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娘娘?這——」趙國士小心翼翼地請示,「還是奴才跑一趟麼?」
「你去罷。」
「庶。」
石文晟死了,石家老一輩的人又死了一個。淑嘉經歷過不少場葬禮了,華善、石琳、康熙、石文炳、孝惠、石文晟,一次一次,感覺都不有不同。開始是覺得人生一世必有一死,心存惋惜,到了現在,卻漸漸沉重了起來。也許是自己也上了年紀的原因,遇上了這樣的事情,然多愁善感了起來。
也因此,對於逝者,越發多了一份尊敬。對於生命,更添一分敬畏。
生命都是奇妙的東西!
也不知道這位叔父家裡是個什麼情形了,又打發紅袖去娘家一趟:「他這一去,子孫必然丁憂的,能照看的就照看一點兒。」石文晟與石文炳是堂兄弟,現在這兩位都死了,兩人的子孫之間的關係更遠,皇后娘家本宗不怕丁憂,到了石文晟這一支,也許就要受一點耽誤。
紅袖重複了一回命令,確定無誤,帶著畫眉、杜鵑兩個出宮而去。
遇上了這一糟心的事兒,淑嘉也沒興致叫兒媳婦把孫子抱來玩了。如今皇孫有五:弘晰家的永璧、永琰、永珮,弘旦家的永璉,弘曈家的永玨(蘇日松)。孫女兒卻只得一個,便是弘旦的庶女,至今尚未取名。
六個孩子裡,永璧最大,已經讀,永琰、永珮、永玨差不兩歲,將到讀的年紀,永璉最小,話還說不順溜。
蘇日松與他八叔永昺年紀同年,最是合得來,到坤寧宮的次數最多。博爾濟吉特氏樂見其成,兒子在婆婆那裡多露露面是最好不過了。淑嘉也頗喜歡這個小孩子,卻也要考慮到不能過份偏疼,時不時把其他人也叫過來。反正坤寧宮地方足夠大。
揉揉額角,淑嘉竟然有了茫然無措的感覺。兒孫滿堂,年華老去,熟悉的人一個一個地死去,一時百般滋味在心頭。
有時候悲春傷秋的,都是吃飽了撐的不務正業的!
同樣是死了一個人,胤礽的反應就正常得多,下令禮部給石文晟寫碑文,賜馬二匹,又剛銀若干予治喪,派員弔唁。然後,沒有然後,前線戰報送到,他得緊著軍國大事來辦。
應該說蠶食政策取得了不錯的成果,准部漸漸集結成比較大的幾股,游騎騷擾的事情變少了,大軍的糧道也比較安全了,簡王請求,多發一點糧草、彈藥,再補充一次兵源,今年末、明年初的時候爭取可以決戰。
清軍的一大優勢就是他們的補給,比起遊牧程度更高的准部來說,依靠農耕來補給的清軍無疑受季節的限制更小。他們有足夠的儲備,可以保證人馬的狀態沒有明顯的高谷低潮。冬春時節,正是遊牧民族日子最艱難的時候,雅爾江阿選擇這個時間決戰,也是經過深思辨熟慮的。
他也沒有把話說滿,並沒有定一個確定的日期,只是說:「決戰之日,視我軍補給而定。」把決戰的日期定得相當有彈性。
雖然這是一封討債信,胤礽著實也是鬆了一口氣,大軍在幾年了?終於要有個結果了!胤礽也沒有一口答應,提筆回復:「……如爾言,毋憂糧草、毋憂軍士。今冬明春,果可決戰否?」
不見兔子不撒鷹,雅爾江阿不進一步保證拿到東西就打仗,他也不肯當提款機當得太痛快。
雅爾江阿看了朱紅的幾行字,臉上陰晴不定,狠一狠心:「來人!」他召集了將領開作戰會。
「咱們在這兒耗了好二年了,一直都是小打小鬧,耗的糧餉卻是不少,再沒有一點成績,咱們都沒辦法跟皇上交差了!」頓一頓,「這兩年,我們已經把准部壓在了有限的幾處,是時候打一仗了。你們怎麼看?」
營中眾人也都等得不耐煩了,眼下這樣的打法,穩妥是穩妥了,卻也讓人昏昏欲睡。逢有遭遇戰,斬首從未過百,這成績不尷不尬的,很是讓人臉紅。主帥又定了基調,自然是一齊贊同。
雅爾江阿冷冷地看著帳內:「各人回去加緊操練,還要嚴守秘密,誰都不許走漏一絲風聲兒。哪個多了嘴,我認得你,我的軍法可不認得你!」
眾人一凜,齊聲稱是。
雅爾江阿又留下了倒霉催的駐藏大臣,這位駐藏大臣實在不走運,剛在西藏風光了沒兩天,大小策凌來了!按規定給他的兵都還沒派齊呢,如何抵擋得住?他跑得倒快,把活佛扔給了大小策凌。
回來朝議要砍他的頭,卻被胤礽發到軍前戴罪立功。雅爾江阿留他下來,乃是因為他比較熟悉拉薩情形,可以作個顧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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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胤礽接到了雅爾江阿的保證,叫來了他那大病初癒的四弟與他四兒子,詢問家中存糧幾何。雍王性急,聽說有這樣馬上結束戰爭的方案,恨不得舉雙手雙腳贊成:「真像簡王說的,戶部再吃力,也要把大軍的糧草給供上了。」
弘曈遲疑了一下,也附和:「便是眼下吃緊一點兒也沒什麼,只要平了此亂,不用再有這樣大的花費,用不兩年,也能緩過來了。」
胤礽又召兵部弘晨等來,議定調兵事宜。
兵源、糧餉發往前線的同時,一隊快馬也帶著回復的旨意到了雅爾江阿的大營。
勝負在此一舉!
