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麻的餐布鋪在草地上,上面繡著一朵朵白色的蘭花,看著高雅精緻。上面擺著漂亮的盤子,裡面擺著紫菜包飯,各色小菜,還有若溪親自做的醬肉。
她還把精肉剁碎加上澱粉、調料,灌進收拾乾淨的豬大腸皮裡面上鍋蒸,做成香腸切成片。這些食物都可以涼吃,特別是醬得雞翅膀、豬蹄,上面凝了一層透明的果凍,吃起來非常香!
丫頭拿出水壺,裡面裝得是果汁,是用水果壓搾出來的純果汁。菲虹最喜歡喝,尤其愛橙子味。菲虹看見這麼多好吃的,把萬事都拋到腦後。逸浚瞥了那小姑娘一眼,冷著臉說道:「過來吃飯!」
「哼!」本來她還往這邊瞧,聽了這話竟扭過頭去。她瞧出這一家人不是一般人物,看穿著看氣度隱約透著王侯的架勢。尤其是在知道自己是回紇公主的情況下,不僅能坦然處之,還敢對自己無禮動粗,這都是什麼人啊?反正以她的武功跑是跑不了,索性就豁出去瞧他們敢如何行事!
那邊飯菜的香氣一陣陣傳過來,她忍不住偷偷嚥了一下唾沫。從回紇到京都這一路,她風餐露宿沒過一頓安穩飯。剛剛餓得受不了,這才捉了只松鼠扒皮烤了吃。沒吃幾口就跟逸浚打了起來,烤肉掉在地上已經不能吃了,眼下肚子咕嚕嚕叫喚起來。
回紇是遊牧民族,她們的飲食以牛羊肉為主,做法不精細更不講究。她雖是公主卻沒見過這般精美的吃食,又餓又好奇!
若溪聽見逸浚說她是回紇的公主有些驚訝,這才想起頭一段宜宣回來提過,說是回紇的公主留書離家往京都來。回紇可汗要求皇上沿路秘密幫忙查找,原來就是這個小丫頭。她倒有副倔脾氣,有草原女子的勇敢堅韌勁。
「過來坐吧。」她笑著招呼著,「剛剛是我兒子莽撞得罪了!弄髒了你的午飯,這些權當是賠償,你就將就吃一口。等到下了山回府,我再親自下廚做些好吃的給你。」
聽見若溪如此說,她扭過頭來,臉上有些彆扭的神色。若溪見狀悄悄捅了菲虹一下,菲虹雖然純真卻聰明,立即站起來跑過去拉住她。
看著比自己高一頭的公主,她甜甜的喊著姐姐,撒嬌拉扯把公主帶了過來。丫頭已經把餐具準備好,一碗果汁倒了出來就放在眼前。
公主跟逸浚打鬥了半晌早已經口渴難捱,端起來一飲而盡。她到底是草原女子骨子裡有股豪邁勁,既然已經過來就不再忸怩,大方的席地而坐吃起來。
本來是四人份的食物,眼下多了一個人自然就怕不夠。逸浚沒吃幾口,宜宣也緊著老婆、孩子,若溪生怕菲虹和公主吃不飽沒怎麼動筷。公主本來吃的津津有味,突然感覺出只有菲虹跟她在一個勁的吃便停住。
「山下的馬車裡還備著點心,你儘管吃!」若溪笑著給她布菜,她不言語也不再吃了。
又是個倔強彆扭的娃,若溪不強求,掏出錦帕擦擦菲虹嘴角的髒東西。丫頭們上了涼茶水漱口,又把濕毛巾遞過來淨手,那邊有婆子收拾盤碟食盒等物。
侯府眾人都講究養生,飯後不能馬上做劇烈的運動,他們便沒有著急下山去。菲虹吩咐丫頭把自個帶的包袱打開,若溪見了不覺啞然失笑。
「你把自個的寶貝全部帶來了?」她笑著看菲虹把布娃娃、童話書、拼圖……擺在跟前一大堆。
菲虹笑著把布娃娃摟在懷裡,用小木梳梳著布娃娃頭上用絲線做的頭髮,還學著若溪的口氣溫柔地說道:「寶寶出來散心高興嗎?這裡很漂亮吧?」
她擺弄了一陣抬起頭,猶豫了一下把心愛的布娃娃舉到公主面前,示好的請公主把玩。
「幼稚!」公主的語氣冰冷中透著不屑,一扭頭走到樹下坐著閉目養神。
菲虹立即委屈地紅了眼睛,平日裡這個布娃娃就是她的寶貝,偶爾丫頭拿去洗她都千叮嚀萬囑咐。她在府裡常見的年紀相仿的姑姑,一個個都是溫婉安靜,破天荒遇見會舞刀弄劍的同齡人,心裡不免生了敬佩之意,所以才忍痛割愛想把布娃娃借給公主玩。沒想到不僅沒討著好,還被人奚落幼稚!
