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貞靜說罷,鳳涅緩緩呼出一口氣,雙眸微閉。()
顏貞靜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為一人而一意孤行,他的賢能也是有限。」
鳳涅瞧著他,慢慢道:「別說這些廢話,你一心想要改朝更張,自然要竭力相信你所做的都是對的,自然要百般詆毀看低他,他做什麼都是錯的,數年的兢兢業業都可以視如煙雲,只揪著莫須有的一點兒大做文章,我呸!」
顏貞靜面色一沉,鳳涅想了想,卻又笑了:「虧得我方纔還想跟你說過去之事,現在倒也罷了,以你的迂腐,就算聽了也要按以不信的帽子,我只求你到最後,不要如懿太后一般後悔自己當初所做,我也只求你所做,能讓九泉之下的太子殿下不會不得安生,恨自己竟保舉了一隻對他深愛的弟弟不利的狼心狗肺之人!」
顏貞靜皺眉:「你說什麼,你有什麼資格說起太子!」
鳳涅雙眸瞪著他:「這就是太子之所以是太子,而你只是一個沒用無能臣子的原因,太子喜歡朱玄澹,甚至不惜為了他捨身成仁,朱玄澹敬愛太子,才因為太子的死而重病不起,他們兄弟相護相惜,彼此都不惜為了對方捨棄性命,如此手足情深,卻不料外人以惡毒的眼光心思衡量之,甚至將要作出遺憾終生遺臭百年的錯事,你說太子在九泉之下可會安生,必然永不瞑目,縱然做鬼也要日日慟哭,悔當初不曾帶眼識人!」
「你再說太子,我對你不客氣,」顏貞靜上前一步,逼近了鳳涅,「太子是仁愛,但朱玄澹他……」
鳳涅不等他說完便道:「你先給我閉嘴!聽我說。」
顏貞靜一忍再忍,終於只是聽。
「這件事我還從沒有對人說過,」鳳涅深吸一口氣,微微仰頭看向外頭的天色,若有所思說道,「當初本宮在冷宮裡,認識了幾個廢妃,其中湄妃,曾對本宮說過幾句話,本宮不敢望,顏大人且也一聽,其一湄妃說『天子乃君子,後宮妃嬪,得寵或者不得寵,最後都一樣』,因為她是瘋子,腦袋不正常,本宮聽聽就算了。其二是在本宮回去探望的時候,也就是湄妃死的前日,在她病榻前,她掙扎著在本宮耳畔說了句話『天子是懿太后所生,是太子的親生胞弟』。」
顏貞靜後退一步:「什麼?」
鳳涅道:「是啊,什麼?我當時聽了,也似顏大人這般反應,我寧肯當自己沒有聽到,事實上我也假裝自己什麼也沒有聽到,茲事體大,天子明明是惠太后娘娘所出,據說宮闈內還有許多不好的傳聞,怎麼又會是懿太后的兒子呢?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更涉及什麼可怕的事?顏大人你腦子好使,不如你想想?是不是真的,又到底是怎麼回事?」
顏貞靜生生嚥了口唾沫,手在桌子上按住:是啊,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的腦子已經有些亂了,隱隱地似乎有什麼在響動。
「可是,」鳳涅嘴角一挑,「後來岳貴人事發,我念她們姐妹是被人蒙蔽,派了子規救他們出宮,岳貴人臨去,大概是感念,便說了句話。」
「岳思簪……」顏貞靜微微一震。
「岳貴人說,她還是處子之身。」鳳涅笑道,「本宮聽了真是大為震驚,為什麼天子的寵愛之人竟是處子?本宮便想到湄妃所說的話,難道她當初竟是這個意思?那麼她第一件事說對了,那第二件呢?」
顏貞靜忽然有些坐立不安。
