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暇佩在薩莉亞的帳篷裡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一來是她覺得第一次見面不易逗留太久,二來是被案幾上點心的味道勾得實在是受不了。眼下離晚上吃飯的時間還久,她想回去躺著或許能好過些。
薩莉亞不強留,看著她帶著丫頭告退出去。
「走,咱們去裡面聊。」薩莉亞拉著菲虹進去,脫了鞋子上床躺著說話。
菲虹側臥臉朝著薩莉亞,她納悶地問道:「薩莉亞姐姐,你為什麼一定要見見田小姨呢?」
「我跟你說你也聽不明白,只是我告訴你一句話,對她防著點此人不簡單!」薩莉亞打心眼裡喜歡菲虹,拿她當自個的親妹子了。
回紇位處偏僻荒蠻之景,世代對天朝俯首稱臣,和親更是屢見不鮮。上次回紇王把薩莉亞留下,也是想為和親做準備。回紇王喜愛薩莉亞這個女兒,本不想讓她遠嫁天朝,可身為一方王侯有許多事情身不由己。
回紇王知道天朝皇上相中薩莉亞,有想讓她做兒媳婦的念頭。他這才讓薩莉亞又來天朝,希望她在兩位皇子中自己選擇一個。他這個做父汗的能為自己女兒做得只能這麼多了!
回紇王知道女兒最終會成為皇室的兒媳婦,便越發的對宮裡的人、事多加用心起來。田家有把暇佩送到宮裡的意思,正在想盡辦法為她製造機會。這次獵場之行,田家可是下了大力氣,這才得了一個隨行的名額。
田暇佩出身不低,嫁給皇子怎麼都是個側妃,回紇王自然要囑咐薩莉亞多留心此人。所以薩莉亞才對她上了心,剛剛一見印象不佳。
「為什麼?」菲虹聽見薩莉亞的話問道,不過卻不是納悶而是好奇。她早已經不是之前的菲虹,對田暇佩的看法越發的深入透徹。不過她很好奇薩莉亞只見暇佩一面,為何敢這般斷定?
「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像白紙一般?」薩莉亞用手指輕刮她的小鼻子,「她從早上到現在滴水未盡,面對點心卻能忍住不吃。可見她是個特別能克制自己**的人,為了達到目的對自己夠狠心!對自己都能這樣狠下心來,試想一下,若是誰擋住了她前面的路,她該如何去對待呢?」
不過是個小小的細節,薩莉亞竟然能看出這麼多,她的眼睛是何等的犀利?菲虹自認在母親的調教下看人挺準,如今看來卻是小巫見大巫了。
她撅著嘴說道:「你們總當我是小孩子,其實我長大了!」
「長大?」薩莉亞瞧著她略帶撒嬌的樣子笑了一下,「我讓你來獵場陪著,自然要保護好你,不然你哥哥第一個不饒我!」
「哼,他才沒空理睬我呢。我來了半日也不見他的影子,不知道跑到哪裡找趣去了。」她的嘴巴撅得越發高起來。
薩莉亞回道:「他是大皇子的陪讀,自然要在大皇子身邊侍候。這裡是獵場不同於皇宮,周圍的環境陌生,他還不得四下查看一番?況且咱們住的地方都是女眷,他怎麼能方便過來?我估計這幾日他都沒辦法照顧你,你就老老實實跟在我身旁。」
「哥哥好囉嗦,總是說這個不行那個危險,他不在也好。」她又笑起來,「明個兒就可以騎馬四處奔馳了,一想到就覺得血脈沸騰。」
「還說你長大了,滿腦子想得不是吃就是玩兒。」薩莉亞點著她的頭說著。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她笑著晃著頭背起來,「人生苦短,及時行樂才好啊!」
薩莉亞聞言眼神一閃,她倒是想要像菲虹一樣簡單快樂。可是她一方面是性格使然,另一方面是環境所致,讓她比同齡孩子要早熟的多。
回紇可汗一共有四個妻子,想當年卻最寵愛從京都帶回來的妾室,也就是薩莉亞的親生母親。那幾個妻子就聯合起來排擠她生母,再加上她生母在回紇半點靠山都沒有,性子又是逆來順受,日子過得並不舒坦。後來懷了孩子,更是成了旁人的眼中釘,生下薩莉亞就不明不白的死了。
薩莉亞長大後,慢慢地從丫頭、婆子嘴裡知道些隻言片語,再看大妃、側妃對她的態度,心裡怎麼能不生出疑問和仇恨?想要給母親報仇,就必須先生存下來,再握住權利才行。在這樣的心理之下,她怎麼能有這個年齡該有的心態?
