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剛剛醒來時總會有些迷糊,尤其是白宸這種頭號瞌睡蟲。()她每天睜眼後的第一件事不是打哈欠,也不是伸懶腰,更不是精神抖擻地跳下床去解決某些生理問題,而是在大腦一片空白的狀態下幻想,說白了就是發呆愣神。
這是多麼美妙的一件事啊!摒棄了一切思緒,大腦完全放空,有時就是呆愣愣地看著房頂,也覺得享受。更有些時候,她甚至會幻想一些絲毫不靠譜的事,例如臨時接到電話通知這周不上班了,還發了幾千塊錢的旅行補助費;
或者明天的相親取消了,相親對像看中了個白富美,所以老媽的如意算盤又落空了;
又或者是前兩天買的彩票中了二等獎,自己站在彩票中心傻笑,仰臉看著大把大把的鈔票砸在臉上……
至於為什麼不幻想中了一等獎?因為她深知「做人要懂得知足」的道理,嗯,她很知足,她真的很不貪財……
就拿現在來說,她睜開眼睛竟然看見了雕花的床柱、蟬翼般的輕紗,以及用上好綢緞簇擁成繁花的帳頂。鼻息間隱約飄進絲絲甘甜,彷彿是香料,又像是果香,比她前陣子花高價買的什麼印度香料的味道還要自然。
「少夫人?您……您還好嗎?」若不是耳邊傳來這聲顫巍巍的呼喚,白宸簡直要沉浸在這種古色古香的氛圍中了。她一直想把自己家弄成中國風的裝飾,可偏偏老媽覺得沉悶,非得弄成什麼地中海式風格,還說什麼現在流行,誰知道是不是因為去年休假自己和同事去了地中海旅遊卻沒帶她的緣故……
「我看她好得很,眼睛轉個不停!」一聲冷哼打斷了那詢問之人,這聲音雖帶著怒意和嘲諷,可卻十足的好聽,如溫潤的珠子,又似山谷中的清泉,只聽一句,就像是有什麼溫暖的東西淌進了心底。
白宸仔細辨別了這聲音,先前並沒有聽過,只當是老媽又一大早從哪兒請來的青年才俊呢。
要說自己這個老媽樣樣都好,唯一氣人的就是整日惦記著自己的終身大事:不是把自己的照片弄到什麼「牡丹網」、「芍葯網」上,就是以自己的名義報名參加什麼不真誠別打擾之類的欄目,要麼更直接,將她老人家看上眼的優秀男人直接領回家裡聊天,聊天聊天,這一聊就是一天,倒霉的卻是自己要給他們施展廚藝!
不是說她多反感相親,也不是她對男人不感興趣,而是她實在覺得自己還年輕啊!她大學畢業還不到兩年,現在正一心撲在工作上,哪兒有時間談這些?何況現在三十歲不結婚的女人也是一抓一大把,她倒是想工作穩定之後再考慮這些,可老媽偏偏不理會自己的雄心壯志,每天念叨著「女人一過二十五就老了」,「好男人上大學時就被人定下了」,「等你想找的時候二婚的都沒了」,云云……
白宸躺在床上,鬱悶地長歎了口氣,一想到自己即將面臨賠笑臉做美食等任務,心裡就十足的窩火。又感覺有銳利的目光一直盯著自己,氣就更不打一處來,她用力地一拍床鋪,忽然坐了起來,向著聲音傳出的方向提聲喊道:
「吵死了!不知道女人的閨房是不能隨便闖進來的嗎!!」
一瞬間,整個空間彷彿凝固了一般,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表情全在她那聲怒吼中凍結,疑惑的、驚愕的、竊喜的,甚至還有眼角掛著淚珠兒看似傷心的。
若不是那淚珠兒因地心引力不受控制地滑下來,她甚至覺得自己真的病入膏肓,眼前竟然真出現了幻覺。
「少夫人……」過了半晌,那掉淚珠兒的小丫頭才顫顫地說了一句,似乎在斟酌如何回答她剛剛的暴怒言辭,
「這……這裡不是您的閨房,三天前您就已經出嫁了……」
