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玄澹問罷,鳳涅自床上起身,他順勢將她往身旁一抱。
鳳涅靠在他的胸前:「是做了個夢,……近來精神不大好,淨做噩夢。」她試著揉了揉眼,果真覺得眼睛有些不舒服,還要再揉,卻被朱玄澹將手握了過去,他輕聲問道:「是不是朕少陪了你……」
鳳涅抬頭:「當然不是,我知道你很忙……你怎麼又跑來了?」
朱玄澹垂眸望著她,一時間也不知說什麼好,只是苦笑一笑,道:「再忙也要來瞧瞧朕的小鳳兒啊。」
鳳涅先前睡得身上有些涼,此刻伏在他懷中,感覺好了一些,定了定神,便道:「見清。」
朱玄澹道:「嗯。」
鳳涅道:「見清,范憫……」
朱玄澹身子一震:「嗯?」
鳳涅手在他胸前摸過,有些躊躇:「見清,范憫……她、她……」
朱玄澹聽著她的聲音,身體有些發僵,又有些冷意,只好拚命地將她抱住:「你想問什麼?」他忽然笑了笑,「不知怎地,明知道你不是她,可是聽你這麼說起,朕、朕心裡頭……好生不安。」
鳳涅感覺他雙臂用力,便道:「原來聖明的萬歲也會覺得很古怪,也是……這種事若不是自己經歷,必然以為是怪力亂神……我倒是敬佩你,你是天子啊,明見萬里,竟然還會獨闢蹊徑,親力親為。」
朱玄澹聽她的口吻有些調笑意味,略微放寬心,輕笑道:「沒辦法兒,誰讓朕想要的就這一個人呢。」
鳳涅也微微一笑:「只是可惜了范憫。」
朱玄澹雙眉一蹙,沉默片刻,終於說道:「小鳳兒,別如此說,范憫……是活不長的,不管是朕要不要她進宮,她那性子,那身體,都注定撐不了多久,國師也說過……」他猛地一停,「她的命是如此,早有預言。」
鳳涅道:「國師?」
朱玄澹卻咬了咬唇,重用力抱了她一下,只說道:「不許問她的事了,更不許胡思亂想了,不然的話,以後朕都不許你再喝酒了。」
鳳涅笑道:「這又跟喝酒有什麼關係。」
朱玄澹道:「你喝了酒容易做壞事……」
鳳涅歪頭看他,笑著問:「什麼壞事?我怎麼不知道?」
朱玄澹俯身,在她唇上親了口:「總之,只許有朕在身邊兒的時候才許你喝。」
鳳涅道:「那麼臣妾豈不是要對陛下做壞事了?」
朱玄澹吻住她的嘴:「就是只能讓你對朕做……」聲音越來越低,雙唇貼在一塊兒,悱惻纏綿。
一時之間,兩人的體溫都有些上升。
而朱玄澹是特意來看鳳涅的,卻無法久留,因此這個吻雖然順其自然,卻又有幾分按捺意味,模模糊糊裡他在鳳涅耳畔說道:「等甘寧衛那邊兒平靜了……南邊的水患好了,那些個煩心事兒都掃平了……朕非要……」
咬著她白嫩的耳垂,那剩下的字眼兒並未曾說出聲來,只是接著她的耳朵,一點一點地爬進她的心尖兒上去。
鳳涅抿著嘴忍笑,臉上一片暈紅。
朱玄澹又狠狠抱了她一抱,才把人放下,狠心出外去了。
鳳涅望著他的背影離開,歎了口氣:當皇帝如朱玄澹,這般可憐,整日拚命地加班,也沒有獎勵,也無法升職……還要操碎心,想來真是不值當得。
那些拚命想要當皇帝的,定然不知道一個好皇帝該怎麼當,又是怎麼辛苦,全沖滿足私慾去了,所以才有那麼多昏君……一幫蠢貨糊塗蛋。
