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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番外 茹茹 文 / 銀色月光

    我是馬府嫡出千金,祖上出過狀元,祖父曾是皇上的太傅,父親位列二品,家族顯赫是京都最有名望的書香世家。

    祖父一生好讀書淡泊名利,等到大哥成親得子便早早辭官在家含飴弄重孫。我從小被祖父教養,博覽群書成了京都有名的才女。

    我可不稀罕什麼才女的名號,認為自己不過是困在府中多讀了幾本書罷了。倘若我是男兒身,定要走南闖北增長見識。俗話說得好,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我想去見識一下書中描繪的大好河山,感受一下風格迥異的異族風情。

    可惜我連府門都不能輕易出,跟著母親參加所謂的賞花會、品茶會什麼的更是無聊至極。那些自詡大家閨秀的貴族姑娘一個個行不露鞋,笑不露齒,說起話來拿腔作勢,我心裡不耐煩卻還要笑著應付。所以那種場合,我很多時候都是靜靜的坐著,很少說話。

    親戚家裡辦喜事就更加的讓人心煩,三姑六婆不能不搭理。不過我很快就認識了若溪,定伯侯府的新二奶奶。

    我母親跟侯夫人是閨中密友,我常去侯府走動,對於去世的林二奶奶柳氏很熟悉。只是她身子孱弱不太露面,性子柔順不善言語,她住的臨風居時常飄散著藥味。剛剛進入秋天地龍就升起來,窗門緊閉,我每每去了都覺得憋悶壓抑。再加上我們共同的話題不多,時間一長我也就不去了。

    我第一次見到若溪也是在臨風居,沒見到她人的時候我就聽說了她的名字。她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七品芝麻官的庶女,能成為侯府的二奶奶,迥然成了京都不少小家碧玉心中的榜樣。

    我曾在心裡暗暗猜測,不知道她是如何姿色,何等的才情!聽說她詩做得極好,我讀了也不免折服;聽說她彈琴彈得非常棒;聽說她氣質出塵,是個難得的美貌和才華兼備的女子;聽說……

    這麼多關於她的傳言讓我越發對她好奇,可在見到她的那一刻,真正吸引我的卻是她的眼神。淡定、執著、通透、豁達,她骨子裡應該是個渴望自由的人,這一點恰好跟我一樣!我們是同類人!

    果然,我們一見如故很快就成了閨中密友。我開始頻繁往來於家中和侯府之間,我們無話不談,從詩歌到琴棋書畫,到家中瑣碎的小事,她的見解總是能讓我耳目一新眼前一亮。

    那日我又坐著馬車去侯府,遇見了我命中注定的人。馬車在大街上跑,突然來了一陣風把轎簾吹開一條縫隙,幾張紙飄了進來,隨即後面傳來高呼的聲音。

    我吩咐車伕停車,撿起那張紙看起來,邊看邊不住的點頭。那是一篇圍繞現今的賦稅法令做的文章,看樣子是準備科舉的書生所做。

    不過文章用詞犀利,可見其人處世不深思考問題難免激進些。再看這字體,龍飛鳳舞中帶著不羈力透紙背,可見其人年輕氣盛急於求取功名。

    馬車外面傳來一個好聽的男子聲音,果然不似年長之人。丫頭藍鳶跟他言語兩句被我何止,把文章還給他,忍不住把自己的看法說了出來。

    自始至終我沒看見他的相貌,不過那聲音卻莫名的被我記住了。

    沒過幾日,我跟若溪正在說話,外面有丫頭進來回稟說是十一爺來了。我知道若溪有個弟弟排行十一,忙起身躲進內室迴避。

    外面說話的聲音聽得斷斷續續,不過那個男聲卻讓我記憶猶新,原來那日之人竟然是他!

    我聽見他說自己要出去遊學,心中莫名的一動,做出了生平第一個出格的舉動。我悄悄走到門口,透過屏風的縫隙往外面瞧起來。

    一個略顯清瘦的少年,眼神炙熱又執著,雖然他的臉上帶著恭敬卻在堅持己見。聽見若溪點頭答應,他的眼睛立即閃亮起來,興沖沖告別出去。

    他才十二歲,身體看起來不強壯,雖說是韓府的庶子卻也沒吃過什麼真正的苦頭。先別說舟車勞頓,就是一路吃住都夠他受,不知道他在外面能堅持多久。

    我突然生出了幾分好奇,期待著他寫來的信。若溪明顯不知道我的心思,每每收到他的信,都讓我看。他在信裡講述了外面豐富多彩的世界,讓我嚮往心動。

    看著行雲流水般的語言,我好像隨著他在山山水水間行走,那些趣聞是書本上沒有的,讓我不由得心馳神往。等待他的來信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他行走的路線在我的腦海中從點連成了線。從京都一路往西北,他深入異族,來信的週期越發長起來。

    西北突降凍雨,他失去了聯繫,我感覺慌亂無措。等待了快一個月,依舊沒有他半點消息,我找了個借口去廟裡替他祈福。

    沒想到我在佛前說得話被若溪聽了去,她也是來替他上香的。我有些含羞,不過若溪不是旁人,讓她知道了不是一件壞事。

    她替我擔心,以他出身家世,別說是祖父,就連母親都不會同意。況且他還不知道我的心意,在外面遊學這麼長時間,他會不會遇見動心的女子?

    我想要找個思想、靈魂契合的人,拋去一切外在的條件,我知道自己幸運的遇到了。不過我不會乞憐,那樣得到的感情不會對等,不會長久幸福。

    等到他回來,我會找機會跟他表明心跡,倘若他對我沒有好感,放棄是我唯一的選擇。痛苦也好,遺憾也罷,我一個人承擔!

    不過眼下我擔心的是他的安危,我在佛前祈禱,老天保佑他能平安歸來。

    我在焦躁不安中又過了十多日,終於等來了他的消息,他沒事已經快要回來了。

    這個消息讓我高興的一晚上沒睡好,隨即又陷入惴惴之中。自打遇見他,我就失去了一貫的淡然,總有患得患失惶恐的感覺。

    我求若溪安排機會讓我見他一面,當我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我從他的眼中看出了驚訝、無措,還有一絲我捉摸不清的東西。

    他變得黑瘦,一年不見身材高大健碩起來。霎時間我心跳加速起來,有些慌亂的錯開眼睛。我鼓起勇氣,把心裡話一股腦說出來,我生怕一停就說不下去。

    等到我說完,屋子裡陷入了尷尬的沉默之中,那一刻,我的心似乎經過了漫長的等待,好像在冰火之中來回煎熬。

    他終於開口說話,可話裡面的疏離讓我的心立即墜入了深谷。

    我的自尊不容許我再聽下去,我忍住心中的痛讓自己盡力表現的灑脫一些。我讓他不用太在意,不過是我一廂情願,希望不要給他帶來負擔。這些話憋在心裡不舒坦,說出來就好多了。

    如我這番做派是被世俗所不容的,若是被世人知道,恐怕會用「傷風敗俗」、「下賤無恥」來形容我。他沒嗤之以鼻就算是有風度了,我原本也沒抱多大的希望。

    我請他忘了今日的談話,告訴他以後會做回標準的大家閨秀。聽從命運的安排,父母的擺佈,老老實實成親相夫教子。

    這段日子母親沒少張羅我的婚事,幸好祖父沒相中那些青年才俊。如今我被他委婉的拒絕,嫁給誰都無所謂。

    雖然早就有了準備,可心中還是有些難受,回到府中我覺得渾身無力懨懨的不想動。

    母親對我一向關心,找了宕桑汪波過來瞧。他說無礙,開了些化瘀的藥。我心裡有數,那些藥業懶怠喝,趁著旁人不注意偷偷倒掉。

    這日若溪過來看望,她沒說幾句話就去母親那邊送點心,把隨身帶的丫頭留了下來。

    我只覺得那丫頭低垂著頭有些怪異,不過我沒心情理睬,又心煩意亂的躺下來。

    突然,屋子裡響起熟悉的男聲,嚇了我一跳。再看抬起頭的丫頭,那五官模樣竟然是他!

    看著他穿著丫頭服侍,描眉打鬢的模樣,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上前兩步又停下,我突然怔過神來。

    這是我的閨房,他打扮成這般模樣來做什麼?我扭過頭不去看他,免得自個胡思亂想。我攆他趕緊離去,免得被旁人瞧見生出是非。

    沒想到他竟然兩步過來,一把就攥住我的手,嚇得我半點動彈不得。我只覺得心跳的快極了,聽不清他在說什麼,看著他的嘴一張一合耳邊嗡嗡響。

    他伸手碰觸我的臉,我這才發現他的掌心有眼淚,我竟然哭了!

    既然已經拒絕了我,為何還要這般行事?難不成我主動跟他表白,就成了可以隨意輕賤的人?他怎麼能這樣待我!

    這樣一想我心裡越發的委屈起來,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

    他擔憂的臉漸漸放大,還不等我反應過來,一張炙熱的嘴竟然欺了下來。他的動作笨拙卻霸道,我使勁躲閃卻掙脫不開。

    捶打到手軟,嘴巴嗚嗚的發不出聲音,我的腦袋逐漸混沌完全失去了力氣。從未有過的酥麻從唇邊擴散到全身,整個人癱軟在他的懷裡。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停了下來。我羞愧難當,想到方才自己最後的順從、配合,連頭都不敢抬。

    「茹茹,我喜歡你。」聽見他的話我有些詫異的抬起頭,他眼中很真誠,不似撒謊的模樣。

    天底下哪有無緣無故的喜歡?我喜歡他,欣賞他的才華、灑脫、堅毅,被他那一封封信中的言語所打動。我先是愛上了他的文字,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有血有肉的人,繼而愛上了他的靈魂。

    可他說喜歡我,這是為什麼?難道是因為知道了我的心意,順水推舟哄騙於我?馬府這塊招牌對於趨炎附勢之人有太大的吸引力,有了祖父和父親的幫襯,最起碼能讓某些人少奮鬥幾十年。

    不,我不該對他有這樣的想法,他豈是虛偽下流無恥之徒?