雖說是行動保密,然而很多事情卻是瞞不得人的。尤其是慶德這種剛從前線回來的,他來的時候就已經現出一些端倪,按他的估計,大戰也就在眼前了。不由哀歎:「都是命啊!」他在前線耗了兩年沒遇上大戰,觀音保過去沒幾個月,這就要打仗了。
罷罷罷!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啊!
觀音保打了幾個噴嚏,弘晰關心地道:「塞外天寒地凍,舅舅還請保重,有什麼不適,及早延醫問藥,多多休息,」壓低聲音,「大戰在即,病了就得不償失了。」
觀音保笑道:「二阿哥費心了,奴才還扛得住。」
兩人站在一處,看著營寨相連,都很興奮。弘晰想的是眼下皇子裡唯他一人隨軍,取得了足夠的政治資本,更能站得住腳跟,為皇父信任。觀音保則是想起他二哥慶德來了,那一回,慶德立下的大功,也是在戰場上!
兩人胸懷激盪,恨不得馬上披掛上陣,陣斬大小策凌。
然而,他們都沒有能夠大放光彩,真正奪人眼球的卻是一個本不算突出的小將——岳鍾琪。
說是小將,其實年紀很不算小了,只因在這些家宗室、親貴面前,他的官職顯得太小而已。
岳鍾琪算是將名虎子,他父親岳升龍官至四川提督,入伍跟三藩打過,到了四川又剿各種匪亂。就這樣,一個殺人起家的老子,偏偏兒子出仕的時候做的是文官,還是親民官,同知。
然而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岳鍾琪彷彿就是上天安排他從軍的。然陰差陽錯從一文官從軍,轉成了武職,一上來就當上了游擊,眼下做著四川永寧協副將。
川地近藏,作為一支被調動的部隊,岳鍾琪光榮地參戰了!
為了這一仗,年都沒過好,因為這一仗是從年末打到年初的。
說是決戰,也不是像話本裡寫的那樣,你投一封信,寫著時間地點,對方到了時間就會抄傢伙來跟你鬥毆。大策凌一點也不傻,他深知自己的長處就是機動,一點也不想排好了隊跟清軍對沖,再不小心挨人家幾炮。
雅爾江阿不得不採納了允祥的建議,一塊一塊地吃掉大策凌的幾股部隊。大軍集結分兩部,一部打、一部看。打的這一部,就是包圍、剿滅准部,看的那一部則是掠陣,防止有准部的援軍過來反包圍。
同時,令周圍援軍對準部兵馬進行騷擾。
大策凌的應變也很快,他再次派兵去襲大軍屯糧處,又使人加強對各番部的控制,想讓清軍後院起火。
不小心遇到了岳鍾琪。
這傢伙天生就是該吃這碗飯的,他還不是這一路主將,只是前鋒,然頗有膽氣,也不避嫌(他是漢人,不在旗,還是人家下屬,就敢相機而動),一面砍了不肯受撫的第巴,一面又安撫番眾。等上司法喀來了,他已經把事情全都搞定了。
接著,大軍與大策凌大打出手的時候,岳鍾琪又受命策應。這回他更狠,選了軍中懂藏語的幾十軍士,跑去人家番部裡把準噶爾的使者給砍了,頗有點班超的味道。
打一巴掌給一顆棗這種把戲他玩得很是順溜,又請上司出來安撫,很快就把准部外圍勢力給清理了一遍。然後,他率軍渡江,直撲拉薩。
大策凌的後院兒起火了!