鳳涅道:「可是本宮不敢問,更不敢提,想要把此事爛在心裡頭,直到有一天,本宮被懿太后娘娘召了去,也就是懿太后身死的那一日,她對本宮說了好些有趣的事,不知顏大人有沒有興趣聽?」
顏貞靜眼神冰涼,直直地盯著鳳涅。
鳳涅道:「說起來,顏大人如此消息靈通,暗中領導太子黨,該聽說太后娘娘手中有一則先帝遺詔吧?」
顏貞靜雙手握拳:「不錯!」
鳳涅道:「太后娘娘把遺詔取出來,說天子是惠太后偷人生得,要廢了他,還讓本宮跟她一起,等阿靖登基,可以保本宮以後的太子之位,如果不從,殿外的武士就會衝進來,斧鉞加身,血濺五步。」
顏貞靜身子一陣陣發抖:這件事他是知道的,太后曾派心腹暗中聯絡太子黨之人,約定時間要發難,並且說已經通知了幾位先帝托付的忠心可靠的臣子,誰知道,事情還未成功,遺詔的面兒都沒有看到,就聽說太后身亡,顏貞靜思來想去,只能把太后身死的事又推在朱玄澹的身上,心想必然是他聽了風頭,故而下手毒害,於是,新仇舊恨,忍無可忍。
「然後呢?」他忍不住問。
鳳涅微微一笑,道:「然後……本宮把詔諭給燒了。」
「果然是你們……害了太后嗎?」他問,竭力鎮定。
鳳涅道:「怪就怪在這裡,當時太后跟我距離三兩步而已,殿內的蠟燭光很弱,若是太后及時喚人或者親自搶救,總也要把那遺詔救下,可是太后竟眼睜睜地看我如此,反笑著說極好。」
顏貞靜雙眸銳利:「什麼?」
鳳涅道:「這時侯見清也到了,太后坐在席上,喚我兩人前去,見清不肯,我見太后有些面色異樣,心知不好,就叫他過來,太后握著他的手,說了很多……」
正在這時,內堂有黑衣人出現,隔著幾步遠道:「大人,小主子醒了,吵嚷著說是要見……見……皇后娘娘。」
顏貞靜道:「好生安撫著,別驚嚇了小主人。」那人答應了聲,便退下了。
「我得去見阿靖了。」鳳涅歎了口氣,便欲起身。
「把話說完吧。」顏貞靜淡淡道。
鳳涅看他一眼,回憶著當時的情形,一時有些難受,終於道:「太子不是被任何人害死的,是被你一直追隨的那個皇權。太子本來可以安穩為太子,可是懿太后卻怕朱玄澹威脅到他,故而百般加害,太子仁善,捨不得自己的弟弟被害死,陰差陽錯代他身死,……故而太后臨去,說他跟太子很像,還讓他……喚自己一聲『母妃』……顏大人你見過懿太后吧,你有沒有發現,她跟見清長的是有些相像的。」
顏貞靜死死地坐在椅子上,原本白玉一樣的面色變得鐵青。
「當然你可以說我是胡說,也可以說我編造,」鳳涅道,「我聽說那一夜前夕,惠太后曾去見過懿太后,而後懿太后冒雨,凌晨去勤政殿見天子卻撲了個空,而在此之前,惠太后請了看守皇陵的先帝貼身太監入宮,正在懿太后要發難之前,兩宮之間的這一番爭鬥究竟是如何,顏大人可以想像,究竟是什麼促使懿太后選擇自戕這一條路,多年來她視作仇敵的人竟是自己的親生孩兒,她以為害死太子的人竟是太子最鍾愛的,她自己才是間接害死太子的真兇,而且她還想再害死太子鍾愛的親弟弟,若不是多年的愧疚悔恨,無法原諒無法釋懷,太后那樣的人,何必輕生!」
她並非蠢人,宮闈之中的事從來就沒有單純的,前因後果聯繫起來,縱然不曾聽到惠太后同懿太后對決那一幕的種種真相,卻也推測了個□不離十。
顏貞靜坐著,宛如泥雕木塑,果真道:「你以為你這麼說,我就會信?」
「你有眼睛跟頭腦,你自己會判斷真假,只不過看你願不願意承認而已,只可惜世人都是趨利避害之徒,眼下顏大人你走到這一步,又怎麼肯懸崖勒馬,選擇視而不見絕不承認倒是輕鬆的。」