    我為自個的猜測汗顏,耳邊傳來他的聲音。聽見他說起大街上的首遇,聽見他在侯府認出藍鳶,聽見他躲在侯府假山後面偷看見我,聽見他說知道我看過了他寫回來的信;聽說……

    原來,我們相對彼此而言從來都不是陌生人。聽著他低沉的傾訴,我的腦子飄乎乎,好像在做夢一樣。我不敢相信幸福來得這樣突然,無端生出惶恐的情緒。

    還不等我淡定下來,若溪已經回來。見到她臉上打趣的笑,我臊得臉上發燙。

    他們姐弟二人走了,我卻還在回想他方才說得那番話。我的病好了,母親念叨我這病來得奇怪去得也奇怪。我聽了滿臉通紅,心虛的厲害。

    沒過幾日,我收到了他的信。這封信的內容跟之前的完全不同,滿篇都是羞人的話語。我偷偷把信收起來,無人的時候就拿出來反覆看。

    侯府那邊我故意迴避,若溪便找上門來。被她打趣挪揄了一番,我面對她反而自然起來。

    此後兩個月,我和他再沒機會見面,我已經不滿足只看他的書信。直到侯府龍鳳胎過滿月,我又在侯府見到了他。

    他的眼中滿是思念,我被他緊緊擁在懷裡,千言萬語化作纏綿的親吻。

    我們的動作都很笨拙,無意識的相互索求,直到相互都覺得憋悶才停下來。

    我怎麼會如此輕浮?我剛想要跟他保持距離,卻被他拉到椅子邊上。他坐下,把我環在懷裡,就讓我坐在他的腿上。他溫熱的氣息噴灑在我的耳後,讓我驚慌失措,想要站起來又使不出力氣。

    他突然說要去我家裡提親,還讓我放心,說一定不會委屈了我。

    我深知母親的門第觀念不容挑釁,卻也知道這樣跟他偷偷摸摸來往更不是辦法。我心裡替他擔憂,替我們的未來擔憂。不過我們已然走到這一步,只能勇往直前。

    老天爺讓我遇見了自個喜歡的人,還有什麼困難是我害怕的?

    過了幾日,我聽身邊的丫頭說有人上門來提親,心裡興奮又忐忑,趕忙打發穩妥的丫頭去打探消息。沒想到來提親的竟然是陳家,這讓我的心瞬間墜入深谷。

    陳家是京都有名的書香世家,跟我家有些淵源。聽聞陳少爺是青年才俊,今年大考的呼聲最高。倘若是他家來提親,恐怕祖父會考慮答應。

    我頓時焦灼起來,看見母親滿臉喜色越發的坐臥不安。沒出幾日,陳府的少爺竟然親自過來送聘書。

    祖父在書房親自見了他,具體談話的情形不得而知,不過以我對祖父的瞭解,這門親事十有**要成!

    丫頭又跑回來,說是他跟侯府二少爺來了,也去了書房見祖父。他們撞在一起,這不是找亂嗎?

    我心急如焚,探聽不到書房裡面的情況。約莫半個多時辰,陳少爺若有所思的走了。我沒親眼見到,不過根據丫頭描述,他顯然是心不在焉。我聽了心中暗喜,看樣子這聘書是沒下成。

    緊接著他也走了,祖父沒表態,我不敢詢問。倒是母親大發雷霆,罵他不知道天高地厚,妄想攀上高枝等等。我聽了心中替他委屈,趁著私下無人告訴母親,是我相中了他,想要嫁給他。

    母親聞聽驚訝的不得了,看著我的眼神中透著不置信和傷心。我是她一直寵在手心裡的寶貝,一向是大家閨秀的典範,是京都各大世家爭先恐後求娶的對象。她怎麼能接受我輕浮的舉動,怎麼能不失望傷心?

    看著母親的眼神我心裡也難受,可這又有什麼辦法,我就是喜歡他。況且我們已經有了肌膚之親,這個世上恐怕再沒有其他男人會願意娶我。

    聽見我說「肌膚之親」四個字,母親眼睛變得通紅。她瘋了似的撈起旁邊的撣子就往我身上打,還未打到眼淚先掉下來。

    自從我記事以來,母親連一句重話都沒對我說過,更別說是碰我一根手指頭。她一定是對我失望透頂,傷心極了。

    想到這些,我的眼淚忍不住落下來。母親見了哭得更厲害,扔掉手中的撣子抱住我使勁捶著我的後背。我感覺不到後背疼,只覺得心裡在淌血。

    外面的婆子聽見動靜跑進來,把母親攙住。我又一次病倒了,可母親似乎狠下心腸,把我身邊的丫頭全部換掉,我連半點消息都打探不到。

    若溪過來看我,母親給了她臉色,她絲毫沒介意我卻不好意思。她告訴我,他要去品茗樓比賽,一定要拿個第一回來證明自個的實力。

    每年大考之前,品茗樓都彙集不少進京趕考的舉子。品茗樓會舉辦一個比賽,每屆奪冠的書生都會在大考中取得前三甲的好名次。

    祖父經常說要找個狀元郎做孫女婿,他不會跟祖父有了什麼約定吧?

    果然不出我的猜測,若溪告訴我,祖父那邊已經答應,只要他能高中狀元就答應這門親事。聽見這樣的消息我喜憂參半,狀元豈是說中便能中的!

    在品茗樓比賽中他勝了陳公子奪冠,那幅一花一葉一世界的畫更是讓人爭相臨摹。雨打梨花,一把油紙傘遮在僅有的一朵梨花上面。

    我見到被臨摹下來的畫,不由得面紅耳赤。坊間流傳的言語我略知一二,他們都說那朵梨花暗示的就是我,也因此被人非議。他曾許下承諾,這輩子只娶我一個!

    他跟尋常的書生不同,骨子裡沒有迂腐刻板的一面。他寫來的信中,私下裡我們相處,都透著幽默、灑脫、柔情蜜意。

    我早就陷入他編織的情網中,更為他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誓言所感動。

    被母親看管的這幾日我一直絕食,得知他在品茗樓奪冠我覺得渾身都是力氣。

    母親終於鬆了口風,我也開始進食。他挪到鄉下田莊裡去苦讀,在走之前我們找機會見了一面。

    見面的時間總是過得飛快,我再三叮囑他要注意身體,兩個人依依不捨的分開。

    帶著希望等待的日子總是充滿忐忑和歡愉,一轉眼就到了大考的日子。我焦躁的坐立不安,喝茶都覺得失去了往日的味道。

    大考結束我見到了他,看見他的那一瞬間心莫名的安定下來。他雲淡風輕的笑著,告訴我不用擔心,一切都有他!

    別看他比我小了三歲,可遇事有主見,讓我有一種依賴的感覺。()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他迥然是主導者,我漸漸習慣了在他羽翼下被保護。

    等待放榜的日子過得悠閒、輕鬆,我時常跑到侯府偷偷見他。我喬裝打扮成書生模樣,跟著他逛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

    他果然中了前三甲,參加殿試被皇上欽點為狀元,還下旨為我們賜婚。

    母親這才高興起來,說我有眼光。很快,韓府送過來了聘禮,母親準備了嫁妝。一個月之後,我嫁給了他!

    後來,我回想自己成親的細節,發現竟然什麼都想不起來。只感覺熱鬧非凡,整個人懵懵懂懂被人牽引著,直到被送進洞房才回魂。

    我終於嫁給了自己心愛的人,心裡喜悅又不安,耳邊迴盪著臨上花轎之前喜婆趴在我耳邊說得話。饒是我跟他再熟悉,再親密,一想到等一下要坦誠相見也不免臊得慌。

    喜婆告訴我不要緊張,疼也要忍著,挺一挺就過去了。凡是女人都要經過這一關,咬咬牙,以後就明白其中的好處了。

    我正在胡思亂想,聽見門響了,登時緊張的攥緊了手。熟悉的氣息漸行漸近,我的心猛地跳起來。喜婆在旁邊道喜,說了不少吉祥話,還有些瑣碎的規矩。喝交杯酒的時候,他故意用力扯我的胳膊,我整個人倒在他懷裡,惹得旁邊的丫頭、婆子捂著嘴巴輕笑。

    我雙頰發脹,瞪了他一眼,卻看見他滿臉的得意放肆。

    半晌,屋子裡的人才陸續出去,只剩下我跟他獨處。我們沒少膩在一起,可從未像現在這般尷尬無措。

    他湊過來把我頭上的鳳冠卸下去,溫柔的眼神好似要膩死人。我慌張地起身去淨室洗澡,想到他在外面連中衣都不敢脫就泡進浴桶裡。

    匆忙洗完換了乾淨內衣,我出來的時候看見他正在門口徘徊。感覺到他眼神的炙熱,我趕忙低垂下頭,喃喃的讓他進去洗漱。

    「等我!」他低低的丟下一句,麻利的進去,不一會兒就出來。

    我端坐在床上不敢亂動,不敢抬眼,手中的帕子扯得快要爛掉。

    他竄過來,急切的摟著我,動作霸道又帶著少許的粗魯。

    「茹茹,我們終於成親了。」他急促的說著,嘴唇迫不及待的欺下來。

    我無力拒絕,閉上眼睛任由他行事。意識漸漸混亂,酥麻遍佈全身。突然感覺身上微涼,炙熱覆上胸口,我睜開眼睛攥住他的手。

    他的眼中是我沒見過的**在叫囂,他扭身熄了屋子裡的燈,附在我耳邊輕語安慰哄捧,動作卻霸道不容拒絕。

    我有些害怕,卻又有些期待,最終放心的把自己全部交給他,我知道他不會傷害我半分。

    全身的衣服被他脫光,暗夜中我看見他的眼睛在閃亮。我害羞的咬著嘴唇,用手摀住胸口的春光。沒想到他的手竟然沿著我的身體一路下滑,滑進我大腿內側停在最羞人的地方。

    我輕呼起來,身體不由自主的戰慄,慌張的伸手去阻止,他的嘴唇卻趁機攻城佔地。

    這種感覺無法用言語來形容,想要掙扎卻無力,身體化作一汪春水,心底似乎有個聲音在吶喊,想要的更多,更深入。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只覺得自己的身體漂浮在大海之上,被海浪拋起來又打下去。身體燥熱想要釋放,偏生找不到出口,快樂痛苦交織在一起。

    我試圖找到發洩點,手不經意的攥住堅硬,耳邊傳來他急促的呼吸不可抑制的吟呻。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直覺卻讓我害羞的想要鬆手。他卻按住我的手不讓我動,說他難受,讓我幫他揉揉。

    在男女之事上,我是門外漢,他連個通房丫頭都不曾有過,也一知半解。他在摸索,當我們雙雙癱軟在床上的時候,我腦子裡只有一句話,「喜婆騙人!」。原來圓房並不疼,相反還挺舒坦。

