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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72章 瘋子和怪物 文 / 月半彎

    上京。安家。

    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大夫正在認真給床上的年輕男子診治。

    「是不是,有所好轉?」安雲烈緊張而焦灼。

    除夕夜時,孫兒忽然開口,雖然仍是始終沒清醒,卻讓安雲烈覺得有了些希望。

    忙又讓人去容府中請了雲遊歸來的李奇過府診治。

    李奇收回手腕,陷入了沉思。

    安雲烈緊張的大氣也不敢出。

    半晌,李奇終於開口:

    「小公子昏迷這許多日子,再度清醒的希望委實渺茫……」

    「啊?」安雲烈身子一晃,頹然坐在椅子上,瞬間好像老了十歲,抖著手抓住李奇的胳膊,「你的意思是,就沒有,一點希望了嗎?」

    老天為何如此不公?先是獨子隕去,還以為老天垂憐,才讓自己意外尋得這個孫兒回家,卻哪裡料到,竟是為了讓自己再次承受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嗎?

    「主子,公子在外面,說是要來給您請安——」家人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卻是安錚之隕去後,家族送來的嗣子安鈞之回府了。

    「讓他下去歇息吧。」安雲烈頭也沒回道。

    家丁應了一聲就快速退了下去。

    「倒也不是毫無希望。」李奇沉吟片刻道。

    「怎麼說?」安雲烈神情頓時激動起來。

    「公爺可知道天靄谷?」李奇正色道。

    「天靄谷?」安雲烈愣了一下,「你是說,天靄谷會有辦法?」

    天靄谷在高聳入雲的天靄山上,雖名為谷,卻在崖頂之巔,聽說原是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數年前才開始行醫濟世,憑其醫術之高絕,很快名揚整個大楚。

    「老夫自然知道。」安雲烈點頭,神情卻更加黯然,「只是三年前,那天靄谷不知為何卻突然關閉,谷中人也再度不知所蹤——」

    三年前,不知谷中出了什麼變故,一夕之間,天靄谷便從人們視線中消失,再沒有顯露蹤跡。

    而現在,李奇卻說,要求助天靄谷方可,難道是老天要絕了自己僅有的這點血脈嗎?

    「公爺莫急,」李奇忙道,「老朽之所以提到那天靄谷,便是聽說天靄谷重現人間了!」

    「當真?」安雲烈大喜,紅著眼睛道,「若真是如此,那我這苦命的孩兒,興許就有救了——」

    李奇走出院落時,正看見一個頭戴儒巾的年輕公子,看到李奇出來,忙上前攔住:

    「老大夫,不知屋裡的病人——」

    李奇瞄了安鈞之一眼,慢悠悠道:「公子想知道的話,不妨直接去問公爺——」

    說完,逕直提著藥箱慢騰騰離開了安府。

    安鈞之秀雅的容貌頓時變得有些陰沉,愣了半天,狠狠跺了下腳,轉身往自己的院落而去。

    「安家來求?」重重帷幔後面,一個冰冷的男子聲音傳來。

    「是。少主看——」

    男子沉吟了下:「轉告安家人,診金是,安雲烈的一個承諾。同意的話,就接過來。」

    那人領命,快速離開。

    來人剛走,便又有一個跳脫的聲音響起:

    「那這幾個人——」

    被稱作少主的男子轉過頭來,俊美的容顏上卻全是冰冷的殺氣。他的身邊,突兀出現了一個神情佻達的中年男子。

    兩人的腳下,還躺著三個昏迷不醒的人,兩個仰躺著的,正是方修林和假謝彌遜——謝蘅,另外一個嬌小的身形卻是趴在地上,卻正是霽雲。

    「長得倒是一模一樣。」中年男子似是若有所思,沉吟片刻探出手來在謝蘅的臉上摸索了一會兒,然後手指微一用力,一張薄如蟬翼的面具便應聲而落。

    「果然不是他。」男子冷笑一聲,抬手扔掉手中的面具。自己早就覺得有古怪,當初在谷中時,明明那小子身手就是最好的,怎麼會這麼容易被人給捉住!而且那小子的冷僻的性子,自己可不認為他會喜歡湊這種熱鬧。

    「不是?」那少主蹙了下眉頭,神情明顯有些疑惑,「不是他,明明當初讓他留下來替我守護……」

    垂下眼簾,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竟然,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嗎?難道這幾年,發生了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嗎?

