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地方總能時時給人以驚奇。
比如名字。名字這東西,本來就是別人比自己說的多。姚婧有了名字,但是用到的時候並不多,丫環嬤嬤們叫她「二姑娘」、哥哥們叫她「二妹妹」,長輩(目前家中只有額娘一人,姚婧跟二叔不打照面兒)多數時候叫她「二丫頭」或者偶爾叫她「小妞妞」。
這個據說是標準爹想了很久才定下來的有美好寓意與期望的名字,如今愣是用不著,讓姚婧到現在對這個名字都沒有什麼印象,你要問她叫什麼,多半會得到一個白眼——她還沒記住。
被「二姑娘」、「二姑娘」地叫著,讓姚婧有一種自己成了二木頭迎春的錯覺。姚婧一個哆嗦,發誓絕對不當軟柿子!開始坐的時候努力坐正,站的時候努力站直,毋求從小時候開始培養強大的氣場。
再比如姨娘。這家的標準爹是有三個小妾的,分別姓張、李、王。張姨娘就是大姐的生母,李姨娘曾經生過一個男孩,不幸與額娘所出的第三子前後腳染病死了,嬰兒的死亡率高,是這個年代的國情。姚婧本以為,這裡頭至少會有一個如賈環他媽型的人物存在,孰料人家個頂個的規矩。就算是有女兒的張姨娘和生過兒子的李姨娘也不是說三道四的人,王姨娘略年輕些,人活潑一點兒,在額娘面前話也多一些,有點兒掐尖的意思,卻沒有無理取鬧過——至少姚婧沒見過也沒聽人八卦過。當然也可能是因為她還小,還沒接觸到?
對此,姚婧很囧。她的清穿常識還處於掃盲階段,只記得些零零星星的東西,但是企鵝群裡的姑娘們都說,只要是穿越,必得是鬥,在家裡是宅鬥,進了宮是宮鬥,如果沒進宮而嫁了人,那就是繼續宅鬥。總之一句話,女人生來就是互相為難的。這會兒,這又算是什麼?!
又比如,「姐姐」。姚婧畢竟不是蘿莉了,對於嫡庶這東西很明白,這東西不是說你不在意就不存在的。小的時候,聽到「出生牛犢不畏虎」的時候很是嚮往,還暗暗記下來鼓勵自己奮鬥,長大之後才回過味兒來——「不畏」可不等於「打得過」,虎是不會管牛怕不怕他的,虎只管吃!腦補的時候你可以補出自己王八之氣大發,萬里來朝,就像這大清朝。等事情到了眼眉前兒,照樣南京北京地籤條約割地賠款。
是先裝蘿莉表示不懂這些彎彎道道繼續扮可愛跟大姐打好關係用天真的嘟嘟臉柔軟她的內心呢,還是要事事小心不要觸及對方心中的禁地呢?姚婧拿不定主意。大姐的自尊心已經明顯地表現出來了,凡事都要做到最好的樣子,不知道是不是已經聽過閒言碎語了?難怪標準爹回來的時候她挺努力要表現的,我到底要做才恰當呢?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開始尤其重要。雖然對於『異母』二字敏感,但是到底是姐姐,誰也不希望關係不好是不是?
姚婧憂愁著臉,在琢磨著未來如何與這位姐姐的相處的時,人家大姐繼續努力識字,壓根兒就沒把這事兒放到心上似的。下次見到面,依舊與她打招呼:「妹妹好。」打完招呼該幹啥幹啥,或請安、或吃飯、或回答額娘的問題。姚婧只是太孤陋寡聞了,在這個時代就是這個樣子的,嫡庶有別,大家都已經承認了這個事實。而且,這位姐姐才是個幼兒園,指望她現在有什麼驚人之舉呢?
姚婧鬱悶地發現她所有的常識,在這四方院子裡被顛覆得差不多了。清普員(清穿知識普及員)們沒告訴她,穿得太早會被剃頭,沒有告訴她要掌握雙語甚至三語,沒有告訴她名字取來之後基本就聽不到人叫以甚至自己都會忘掉。曹公也沒說如果丫頭嬤嬤很老實很用心地照顧自己,又沒有個告黑狀的庶出手足之後要怎麼辦。
常識無用,只好現學,「馬克思主-義都需要本土化、凡事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麼」,姚婧這樣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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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地過,處在人類第一個快速生長時期,姚婧長得飛快。慢慢地能跑能跳,在小院兒裡的活動範圍也漸漸增大了。隨這而來的,是越來越多地知道了一些消息。比如,額娘並不是只悶坐在家中管著哪個丫頭偷懶、哪個廚子貪嘴,她也會著人打聽一下外面的事情。
家中還有一位二叔,目前還沒見過面。自標準爹回來一趟之後,不知道兄弟倆說了什麼,也開始使人傳些外界的消息來。某次二叔使人過來傳了消息之後,丫頭們沒繃住,八卦了一下,說這位二老爺目前已經是三等侍衛了,本來都要說親了,結果三藩了。三藩原是不礙京師人的生死病死的,但是皇后國喪,他的父親、兄長都是武職派去打仗的打仗預備的預備,沒有長輩給他操辦婚事,於是光棍至今。
