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棟二層房子上下總共不到150平米,雖是磚混結構,但在八十年代初溫飽剛解決的當地人眼裡,梧桐道可是實實在在的「富人區」。那時的當地人能住上新瓦房便已經是奢侈,尋常人家不到兒子娶媳婦絕不會去考慮蓋新瓦房。而梧桐道這裡筆直的道路,道路兩旁是整齊劃一的二層樓,每戶還有一個小院,艷煞了多少當地人,曾經一段時間,嫁女兒能嫁到梧桐道是每一戶適齡人家的夢想,而提親說起是梧桐道,姑娘們沒有不願意來的。
這個小院便是田恬的奶奶留下來的。田恬的父親只有一個姐姐,如今在遙遠的東北一個城市裡過著普通人的日子;田恬的爺爺早在田恬的父親很小的時候便不在了,田恬的奶奶一生再未嫁,一個人拉扯大了兩個孩子,臨了還住進了人人羨慕的梧桐道。結果,沒過幾年好日子,便撒手人寰,那時的田恬還不到兩歲。
田恬的奶奶臨走唯一留下的話就是這房子絕對不能賣,好在田恬的爸爸還是比較能幹的,不僅沒有賣掉這個獨立小樓,還在新區另外添置了幾棟房產。只是,這些,是現在的田恬所不知道的。
而田恬的爸爸一直住在這棟獨立小樓裡不願離開,一是因為這個樓是母親留下來的,更重要的則是這裡有田恬的媽媽的影子。
佟紫眉偶爾一次給他打掃房間的時候在他的枕頭底下看到了那個已經過世很多年的女人,清秀的面龐,眉眼間溫婉可人。每到閒暇的時候兩個人在一起聊天,她還是能聽出他回憶往事時透出的落寞。她突然就有些羨慕和嫉妒,那個女人雖然死了,但是能有這樣一個癡情的男人牽掛她,為她守候,未嘗不是一種幸福。就連在院裡已經長了近二十年的君子蘭,據他說也是他們共同親手栽下的。男人把小院整理地綠意盎然,院裡角落處還有一口壓井,她當年一來便喜歡上了這裡。這個男人便微笑著說,這都是當年曾經那個女人的最愛。
「看來你們有相似之處。」他接過她的行李,微笑著說。
原來說好是來租他的房子的,他將樓上兩個最大的房間讓給了她,自己住樓下。她將家裡收拾得井井有條,而他,卻拒絕了她的房租。微笑著告訴她,帶孩子就不用上班了,每日收拾家務便當繳房租了。
窗外月亮高懸,佟紫眉躺在床上卻是輾轉反側,睡意全無。
每每想起這個溫和略有些憂鬱的男人,她就想起多年前那個被他拋棄的男人寫給她的情書裡的那句話:「前生五百次的回眸,才能換來今生的擦肩而過,那麼,我要用多少次回眸才能真正住進你的心中?」
她想,這話真的是很對,能嫁給這樣的男人,即使是不在了還能讓這個男人為其守候如此多年,該是那個女人幾輩子的回眸才修來的福氣。而她卻在多年前,親手毀了這樣一個為她守候的男人的幸福,她注定這一生即便回眸一輩子,她的身邊再也不會有那樣一個男人的出現。
夜風習習而來,吹開窗上懸垂的薄薄的煙灰色窗紗,月光便照在她的床尾。她側身蜷在床上,枕著雙臂,不經意間,熱熱的液體便順著腮邊留下,打濕了枕頭,思緒也隨著舞動的窗紗越來越遠,而那個男人的面孔卻是越來越清晰。
高高的個子,勻稱的體型,有著不像男孩般的白淨的皮膚,或許是常年打球的緣故,手臂上的肌肉特別結實。每當他長臂將自己環繞,她的心怦怦跳個不停的同時又覺得格外安心踏實。嬌羞間抬頭對上他眼梢微揚的狹長細眸,便如同看到了璀璨的星空…
那時的她不叫佟紫眉,叫佟珞琦,十九歲,已是情竇初開的年齡。即使到如今想起那些激情飛揚的日子,心裡還是一陣陣的熱浪翻湧。那時的歲月,總覺得即使走路掠過耳邊的風都帶著絲絲的甜香。花前月下、山盟海誓,讓自己很有安全感的胸膛……要說分開時心裡不痛那是假的。
當她留給初戀的愛人唐思寒一個決絕的背影,絕塵而去,轉瞬手裡捏著薄薄的一張支票,從那豪華車上下來的時候,除了淚流滿面,她的心裡早已是將自己打入了十八層地獄。
每到想起當年分別的剎那,她心裡便似被綿綿鋼針刺遍;她抬手抹了一把腮邊的熱淚,床頭的鬧鐘滴滴答答地響著,她看了看時間,凌晨兩點了。
還是毫無睡意。
佟紫眉起身披衣下床,看著窗外圓如玉盤的皓月高懸,她苦笑了一下。也是這樣的一個月圓之夜,在學校後面無人到的小樹林裡,那個她曾經將初夜交給他的男孩子,在初嘗禁果後,摟著她一起躺在草地上一邊聽著不知名的蟲兒啾啾,一邊與她一起觀賞天上的圓得不可思議的月亮。嫦娥奔月的故事已是流傳了千年,他在她的耳邊低聲道:「你在我的心裡,就是那天上的嫦娥,我就要做伐桂花樹的那吳剛,永遠陪在你的身邊。」
昔日聽著讓人心神激盪的話語今日看來卻好似早已是冥冥中有著天意,她當時忘了告訴他,嫦娥和吳剛雖然能聚在桂花樹下,但是到底此生注定是結不成夫妻。
她愣愣地看著天邊的圓月,近地彷彿是觸手可及,甚至她都可以清晰地看到上面的桂花樹。
心裡頓時浮起一陣難以言喻的鈍痛。
不知道什麼時候,臉上早已是涼涼一片。她抬手抹了一把臉上,又是一陣苦笑,都快十年了,痛也許也就讓人痛那麼一會吧。或許他現在,早就忘了那個將初夜交給他的女子,早就過上了本該屬於他的那種日子。自己,只是他生命裡的一個匆匆過客而已,他們之間的那段如青蘋果般青澀的感情也會隨著時間的流逝煙消雲散,最後成為腦海裡殘存的記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