出嫁?老媽這麼匆忙就偷了戶口本把自己嫁出去了?不對啊,她求婿若渴的心情雖然急迫,但也不會不顧念自己心意的……等等……
白宸此時的大腦每秒鐘大概運轉了180次,可她偏偏沒分析出來眼前的形勢:四個俏生生的小丫頭,四個年歲很大的婆子,古色古香的裝飾與擺設,以及一張俊得晃眼的面孔,只是眼前這男人看起來頗為生氣,好看的眉眼皆帶著怒意。
她掐了掐大腿,很疼……
咬了咬舌頭,也很疼……
憋了會兒氣,頭很暈……
看來,這一切都是真的……
混亂的思緒如一團麻一樣佔據著她的大腦,意識這才一點點復甦。她記得不久前聽從老媽的旨意去和某個高富帥相親,開車經過盤山路時正碰見一輛逆行卡車,在那個龐然大物的對比下,她的甲殼蟲真像是大象蹄下的小蟲子一樣,嘰裡咕嚕地就衝出了圍欄,撲向那片蒼茫的大海。
當她與心愛的小車沿著一條完美比例的拋物線飛出的時候,她還不忘罵那個相親對象,好好的去什麼山頂茶室喝茶得瑟,在哪個公園的涼亭裡不能解決?還有那該死的卡車,橫行霸道也選好地方行不行,真當這裡是碰碰車廣場麼?
可歎她還沒來得及多想,就與那只紅色的甲殼蟲一起葬身大海……
自己是死了麼?然後來到了這裡?不是說做好事會去天堂麼,她上班之後倒是經常資助那些上不起學的孩子們,沒想到天堂沒去上,竟然跑到了這個奇怪的地方。
嗯,她穿越了……
意識到這個問題,白宸一瞬間冷靜了下來,應該說表面平靜,內心卻煩躁起來。
她才二十五歲,年紀輕輕,學歷很高,現在的工作也不錯。雖然從小沒有父親,可老媽對自己卻是極好,家裡條件也算殷實,她還有很美好的未來,為什麼就這麼倒霉,相個親也能遭遇車禍。這事若讓老媽知道,她應該後悔不已吧?
一想到老媽,她心裡忽然很不是滋味,越發煩躁起來。
然而她的平靜在某些人看來卻別有寓意,那個一直冷眼旁觀的俊美男人終於開了口,
「怎麼,想起來了?還是說戲演夠了,可以好好說話了……」然而他還沒說完,就收到白宸厭惡的眼神,即刻止了話,眉間緊蹙。
「都給我出去。」她冷漠地開口,忽然覺得嗓子有些不舒服,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竟然有一道淺淺的印痕,摸上去很疼。
男人看著她這番動作,眼裡的怒色更濃,本想忍下轉身離去,卻終是又補了一句,比她的話聽起來更冷,
「下次再想死就找個遠點的地方,別髒了我的屋子!」
木質的車輪壓過地面,發出輕輕的聲響,白宸這才注意到,這男人是坐著輪椅的。他後背挺得筆直,似乎還有一些僵硬,固執地自己轉著輪椅出了屋子。不知為何,她竟覺得這背影有種說不出的落寞與寂寥。
四個婆子與兩個丫頭也跟著離開,此時房中只剩下兩個俏麗的小丫頭,其中一個抹著眼淚,傷心地說道,
「少夫人這是何苦呢,總歸是嫁過來了,還這麼尋死覓活的如何是好……」
另一個也急著表態,生怕落了後,
「少爺表面上凶,可還是擔心您的,他當時見您上了吊,急得不行,把全城的大夫都請來了,甚至讓人拿了帖子把景公子都請來了……」
「住口!又要惹少夫人傷心是不是?」先前說話的丫頭立即橫了她一眼,低聲喝斥。
白宸斜斜地睨了她們一眼,又垂下眼眸,心裡敲開了鼓。暫時把傷心煩躁丟在一邊,她此時要做的可是盡快瞭解現在的處境,這是什麼朝代,自己又是誰,可不能稀里糊塗地做出什麼裝失憶的愚蠢舉動。
大腦迅速地整合醒來後的各條信息:新婚燕爾,上吊自殺,外冷內熱的少爺,以及丫頭提到的惹自己傷心的景公子……倒是有些眉目了呢,只是這狀況是不是老套了些,羅密歐與茱麗葉麼?