二叔傳來的消息也不知道算不算好,雖然朝廷大軍漸漸佔了優勢,官軍的烈士也出現了不少。這年頭打仗,並不像想像中的那樣光拿小兵當炮灰,一些高級軍官也或戰死或在征途中喪命。至於都是哪些官員,姚婧當時記著了,轉眼又忘了。她只記得,她現在的這位祖父一直很神奇地平安著。
姚婧跟土生土長的清朝小女孩兒一樣地吸收常識,許多這個年代的兒童玩具在姚婧很小的時候還能見到一二,等到她長大了,都被變形金剛、芭比取代了,如今再次見到這些純手工製作的玩具未免有種親切感。有實物進行教學,對著蘋果說滿語,總比念「蘋果蘋果apple」形象得多也記得清楚。
姚婧努力收拾好自己的心情,盡力不去想她家堂妹姚妮『啊嗚』一口磕在蘋果上一邊說:「姐,你這樣記沒用啦,要像我這樣,啃蘋果就是『啊嗚』多像『apple』啊。」的囂張樣子。死丫頭坐在她家沙發上,啃著她的蘋果——當時死丫頭才五歲,帶著嬰兒肥的臉活像個蘋果。
正在這個時候,臘梅過來傳話:「今兒叫了剃頭的人來,太太叫帶二姑娘一道去剃頭。」五月了,因為第二任康師母歸西而全國留發百日的活動,到此為止了。姚婧腦袋上剛養出來的一層細發,轉眼間就又要沒了。
因為髮型的關係,清代的剃頭匠是比較常見的,姚婧在小學學習歇後語的時候背過「剃頭挑子一頭熱」,下面的註釋就是「剃頭匠的挑子一頭放用具,用一頭放熱水、爐子」。
比較起來還是九年義務比較靠譜,至少課本上說的應驗了,清普員們說的還沒個邊兒。
姚婧被嬤嬤抱著行禮,被放到額娘坐的羅漢榻上之後,自己也給額娘請安,又給姐姐問好。姐姐也笑著回問。姚婧想了想,問:「哥哥呢?」大姐坐在一邊,看了她一眼,沒吭聲,額娘道:「他們一早就去學裡了。」
……我想問的是他們的頭不一起剃麼?還有,這年頭時興女理髮師麼?
當然不是,倆正太早找男剃頭匠剃完了頭上頭了。只是因為她們姐妹倆是女孩兒,家庭又比較有地位,用的才是家中手巧的僕婦。一應剃頭的用具家中也是全的,甚至可以說是她們姐妹倆專用的。姚婧沒看到挑子,卻看到擺好的熱水盆兒、梳子、篦子、剃刀等物。
當下先給姐姐剃,拿大手巾圍了脖子,兌好了熱水,拿胰子把打濕的頭髮先地洗乾淨,再用熱帕子在頭上焐了焐,才動刀子。細細地剃掉周圍的頭髮,留出中間的部分,擦乾了,編成一綹小細辮兒再用紅繩兒紮好。
姚婧也是如此辦理,只是頭髮還短編不了幾道,只是象徵性地用紅繩束起來而已。被剃頭,姚婧越發痛恨起這個被字來了。看看姐姐新剃的青頭皮,再看著額娘和嬤嬤們的頭髮是全的,便更想早點兒長大,好歹讓頭髮能蓋住頭皮。
剃完了頭,因為表現好,沒哭鬧,被著實誇了幾句。額娘給了大姐一碟薩其瑪作獎勵,姚婧因為還小,不敢給她吃這樣硬塊兒的東西,得到的是一碗酥酪。聊勝於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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剃完了頭,家中依舊平靜,嬤嬤們還在努力教姚婧說話,之前除了單詞外還教了簡單的問好,這會兒開始努力教長句了。一面教還一面誇:「二姑娘學得可真快,比大姑娘那會兒要快著些兒呢。」額娘聽了就很高興,日子就在這樣的平緩中到了六月。
六月中,家中又不淡定了,上任不知道有沒有兩個月的標準爹又被從山東調到了直隸。因為是在後方,請了旨又路過了一回京城。哎,是北京城,過年進宮朝賀的地方當然是京城了。卻沒留多久,當天下午才到家,看了一眼轉臉就出發了。這回額娘算是放心了,直說:「直隸總比山東近些。」
富達禮和慶德因在學裡都沒見著父親的面,放學回來請過安、問過好,聽說阿瑪來了沒見著,都有些怏怏。姚婧與大姐是見著標準爹了,只覺得他更黑瘦了一點兒,帶著點兒疲倦,氣色卻還好。標準爹沒功夫安慰女兒,打了個招呼就與額娘討論正事兒,家中情形如何、在南邊的老太爺怎麼樣了之類。嬤嬤們有眼色地把兩個姑娘帶了出去。
姚婧回房就悃了,小孩子的身體,總是睡得多些。
醒來的時候標準爹已經出發了,富達禮他們也回來了。
日子又恢復了平淡,額娘也越發舒心了。姚婧現在的『功課』還是以學說話為主,只是滿語的份量漸漸加了進來。
越學越納悶兒,旗人把漢語滿語燉成了一鍋粥。比如,阿瑪就是爹,用在滿語的語境裡挺自然的,卻非要把個滿語詞放到漢語裡,像很久之前某些外企白領說「ann把paper拿來」一樣,聽著怪彆扭的。雖然姚婧也說「坦克」,但那是為了簡便,總比說「全部裝甲、有旋轉炮塔並配有火炮、機槍等武器的履帶式裝甲戰鬥車輛」好。可眼下的亂燉又是為了哪般呢?
甩甩頭,不想了,想多了腦子漿糊了就不好了。黑格爾說,一切存在的都是合理的,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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