    我們夫妻感情好得不得了,他是個體貼溫柔的男人,只是在房事上有些霸道,除了我的信期每晚都要纏著要。

    可沒過多久,我就感覺出異常。老太太打發身邊的婆子偷偷送過來補藥,是給他喝得。我們才成親幾日,沒懷上孩子很正常。老太太不至於這般急切,況且即便是吃補藥,也應該是我吃啊。

    過了許久我才知道其中的緣由,覺得羞愧難當。

    若溪聽說我們尚未圓房,便悄悄詢問我原因,我聽了頓時愣住。

    雖說我跟若溪無話不談,可涉及到閨房床底之事難免張不開嘴巴。我半吐半咽說了些,若溪聰明立即察覺出異樣。她想了片刻竟然笑起來,倒讓我越發的迷糊。

    等到她伏在我耳邊說完,我是又羞又詫異,同時又為他的單純而悸動。難怪老太太如此舉動,原來是覺得我們沒圓房是因為他年紀小身子骨不行。

    晚上,我先鑽進被子裡,心裡糾結矛盾起來。這話不知道要怎麼說,可又不能不說。我們夫妻真成了笑柄,同床共枕幾個月竟然還尚未真正融為一體。

    還不等我從矛盾中怔過神來,他卻神秘兮兮的爬上床,拿著一本書說要跟我研究研究。

    平日裡我們經常一起研究詩詞歌賦,我不疑有他接了過去,等到翻開細看,腦子頓時嗡的一聲。

    那上面不僅是文字,還有描繪得栩栩如生的畫,竟然連那私密之處都毫不遮掩。

    我慌張的把書丟掉不敢再瞧,滿臉漲紅得輕罵著他。

    他卻低低地的笑著湊過來,把書送到我面前,哄著我看一眼。見到我捂著眼睛,他就咬著我的耳垂私語起來,他說得每一個字都讓人臊得要鑽進地縫裡。

    不知道他從哪裡尋來這樣不堪的書,還攛掇我看,他這不是學壞了嗎?

    「這書是九姐夫給的,我可沒學壞。」他似乎看出我的疑慮急忙解釋起來,我的心思在他面前總是無法隱藏住。

    我突然想起白日裡若溪的話,她說夫妻之間房事和諧很重要,面對自個心愛的人只需要坦誠。因為有愛,一切都變得美好,那裡面不藏一絲猥瑣不堪。

    我慢慢睜開眼睛,伸出手緩緩解開衣襟,褪掉包裹嚴實的外衣,裡面是清涼薄透的性感睡衣。想當初我大婚的時候若溪送了兩套,可我一直不敢穿上,今天是個特別的夜晚!

    不用抬頭就能感覺到他越發炙熱的眼神,他扔掉手中的書撲過來,與之前的溫柔判若兩人。

    熟悉的感覺襲上來,大腦漸漸變得空白,身體完全失去了控制。突然,撕裂般的刺痛讓我渾身僵硬。

    我輕呼起來,他慌忙低聲安慰不敢再動。他眉頭緊皺,似乎也在承受痛苦。

    原來喜婆說得半點不假,真疼!他又試探著稍微動了一下,我疼得要哭出來,忍不住低低的央求起來。

    他嘗試著要出去,可這一動我更疼更僵硬。他吸著冷氣,眉頭皺得更緊,「茹茹,我也疼!」

    聽見他撒嬌似的低語我反而放鬆了些,他的手、嘴巴一直沒得閒的在我身上四處撩撥。我漸漸的放鬆下來,他嘗試著動了一下,隨即停下來小心翼翼的詢問我的感受。

    傻子,難道讓我說有些舒服嗎?我滿臉發燙的瞪了他一眼,他立即心領神會的用力起來。我這才知道,方纔他是怎樣在隱忍。沒有了顧忌,他像永不知道疲倦的野馬,我在痛與悅的交替中被鞭撻。

    最終,眼前白光一閃,我感覺自個的靈魂似乎出了竅,這種瀕臨死亡的歡愉是我從未曾體驗過的。許久,我才從這種感覺中緩過神來。

    體內的炙熱半點不曾減弱,一下下直搗進我心窩裡一般。極致過後是酸麻、微痛,我隱忍的咬住嘴唇,終是耐不住,低低的央求起來。

    「茹茹,再忍一下下,我停不下來。」他溫柔的噬咬著我的耳垂,眉眼間滿是憐惜和**。

    我嗚咽起來,可他的動作卻越發的猛,在我快要失去意識的時候他終於停了。

    「茹茹,茹茹……你終於真正屬於我了……」他連聲呢喃著,不肯離開我的身子。

    我感覺渾身像被大車碾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片刻,他的氣息才略微平穩了些,抱著我去淨室清理。這一夜,我們終於成為了真正的夫妻!

    一年之後,我們的第一個兒子出生,他給孩子起了一個好聽的名字,韓懷瑾。

    緊接著,我們的二兒子、三兒子、四兒子接連到來。府中長輩都很高興,可我卻希望能有個可愛的女兒。

    老太太病逝,我們分家單過。這些年先皇禪讓新皇登基,他作為新皇的少傅自然受到了重用。他的官越做越大,可始終堅持了對我當初的承諾。

    我和若溪成了京都最讓人羨慕的夫人,可我卻知道,自個跟若溪根本就比不得。

    她跟定伯侯成親多年,連孫子都有了卻依舊是定伯侯掌心裡的寶貝,不,他們的感情隨著時間的沉澱越發醇厚。她們之間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是那樣的契合。不需要太多的言語,流淌出來的是靈魂的合一。而我們,早已經成了天底下不能免俗的夫妻。隨著孩子們的長大,我們之間的交流越發的少,親情超過了愛情。

    他的官做得越大就越忙碌,每天天不亮就去上朝,晚上時常在外面應酬到半夜。偶爾回來早,也會有人找上門來,一進書房就沒時候出來。

    我心疼他這樣勞碌會累壞身子,勸慰了幾次不見效果,只好變著法熬些補湯。他不喜歡喝湯湯水水,我就親自下廚,看在我一片苦心的份上,他倒是喝了。

    放在房子裡的琴好久沒人彈,棋盒上面落了厚厚的灰塵,我們談論詩詞歌賦的情形似乎是上輩子的事。我們的房事次數漸漸少,不僅因為他忙,我也沒有太多的興致。偶爾到了一處,也早就沒了當初的熱烈癡纏。

    懷瑾是長子,承襲了他父親的性子,少年老成不苟言笑。剩下的三個兒子一個賽一個的頑劣,每每從學裡回來,都要把府裡鬧騰的亂哄哄。我為了他們頭疼,又要應酬各種場合。成親十多年,他變了,我也變了!

    不過,天底下的夫妻大都如此,若溪夫妻是異數,我不該心生羨慕懷有抱怨不滿。

    他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庶子,成為朝堂之上的權臣,能夠始終堅守自己的誓言,我還有什麼微詞?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下去,我曾經以為預見了我們的終點。可是,強烈的預感讓我覺得,我們已經走到了盡頭。

    那晚,他滿身酒氣的回來,我卻聞到其中若有若無的胭脂味道。這麼多年,他在外面應酬從不找女人。偶爾有推脫不掉的場合,回來也必然跟我解釋。可是這一次,他不僅沒有說什麼,還有些躲閃的進了淨室洗漱。

    我什麼都沒有問,對他越發的體貼入微起來。我想讓自己相信他,相信我們一同走過的十多年的時光。

    沒有任何風言風語,不過我能感覺到他的變化。冷眼看著他的心跟我漸行漸遠,我的心慢慢墜入深谷。

    我在壓抑,在等待,壓抑內心的痛苦,等待他停住遠去的腳步回到我身邊。

    可是,他似乎並未察覺我的心意,我的假裝在他看來就是不知曉。我一皺眉他便知道我心裡想法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我的心漸漸跌入谷底,他眉眼間的光彩是因為另一個女子!

    祖父去世,我哭暈過去,只有這個時候我才能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場。

    他摟著我輕聲的安慰,眼中滿是憐惜心疼,愛意卻少得可憐,這並不是我所要的!愛情變淡相互依靠著過日子我可以忍受,可我不能忍受他心裡有了其他女子。

    我不想用過往的甜蜜來挽回,如果我們曾經的愛情需要提醒才能讓他想起,我會覺得自個太可憐,太卑微。

    哭過了,我的心稍微得到了些許的平靜。轉眼到了我的生日,因為祖父剛剛逝去我沒有任何心情擺酒席,吩咐身邊的人也都不許提及。

    不過若溪還是悄悄送過來小物件,母親和嫂子過來坐了一會兒。

    那晚,我吩咐丫頭準備了清淡的酒菜,靜靜地等著他回來。

    丫頭、婆子早就被我遣了下去,我一個人坐在燈下回憶著跟他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回憶到五年前停止,最近這五年,我竟然找不到關於我們的任何甜蜜回憶。

    門外有動靜,抬起眼,他邁步進來。他看見桌子上的酒菜臉上露出一絲疑惑,我的心痛了一下,他不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了。

    十多年來,他從未忘記過任何一個有紀念意義的日子,特別是我的生日。

    「你還沒吃晚飯?方才跟他們喝了幾杯肚子裡正空落落,我陪你吃一些。」他眼中有愧疚閃過。

    這麼多年,他早已經學會了喜怒不形於色。可眼下,他卻抑制不住心中對我的抱歉,這說明了什麼?愧疚越多,證明他的心走得越遠。

    我讓他先去洗洗換身衣裳,雖然他身上的酒氣明顯,卻還是掩蓋不住那一縷獨特的幽香。這種味道持續了將近半年,一直沒有變過,我清楚這表示什麼。

    聞著其他女人留在他身上的味道,我無法跟他面對面安坐。

    我為自己斟了一杯酒,給他倒了一杯蜂蜜水。一杯烈酒下肚,火辣順著嗓子直衝到胃裡。

    「慢點喝,快要嗆出眼淚了。」他見了輕聲說著。

    我聞言笑了,心卻刺痛起來,又自斟自飲了一杯抬眼說道:「說說如煙姑娘吧。」

    他手中的水杯突然掉到桌子上,滿張臉都是驚慌失措。我看著他的表現,心卻平靜下來。

    「沒有弄髒衣裳吧?」我拿出錦帕輕輕擦拭著他的手,一如往常的關切體貼。

    他攥住我的手,讓我聽他解釋。

    解釋?我根本就不想聽,因為我知道他想要說什麼。無非是他跟那位畫扇樓的如煙姑娘沒什麼,不過是跟著同僚去應酬喝酒才認識。如煙姑娘是落魄的小家碧玉,琴棋書畫無所不精,她賣藝不賣身是個清倌。他們在一起沒做過任何有違禮教對不起我的事情,不過是談天的知己罷了。

    我把手抽回來,盯著他的眼睛,「韓晹,你說過永遠不會欺騙我。現在我問你,請你一定要誠實的回答。你們認識是因為推脫不開同僚的應酬,那麼你們之後的單獨見面是不是因為你對她的欣賞?她一個小家碧玉落魄到煙花之地,可她如高潔的蓮花出污泥而不染,你是不是對她多了幾分憐惜和讚賞?她是畫扇樓的頭牌清倌,周旋於朝廷重臣之間,她對於朝事的獨到見解是不是讓你震驚?