    瞥了眼躺在地上的方修林和謝蘅,疲憊的神情外更有著深深的厭惡:

    「帶他們下去。」

    又特別指了下謝蘅:

    「問問他,為何要假扮別人。」

    「交給我就行。」中年男子明明是笑著,卻讓人覺得毛骨悚然,「這段時間,正手癢癢呢。」

    又俯身拎起仍是趴在地上的霽云:「對了,聽他們的意思,這位好像是萱草商號的大當家——」

    嘴裡喃喃道:「萱草商號那麼多錢,不如讓我也用些——」

    「殺了!」哪知話未說完,便被那少主給截住。

    自己現在身在大楚,必須要時時小心,這少年的身份明顯不止一個商號大掌櫃那麼簡單,為絕後患,自然是殺了乾淨。

    男子似是有些不捨,這到手的肥肉,就這麼扔了嗎?卻也知道少主的意思自來從無更改,自己雖是長輩,卻也拿他沒辦法。歎了口氣,俯身提起霽雲就往外面走,剛走了幾步,一包物事,忽然從霽雲的身上掉了下來。

    中年男子看了一眼,忽然愣住了——

    竟然是包蜜餞。

    那少主也看到了地上的物事,同樣一驚,彎腰拾起了地上的蜜餞。

    中年男子甩手丟開方修林,原樣在少年臉上一揪,頓時露出了少年的本來面目:

    緊閉的雙眼,微翹的睫毛,挺直的鼻樑,嘟著的嘴巴——

    竟然是他?!

    霽雲再睜開眼時,正對上姬二興致勃勃的眼睛,不由嚇了一跳:

    「姬先生——」

    恍惚間記起,好像那匪人劫持著自己上了山,然後在大哥他們面前抱著自己跳了下去……

    怎麼睜開眼來,卻看到了除夕夜邂逅的那位姬先生?

    「不行,我得離開——」霽雲顧不得問為什麼姬二會出現在這裡,爬起來就要下床。

    親眼看著自己掉下山崖,大哥他們怎麼受得了?要是爹爹知道這個消息……

    霽雲臉色越來越蒼白,手哆嗦的幾乎連鞋子都無法穿上。

    「哎哎哎,」被推到一邊的姬二愣了一下,「小傢伙,你這麼急著是要去哪裡啊?」

    「我要去,找我爹——」霽雲嘴裡喃喃著,索性赤著腳就想往外跑,哪知剛站直身子,便覺頭一陣眩暈。

    一旁的姬二忙扶住:

    「別動,別動——這冰天雪地的,虧得你命大,正好我們經過救了你,這都暈了三四天了,身上哪裡有力氣?」

    「是你們,救了我?」霽雲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出現在這裡。許是以為自己死了,那些匪人就離開了。

    「對呀。」姬二點頭,「你當時趴在地上,整個人都凍成了一坨,我們還以為是個凍僵的死人呢,沒想到,你這小傢伙還真是命大……」

    「姬先生——」霽雲握住姬二的手臂道,「救命之恩,沒齒難忘,雲,雲開求姬先生一件事——」

    「送我離開好不好?」

    「送你離開?」姬二眼睛一下睜得溜圓,「喂,小傢伙,你是不是說錯話了?」

    「啊?」霽雲一愣,不明白姬二什麼意思,誠懇道,「姬先生,雲開知道有些唐突,可真的是有要事在身,希望姬先生您把我送到親人身邊,只要見到爹爹,您要什麼,我爹爹都會答應您——」

    卻被姬二打斷,翻了個白眼道:「阿開,我救了你,你不是應該說『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願以身相許』嗎?」

    看霽雲一副被雷劈了的樣子,頓時想起什麼,撓撓頭道:「啊,對了,你是男人,以身相許的話,我是不會要的,那就換個,『如蒙不棄,願為奴為僕,以報大恩』!」

    「你——」霽雲真是哭笑不得,這之後,竟是無論霽雲說什麼,姬二都是一番胡攪蠻纏,霽雲無法,頭又暈的很,便也不再理姬二,任他喋喋不休,就只做沒聽見。

    好在霽雲身上倒是沒受什麼傷,又飽飽的吃了頓飯,霽雲終於緩過勁來了。

    完全清醒過來,才發現竟然已經離開朔州有幾百里了——不由奇怪,自己竟然昏了那麼久嗎?