「誰都想要幸福快樂,可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擁有。」薩莉亞的眼神變得幽深起來,「對於來說是你唾手可得的東西,卻是我怎麼都得不到的!你有疼愛自己的父母雙親,有時刻保護自己的哥哥,從小到大半點委屈沒受過。」
菲虹看見她眼中一閃而逝的悲傷,心下一痛。眼下的她漸漸明白很多之前不懂得道理,看懂了許多之前看不懂的事情。
之前的她不明白哥哥為何總是冷著臉,不明白他為什麼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明白為什麼看不見哥哥哭泣卻感覺他骨子裡充滿了哀傷。腿有殘疾不至於傷心成那樣啊?誰也沒提及過半個字,丫頭、婆子都畢恭畢敬,府里長輩分外憐愛,吃穿用度全部是上成。這樣還不能撫平哥哥因為腿疾帶來的傷痛嗎?
可是現在她理解了,更心疼哥哥了。她回想著哥哥一路走來,想到母親一路的鼓勵、支持,她為擁有這樣的母親和哥哥感到驕傲!
眼前的薩莉亞似乎比當年的哥哥還要冷酷,菲虹想起第一次見到她的情形。那張倔強中帶著寒冰的臉,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看人的眼神中透著防備,她是個有故事的人!
「現在的母親不是我的生母!這你是知道的。」菲虹突然說著,「我的生母是個不起眼的妾室,人輕浮不安分,整日就知道爭寵。因為我一生下來就被抱到上房由嫡母養活,所以對生母沒有感情。長大以後慢慢瞭解生母的為人,心裡越發的輕視她,越發的不願意搭理她。
後來嫡母病逝,父親續絃,就是現在的母親。她如何待我和哥哥,想必你聽過也看見了。在我心裡,她就是我的生母!
再後來,我那不爭氣的生母竟然做出醜事,礙於侯府的臉面對外宣稱是患了惡疾移到田莊上。雖然母親封鎖了消息,不想讓我知道心裡難受,臉上無光,可到底是沒有不透風的牆。
我打心眼裡恨生母,打我生下來沒給過我半點溫情,還光給我添亂!可是母親竟然讓我去看看她,說若是不去恐怕以後就再也見不著了。當是我的心情很複雜,一方面恨她、厭煩她不想去,可另一方面想到她要死了,心底又隱約想要去看一眼。這可能就是血脈相連的緣故,始終不是想要忽略便能置之不理的。
最後我到底是去了,看見她哭成淚人心裡不是滋味。不過我什麼話都沒說,也不知道跟她說什麼。回來的第二天,我就聽到了她『病逝』的消息。背地裡,我忍不住哭了一場。不是因為想念、傷心,就是心裡不舒服。
每個人都會有不開心的事情,只不過是多少的差別。你看我整日沒心沒肺笑呵呵的模樣,可也有這樣的心事。這些話我從來都沒對任何人說起過,今個說出來不過是想要勸慰姐姐。
雖然發生什麼事情,有什麼樣的結局我們不能把握,可是我們可以選擇快樂的去面對。不是自己的錯誤,為什麼要讓自己受盡折磨呢?即便是想要懲罰傷害過你的人,也要面帶微笑。因為你的笑容,就是割在她們心上的口子!」
薩莉亞聽了她的這番話,看著她的眼神裡多了些深邃,「原本我以為自己看得透徹,想得明白,沒想到竟不如你!謝謝你肯說心裡話給我聽,讓我有了不少頓悟。你,真得長大了!」