    她像一朵解語花,理解你在朝堂上的步步為營,體諒你面對家庭瑣碎的無奈,又從不要求你什麼,她逐漸走進你的內心佔據了不可替代的位置,是不是?她入你夢的次數越來越多,你想到她的時候也越來越多,是不是?

    你是個重情義重承諾的男人,斷然不會丟棄結髮妻子,可是你也忘不掉她,是不是?每當你從她那邊回來,見到我你總是心生愧疚,那是因為你動了心,是不是?」

    他一直試圖打斷我的話,可聽著聽著開始沉默不語,最終臉色難辨的低下頭。

    我站起身,輕聲的告訴他,書房裡的被褥已經鋪好,天色不早請他早些休息。

    我快步往內室走,聽見後面跟過來的腳步聲,說道:「我好久沒睡個安穩覺了,讓我好好睡一晚吧。」

    這一夜,我睡得很踏實,一夜無夢。

    第二天醒過來,他已經去上朝了,丫頭說,他留下話會早些回來吃晚飯。

    他一向說話算數,這一天回來的挺早,看我的眼中滿是抱歉、後悔、慚愧,還有不易察覺的決絕。我知道,他下定決心不再見如煙了。可是他的心呢?眼裡再沒有如煙,心裡卻再也不能忘記這個人!只屬於我一個人的韓晹不在了,真悲哀!

    他迫切的想要說話,我打斷他,讓他坐下吃飯,「我們好久沒坐在一起吃晚飯,有什麼話一會兒再說。」

    我給他布菜,他看起來沒什麼胃口,卻半點不推辭的全部吃光。即便是我夾了他最厭煩的胡蘿蔔,他都不眨眼的吃下去。這樣隱藏住自個的情緒喜惡,我們之間,早已經變了模樣!

    這頓飯對於他來說是煎熬,好不容易吃完,我發現他偷偷長出了一口氣。

    我親手為他沏了茶,遣走丫頭、婆子,我們之間早晚要談一談,躲避不是辦法。

    再決定跟他攤牌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做出了決定,不管他如何行事,我都不會改變心意!

    當我說出「和離」二字的時候,心裡沒有意料之中的刺痛,竟然有一種解脫的感覺。

    他震驚地看著我,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能明白他的想法,倘若是世人知道了我的選擇,估計都會說我瘋了。

    韓晹早就不是十多年前小小的庶子,他是天朝響噹噹的人物,跺跺腳地都要顫抖顫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用來形容他如今的風光最恰當不過。

    這些年他在官場歷練的越發深沉,舉手投足都散發著成熟的魅力。本身他是讀書出身,又有一股子溫文爾雅的氣質,自然是非常受姑娘家歡迎。

    我知道,假如我們和離的消息傳揚出去,必定會有不少大家閨秀爭搶著嫁進來。

    在世俗的眼光中,他並未做錯什麼,我不該這樣咄咄逼人還說出和離的話來。男人去風花雪月的場所很正常,他又信守了承諾,身體始終對我忠誠。在被我揭穿之後,他毫不遲疑的決定斬斷情緣。

    「我錯了,你別生氣!」他帶著乞求說著。

    生氣?難不成他以為我在以退為進,我在撂狠話發洩內心的憤怒?

    我看著他笑了,「你一吃胡蘿蔔就不舒服,吃多了一喝熱茶就會發癢難受,方才為什麼要吃下去?因為你覺得對不起我,即便我做出更過分的舉動你都會承受。你要覷著我的臉色行事,不能說想說的話,不能做想做的事,甚至不能動想動的想法……長此以往,你會憋屈鬱悶,也許會心生對我的抱怨。趁著我們還沒相互生厭,趁著我們都還顧念舊情,到此結束吧。

    我們走到現在的地步不能全怪你,我也變了,不再是你心中純粹的女孩。你的人在我跟前,可心裡卻裝了其他女人,我受不了!你我夫妻十多年,我替你生養了四個兒子,如今他們都長大懂事,懷瑾更是能照看弟弟。我雖生於閨閣之中,卻不甘這樣一輩子,想著能有機會去外面見識一番。

    如今,你我夫妻緣分已盡,我們都還對方自由之身。人生苦短,前半輩子我相夫教子,自問盡到了該盡的責任;下半輩子,就讓我隨心所欲的活著。你若是覺得虧欠我,不妨多給我些銀子和家產,等我在外面累了、倦了,走不動了,就回來安享晚年。」

    「你捨得我們夫妻多年的情分?捨得四個孩子?」他滿臉痛苦的極力說服。

    我的眼神閃爍了一下,「現在分開,還能給彼此留下個好念想。至於孩子們,我跟懷瑾談過了,他會替我好好管教弟弟。況且我是他們的母親,血脈相連,走到天南海北都更改不了。懷宇三個打小就頑劣,若是我不在,他們或許能懂事些。我主意已定,明天就先搬到別院去住,你無須多言!」

    「你先去散散心,其餘的事以後再說。」他知道我脾氣上來有些倔,想要等我冷靜冷靜再說。

    他卻不知道,這些話,這個決定並不是我臨時起意。

    第二天,我坐著馬車去了別院,只帶了一個丫頭在身邊。到了別院門口,我上了早就準備下的另一輛馬車,命人把一封書信送回府去,然後一路朝西行。

    信封裡放著的是和離書和一張紙,上面只寫了兩句話,「你忘了我的生辰,應該也會很快忘記我!難以忘記的是當初心動的感覺,相信我們都會很幸福!」

    馬車很快就遠離京都,我痛徹心扉卻欲哭無淚。他問我怎麼捨得?我怎麼能捨得!十多年的感情,同床共枕生養兒子,拋開這一切的時候剜骨抽筋,我早已鮮血淋淋。

    不過再疼也好過離心離德在一起,當初我就曾對他說過,若是他愛上其他人一定要告訴我。到時候我會選擇離去,保留最後一絲尊嚴,沒想到多年前的一句話成為今日的預言。

    馬車突然停下來,我揭開車簾,看見若溪站在前面的亭子裡。我對她沒有絲毫的隱瞞,她知道我的想法和決定。

    我下了馬車,朝著她笑了笑。她眼中卻轉著淚水,拉著我的手說著:「別笑了,好難看!」

    「答應我,不要告訴任何人我的下落,不然我會跟你失去聯繫!」

    「嗯。你一定要寫信回來,我會替你保密。」她答應下,「當事者迷,旁觀者清。你出去散散心也好,等到你想明白了再回來。你跟十一弟有許多共同的幸福回憶,誰都無法取代!你們之間的愛情在沉寂,並不是消失,你們都無法放下對方。他活該著急上火,擁有的時候不知道珍惜,眼下沒有人會可憐同情他。你放心,我替你出氣!」

    「不用,我想要放下。」我不想跟她多說,上了馬車繼續趕路。

    我跟丫頭全都換上男裝方便行走,馬車一直行了快一個月才停下來。這裡是個小鎮,大大小小的河流在小鎮上穿過,上面架著各式各樣的小橋。岸邊楊柳依依,古樸的弄堂,隨處可見在河邊淘米、洗衣的人們。她們全都操著軟糯的鄉音,就連空氣中都飄蕩著濕潤的感覺。

    京都的繁華喧囂讓我煩躁,這裡的寧靜,鄉里鄉親間的和睦,讓我一眼就喜歡上了。

    我在僻靜的弄堂裡買了一個乾淨的小院,僱傭了一對老夫妻幹幹粗活連帶上夜。這裡民風淳樸,夜裡即便不關門都沒有偷盜之人。

    住了幾日,我便和四周的鄰居熟識起來。東家打上新鮮的魚送過來,西家收了時令蔬菜拿來,前院王嬸做得小鹹菜最入味,我時常讓丫頭過去要一些。

    我懂得禮尚往來的道理,買了好東西左右鄰居都有份。

    三個月之後,我換回了女裝。左右鄰居見了卻不見驚訝,原來她們早就看出端倪,覺得我孤身一人到了此處必有難言之隱才沒戳破。

    王嬸更是送了辣口的鹹菜,說自己懷上老閨女的時候就愛這個味,我肚子裡這個十有**是個姑娘。她還讓我放寬心,鄰居們會照顧好我。女人在外本來就不容易,何況我還有了身孕。

    其實我並不是有意隱瞞,只是我自個也是才知道而已。這兩三年,我的月事不怎麼規律。從京都出來,一路之上我都在緬懷痛心,到了這裡又安置新家。等到我發現異常的時候,小腹已經微微隆起。

    我盼女兒盼了好久,沒想到她竟然選擇這個時候到來。我想切斷對他的念頭,可老天爺卻偏生把他的骨肉再次送到我身邊。難道正如若溪所言,我們割捨不開嗎?