鳳涅緩緩起了身,走到顏貞靜身邊,眼睛望著他的臉,俯身湊近他耳畔,低聲道:「只不過以你的聰慧,必定也心裡明白,是非曲直究竟如何,你可以選擇自欺欺人,但你可以瞞得了你自己的心一時,卻瞞不了一世,終有一日,你會如懿太后一般幡然悔悟卻發現身後並無退路……」
她喃喃地耳語,彷彿蠱惑,彷彿預言。
堂內那黑衣人去而復返,躬身道:「大人,小主人苦鬧著吵嚷不休,說是要見皇后娘娘,屬下等攔也攔不住……」
顏貞靜猛地一拍桌子,發出一聲巨響:「知道了!」那人身子一震,悄無聲息後退離去。
鳳涅卻又長歎一聲:「我所知道的,都說給你了……我去看看阿靖。」
她說完之後,邁步往內而行,走到內堂入口,又站住:「哦對了……朱玄澹現在是大舜光明正大的天子,你現在所行,乃是謀逆,據我所知過了這小終南,就是阿靖的封邑之地,你是不是想在哪裡舉事?你想要借阿靖的名頭反對朝廷反對天下,你自己擔一個謀逆的罪名也就罷了,你怎麼忍心看太子的遺孤也跟你一樣背上這個大逆不道的罪名,皇室操戈,血親反目,顏大人,稚子何辜你又於心何忍,你所做一切究竟是為了太子為了大舜,還是想拉所有人下水弄得天下大亂,毀了大舜毀了一切。」
鳳涅說罷,略帶憐憫地看了顏貞靜一眼,冷冷一笑,拂袖而去。
顏貞靜坐在原地,沉默良久之後,陡然起身,雙手在桌上用力一掀,將個八仙桌掀翻了去,上頭的杯盤碗跌盡數跌碎,連同一個青瓷美人肩大花瓶,鏗鏘碎裂的聲音,就好像他心中那長久堅持的某種喚做信仰的東西,一直以來他固執地堅而不破,但是現在,卻已經因為某人的一番話而產生了絲絲裂痕,縱然他不願它們破碎,但那裂痕還是以極快地速度蔓延開來,大勢所趨,無法遏制。
鳳涅去後,在內堂的帷幕之後,玉葉垂眸想了會兒,眼中透出憎惡的光芒,看看前頭的顏貞靜,又看往後而去的鳳涅,想了想,便跟了上去。
鳳涅入了內堂,還沒有到居室,遠遠地就聽到朱安靖叫嚷的聲音,「皇嬸皇嬸」,長長短短不住地叫。
鳳涅加快步子,聽得朱安靖叫道:「你們是什麼人!這是哪裡!到底我皇嬸在哪?都給本王滾開!」
鳳涅拐過迴廊,見前頭幾個黑衣人看守著,正中有兩個侍者,百般阻撓朱安靖,朱安靖正在左衝右突想要跑出來,只可惜被看得嚴,於是叫的分外響亮,小臉也惱的發紅,氣的不住地嚷:「我叫皇叔誅你們九族!」
鳳涅叫道:「阿靖!」朱安靖一聽,才露了喜色:「皇嬸!」那些侍者跟看守見鳳涅來了,便不攔阻阿靖,朱安靖瘋一樣撒腿跑向鳳涅,將鳳涅攔腰抱住:「皇嬸你去哪了?」
鳳涅平靜了下心緒,道:「沒事,這不是在嗎。」
朱安靖道:「這是什麼地方,這些人如此古怪,皇嬸……這為什麼不是宮裡?」
鳳涅正要安撫,可卻不知道一時怎麼跟他說起,正猶豫著,卻聽有個聲音從背後傳來,道:「這是宮外,靖王爺,你不是一直都嫌宮裡頭悶嗎?」
鳳涅聽了這個故作甜美的聲音,一陣嘔心,朱安靖卻探頭出去:「玉葉?你也在?」
玉葉笑著過來,道:「靖王爺,你不是跟我說,這裡是很好玩的地方,你不要鬧好不好?」
朱安靖道:「我剛才醒來發現是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又找不到皇嬸,嚇了我一跳。」
玉葉俯身道:「皇后娘娘這不是在王爺身邊兒嗎?只要王爺願意,以後娘娘都會在你身邊兒了。」
鳳涅一直都在不動聲色地想看看她究竟搞什麼鬼,聽到這裡,心猛地一哆嗦。
朱安靖眼中放光:「真的嗎?」
玉葉道:「當然是真的,只要王爺……」她掃著鳳涅,笑容裡有幾分詭異。
朱安靖眨巴著眼看她,正在期待她繼續說,卻聽鳳涅喝道:「阿靖!」
朱安靖嚇得一抖:「皇嬸?」