大舜國有這樣的一個帝王,那些臣子該每天燒香拜佛謝謝菩薩保佑,而不是鎮日纏著他無休無止地囉嗦,不過也是,所謂精益求精,他有一分好,臣子們便希望他有十分,希望的同時,又害怕他倒退,於是便「耳提面命」。
這個皇帝,這個皇帝……他有了權力,又並不貪圖享樂,唯一的福利大概就是女人,但是這種福利對他來說,跟其他男人正相反,這種福利或許正是他唯恐避之不及的。
一時之間鳳涅又想到岳貴人,想到苑婕妤,想到懿太后……一直又想到那夢裡的人,心情真是微妙的很。
次日,甘寧衛傳來消息,鬼夷部已經起兵進犯左燕邑,燕邑是個小城,同鬼夷對峙了半天,便被攻破,左燕邑被屠城,右燕邑的守軍趕到之時,整個左燕邑已經化作廢地,城內烈焰熊熊,灰色的煙霧籠罩了整個城池。
幸好在城破的最後一刻,左燕邑的郡長將後城門打開,放了大半婦孺出城,郡長同守軍雙雙戰死。
而鬼夷部天性凶殘嗜血,兀自窮追不捨,追殺了好些百姓,幸虧右燕邑的守軍趕到,拚力死戰,護下了三分之二的百姓退回了右燕邑。
燕邑的郡長派人往甘寧飛馬求援,威遠侯謝鐵翎收了信,即刻上奏朝廷,彼時內閣正吵翻天,司逸瀾姬遙等主張放謝鐵翎全力殺敵,崔競顏貞靜等卻覺得不可放權,言謝鐵翎是一隻凶狠的老虎,若是給他一個借口讓他出閘,縱容了他的殺性……只怕他嘗了血腥味會意猶未盡,再要關起來怕是就難了。
戰是一定要戰的,百年來跟鬼夷的關係太過曖昧,只是該怎麼戰才是最妥當的,才叫人頭疼。
事不宜遲,前線軍情緊急,內閣相持不下,便只好天子做主。
而天子的朱批下來的極快。
詔諭令謝鐵翎為破虜大元帥,欽差劉休明為監軍,即刻支援燕邑,務必要給鬼夷致命痛擊。
天子如此決斷,軍情又如火,眾人默默臣服。
只有崔競意味深長地對同為內閣的工部尚書劉岳道:「令公子可是選了一個優差啊。」
劉休明為欽差,又任了破虜軍的監軍,擺明了是天子的人,倘若謝鐵翎一心殺敵,共同建功立業倒也罷了,但倘若謝鐵翎有異心,劉休明就是他斬來祭旗向天子示威的不二人選。
大傢伙兒都明白這個道理,但劉岳對崔競的此話,反應並不是很激烈,只淡淡道:「為國盡忠,責無旁貸,乃是犬子的榮幸。」
崔競早看不慣他在內閣中中立的態度,總覺得這樣不溫不火的很叫人不痛快,就哼了聲。
旁邊姬遙同司逸瀾聽著,候著崔競同顏貞靜走了,姬遙才趕上劉岳:「劉老還是私底下給令公子修書一封,提點提點吧。」
劉岳道:「多謝姬老,不過休明不是個蠢笨之人,該如何行事,他自知道……」
司逸瀾袖著手,皺眉道:「當初他忽然請命要去那個地方,我心裡就納悶了,總覺得是個燙手山芋,他幹嘛搶著要呢,這下好,若是弄得不好,謝鐵翎那刀快的……」
姬遙猛地咳嗽了聲,司逸瀾自知失言:「劉大人恕罪。」
劉岳搖頭:「司大人所說乃是實話,不必在意。」
司逸瀾見他神情平靜,心裡也多了幾分佩服。
姬遙便道:「劉老真是虛懷若谷,大智若愚,怪道當初先帝臨去之前,只召了劉老,平寧王跟姜家的族兄……」
司逸瀾心頭一動,就看劉岳。
劉岳聞言,就看姬遙,卻不語。
姬遙見他不言不語,就又道:「為兄聽聞,是先帝在臨去之前,又下了一道詔諭……」