「人要是永遠不長大該多好!」菲虹歎口氣,隨即又笑了,「既然我們必須成長,那就讓我們享受長大的快樂吧。薩莉亞姐姐,你要從微笑開始。早上起來對著鏡子給自己一個微笑,心情會立即變得開朗起來。現在朝著我笑一個,快。」
薩莉亞聽了一皺眉,本來她就不喜歡笑,眼下冷不丁讓她朝著菲虹笑越發的笑不出來。
她見菲虹搖晃著自己的胳膊撒嬌似的要求,不得不扯開嘴巴笑了一下。
「笑得太難看了。」菲虹看了皺起眉頭,「讓我來幫你。」說罷伸手在她身上瘙癢起來。
薩莉亞渾身癢得受不了,她躺在裡面又沒有地方躲,只好一邊求饒一邊笑起來。
她第一次這樣大笑,菲虹看了有些發呆,停下手說道:「薩莉亞姐姐笑起來好漂亮!」
「你才像畫上的散財童子一樣可愛漂亮。」她被稱讚的有些不好意思,趕緊找個其他話題,「你的帳篷可寬敞?不然就搬過來跟我一起住吧。」
「不行,這裡只有一張床,我睡覺會踢被子翻身打滾。」菲虹笑著拒絕了。
菲虹見快要到吃晚飯的時候,便下床回去。她只帶來豆花一個丫頭,臨來時東西還沒整理好堆了一床,再不收拾乾淨晚上真要沒床睡了。
她帶著豆花回去,可能是陰天的緣故,天早早就暗下來。四周圍都是差不多樣子的帳篷,她竟然有些轉向了了。
「姑娘,應該往這邊走。」豆花說要往東,她卻覺得應該是往西。
主僕二人誰也說不準,索性就胡亂走起來,越走越覺得暈乎乎找不到方向。
「什麼人隨意進出?」突然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一隊帶刀的侍衛,他們攔住主僕二人氣勢洶洶的喝道。
豆花見了忙上前回道:「各位軍爺,我們姑娘是定伯侯府的小姐,剛從薩莉亞公主的帳篷過來,一時之間轉了向找不到帳篷了。」
「不認方向就別出來溜躂,這裡可不是能隨便來的。」打頭的侍衛聽見她報出定伯侯府,態度緩和了些,「姑娘順著這條路往西方向去,走不遠往後去,然後轉向北,再找不著住處就找個內侍問問。這裡不容許人停留,快點走吧!」
「多謝軍爺了!」豆花施了一禮,忙拉著菲虹往西方向去。她們照著那侍衛指點的方向走,沒想到不一會兒的功夫又轉了回來。
「什麼人在那邊?」一隊侍衛提著燈籠過來,竟然還是剛剛那夥人。
領頭的侍衛見又是菲虹二人,頓時眉頭緊皺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竟然屢次在皇上大帳附近窺探!來人,把她們拿下,待我回稟統領後再做定奪!」
不容菲虹辯解,後面上來幾個五大三粗的侍衛,扭了二人的額胳膊就要捆繩子。
「你們不要碰姑娘!」豆花連踢帶打,還嚷嚷起來。
一個侍衛用手掌摀住她的嘴巴,她一口咬了下去,疼得侍衛鬆開手「哎呦」了一聲。
菲虹倒是站著一動未動,這種情況下越掙扎抵抗情況就越糟糕。
有個侍衛瞧見豆花咬人,「嗖」一聲把刀抽了出來。菲虹見狀一皺眉,趕忙攔在豆花前面,「誰膽敢傷了我們主僕,就等著掉腦袋!」隨即又扭頭讓豆花稍安勿躁。
那侍衛被菲虹一喝腳步滯了一下,到底是沒敢妄動。
「不巡邏幹什麼呢?」突然傳過來一個略帶威嚴的聲音,聽著又有些稚嫩的味道。
眾人順著聲音看過去,不遠處有人提著燈籠過來。走近才看出是一個小太監,後面跟著二皇子等人。
