,微微拉開她與霍小玉身子間的距離,「霍姑娘,沒事了,這男女授受不親,你是否也該……」
雲晚簫臉上依舊清晰的五指印落入霍小玉眼中,霍小玉回過神來,沒等雲晚簫將「鬆手」二字說完,便伸出手去,柔柔地熨上了雲晚簫臉上的指印,歉聲問道:「這裡可還疼?」
雲晚簫沒想到她會突然如此,不單下意識地往後一縮,還衝口而出,「霍姑娘,你可知這是非禮……」話沒說完,驚覺自己似是忘記了是喬裝,當即啞了口,發出一串尷尬的咳嗽。
「非禮?」霍小玉不禁掩口一笑,往後退了一步,饒有深意地從頭到腳打量了雲晚簫一眼,「小玉敢問將軍,這天下可有女子非禮男兒的?」
「我……」雲晚簫忍了忍心底的羞怒,低聲道,「這舞也跳完了,霍姑娘也該休息了。」
霍小玉斂笑道:「今日是小玉學藝不精,這舞跳得不好,還請將軍見諒。」
「無妨。」雲晚簫匆匆應了一句,「夜色已深,在下先告退了,明早定會安然送霍姑娘回香影小築。」說完,雲晚簫快步離開了小院,好似在逃避什麼。
霍小玉眉角一挑,瞧著雲晚簫狼狽逃離的背影,不禁喃喃笑道:「來日方長,我想弄明白的,你逃不了,也休想逃。」
清風徐來,霍小玉悠悠將暖衣拾起,罩在了身上,啞然一笑,忽然覺得天高地闊,就連唇齒間殘留的苦澀藥味兒也淡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