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涅在長春宮見到惠太后的時候,幾乎以為見到的是另一個人。
昔日的惠太后,服色一概都是暗淡素色,甚至就連慶祝壽辰之時都只是一身素錦,而關於髮飾,則幾乎不用,通常只是一支白玉釵子而已。
鳳涅感覺,惠太后整個人就好像是一枚蠶蛹,把自己裹在灰撲撲的殼子之中。
然而今日鳳涅所見的惠太后,顯然已經不再是一隻蠶蛹,就好像是從一隻束縛著她的殼子裡掙扎出來一樣,從灰色的蠶蛹變成了一隻蝴蝶。
她身上穿著的一件湖藍色的緞子衣,雲髻上貼著點翠的孔雀翎髮飾,順著中間髮髻向週遭舒展著羽翎,顯得格外雍容華貴,雖然比不上懿太后那種天生炫目會令人震懾的美,卻好像脫胎換骨似的,神智連向來素淨雪白的臉頰上也隱隱地有淡色暈紅。
懿太后的死,好像也把昔日木訥的惠太后帶走了,一個舊的終結,一個新的開始。
鳳涅行禮落座,依舊不動聲色地,大家彼此心知肚明,懿太后剛剛身死,惠太后卻做如此打扮,這意思雖不能宣之於口,卻微妙的人盡皆知。
鳳涅規矩坐著,這兩天發生的事太驚悚,果真這宮內的女人沒一個是善茬,在摸清楚惠太后有何意圖之前,還是盡量地少說少做,讓一切顯得一如從前。
惠太后見鳳涅坐了,便道:「皇后這兩日也辛勞了,怎麼看起來臉色有些不甚好?」
鳳涅道:「大概是近來秋涼,故而身子有些許不適。」
惠太后道:「嗯……這樣兒倒是容易,讓太醫多給你瞧瞧,吃些補藥便會很快養好了,我還以為你是因為那宮裡的去了,有些太過勞心……如今只要沒有心病,一切好說。」
鳳涅道:「太后說的是。」
惠太后微微頷首,又道:「對了……聽聞長寧宮裡的去了之時,你也在場?」
鳳涅道:「回太后,正是。」
惠太后歎道:「那麼,她有沒有跟皇后你說什麼?」
鳳涅早就預備到她會問這個,便道:「倒是沒說什麼……太后去的甚是突然,也沒來得及說什麼……」
惠太后點點頭,道:「這也罷了……」眼皮垂著想了會兒,忽地一笑,「那個人先前很得先帝的寵,這會兒去了,終於能相會九泉,怕也是遂了她的願了,對她來說,或許是好事一件……」
鳳涅便沉默。惠太后說罷這個,又道:「是了,便不說這個了,我叫你來,是為了苑婕妤的事。你可也知道吧,早在前幾日上,苑婕妤的孩子沒了,她叫囂著是你所為,對此你可有話說?」
「臣妾問心無愧,」鳳涅道,「還請太后做主。」
惠太后望著她不驚不惱的臉色,歎道:「好一個問心無愧,哀家今日叫你來,就是想跟你說,你不必擔憂此事了。」
「哦?不知究竟是如何了?」
「這件事說來……沒得辱沒皇家顏面,」惠太后欲言又止,「對天子也不好,天子的意思,是不想聲張。因此就讓哀家替你處置了,哀家也必定會還你一個清白。」
鳳涅對此事並不關心,她原本就對朱玄澹很是相信,如今見識了惠太后的態度,則更也是確信了自己的想法,便回道:「這更是太好了,臣妾也放心,只不過倒是要勞煩到太后。」
惠太后道:「哀家替你將這些鬼怪妖魔都掃除了,你也可以安心好生將養身子……若早日能得喜訊,哀家也就可以對先帝有個交代,也就可以……」她說到這裡,淡淡一笑,欲言又止,只道,「且先這樣兒吧,沒有其他的事了。」