    我靜下心來什麼都不去想,安心等著肚子裡的小傢伙來到這個世界。不管我們是否分開,這個孩子都是老天爺的恩賜,我要把她生下來。

    若溪的信依舊每個月一封,我在回信中刻意隱瞞下有身孕的事情。

    她出大價錢把如煙從畫扇樓贖了出來,還替她按了一個清白不錯的家世。如煙改名換姓,剛開始還有人議論,不到半年的功夫,眾人就把這個人忘記了。我對這件事沒有興趣,京都的一切都被我拋去了。

    若溪在信中沒提及到他的名字,我也不想知道。我越發喜歡上了小鎮緩慢的生活節奏,沒有大家族的瑣碎,沒有應酬的虛偽,整個人放鬆下來。

    我的肚子吹氣似的大起來,之前生養過四個混小子,我心裡倒是挺踏實。

    懷胎十月一朝分娩,鎮上只有一位穩婆,丫頭把她請了過來幫我接生。

    這孩子沒出娘胎就開始折騰人,生她哥哥們的時候都很痛快,到了她這裡卻死活不出來。肚子疼了三天三夜,我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昏迷過去的時候感覺下面一鬆,恍惚聽見孩子的哭聲。

    我沉沉的睡了過去,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中,我似乎回到了多年之前,生四個兒子時的情形在眼前閃過。生四個兒子的時候他都在產房外面守著,進來都是先看我,然後才想到孩子。

    我們一直想要個女兒,生下四小子的時候,他頗有些失望。現在他終於有女兒了,應該會高興的不得了吧。

    我睜開眼睛,看清楚屋子裡的擺設,這才從方纔的夢裡清醒過來。離開京都快十個月,我從來都沒想起跟他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可是在我最虛弱,最無助的時候,他還是趁虛而入。

    十多年的感情斷然不會一下子消失殆盡,我告訴自己,這跟正常。

    這裡比不得韓府,我身邊只有一個丫頭。這裡很難找到合適的奶娘,我的奶水很充沛,索性就自個奶孩子。

    抱著女兒入懷,看著她的小嘴一下下的吮吸,這種感覺很幸福。我喜歡照顧女兒的感覺,等我出了月子,便把照顧孩子的事情全都包攬下來。

    我給孩子做衣裳,頭上裹著花圍巾去河邊捶打衣裳,漸漸,我徹底融入了小鎮的生活,成了眾多媳婦兒中的一個。

    勞作讓我的身子逐漸結實,原本身上的贅肉慢慢消失不見。這裡空氣濕潤,四季如春,我的皮膚也水靈起來。竟然有媒婆上門說親,對方死了妻子沒有孩子,不嫌棄我帶著女兒。

    說到那人我還認識,就是隔壁王嬸的兒子。這裡地方小,靠近天朝的邊緣,禮數規矩沒那麼繁瑣。都是一個鎮上的人,出來進去點頭問好,偶爾說個話都正常。他是秀才出身,為人謙和、博學,誰家有事需要動筆墨都來找他。鎮上沒有大夫,他略通醫理,人畜有病都請他開藥方。

    五兒出了疹子發熱不退,他守了兩天兩夜,我心中對他很是感激。

    他在縣裡做文書,是鎮上有名望的人物。我聽說不少姑娘都想嫁給他,可是他都沒答應。

    我在眾人眼中不過是個可憐的帶著女兒的寡婦,況且早已經絕了情意,這輩子打算清心寡慾的過日子。我回絕了媒婆,有意迴避跟王嬸的接觸。看見大馬車停在她家院子裡,我就連屋子都不出。

    王嬸親自送了青菜過來,拉著我的手說道:「我們家沒有那個福氣,都是涼兒癡心妄想。別看你們主僕穿著布衣吃著粗茶淡飯,這通身的氣派可不是我們這種人能高攀的。我罵涼兒,他偏生要試試,你別挑理往心裡去。做不成婆媳,我們還是鄰里,你不用刻意躲著我。」

    聽見王嬸豪爽的言語,我反倒不好意思起來,再故意躲閃未免顯得我小家子氣。

    那日我從河邊洗衣裳回來,正好跟王涼走了個對面。我朝著他點點頭,錯身就要離開。

    他卻突然喊住我,神情有些彆扭,「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不過我想要個機會。我不清楚你究竟遇見了什麼事,不過我卻能感覺出你心裡有傷痛。我願意等,也不會給你任何負擔,也不會後悔。」說完也不看我,匆匆忙忙就走了。

    這算什麼事,我可不想因為自己耽誤他的親事。王嬸著急抱孫子,他這番話讓我有了負擔。

    進入冬季,五兒咳嗽流鼻涕,反反覆覆鬧了快一個月。我本不想跟他有太多的交集,可鎮上沒有其他大夫,到縣裡來回折騰又怕五兒病情加重。

    王涼為了給五兒看病,早晚往返於鎮上和縣裡,我心中著實感激抱歉。

    五兒這丫頭見慣了他熟識起來,看著他逗弄五兒的樣子,我便知這地方不能再住了。

    等到天氣轉暖,我吩咐丫頭收拾行李,帶著五兒離開小鎮。房子留給老夫婦二人看管,我沒有說准什麼時候回來。

    我沒有目的地,只是沿著大路繼續向西。走了三日停下來,這裡是個小小的村子,三面環山一面臨水。稀稀落落二十幾戶人家,出門就能看見青山,環境幽靜清雅。

    我跟丫頭假扮成夫妻,只說是家道中落才到這裡生活。我們買了一個小房子,門前種著菊花,讓我想起那句詩「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我剛剛安頓好,王涼竟然找了過來。他在旁邊的房子住了下來,打定主意要照顧我跟五兒。他固執的不肯離開,對外宣稱是我的哥哥。

    旁人倒是沒有什麼懷疑,我索性不理睬他,覺得時間一長他就會心灰意冷了。

    他帶了若溪的書信來,若溪還不知道我換了住處。我趕緊寫了回信,告訴若溪新地址,卻還是沒有提及五兒的事。

    這裡的日子悠閒安適,一轉眼又過了兩年。五兒什麼話都會說,長得竟然有一分像若溪。侄女像姑姑倒在情理之中,可她那股子鬼精靈的勁比若溪更甚,越來越讓我頭疼。

    她識破假裝自個「爹」的人是個丫頭,沉默了好幾日,後來竟抱著我小心的哄著,「娘,五兒不要爹,五兒會乖乖的陪著娘,不會惹娘傷心。」

    聽見女兒絲毫不追問親生父親,竟然說出這樣的話,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上來。離開京都三年,我還從未這般哭過。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當初離開京都一個人生下女兒有些自私。這三年,因為有了五兒,我的日子過得充實幸福。可五兒呢?她一日日長大,看著其他小孩都有父親,她幼小的心靈該有多受傷!

    「五兒有爹,舅舅就是五兒的爹!」王涼推門進來說著。

    五兒聽了麻利的從我懷裡爬下來,跑到他身邊抱住他的大腿,「娘,舅舅真是我爹嗎?」她扭頭看著我,眼睛裡滿是期待、興奮,還有一絲緊張。

    看著五兒,我的心猛地疼起來,「不」在嗓眼終是說不出口。

    一個月後,我收到了若溪的來信,趕忙收拾行李準備回京都,因為若溪在信上說母親病了。

    我離開京都這麼久,一直狠心沒跟母親聯繫,關於娘家的消息都是從若溪那裡知曉。我知道自己不孝,可每每想要落筆寫信給母親,卻又不敢下筆。慶幸的是娘家人都很好,若溪把我的信給母親瞧了,不過卻去掉了信封。她幫我欺騙母親,說是我居無定所一路遊山玩水,只能收信卻無從回信。母親打發人四處尋我,卻一直沒找到。

    母親的身體一向康健,怎麼突然就得了重病?一定是擔心在外漂泊的我思慮過重,我真是個不孝女!

    一想到這些,我越發的歸心似箭。本來一個月的行程,我愣是用了二十天就趕回了京都。

    踏進生活了三十多年的故土,往事一股腦的湧進腦子裡。三年了,那些人,那些事,竟然清晰的呈現在眼前,半點不曾褪色。

    我命車伕去前大門胡同,那裡有個院子,是我當年的陪嫁。院子不太大,我卻因為後院的兩株杏樹喜歡上了這裡。嫁入韓府之後,我沒空過來這邊,便派了個婆子看管。

    眼下我不是一個人回來,有些事還要從長計議。我到了前大門胡同,那婆子見了我竟大呼菩薩保佑,說是保佑我身子康復,又用奇怪的眼神瞧著五兒和王涼。

    我聽見她話裡有故事,進去後便拐彎抹角的打探。這才知道,原來韓府對外宣稱我身體不好,一直在別院靜養。既然如此,他必定沒有續絃。這般做派是因為愧疚嗎?還是因為如今的他位居高位,不能授人於把柄,明著是正人君子,暗裡卻和那改頭換貌的如煙渡了陳倉。

    換做之前的我,根本就不會這樣去想他,也不願意這樣去想。可現如今,想到他們會在一起,我心裡平靜極了。

    我吩咐婆子不要把我在這裡的事情說出去,她本來就是我娘家人,自然聽從我的命令。

    我又問她關於母親身體的情況,她毫不知情。我心中生疑,安頓好五兒獨自一人回了娘家。

    母親見到我抱住我痛哭流涕,我也滿臉是淚說不出話來。丫頭、婆子上前好一陣勸解,我們母女這才漸漸平靜下來。母親瘦了,老了,可身子骨倒硬朗,一定是若溪騙我回來使出的法子。這個辦法雖然夠爛,不過最管用。

    我跪在地上跟母親請罪,惹的她再次掉淚。我又見了哥嫂、父親等人,一直到晚飯時候才張羅回去。

    母親怎麼肯輕易放人,我知道她是害怕我再次失蹤。我說自己是嫁出去的水,即便是跟他再無瓜葛也不適合住在娘家。我再三強調自己住在前門大街,再也不會不打招呼就走,母親這才打發身邊的大丫頭跟著我回來。

    第二天一大早,母親和幾位嫂子就來了,她們見了五兒和王涼都十分吃驚。昨日,我並未把她們的存在說出來。

    我讓五兒喚外祖母和舅母,她的眼睛迷惑的在母親和嫂子等人臉上來回瞧,片刻才甜甜的叫了起來。

    母親的眼淚再次掉下來,抱住五兒不撒手。五兒年紀雖小卻能感受到人性的真偽,她伸出小手替母親拭淚,還嬌聲哄著母親。

    「我的小寶貝在外面受苦了!」母親見狀越發的悲慼,哭得昏天黑地。

    我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場,索性由著母親哭痛快了。半晌,母親才放開五兒,重新梳洗過後才開始逼問我。

    我跟母親談了小半日,終於讓她脫口不插手我的事情。不過母親還是幫著他說話,心疼我在外面獨自生養五兒,又埋怨我太過任性因為一點小事就一走了之。在母親看來,他即便是有錯,也不過是人之常情,況且這三年他一直在四處找我,半點想要了斷的念頭都沒有。

    這三年之中,逢年過節他都去我娘家,對待父母雙親恭敬孝順,偶爾父母親有疾還親自侍奉。娘家子侄有什麼事,他都幫幫襯奔走。他一直派人四處找我,這三年逐漸減少在外面的應酬,風月場所更是一次都不去。

    如今眾人都知道,韓大人不喜酒色應酬,有事就談事別扯沒用的一套。

    至於那位如煙姑娘,被若溪贖出來換了個身份。她苦等糾纏了他兩年,見到他連面都不肯見就死了心,去年嫁了個落地的秀才。如今兩個人過小日子,倒是平淡無奇。

    我聽著母親說關於他的一切,若說心裡半點漣漪沒有是自欺欺人。

    不過我卻沒有被他的舉動所感動,因為當初愛的太純碎,反而見不得一絲的瑕疵。我們的感情就像爬了虱子的華麗袍子,雖然虱子沒了,可穿在身上還是覺得渾身發癢難受。與其膈應半輩子,不如丟開手舒坦的過日子!