不管是哪種亂七八糟的關係,自己是白宸,才不管這身體的主人先前是何想法,又是為誰自殺,統統靠一邊站。
想到這,她輕聲吩咐道,
「倒杯水來。」
那個心直口快的丫頭不想動,看起來還想與自己多說些什麼悄悄話,可無奈被先前的丫頭一瞪,只得灰溜溜地去外間倒水。
白宸瞧了一眼,便看出身旁這個丫頭是個厲害的角色,只是故意裝作不在意,靠著軟枕揉著額角,輕聲詢問,
「景公子他……」
果然不出所料,那丫頭立即搶白道,
「少夫人別聽銀珠胡說,少爺怎麼會去請景公子來呢,許是她看錯了人。」
看起來這身體的主人果然與那景公子有過什麼,不然這丫頭也不會這麼著急了,只是此時的信息還是太少了。於是,她冷漠地瞧著這丫頭,直看得對方面色有些不自然,才淡淡地開口道,
「究竟是誰在胡說?」
小丫頭嚇得撲通跪倒,眼圈有些發紅,急急地解釋道,
「少夫人,奴婢是為了您好啊!雖說您與景公子青梅竹馬,可既然老爺做主讓您嫁到歸府,您就不能違背老爺的意啊!若您再與景公子見面,老爺一定會生氣的!」
嗯,這個問題解決了。
果真是棒打鴛鴦的事,只是不知道這身體的老爹是為了什麼讓她嫁過來的,門當戶對還是攀高枝?不過聽剛剛那丫頭的意思,景公子似乎也是位大夫,想來家境也不會太差。
白宸搖了搖頭,想太多了,既然自己來了,就讓那個景公子在腦海裡格式化吧,反正又不是自己的青梅竹馬,管他呢。
這時,出去倒水的銀珠捧著茶盅走了進來,睨了眼跪在地上的丫頭,眼裡竟有些得意。這一切都沒逃過白宸的眼睛,她接過茶盅喝了一口,潤了潤嗓子後吩咐道,
「你們先下去吧。」
「少夫人,銀珠伺候您休息吧?」銀珠見平日裡處處壓著自己的人受了責罰,立即搶著上前奉承。
白宸略微一愣,隨後點頭說好。
跪著的丫頭神色鬱鬱,卻不得不起身離開,臨走時也沒忘瞪銀珠一眼。
銀珠得意地向她挑了挑眉,心想著原來你處處高我一頭,不過是老爺器重你,讓你從小跟著小姐。這會兒進了歸府可就不同了,沒有了老爺撐腰,指不定誰更得小姐賞識呢!
她心裡得意,言語裡就帶了幾分故作的阿諛奉承,扶著白宸躺下之後,又細心地為她掖好被角,討好地說道,
「少夫人何必跟金珠一般見識,她只是聽了老爺的吩咐不得已罷了,您心裡若不痛快,就跟奴婢說說。」
白宸淡淡地嗯了一聲,也沒說好,也沒拒絕,反而閉上了眼睛。金珠、銀珠,也不知這倆丫頭是誰給取的名字,當真俗氣……
銀珠見白宸神色疲憊,只當她還惦念著景公子,也就識趣地不再過問,輕手躡腳地退了出去。
屋子裡恢復了寂靜,那床上的少女卻又睜開了眼,只是這次眼中的戒備與冷漠褪去,剩下的唯有茫然與失落。
白宸靜靜地望著帳頂繁花,目光悲切。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空氣、陌生的人,一切都那麼陌生。
眼淚一滴滴流了下來,浸濕了那看起來價值不菲的錦線軟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