    姬二待自己委實不錯,不但沒有一句重話,還侍奉著好吃的好喝的,只是一說起想要離開,就開始胡說八道。霽雲頭疼不已,忽然想起一件事,自己怎麼忘了,姬二這群人,做主的好像是他那個冷冰冰的外甥吧?

    一抬頭,正好瞧見窗外庭院裡一個肅殺的影子正站在庭院中,那人手裡還拿了管洞簫。冰冷的月華鋪了那人一身,襯著簷角幾點未化的積雪,更顯得孤絕而淒涼。

    霽雲摸索著披衣下床——

    衣物也是姬二給準備的,完全是按照他自己的喜好,裡面是寶藍色的錦袍,外面是一襲雪白的貂裘大衣,霽雲穿了,愈發襯得面紅齒白。

    出了房間,霽雲徑直往少年身邊而去,走動時,故意加重腳步。

    少年也聽到了身後的動靜,卻是頭都沒回。

    霽雲沒辦法,只得繞到少年前面,卻在對上少年沒有絲毫情緒的冰冷眸子時,呆了一下——這人,看著比自己現在這個年齡也大不了多少,怎麼渾身上下卻是沒有一點兒少年人的朝氣?

    「我叫容雲開,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少年卻是連眼珠都沒動一下。

    霽雲就有些尷尬,而且,這叫什麼事兒?明明自己也是成年人了,可瞧著這麼個半大孩子,怎麼心裡會有些發毛呢?

    好吧,孩子都是要哄的。

    眼睛落在少年腰間的洞簫上,故作喜悅道:

    「這是洞簫嗎?我也會吹呢,而且,吹得還算可以,要不要我吹給你聽?」

    少年仍是不做聲。

    霽雲頭一下大了——上輩子沒養過孩子,這會兒才知道,孩子怎麼這麼不好哄啊!

    竟是無論自己說什麼,對方都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死人樣!

    「嗯,你不說話是不是就是默許了?」霽雲只做不知,只管硬著頭皮取了那管洞簫來,放在唇邊吹了起來。

    當初孔玉茹就是憑高卓曼妙的洞簫之聲吸引了容文翰的注意,離開容府時,孔玉茹帶走的僅有的幾件物事中便有一管洞簫。這洞簫,也是霽雲上輩子最拿手的一件樂器。

    如果說一開始還是想著要討好少年,漸漸的,霽雲卻也沉入了洞簫的意境中——

    清流畫舫,才子佳人,花好月圓,父女情深,卻奈何好景不長,月缺人離散,從此骨肉不團圓……

    本是歡快的簫聲漸漸低沉,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好了——」手裡忽然一輕,洞簫被人拿走,緊接著又被塞了包物事在手裡。

    霽雲也一下清醒過來,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已淚流滿面。而手裡,卻是多了一包蜜餞。

    「只有無能懦弱的人才會流淚。」少年冷冷的瞧了一眼慌裡慌張抹淚的霽雲,轉身就要走。

    「別走——」霽雲忙揪住少年的衣袖,「我還有件事,想請公子幫忙。」

    「公子能不能告訴姬先生,讓我離開——」

    少年揮手推開霽云:

    「穆羽。離開,死。」

    說著大踏步往自己房間而去。

    ——他叫穆羽,自己想要離開的話,除非死……好半天,霽雲終於明白了少年的意思,卻氣的咬牙切齒——自己怎麼這麼衰,若說姬二是個纏人的瘋子的話,那這個穆羽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怪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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