小策凌還想再拼一把:「先不管拉薩了,只要敗了這伙清軍或者斬了簡王,他們必得潰敗,那時候咱們再回兵,拉薩還是咱們的!」
大策凌冷靜地道:「來不及了,也打不下去了!連日來損兵折將,我們耗不起了。」
「他們也在死人!」
「他們死得起,我們死不起,」冷笑揚鞭,「看他們的大軍,分成幾部,每一部都比咱們手上剩下的這點兒人多!咱們的糧草也快不濟了。」歎氣,他不是敗在智謀上,也不是敗在了膽氣上,完全是敗在了形勢上啊!
縱使大策凌有千般智計、小策凌有懾人勇武,在這樣的情勢下也只能敗逃了。俗話說得好,一力降十會,在國與國的戰爭中,這種情況同樣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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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個岳鍾琪!」胤礽擊節而歎。兵部議功的程序還沒走完,胤礽已經在心裡認定他是一個將才了。而且——「頗有古之為將者之餘風!」
弘晨笑道:「恭喜汗阿瑪得一良將。」他是管兵部的,跟著來報喜,順便探探議功的章程。見胤礽這樣說,就知道這個岳鍾琪是不可能被埋沒的了。岳鍾琪出身夠好,雖然不是八旗,但是其父岳升龍是為國立過功的人,父子兩人為官從未出過什麼紕漏,又有真本事,這樣的人如果不能出頭,那才是怪事。
就這樣岳鍾琪子承父業,升做四川提督。
胤礽道:「簡王為部屬請功的折子不日就會到了,到時候你少不得要與他打些嘴上官司的。」
「兒子省得。」
「除了隨軍將士,其餘督糧辦餉之人也不要忘了。」
弘晨陪笑道:「只怕這裡頭有些人不歸兵部管,須得吏部等處作結論。兒臣請汗阿瑪或指一大學士,或是讓太子來辦,要不就是您親自總攬,省得兒子跟吏部扯皮了。」
「唔,就讓太子去辦吧。」
「庶。」
最先議出來的卻不是軍功,而是後勤們的勞動。京裡的人不知道前線的具體情形,須得等到大軍回來再調查。而後勤們的勞動都是看在大家眼裡的,前線從沒斷過糧,兵源也很充足。
這其中戶部主事的兩位四爺都受到了表揚,戶部各官員都在履歷上加了一級。這種加級有時候只是榮耀稱號,比如死了的石文晟,他死後全稱裡加了七級。他本來就做過一、二品的大員,加七級……也就是個榮耀稱號了。
比較醒目的卻是四川巡撫年羹堯,此人督糧辦差盡心盡力,又被胤礽所欣賞,覺得他這人有能力、有傲骨,值得提拔。最難得的是,年某人還是進士出身,選了庶吉士的。
再者,簡王已經賞無可賞,除了給他的嫡次子一個貝子銜之外,給他的親戚年羹堯提一提官,也是無可厚豐的。年羹堯有能力,有膽氣,讓他做一兩廣總督,想必也不會誤國吧?
年羹堯原是文官出身,走文官的路子,實是情理之中。而以他的性子,到了廣州,正好壓一壓鄂倫岱。不得已把鄂倫岱也當了政治碑坊,胤礽心裡還是不大舒服的。
大軍先鋒抵京之時,皇室還沒有搬到暢春園,而根據今年的情形來看,大約就是勞完了軍,直奔塞外避暑了。
不出所料,各級軍官各各有賞,駐藏大臣也免了待罪之身,平安脫險,只是丟了差使而已。
與此同時,胤礽大封宗室,弘晰是已經有了爵位的不算,額外賞一處莊子。弘曈、弘晷、弘晨都沾光,俱初封,比起來弘晰是更辛苦的,卻與弟弟們一體,弘曈等還是沾了嫡出的光。還有諸皇弟中未得封者,俱是貝子銜。
各路將領,論功行賞,三軍士卒,也有賞錢。真是皆大歡喜。
當然也有皺眉的,允祥就是其中之一,他以軍功得晉為怡郡王。作為一個目光稱得上深遠的人,他不得不提醒胤礽:「只恐准部狼子野心,這一回把他打痛了,能消停一陣兒。就怕他好了瘡疤忘了疼,再行反覆。」
胤礽輕蔑地道:「沒個三年五載的,他這瘡疤好不了!縱使好了,哼哼,你以為我把岳鍾琪放到四川是為了什麼?」川地本就不算太平,時時可以拿剿匪當練兵,一旦西藏有異動,以岳鍾琪表現出來的才幹,如果是小股人馬,他就能直接剿了,即是大舉進犯,他也足以制衡到朝廷有所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