逸浚見了一皺眉,彎腰把拼圖撿起來,走過去冷聲說道:「一刻鐘之內你能把它復原,我就把匕首還給你!」
公主聞言猛地睜開眼睛,見到他把完整地一幅圖飛快地拆下來扔到地上。她皺了皺眉頭,抬眼迎上逸浚挑釁、輕視的目光,倔強地撿起拼圖低頭擺弄起來。
她從未見過拼圖,不過聰慧的她大致能明白是怎麼玩。這副八駿圖被分成六六三十六份,稍有一份放不對地方就全盤皆錯。她緊抿嘴唇滿臉專注,拼上四分之一就快到時間了,手下不禁著急起來。可越是心急,越發的找不對地方。
「時間到!」逸浚眼中的欣賞一閃而過,想當初大皇子把八駿圖搶去,可是研究了好久也沒到她的水平。看來眼前這個異族公主不僅僅是心狠手辣,還有幾分智慧。
她聽了臉上明顯有一絲不甘閃過,可還是停住手,仰起頭說道:「中原人歷來狡詐,或許你也不能在一刻鐘之內把它復原!」
「哼!」逸浚背著手,扭頭把菲虹招呼過來,「妹妹拼給她瞧瞧!」
菲虹被說幼稚心裡正不舒坦,可算是逮住報復的機會便過去。拿起拼圖手指靈活地擺弄起來,不一會兒一副完整地八駿圖便出現在眼前。公主見狀眼神一閃,使勁咬了一下嘴唇方說道:「對不起,剛剛說你幼稚。」她倒是個輸得起的丫頭!
「沒關係,我玩了好多遍熟悉了。給,你多玩一會兒就能拼出來了!」菲虹聽見她的道歉心情大好,不記仇的把拼圖遞過去。
這下她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低聲說了句謝謝接過去研究起來。逸浚見她們交好起來,便扭身離開。若溪看到,笑著對宜宣說道:「看來咱們的兒子真得長大,能保護妹妹了!」
「過了年他就八歲,過年我就讓他學學做生意,不能指著祖輩的福蔭過一輩子啊!」宜宣瞧著站在遠處的兒子,語氣裡有不易察覺的輕愁。若逸浚是酒囊飯袋,或許他還不至於這般難受。偏生逸浚文武雙全,因為身體上的殘疾前途無望,他這個做父親的能好受嗎?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若溪豈能不知道他的感受,忙出言安慰,「連你都不喜歡跟朝政有牽連,怎麼能斷定逸浚就喜歡?天底下的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封侯拜相,可他們常常忽略孩子到底想要什麼!我還是那句話,讓孩子們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哪怕是簡單平淡的過一輩子,只要他們快樂不後悔就成。」
「誰知道那小子想怎麼樣?一天到晚像鋸了嘴的葫蘆,越問越不說,一提起來我就氣惱!」他們兩父子脾氣屬性很像,都是不懂得溝通交流之人,遇見事情就頂牛。
若溪聞言輕笑起來,「看見他就瞧見你了。」
「我的話不是挺多嗎?」宜宣自然不覺得自己性子悶騷,人前總是冷著一張臉。
「你也就當著我的面表情才柔和些,話才稍微多些。」她搭了樹底下的公主一眼,又看看望著山下的逸浚,「不知道誰是他命中的剋星,好好整治一下他的脾氣!」
這樣說了一會兒話,若溪見時辰差不多便張羅著下山去。丫頭、婆子忙去招呼菲虹等人,一起朝著山腳下走去。公主倒是沒在耍彆扭,一言不發的跟在她們後面。下山很快,片刻他們便到了山腳下,車伕見了眾人忙套車。
馬車裡面很寬敞,坐了五個人也絲毫不顯得擠。那個回紇公主上了馬車便閉目養神,不搭理眾人。逸浚本就不愛說話,菲虹玩累了就靠在若溪懷裡打盹。宜宣摟著媳婦偶爾耳語兩句,馬車裡多了一個人卻比來得時候安靜了很多。
不多時,就見公主的頭往逸浚肩頭倒過去。她這一路之上一直保持高度的警惕,遇見毛賊丟了馬匹,差點被人偷了銀子和貼身物品。剛剛又和逸浚打了半晌,體力嚴重透支。她心裡對若溪一家很放心一下子放鬆起來,坐在馬車裡又有規律的顛簸,便睡著了。
一上馬車菲虹便蹭到若溪身邊,他只好坐在公主旁邊。他心裡已經存了男女有別的想法,就靠在一邊目不斜視。突然感覺肩膀一沉,他一皺眉,瞧見公主的頭搭在自己肩上忙就要推開。
就聽見若溪輕聲說道:「她肯定是累壞了,別吵醒她!從回紇到京都,這一路山高路遠,難為她一個小姑娘怎麼走到這的?看她剛剛立眉立眼的,張嘴中原人狡詐,閉嘴京都人奸猾,指不定被人怎樣坑騙呢。看著給菲虹差不多的年紀,父母知道該多心疼!」
逸浚伸出去的手停住,瞥了一眼歪在自個肩膀上的臉,不知怎地心緊縮了一下。她似乎睡得正香,剛剛豎起來得眉毛眼睛都舒展開來,大氣霸道的臉上也透著柔和的光芒。正像母親說得,她的年紀跟自己妹妹差不多,怎麼這樣大膽竟敢千里迢迢到京都來?他總是以為自己意志夠堅韌,沒想到這個小丫頭比自己還要強!