鳳涅見狀,便起身告辭,惠太后也沒怎麼挽留。鳳涅出來長春宮,心裡頭想著惠太后的舉止打扮,心裡頭還是有幾分不大安穩。
鳳駕出了長春宮不久,身後忽地有人急急趕來,竟是個長春宮的宮女,說是惠太后有物件要賜給皇后,讓叫個可靠得力的人回去取。
鳳涅聽了,自然便指派了子規,跟著那宮女去了。
餘下的眾人,便依舊往前而去,行了會兒,鳳涅聽康嬤嬤道:「娘娘,那不是……」
鳳涅一抬頭,不由怔了怔,卻見前方路邊兒上,站著個小宮女,打扮的乾淨伶俐,細看臉孔竟是認得的,正是那個跟隨了惠太后的宮女玉葉。
見鳳駕來到,玉葉便行禮道:「奴婢見過皇后娘娘。」
鳳涅瞥向她,先前沒怎麼留心,這會兒有意看,見她雖然是低著頭垂手站著,但身上毫無宮女的畏縮,也絲毫沒有先前所見時候的張皇,反顯得格外鎮定,不知是否是因為跟了太后的緣故,通身也隱隱地透出幾分不凡來。
鳳涅曾叫子規去打探玉葉在宮內的行跡,只不過回來的消息上,倒並沒有什麼可疑。
鳳涅道:「你不是跟在太后身邊嗎,在這裡做什麼呢?」
玉葉道:「回娘娘,奴婢有一句重要的話,想同娘娘說。」
康嬤嬤很是不悅:「大膽!你這是什麼話?」
鳳涅也斜睨著玉葉,玉葉咳嗽了聲,放低聲音道:「回娘娘,奴婢只是替……王爺傳話的……」
鳳涅一聽是朱鎮基,便令鳳輦落地,緩緩地步了出來,道:「你說的是秦王?他怎麼會有什麼話跟你說?」
玉葉道:「娘娘,奴婢也不知道……」這功夫臉上才露出幾分惶惑,「王爺方才有些慌張地去了御花園北角兒,臨去前,拉著奴婢說讓奴婢給娘娘捎個信,讓娘娘盡快去一趟。」
「是嗎?」鳳涅皺眉,半信半疑地望著玉葉。
玉葉道:「奴婢當是也覺得很古怪……就有些不願意,可是王爺說,說……事情緊急,務必要告知娘娘,若是娘娘不信,就說,就說……」
「說什麼?」
玉葉雙眉微蹙,一臉疑惑,遲疑著說:「就說……見、見放。」
她的聲音極低,鳳涅懷疑自己聽錯了,便驚問:「什麼?」
玉葉才又有幾分害怕:「娘娘恕罪,奴婢或許沒聽清,可是……好像王爺就是這麼說的,他說『見放』……」
御花園北角門甚是偏僻,鳳涅不知道朱鎮基究竟發生了何事,也不敢讓更多人跟著,叫康嬤嬤等眾人等在花園中段,自己便往那邊找去。
鳳涅在御花園中走了一會兒,路過些假山閣樓,她東張西望,並不見朱鎮基的影子,又走了數步,忽然聽到有人叫道:「娘娘!」
鳳涅聽那聲音很是熟悉,偏一時想不起來是誰,可是卻透著一股焦急之意。
鳳涅便循聲回頭,誰知正回頭間,眼前一股淡黃色煙霧閃過,她猝不及防,便嗅了數下。
腦中竟飛快地暈眩起來,但與此同時,眼睛看清楚身後所來之人,一身宮裝,儼然正是謝霓。
謝霓一臉焦灼,正極快地沖這邊而來,但往前之間,卻有一道影子將她攔住,謝霓清斥一聲:「來人……」還沒叫完,便被人截住。
鳳涅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發花,依稀可見謝霓似正在跟人動武,她想再看,卻越來越看不清,身子搖搖欲墜。
鳳涅心中猜到許是中了什麼圈套,但是……是誰給她設套的?玉葉?倘若是玉葉,她又有何企圖,還有,她怎麼竟知道……朱鎮基跟「見放」之間的聯繫?