    可母親卻覺得他對我一往情深,況且我們又有了五兒,怎麼能讓她不認自個的父親?

    我央求母親暫時隱瞞下五兒的事情,因為我還沒跟五兒提及她父親的事。孩子雖小卻明白事,一定要慢慢跟她講,免得讓孩子受驚心裡留下陰影。

    我們不在一起,可改變不了他是孩子父親的事實。我不會迴避這個現實,卻也不會因為這個原因跟他復合。夫妻多年,我冷不丁走了,但凡他有一點舊情也會惦記。如今我好好的回來,是時候見上他一面,徹底了斷我們的事了。

    看見我過的很好,他該放下心中那點愧疚,開始過新生活了。

    沒等我想好怎麼跟五兒解釋,若溪風風火火的殺了過來。我知道,一定是母親請她過來勸我。

    若溪沒想到我回來的這樣快,三年不見,時光沒給她留下任何的痕跡,她還是那般出塵美艷。

    她眼淚汪汪的拉著我的手,沒有提及任何關於他的事。臨走的時候她說,「茹茹,我們是好姐妹。我尊重你的決定,過不去心裡的坎勉強在一起也不會幸福。只是你別再走了,我們都惦記傷心呢。」

    我哽咽著答應下,想到母親哭得快要昏死過去的情形心中劇痛。我既自私又懦弱,不敢面對就逃走,讓關心我的人難過。

    我在心裡琢磨怎麼跟五兒說,可事情往往不在預計之中。

    轉天,我陪五兒在院子裡玩兒,他就突兀的出現在門口。我心下一滯,暗道該來得總要來。定是母親耐不住,終於把我的行蹤透露給了他。

    三年不見恍如隔世,我怔了一下隨即笑著請他進來。他的眼睛從我的臉上挪到五兒臉上,又挪到旁邊的王涼臉上。

    「爹爹,這位伯伯是誰?」五兒脆快的聲音響起來,我瞥見他的臉色難看極了。

    這丫頭越發乖張,平日裡都喊王涼乾爹,今個兒偏生把干字去掉,分明是瞧出什麼故意為之。

    他的臉登時變成了調色盤,從青到紫,從紫到黑,從黑到灰,最終恢復常色。

    「丫兒,你幾歲?」他上前一步盯著五兒問道。

    五兒似乎被他的眼神嚇到了,躲在王涼後面只探出個小腦袋,小手還緊緊抓住王涼的衣襟,一副依賴的模樣。

    「兩,兩歲。」說完五兒好像害怕的垂下頭,只有我知道這小傢伙心裡打的壞主意。兩歲不假,不過是去年的事!

    他的眼神倏地變得陰鷙幽深,散發出來的氣息讓人生畏。這麼多年在官場打滾,他倒是有了不怒而威的架勢。眼下氣場全開,讓人不敢對視。

    「我們談談!」他斂住氣息,扭頭朝著我說著。本該是應詢問的話,生生說成了命令的語氣。

    我知道他在盡力壓制自個的情緒,眼下顯然不是談話的好時機。可還不等我說出拒絕的話,他竟然一把攥住我的胳膊。

    王涼見狀要上前,我給了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沒事,你看好五兒。鬆手,我們出去找個清靜的地方談!」後一句話是朝著他說得,語氣一如他那麼強硬。

    他下意識的鬆了手,估計是被我的語氣鎮到了。我們夫妻這麼久,我在他面前一直都是溫柔順從,如今這般他不習慣吧。

    之前因為我愛他,願意被他引導,心甘情願的被他命令。現在,他沒有權利命令我,我也不會再給他這個權利!

    他的嘴唇張了張,最終扭身出去。我瞪了一眼正在壞笑的五兒,無奈的搖搖頭轉身。

    門口停著一輛馬車,他正襟坐在上面,我遲疑了一下踩了春凳上去。夫妻這麼多年,還假裝避嫌就太作了。

    他低聲吩咐車伕出發,然後伸手把車簾放下來。登時,逼仄的空間裡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氣息。

    我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我想抬頭迎上他的眼神卻真的沒信心。我在心裡暗罵自個沒出息,三年前,我可以面對他輕鬆的說出「如煙」這個名字,三年後,我在他見到五兒之後竟然心生膽怯還有愧疚。

    我在心虛什麼,我又沒做任何對不起他的事情。即便是做了,也跟他沒什麼關係了。在我臨走的時候已經寫了和離書,我們三年前就不再是夫妻。

    想到這裡我抬起頭,迎上他深邃的目光時心猛跳了一下,隨即趕忙錯開,把車簾揭開一條縫邊看邊問,「去哪裡?」

    「就這麼不願意看見我的臉?」他低沉的問著。

    我假裝充耳不聞,只一個勁的往外面瞧。三年沒回來,這幾日又沒空出門,京都的變化還真是大。

    「拋頭露面成何體統!」他伸手把車簾遮擋嚴實,又冷哼了一聲,「不過這對於你來說算不得什麼,停夫再嫁的事情都做得出來,被街上的男人瞧幾眼又能怎麼樣!」

    我從未聽過他說這般刻薄的話,登時一皺眉,「停車,我要回去!」

    車伕是他的人,哪裡會聽我的話。馬車沒停依舊朝前跑,他卻冷笑起來。

    「怎麼?怕跟我出來時間太長,你那個小白臉姦夫吃醋不高興?方纔我帶你出來他連個屁都不敢放,定然不會把你怎麼樣。」

    「請你說話的時候學會尊重別人!」我聽見他這樣罵王涼,心裡的火氣騰地一下就湧上來。

    我本來不想跟他爭吵,既然成不了夫妻也別做仇人。可是他怎麼會變得這樣刻薄,嘴巴毒的不得了。一口一個姦夫、小白臉,別人在他眼裡就這樣下賤?

    「怎麼?心疼了?」他絲毫沒有想要收斂的意思,「你我夫妻十多年,還從未見過你為了我這般激動。他那副爛泥扶不上牆的模樣哪裡好了?你拋夫棄子就為了找這麼個玩意兒?」

    看著他咄咄逼人的眼神,聽著他不堪入耳的話,我的理智跟著漸漸消失。

    「他不是這世間最好的男人,可對於我來說卻是最好的!」

    看著他緊抿著嘴巴眼睛冒火,我覺得胸口的憋悶散去了不少,「他會一直陪在我身邊,只要我有需要必然會放下手中的事奔回來。他從來不看其他女人一眼,心裡只有我一個人呢。他陪著我看日出,看夕陽西下,我們過著平凡又幸福的生活……」

    「三年能看出什麼?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對!有些人十多年才露出真面目,我是吃一塹長一智,這次不會再看錯人!」

    我挖苦心思試圖用最惡毒的話刺傷他,迥然忘掉了想要跟他好好談談的初衷。

    「你……你……」他氣得說不出話來,我的心情好得不得了。

    他一副恨不得把我咬死的表情,豈能容我得意太久?果然,他說不過我竟然開始動粗,伸手捏住我的下巴,疼得我快哭出來。

    三年不見,他怎麼連最基本的君子風度都不見了?看著他眼睛通紅的模樣,我心底有些忐忑起來,莫非他要動手揍我?

    「現在知道害怕了?」他咬著牙哼著,身子探過來,那張臉近在咫尺。

    馬車雖然寬敞,我卻無處可躲,也掙脫不開他的鉗制。

    「你想做什麼……」我膽怯地問著。

    他捏著我的手慢慢鬆開,正當我要長出一口氣的時候,他突然把我摟在懷裡,嘴巴欺下來。

    「唔唔。」我掙扎著,手腳並用捶打他。

    可他絲毫不在意,摟著我的胳膊越發的用力,我有些上不來氣,微微張開嘴巴。

    他便趁虛而入,舌頭竟然伸了進來。酥麻悸動的感覺襲上心頭,我漸漸無力,心亂,腦子更亂!我們多久沒這樣親吻了?八年,十年?或許更久,我記不清了。

    隨著我們在一起日子久了,早就沒有了當初的激情,這種熱血沸騰的感覺也被遺忘。

    他的霸道讓我想起了還未成親的時光,我們總是偷偷約會,每每到了無人之處他便迫不及待的抱著我親吻。我總是害羞的掙扎拒絕,可每次都會被他攻佔的丟盔卸甲,最後無力的癱軟在他的懷裡。

    「老爺,到了!」我被外面車伕的聲音驚醒,這才發覺他鬆開了我的嘴唇,而我整個人偎在他懷裡。

    我身上的衣裳凌亂,領口敞開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膚,裙子被推到腰間,下面的褥褲掛在大腿上。

    他的手指從下面抽出來,帶著溫熱放進嘴裡吮吸,嘴角露出一絲邪笑,「即便你想忘了我,你的身子也忘不了!」

    我輕咬著嘴唇又羞又怒,他麻利的幫我把衣裳整理好,揭開車簾跳下去,又把我抱下車,一連串的動作一氣呵成。不容我反駁說話,車伕被他打發走。馬車一溜煙跑了,荒山野嶺只剩下我們二人。

    想到把他激怒的後果,我告訴自己要保持冷靜。這裡連半個鬼影都看不見,跟他硬碰硬沒有什麼好處。

    我任由他扯著往前面不遠的山上走,一路的風景陌生中帶著點熟悉,等到爬到半山腰看見那棵綴滿香囊的大樹,我終於認出了這個地方。

    十多年沒來,大嶼山變化非常大,不過山上這棵合歡樹卻還是那般枝繁葉茂。多少年來,這裡流傳著一個動人的愛情故事。有情人若是在這棵樹上繫上香囊,裡面裝上想要實現的願望,十年後再次找到深埋樹下,那麼這個願望就一定會實現。

    本來就是個傳說,況且十年足以讓有情人勞燕紛飛,正如當年的我們,即使在一起也早就忘了當初的美好,忘記了這合歡樹下的承諾。

    我的心微微刺痛起來,抽出手輕輕走到合歡樹下,他仰著臉笑著把香囊繫在樹上的樣子出現在眼前。

    當時的他抱著我逼問,香囊裡面裝了什麼願望,我不說,他就一個勁的親我。

    「說出來就不靈了,十年之後你就會知道。」我那般說著,可這句話終是成空。

    他大步過來,在樹上細細的找著,下面沒找到他就往上面爬。看著他堂堂正一品的殿閣大學士,把袍子掖在腰上手腳並用爬樹,我說不出來心裡是什麼滋味。

    滿樹都是各色各樣的香囊,五六個人合抱都抱不攏的大樹有上百年的歷史,上面的香囊不計其數。十多年前掛上去的那個,哪裡能找得著?