「小人給二皇子請安!」侍衛見了忙見禮。
子幕命眾人平身,一扭頭瞧見菲虹主僕二人,笑著說道:「原來是表妹,發生什麼事了?」
「回稟二皇子,奴婢和姑娘找不到回帳篷的路,卻被這些侍衛當成是刺探皇上動向的歹人了!奴婢明明表明了身份,可他們卻不容分說就抓人,還要用繩子捆姑娘!」豆花一頓告狀,讓旁邊的侍衛頭領冷汗直冒。
「二皇子……」他趕忙想要解釋,卻見二皇子臉色難看,到了嘴邊的話又被嚇了回去。
「還不快鬆手,一大群男人對著兩個小姑娘動手動腳,真是丟御林軍的臉面!」子幕低聲喝著,「誰哪只眼睛瞧著本皇子的表妹像歹人,真是沒有大腦!」
「二皇子饒命!小人……小人……」
「二表哥不要怪罪於他,他倒是盡忠職守。我聽他們說前面不遠就是皇上住的帳篷,若是什麼人都能隨便行走,還不驚擾了皇上?況且他第一次遇見我們,耐心的指明了方向,只是……只是我們不辨方向,又轉了回來,這才有了方纔的誤會!」菲虹笑著為侍衛解釋起來,那個侍衛感激地朝著她行禮。
子幕聞言這才消氣,讓御林軍繼續巡邏,他則帶著菲虹回帳篷去了。
「二表哥不必親自去,打發個太監帶路便是。」菲虹見了說著。
子幕卻不依,他笑著回道:「你那裡一定有從侯府帶來的點心,我都饞了很久了。藉著送你的名頭過去蹭點吃,不然今晚上我是睡不踏實了。」
「原來我以為最好吃的人是自己,眼下才發現二表哥竟略勝一籌。」菲虹聞言咯咯的笑了起來。
二人邊走邊說笑,不一會兒就回到了菲虹的帳篷。太監挑著燈籠進去,豆花把裡面的燈點著,又在爐子裡添了幾塊碳。
「你先把手裡的活放下,快把點心拿過來。」菲虹見子幕一副猴急的模樣,笑著吩咐豆花。
豆花聽了趕緊淨手,把點心從小籃子裡端出來放在桌子上。
「光是聞味道就覺得香甜的不得了,我可要嘗一塊。」說罷,子幕便撿了一塊整個放在嘴裡,一邊吃一邊點頭稱讚起來,「雖說德妃娘娘宮裡的廚娘也能做這樣的點心,不過味道總是沒這般純正,到底是侯府裡做得味美。」
「菲虹回來了?」他的話音未落,外面傳來一聲詢問。
還不等眾人分辨出語聲,卻見簾子被挑起,田暇佩打外面進來了。
她瞧見子幕坐在椅子上似乎嚇了一跳,隨即滿臉疑惑地瞧著菲虹,緊接著臉上露出進退兩難的神情。
這一系列表情接踵而至,先是紅唇微張,隨後眉頭輕蹙,然後眼神閃爍睫毛微扇。這一舉一動都透著美感,若不是之前特意練過,必定是因為她本身是個沒有死角的大美人,一顰一笑一嗔一怒一動一靜皆是美!
「二表哥,這位是田姑娘,我三嬸母的嫡親妹子。」菲虹給子幕簡單介紹了一下。
暇佩聽見「二表哥」三個字一怔,隨即好像反應過來,忙喊聲「二皇子」見禮請安。
「無須多禮,都是親戚。」子幕搭了她一眼,淡淡的說道。
帳篷裡面只有兩把高背椅子,菲虹和子幕相對而坐,暇佩像個小丫頭似的站在地上。
子幕只跟菲虹說話,她想要插嘴卻插不上。好不容易等到他們停住,剛想要說點什麼,菲虹卻說道:「哎呦,光顧著跟二表哥說話,小姨還站著呢。豆花,快把繡墩搬過來。」
豆花麻利的把繡墩搬過來,暇佩坐下去。這繡墩很矮,暇佩一坐上去立馬就矮了半截,她仰頭瞧著人家心裡不自在,可是又不能馬上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