他把手縮回去,僵硬著身子不動,心裡卻忐忑起來。雖說是她自己靠過來,母親又吩咐不讓亂動,可畢竟男女有別瞧著不雅觀。她醒了若是氣惱來了狠勁,少不得又是一番爭鬥。他倒不是害怕跟她動手,只是讓丫頭、婆子知道還以為自己是登徒子佔了人家便宜。
逸浚今年才七歲,在若溪心裡不過是個孩子而已。她哪裡知道逸浚心裡的想法?只是憐惜公主一路受了不少苦,單純的不想驚醒了她罷了。
馬車一路進了城到了侯府門前,若溪見公主還在睡,便吩咐婆子把她抱了進去。
「這孩子到底是多久沒睡過一個安穩覺了?」若溪憐愛的說著,讓婆子把她抱到自己屋裡的碧紗櫥裡。
一家人先去老太君那邊,宜宣說了撿回個回紇公主的事。老太君頓時一皺眉,問道:「那小姑娘真是回紇公主?這麼老遠孤身一個人到京都,還偏巧遇見你們,不會是有什麼陰謀吧?她現在人在哪裡?」
「她在馬車上睡著,我讓人抱到臨風居去了。」若溪忙笑著回道。
逸浚把匕首掏出來,「眼下回紇可汗還在宮裡未走,明日我把匕首呈上便知真假,老祖宗不必擔心。」他不慌不忙的回著。
老太君見狀點點頭,瞧了自個的曾孫子,眼中有複雜的情緒一閃而過。自打逸浚進宮做了大皇子的陪讀,身上的光芒逐漸展露出來,讓真正關心他的人自豪又遺憾。
「先封鎖消息,不管她是真是假都不能出差錯!」老太君畢竟經過很多事,知道此事敏感,若是處理不當會惹來天大的禍端。
若溪等人聞言點點頭,隨即起身告退。出去爬了一天的山又髒又累,他們打算回去洗洗歇息。老太君不多留,又叮囑了幾句便放人。宜宣顧不上休息,帶著匕首去外書房見侯爺。
若溪帶著孩子們回到臨風居,見公主睡得香甜吩咐桂園在一旁侍候著不能馬虎。她則去洗澡換衣服,等到她出來的時候見到公主醒了,便屏退眾人讓桂園守在門口。
看著她迷茫的眼神瞬間變得警惕緊張,若溪忙笑著說道:「別怕,這裡是定伯侯府,也是我的家。」
「定伯侯。」她輕聲重複了一遍,隨即四下打量起來,不覺為京都的富庶所折服。一個侯爺府中的擺設竟比她父汗的房間還要氣派,而且不少物件是她從未見過的。豈不知,這裡還算是侯府比較樸素的地方。侯爺的書房裡,每一個物件都是價值連城,更加的富貴逼人。
看來自己果然沒有猜錯,他們真是侯府之人!這下不用愁見不到父汗了,估計明日就能進宮去。她臉上的表情放鬆下來,朝著若溪說道:「多謝夫人收留幫忙,等我見到父汗必定有重謝。」既然已經表明了身份就不需要再掖著藏著,她爽快地說著。
「你就不怕我們是壞人、騙子?」若溪聽見她變相承認自己的身份笑著問道。
「若是如此剛剛你們有很多次機會要我的命!何必等到把我帶回老巢冒大風險?」她年紀不大心機卻不少,面對陌生的人、環境竟然能如此冷靜分析,不得不讓若溪刮目相看。
「要你的命做什麼?銀子才是硬貨!」
「那就更不可能了!」她無比自信的說著,「夫人這身上的金銀首飾怕是價值不菲,滿屋子的擺設更是價值萬金,豈能是謀財害命之人?況且綁架回紇的公主罪可致死株連九族,還不如把我送進宮得些賞銀來得平安,夫人一家豈是蠢人?」
「呵呵!難怪你功夫不咋地卻平安到了京都,果然是機智聰慧。」若溪聽罷笑起來。
公主聞言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難過,心裡暗道這一家人真是夠特別。男主人高深莫測,夫人古靈精怪,女兒可愛單純地讓人不忍心說重話,至於那個兒子就討厭了些!