鳳涅將他一把拉到身邊,道:「這賤婢心懷不軌,不要同她說話!」
朱安靖瞪大眼睛:「可是皇嬸……」
鳳涅喝道:「你到底聽不聽皇嬸的話?」
朱安靖嚥一口唾沫:「我當然聽……」
卻聽玉葉從旁邊說道:「他為什麼要聽你的?」
鳳涅同朱安靖一塊兒看向玉葉,朱安靖皺了皺眉,道:「玉葉,你好大的膽子!敢這麼對我皇嬸說話!我當然聽皇嬸的話,她說的話都是為了我好!」
「小王爺,這可不一定呢。」玉葉仍舊微笑著。
鳳涅心頭一跳,有種不祥的預感,卻聽玉葉道:「小王爺,你皇嬸要真的為了你好,又怎麼會不把你父王是被你皇叔害死的事告訴你呢?」
鳳涅咬牙,朱安靖呆呆道:「玉葉,你說什麼?」
鳳涅看著玉葉得意的臉:「她在胡說八道!」忍無可忍,握緊了拳頭猛地一拳向著那張笑臉打了過去。
這樣的拳擊手法她也學過,只可惜這身體太過嬌嫩,但因為手法熟練,打得倒也不輕,玉葉往旁邊一趔趄,手摀住臉:「娘娘你這是在恨奴婢說破了真相,故而恨著我嗎?可是你口口聲聲為了小王爺好,為什麼卻要偏他呢?」
鳳涅握著拳又要衝上去,感覺對付這種賤人任何語言都是多餘的,唯有狠揍一頓才能出氣。
誰知卻被週遭的黑衣人攔住,混亂中朱安靖望著鳳涅:「皇嬸……她說的是不是……」
鳳涅喝道:「阿靖,你還記得在宮裡頭皇嬸對你說的嗎?難道這麼快就因為一個外人的三言兩語挑撥,你就要懷疑皇嬸了嗎?」
朱安靖站在原地,一時迷惘,卻聽玉葉道:「小王爺,你也曾聽大臣們說過吧,你父王是被皇帝害死的,你母妃也是被逼死的,小王爺,她一直都在騙你。」
正在鬧哄哄地,卻聽得有人道:「啊,這裡好熱鬧啊!」竟是個熟悉無比的聲音。
鳳涅愕然轉頭,卻見眼前出現三個再熟悉不過的人,一個宛如玉樹臨風,雖然被擒但仍然不改風姿,自是秦王朱鎮基,另一個臉色雪白,雙眸點漆正看著鳳涅,卻是子規,還有個笑吟吟地,背著手一副坐山觀虎鬥的模樣,正是范瑜。
鳳涅一看,先道:「子規!」便掙脫黑衣人衝了過去。朱鎮基在旁邊大跌眼鏡:「喂喂,我好歹也是個王爺……我說皇嫂你怎麼總是這麼厚此薄彼呢?」
這時侯朱安靖反應過來,便衝向朱鎮基:「王叔!」
朱鎮基被許多黑衣人圍著,面色倒還真定,看一眼鳳涅,便俯身看朱安靖:「阿靖怎麼了?你們在吵什麼,好熱鬧啊。」
朱安靖本一腔震驚,被他一說,便垂頭道:「王叔,我父王跟母妃……」猶豫著,卻沒有問出聲來,只轉頭看向鳳涅。
子規見鳳涅過來,本能地便要行禮,誰知身形一晃,痛的皺眉。
鳳涅想也不想,伸手抱住他的胳膊將他扶住,子規眼睫一動,垂了眼皮兒:「奴婢……無用……」
鳳涅搖頭:「別說了,傷到哪裡?」
子規道:「胸口處傷到了,只是小傷,不礙事。」
依照鳳涅的意思是撕開他的衣裳看看,然而眾目睽睽,尤其是周圍幾個人不約而同地帶了看好戲的神情,一個個目光爍爍地望著。
朱鎮基更是唯恐天下不亂地,說道:「如果我皇兄看到這一幕,他的臉色必然會很精彩,醋罈子滿天飛是一定的。」
范瑜也煽風點火地說道:「娘娘對待奴婢可真是厚情厚意,令人羨慕啊……」
玉葉摸了摸火辣辣的臉頰,略有些腫,便微微冷笑。
作者有話要說:努力努力加油加油
其實娘娘同顏boss的談話是非常有深度的,細細想,也很精彩啦,我都寫的極耗神……娘娘是出得後宮入得朝堂啊~~不過我知道大家都想瞧見清,預計下章他就出來了~xdd
果真有阿基的地方就有歡樂,阿基快抓緊時間使勁蹦躂~~~
改改錯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