    既然他如此執著,那麼就由著他去。等待他耐性磨沒了,自然就會放棄。

    我找了塊青石坐下來,一個時辰,兩個時辰……太陽落山天色漸晚,我已經看不清他的身影。

    他爬得那麼高,就不怕摔下來嗎?我站起來,感覺腰酸腿疼肚子餓。

    可這半山腰連個路過的人都沒有,更別說代步的馬車,難不成我要用腳走回去?

    我正在四下張望,就見他麻利的爬下來,兩手空空在我意料之中。

    「我讓人帶你去吃飯、休息,前門大街那邊不用擔憂,我會打發人去交代。」他拍起手來,不一會兒就從樹林後面出來個婆子。

    我跟著她轉到樹林後面,那裡有一座小房子,地方不大卻挺乾淨。飯菜已經擺在桌子上,冒著熱氣。反正我也走不了,索性吃飽喝足再說。

    等到我吃完飯,婆子又把洗澡水準備好,我問她話她不回應,只用手比劃著,原來她是個啞巴。他不見蹤影,這房子裡只有我跟啞婆,眼下天色暗下來我只能住下。

    好在床鋪乾淨,上面的被褥一看就是新的。那婆子又把自個的鋪蓋卷放在地上,讓我多了些踏實的感覺。這深山老林,還是多一些防備的好。

    第一次在山裡過夜,耳邊傳來清晰的蟲鳴的聲音,風刮過樹梢的聲音,甚至似乎還能聽見落葉的聲音。沒看見他吃飯、睡覺,他還在找香囊嗎?強迫自己不去想,可還是忍不住去想。

    這一夜我輾轉反側,不知道什麼時候才睡著。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在夢中我回到了青春年少的時候,夢裡有他。

    這一覺睡得很長,我是被吵醒的。當我睜開眼睛,就看見他滿臉興奮雙眼通紅的站在床前。他身上的衣裳凌亂,有不少被刮破的地方,手中緊緊捏著香囊在微微顫抖。

    「茹茹,我終於知道裡面寫了什麼了?」他的聲音也在顫抖。

    我怔了一下,看他的樣子是一晚上不眠不休,不過能找到當年的香囊還真是幸運。

    「是嗎?我早就忘了這玩意兒,上面寫的話也記不得了,似乎也沒有再回憶的必要。麻煩你先出去,我要起床。」我淡淡的說著。

    他興奮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住,盯著我看了幾眼,隨即扭身出去。他的腳步似乎有些蹣跚,右腿明顯使不上太多的力氣,背影看起來透著一股子淒涼的味道。他找了一天一夜,我卻表現的這般不屑,是不是太過冷酷無情了?

    我知道他是想勾起我的回憶,這淒涼的背影有幾分是苦肉計的成分。可我偏生忍不住心裡煩躁,情緒被他左右。回憶越美好,我們就越發的回不去,他難道不明白嗎?何必做這些無用功,我心裡更惦記五兒,我要回去!

    穿好衣裳簡單梳洗,當我來到外間的時候看見他正在吃飯。身上的衣裳已經換過,臉上是平靜淡定的表情。

    「吃飯,然後送你回去。」他頭都不抬的說著,彷彿剛剛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模樣。

    我愣了一下,隨即坐下胡亂吃了兩口。他並未再說話,吃完果然送我回去。

    一路無言,到了家門口我下了車頭也不回的進去。五兒看見我進屋,跑過來抱住我的大腿,小眼睛滴溜溜亂轉。

    她什麼都沒有問,我心裡越發覺得對不起這孩子。

    「五兒,他是你父親。」我小心翼翼的說著。

    「我知道。」五兒脆生生的回著,「他對母親不好,我就不認!」

    聽了這話我忍不住濕了眼眶,「不,他終歸是你父親。」

    「我不要!」五兒嘴巴一撅,扭頭跑了。

    這孩子有些倔脾氣,越強硬越不行。本來這件事就是我這個做母親的沒處理好,讓孩子受傷是我最不願意見到的事。眼下她護著我不肯認父親,可畢竟血濃於水,我慢慢跟她說明白,她會想通。

    還不等我跟五兒好好談,他又衝過來把我帶走。這次,他帶著我去了丹霞谷。故地重遊讓我心生感歎,可惜往事如煙不可再追。

    如此幾次下來我已經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不過是想勾起我的回憶罷了。

    再次見到他,我邀他進屋談談,他眼中分明有喜悅在跳躍。還不等我說話,他便開了口。

    「茹茹,我錯了,我真得錯了!想當初我跟你說過這聚句話,可心底有那麼一絲不甘。三年來,我越發感覺到我錯得真離譜!

    你不在的這三年,我找遍了每一個我們曾經去過的地方,希望在某個地方,某一刻能見到你。我們剛認識的時候,我還是個名不見經的小小庶子,可你為了我跟家族反抗,連絕食的招數都用上。等到我功成名就,你就毫不猶豫的就拋下了這一切,連四個兒子都不管了,你該有多傷心,我傷你傷得該有多深!

    我是個混蛋,自以為沒做對不起你的事情,雖然心裡也有愧疚卻仍然去做了。聽見她提及如煙,我有種被抓包的感覺;聽見你質問我的話,我羞愧無言以對;聽見你說要和離,我有種失去最珍貴寶貝的感覺;看見你留下的和離書和那兩句話,我的心就像被生生剜去;三年來沒有你的音信,我活著卻跟死了差不多!

    茹茹,我就是賤,等到失去才明白有多重要!我們的那些過往一幕幕在我夢裡,腦海裡驅之不散,我恨自己怎麼能忘記,恨自己怎麼能背叛!

    我的身體從頭到尾只屬於你,可心,確實曾經轉了方向。不過那只是我一時的迷茫,日子久了,一年過得跟一天差不多,我有些厭了。如煙……她身上有一分你年輕時候的味道,這是我後來才醒悟過來的。」

    聽到這裡我禁不住冷笑起來,男人還真是會為自己的背叛找借口。我早已經決定放下,此番回來也不是為了重修舊好,這些話對於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可是,為何我聽見他親口承認迷失了當初的心會有疼痛的感覺?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

    「時間讓我們的生活越來越平淡,澎湃的愛也跟著沉寂。我曾覺得它已經消失,我們只是守著曾經的誓言過日子。可看見你痛不欲生的眼神,看著你留下的紙條不辭而別,我才恍然大悟。對你的這份愛早就浸透我的血肉、骨髓,即便感覺不到卻已是密不可分。剔除這份愛,我會被抽筋剝骨破碎不堪。」

    「那就不要剔除,讓它繼續沉寂。」我笑了,「世界很大,相似的人不少。還有比如煙更像我,更年輕的女子,你大可在她們身上找到想要的感覺。」

    「不!再像也不是你!如果愛的只是這副皮囊,那麼我怎會如此痛苦!三年了,我每天都在自責,都在懊惱,府中、眼中、心中都是你的影子。我整宿整宿睡不著,就逼著自己睡,因為在夢裡才能見到你。

    茹茹,別再走,我願意用餘下的時間來贖罪。一想到這三年你在外面吃苦受罪,我就恨不得扇自個嘴巴。茹茹……」

    「你不需要贖罪,離開是我自己的決定。況且這三年,我並未吃苦。有錢花,有舒坦日子過,我很好!我已經開始過新生活,你不必愧疚,感情的事沒有對錯,你也重新開始吧。」我打斷了他的話,看著他的眼睛說著。這是我的真心話,沒有半點虛假的成分。

    他急切地站起來,伸出手似乎想要拉扯,到了半空又停住。

    「我不要重新開始,也開始不了。沒有你的日子還能叫日子嗎?茹茹,和離書我沒簽字,不作數,你一直都是我的夫人,我的妻!我不介意那個王什麼的,他想要什麼只管說出來,我都滿足,只要他肯退出!至於五兒,我會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一般對待。她五官長得像姑姑,可一顰一笑像極了你,我會很疼她!」

    我相信他說得每一個字,聽見他竟然肯接受王涼和五兒,心裡也不是沒有半點波瀾,可卻不想跟他復合。想當初我們愛的那般炙熱,可最後還不是落了個相顧無言的下場?再濃烈的感情,也抵不住生活瑣碎的蹂躪。

    我怕重蹈覆轍,我怕再過十年感情消磨殆盡連離開的自信都沒有。

    「五兒是你的女兒,王涼和可心丫頭是夫妻。」我突然說著,看著他震驚又驚喜的模樣繼續說,「如煙也好,王涼也罷,從來都不是我們之間的問題。無情無慾就沒有失望和痛苦,往日的日子我想安安靜靜的過。你,放手吧。」

    他坐著沉思起來,我自顧自的離去,不曉得他什麼時候離開。

    接下來的幾日他都沒有再來,我的生活慢慢恢復平靜。十天之後,他帶著不少小玩意兒來了,說是送給五兒。他是五兒的父親,我沒有權利不讓他親近,也不想那樣去做。

    可是五兒對他似乎很抗拒,抿著嘴瞪著他不說話,什麼東西都不接受。

    他失望又痛苦,隔天又過來,這次帶來了不少好吃的。五兒連看都不看他,我在心裡歎氣。

    等到他離去,我把五兒叫到身邊,「五兒,你長大了,能像大人一樣跟母親談談嗎?」

    五兒點點頭,我撫著她的頭輕輕的笑著。

    「五兒的鼻子最像父親……」

    「我不要!」

    「傻孩子,這可容不得你不要。」我輕聲說著,「我跟你父親一直想要個女孩,可一連串生了四個兒子,也就是你的哥哥們。雖然你父親沒見過你,之前也不知道你的存在,不過這一切並不是他的錯,是我沒告訴他,沒給他機會。你想知道我跟你父親的故事嗎?」

    五兒聞言感興趣的點點頭,眼中滿是期待。這丫頭,明明是對父親好奇,卻彆扭不肯張口問。

    我把跟他相識、相戀的過程說了一遍,盡量用她能聽得懂的語言。

    「那母親離開父親是因為你們鬧彆扭了嗎?」她眨著眼睛問著,「你們打算和好嗎?」

    「我們沒有鬧彆扭,也不會和好。愛淡了,可我們有你和哥哥們,我們不會是仇人,更不是陌生人。母親希望你能明白,不管我跟你父親在不在一起,我們都非常愛你!你父親很懊喪錯過你將近四年的時光,他是挖心挖肺想要對你好。我沒生他的氣,也不希望你心中有怨恨。」

    五兒眉頭緊皺,她對於我說得話還不能完全理解,不過她應該能聽懂一些。

    第二天,懷瑾帶著媳婦、兒子,還有三兄弟來了。回來這麼久,我不是不想見他們,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看著五兒對他心懷埋怨,我真怕他們兄弟也是如此。當年離開的時候,懷瑾才娶妻,他讓我放心把家交給他,把兄弟交給他。時隔三年,他心裡就一絲埋怨都沒有嗎?