她一想到逸浚便不由得氣惱,明明十幾個回合便能制服自己,偏生要像逗小貓小狗一樣戲耍自己一番。特別是在識破自己身份之後,手下還是半點不留情!想她在回紇也是被父汗捧在裡,誰敢這般對待?
「你先去洗澡,然後換換衣服。我吩咐人幫你準備了菲虹的衣服,都是沒上過身的新衣。哦,對了,你叫什麼名字?」若溪喊桂園進來侍候,她辦事細心穩妥讓人放心。
「薩莉亞。」她丟下三個字,扭身跟著桂園進了後廈。
小丫頭過來侍候她脫衣裳,桂園便打開蓮蓬試水溫,她從未見過這樣新奇地玩意。桂園接了些熱水在浴桶裡,又在裡面撒了些干花瓣,熱氣一熏頓時有淡淡的花香飄散出來。她們回紇講究用牛奶洗澡,雖然滋潤皮膚卻沒有這般香氣。她到底是個小姑娘,見狀心裡有些歡喜。
「姑娘的皮膚真滑嫩。」若溪並未說出薩莉亞的身份,所以桂園只當她是貴客。
薩莉亞的膚色雖然不白皙,可卻細滑水嫩有彈性的很。一則是她年紀小常用牛奶洗澡,二來便是她常年練武騎射的緣故。
桂園手腳麻利的解開她的長髮,又連聲誇讚她的頭髮又黑有密實。幾句話過去,桂園便知她是個不愛說話的主,就不再言語囉嗦了。侍候她洗完澡,把準備好的衣裳幫她穿戴上,這才帶著她出來擦頭髮。
若溪見她穿著菲虹的衣裳略微短了一截,不過好在是夏天並不顯得突兀難看。倒是她身形勻稱不似菲虹那樣圓滾滾,愣是穿出幾分飄逸的感覺,竟不像菲虹的衣裳倒像給她訂做的一般。
她坐在榻上,瞧見旁邊放著一本兵法不由自主的拿起來瞧。若溪見了眼神一閃,笑著說道:「你若是覺得悶我讓人把故事書拿過來,這本不適合你看。」
「我喜歡。」她連頭都沒抬,應該是真得在用心看。
這本書本是逸浚在看,還在上面批了不少註釋,昨晚上宜宣拿過來檢查他的功課就隨手放在榻上了。其實她看得一知半解,不過好在旁邊有人批注,倒有了一語點醒夢中人的效果。
若溪見狀便不再打擾由著她去了,原本若溪以為只有逸浚才是個怪胎,沒想到眼下竟又冒出來一個。小小年紀就研究兵法,還是個小丫頭片子,難不成貴族容易出異類?
若溪吩咐青玉過半個時辰就喊醒自己,眼見快傍晚,別人倒算了唯有張先生的晚膳她要親自監督。現在臨風居裡又有了一位小貴客,她少不得好生招待一番。
薩莉亞似乎特別喜歡吃若溪做的菜,而且習慣自己動手夾菜,勺子、筷子用得非常靈活。
晚間,若溪讓她睡在碧紗櫥裡,宜宣只好宿在書房裡。成親快八個月,除了那次出門他還是第一次跟若溪分床睡,竟輾轉反側怎麼都睡不著。
折騰了半晌他起身,走到後門側耳往裡面聽。忽然,傳來一陣輕輕地腳步聲。這後門連著內室的後廈,眼下這時辰是誰在走動?腳步聲漸進,宜宣打開門,若溪的臉出現在眼前。
「我過來瞧瞧你可睡了,缺什麼東西不?」若溪本想悄悄瞧一眼就回去,沒想到他竟然站在門背後。
「你也沒睡?」他笑了,攥住若溪的手,「我們說一會兒話吧。」
宜宣上了床坐著,若溪就躺在他大腿上,他一邊擺弄若溪的頭髮一邊說著話。家長裡短不覺得絮煩,芝麻大的小事都讓二人覺得溫馨。他們這一聊就到了三更,若溪竟不知道什麼時候睡了過去。
他不想吵醒若溪,便輕輕抱著她放進被窩,熄了燈復上床。本來是分開睡,沒想到最後還是摟在一起入眠。
第二天早上醒來,若溪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丫頭們見了還會以為二人有多耐不住,一晚上都受不了了。她趁著丫頭們還未起身,從後門溜回內室,慶幸沒有人發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