昏昏沉沉中,不知過了多久,鳳涅悶哼了聲,緩緩醒來,卻赫然怔住。
身子搖搖晃晃,顯然並非是在床榻上,鳳涅皺著眉睜開眼睛四看,卻見身子竟是在個狹窄的空間裡,她細細一看,竟是一輛馬車!
鳳涅心中一驚,定了定神,將眼睛閉上又睜開,再看了一圈兒,卻發現在馬車內還有一人,就躺在她的身邊,似是睡著了般。
鳳涅心頭亂跳,急忙將人抱住:「阿靖!」
原來那睡在身邊兒的居然是朱安靖,鳳涅心中驚疑不定,不上不下,見朱安靖不應,便伸手在他鼻端一探,察覺他呼吸平穩綿長,顯然只是睡著而已,才又安心。
鳳涅抱著朱安靖,便想看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誰知剛一動,便見馬車前頭進來一人,道:「娘娘醒了?」俏麗的臉,居然正是宮女玉葉。
鳳涅道:「怎麼是你?」
宮女玉葉低眉順眼地:「回娘娘,暫時要委屈娘娘些了,若有什麼吩咐,便只吩咐奴婢去做。」
鳳涅望著她,皺眉道:「這是哪?」
玉葉波瀾不驚地回答道:「回娘娘,已經出了宮了。」
鳳涅一驚:「為何而出宮?」
玉葉聞言抬頭,微微一笑,抬頭看向鳳涅:「因為娘娘跟秦王有私,故而不顧一切,偷出宮闈,要同王爺雙宿雙飛呢。」
鳳涅身子一震,眼睛瞇起:「你說什麼?」
玉葉聲音不改,笑意也不變:「奴婢說,娘娘同秦王攜手私奔了。」
沉默片刻,「朱鎮基呢?你叫他來見我。」鳳涅盯著玉葉,寒聲道。
玉葉道:「王爺麼……王爺快到了,這功夫怕是在後頭追著呢。」
「在後頭追著,你的意思是,」鳳涅嘴角微微一挑,若有所思地望著玉葉,「本宮並不是跟秦王私奔,而是你……們……」
「娘娘果真聰慧,」玉葉道,笑著低低說道,「奴婢不過是說了半句,娘娘就知道內情如何了,三王爺是個中看不中用的,雖然捨不得娘娘,卻也不敢就行私奔之舉……非要逼他一把才成。」
馬車狹窄的空間,氣氛越有些壓抑緊張。
鳳涅擁著朱安靖,緩緩說道:「他若是想同本宮私奔,是絕不會帶上靖王的。你們用計挾持了本宮,又故意傳信給秦王,他自然命也不顧地來追了。」
玉葉靜靜回答:「王爺對娘娘甚是關懷,自當如此。」
鳳涅冷笑一笑:「本宮也只是胡亂猜測,誰知竟歪打正著,既然如此,那麼,跟你密謀的人,又是誰?還有一件事本宮也不明白,你在宮內跟本宮說什麼『見放』,又是誰告訴你的?你做下如此逆天之舉,可知道後果嗎?」
玉葉微笑道:「富貴險中求,不冒點險,怎麼能求來天大的富貴呢?」
「你倒是挺有追求的。」
「哈哈,」玉葉伸手將口一掩,「誰叫奴婢出身卑微,比不上娘娘你天生好命,——天生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后娘娘呢,倘若奴婢天生也是皇后,自就不需要這些辛勞了。」
作者有話要說:唉,寫到兩千字好想就發上來,好歹慢慢又寫多了一點點……
上幾回有同學留言說:宮內的變態們都活動起來了……嗯嗯,非常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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