    看著四兄弟齊刷刷給我跪下,大媳婦懷裡還抱著不會說話的孫子,我的眼淚忍不住掉下來。

    「母親,您回來就不走了吧?」老四眼淚汪汪的說著,我聽了心中越發的悲慼。

    當年我離開時他才八歲,如今比我還要高,成了壯小伙子。我雖不在京都,不過若溪在信裡詳詳細細講了他們兄弟四人的事情,我知道他意在從軍。

    老三和老二相差兩歲,都定了親事,是若溪幫著參謀做主。我雖未見過那兩個準兒媳婦,不過卻放心若溪的眼光。

    小孫子長得又白又胖,很惹人喜歡,我接過去抱著逗弄。五兒好奇的圍過來,我這才想起給他們兄妹介紹。

    到底是兄妹血脈相連,不用特意示好便很快親近起來。可能是我和他時常念叨想要個女孩,他們兄弟見到五兒高興極了。他們準備下見面禮,變著法的哄五兒開心。

    五兒很會看眼色,又會撒嬌賣乖,一個一個「哥哥」叫的歡快。不一會兒的功夫,哄的老四把身上的玉珮摘了下來,她坐在老三懷裡,心安理得的吃著老二餵過來的點心。懷瑾瞧著輕笑,眼裡滿是寵溺的味道。看著他們兄妹五人相親相愛,我感覺欣慰極了。

    懷瑾知道我不回府,就準備跟媳婦兒、孫子搬過來在我跟前盡孝,那三個小子也說要住過來。

    「想你們了見上一面就好,何必搬過來讓我操心?現在看著你們一個個懂事聽話,那調皮搗蛋的事不知道是誰做的!母親清淨慣了,你們過來,丫頭、婆子又跟過來一大堆,我不喜歡。」我自然是拒絕。

    他們並未一再堅持,只是沒過幾日,旁邊有人出出進進,一打聽是有人買了去正在搬家。

    我聽了覺得奇怪,打發可心去瞧,果然是他在指揮。這些天不見人影,我以為他是放棄了,沒想到他不過是換了個方式。親自出馬不管用,就改走兒子路線,眼下見到又不好使便成了狗屁膏藥貼上來。

    他到底要幹什麼,我無端的心煩意亂起來。鄰里有人搬來,有送糕點的風俗。他親自端了托盤過來,自然要小坐一會兒。五兒對他沒那麼抗拒,卻也不如跟哥哥們在一起自在歡快。

    他說院子裡裝了鞦韆,還養了一隻漂亮的哈巴狗。五兒聽了眼睛立即發亮,眼巴眼望的看著我。我點點頭,她就跟著他走了。

    這裡不是富人區,鄰里間牆挨著牆,五兒的笑聲飄蕩過來。這丫頭嘴上不說,實際上心裡想有個父親。這些日子,他和懷瑾幾個來得勤快,五兒早就接受了他。

    他就在隔壁住了下來,因為有五兒的緣故,他總有借口往這邊跑。偶爾趕上開飯,他厚著臉皮不走,五兒拽著他不放,我只好留飯。時間一長,他便隔三差五過來蹭飯,晚上等五兒睡了才肯離開。

    他沒再提及和好之類的話,我從疏離保持距離到漸漸自然。

    一轉眼就過去三年,期間三個兒子陸續成親。我沒出席他們的婚禮,成親的第二天,他們都帶媳婦兒過來磕頭。若溪選得姑娘都很好,看起來溫柔賢淑很得我心。日子安閒舒心,這樣走完一輩子挺好!

    可一向不管我們之間事的若溪卻忍不住了,她一副無奈的樣子,咬著牙說道:「你們就是天生的一對!想當初我為了撮合你們,讓你們假裝絕食給家裡施加壓力,可偏生你們都玩兒真的。現如今,你們明明誰都離不開誰,卻都忍著不開口。」

    「這樣不是挺好嗎?」我淡淡的說著。

    「只有你好,十一弟很苦!」若溪皺著眉頭說著,「這些話本來我不想說,可我要是不說,恐怕你不可能知道。你走得三年,十一弟頹廢了好久,不理朝事,白天出去找你,晚上在府裡喝酒。旁人勸解他半句都聽不進去,我也無計可施。

    他秘密懸賞,聽說那裡有疑似你的人出現就立馬趕過去,可一次又一次失望而歸。在你走後的第二年,又有人傳來消息。他趕過去尋找,不慎跌下山去,腰摔傷了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

    我見了心疼忍不住罵他,告訴他再這樣作下去會送了性命。到時候就是你回來,他也見不到了。他這才振奮起來,照樣吃睡,去衙門,可身子卻越發的瘦弱。

    再看不見你,他早晚會把自己弄死!我這才把你騙了回來,希望你能給他個機會。他爬到合歡樹上找香囊,從上面掉下來,腰疾犯了,可他卻咬著牙堅持來見你。他不讓任何人說出來,唯恐你會覺得他在使苦肉計。

    他的腰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傷,如今落下不能去掉的病根,一到陰天下雨就疼得直不起來。你沒發現,一到天氣不好的時候就看不見他的人影嗎?」

    我的心猛地沉下去,為自己的粗心大意而懊惱。

    「你不回去,他就搬過來。怕攪了你的清淨,只帶過來兩個粗使婆子和一個小廝。他想要跟你、五兒一起吃飯,又怕來的勤了惹你反感。一個人在家裡,他吃飯沒有半點規律。早年喝酒傷了胃,如今胃總是不舒服。大夫看過,讓他一定要注意飲食,他看不見你連飯都吃不下,還怎麼注意?

    這幾日,他一到半夜就疼得睡不著,若不是小廝看不過去回稟了我,他不知道還要瞞多久。我見你們這三年相處挺好,外人見了都能看出你們之間湧動的愛意。我讓他再跟你說說,把你帶回去過日子,人生還能有幾個六年蹉跎?

    可是他卻搖頭不答應,還讓我別管。他說自己傷了你的心,讓你不相信愛情,不相信他。你喜歡過這樣的日子,他在一旁看著就覺得幸福。他會靜靜的守在你身旁,用餘下的日子來贖罪。希望能讓你再次相信他,下輩子仍舊選擇跟他在一起!」

    我聽到這心裡翻騰起來,疼得想要掉眼淚。這三年來,我不是沒有看見他的努力,他的關心體貼,心裡那根刺也早就漸漸磨平。他淡定、儒雅、溫柔,把五兒捧在手心裡心疼,眼下五兒張嘴閉嘴都是父親。

    中間的牆上開了一個角門,方便五兒來往。可他把鞦韆、小狗都挪到這邊,除了睡覺幾乎不怎麼回去。我早已經習慣了他出來進去,慢慢接受了他無微不至的關懷,卻從未想過他付出的背後是什麼。

    「我知道你心裡耿耿於懷的是什麼,也不想替十一弟辯解。可是人都會犯錯誤,總不能一棒子打死,這對十一弟不公平。你好好想想,你還愛十一弟嗎?你忍心再折磨他嗎?其實算我多管閒事,你們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十一弟死在你手裡也甘願,我不過是枉做小人罷了。」若溪說完歎氣走了。

    我一個人坐在椅子上,外面什麼時候天黑都不曉得。丫頭進來點燈,我這才怔過神來。外面下了細雨,刮進來的風帶著涼意。

    我突然站起身,出了房間過角門,見到他的房間亮著燈。我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這是我第一次進他的房間,裡面的擺設簡單的讓我皺眉。

    他正伏案寫著什麼,一隻手緊緊按著肚子,臉色發白極不舒服的樣子。

    「先把藥放著,你去出去吧。」他頭也不抬的說著。

    燈光下,他瘦弱的身影被拉到牆上,越發顯得孤獨悲涼。我瞥見他的頭上竟然有一根白髮,眼淚一下子掉下來。我們都老了,用若溪的話說,我們還有幾個六年可以蹉跎?

    「爺說話……」他不悅的抬起頭,看見是我登時愣住。

    他急切的站起來,動作太猛牽動腰部,疼得他哎呦了一聲。我連忙過去攙扶住他坐下,他緊緊的攥住我的手不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我看。

    小廝端著藥進來,我吩咐他送過來,接過去餵他喝下。

    「明天收拾收拾回去吧,你不能住在這裡!」我把藥碗放下說著。

    他聞言有些急了,「我又做錯了什麼?你說出來我改,別攆我走!」

    「這裡到底不如府裡,冬冷夏熱,一點都不適合養病。回去找大夫好好瞧瞧,再靜養一陣,去了病根才好。」我吩咐小廝下去收拾行李。

    「我沒病,這裡挺好!」

    「你不回去?」

    「不回去!」

    「打定主意了?」

    「嗯。」

    「好吧,那我只好一個人回去了。」

    「一個人回去?茹茹……茹茹……」還不等我走到門口,他就大呼小叫起來。

    我扭過頭,看見他笑得像個孩子一樣手舞足蹈,也跟著笑起來,眼角卻帶著幸福的淚花。

    人一生或許會錯過很多人,可是千萬不要錯過肯為你改變,肯為你守候、等待的人。

    愛不足以支撐整個婚姻,寬容、珍惜、堅持才能走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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