劉岳攏了雙手,道:「是有這麼回事兒。」
司逸瀾面色一變,沒想到他竟承認了,急忙問道:「是什麼詔諭?先帝臨去……可見是極要緊的?」
姬遙也甚是關切地看著劉岳,劉岳卻搖搖頭,道:「兩位大人,我只能說,我也不知道那詔諭上寫的是什麼,只是先帝曾說,以後若是那詔諭不出則罷,若是出……必須要平寧王,姜氏的族長以及我都留了大印才算成。」
姬遙心念轉動極快,便道:「三位都是有名的中和之人,不會偏向朝中任何一派,故而先帝才會擇兄三人?」
司逸瀾道:「這究竟是什麼?怎地叫人心裡頭毛毛地不踏實?」
劉岳垂眸不語。
姬遙望著他平靜地神色,道:「劉大人,這幾年,我也旁敲側擊地問了許多次,你都顧盼左右而言他,怎麼今次竟直接承認了?」
劉岳聽他問到點子上,便笑了笑,忽然道:「不知兩位大人可聽說了……近來,太后娘娘把看管皇陵的洪太監傳召回宮了。」
司逸瀾不假思索道:「哪個太后娘娘?」
劉岳掃他一眼,姬遙同為老臣,心知肚明,先看了看左右確實無人,才又放低聲音道:「惠太后娘娘把洪杪傳回來做什麼?難道……難道……」
劉岳歎了口氣:「本來以為順利的話,這一輩子也不會使那道諭旨了,如今……就聽天由命吧。」
他說著,便不再理會司逸瀾同姬遙,將頭搖了搖,邁步往前自去了。
司逸瀾在身後瞠目,叫道:「劉大人,劉大人?唉……怎麼說走就走?」
姬遙將他攔下:「別叫了,這傢伙向來老謀深算,深藏不露,他今日肯跟我們說這麼些,已經是不易了。」
「可著說的都是些什麼啊,我分毫不懂啊?」司逸瀾皺眉。
姬遙道:「山雨欲來風滿樓,金風微動蟬先覺,你應該從極細微的事端上看得更透一些。」
司逸瀾瞪眼兒:「這……這……」
姬遙拍拍他肩膀,兩人便也跟著慢慢往前而行,姬遙聲音放得極低:「惠太后為何會傳召洪杪?洪杪是先帝的貼身首領太監,先帝去後,他就一直在守皇陵,如今惠太后傳他回來,必然是有大用,或者必然是想從他嘴裡知道一些外人不為知的事。」
司逸瀾問道:「這跟那道諭旨有何干係?」
「妙就妙到這裡,你可知道那道諭旨在誰手裡?」
「先帝駕崩時候我又沒在場,我怎會知道?」
姬遙冷笑:「先帝駕崩,召見姜,柴,劉三人的時候,還有一人在場。」
「難道是惠太后?」
「是的話,惠太后就不用召見洪杪了,是另一個太后。」
「是懿太后?」司逸瀾的雙眼都要瞪出來,「這是怎麼一回事?」
姬遙歎了口氣,肩頭一垂,也把雙手抄起來合在一處:「如果我猜的不錯,惠太后娘娘知道事情有變,故而要想法兒,這兩宮,終於要幹上了,過了這麼多年,唉,終究還是要……」
「他奶奶的,這些女人……」司逸瀾感覺被蒙在鼓裡很是不爽。
「別小看了你所謂的這些女人,」姬遙橫他一眼,「懿太后若是興風作浪,現在正是大好時機,水患,兵患……當初她可是太子的娘!」
司逸瀾皺著眉:「你說起這個,我又想起來,當初太子是怎麼忽然間……聽聞太子身子向來極好,怎麼一夜之間就暴斃了?而起我記得不錯,當初陛下也正好兒在太子府上……」
兩人低低地邊說著邊走,見人經過便停口。
此刻姬遙見左右皆無人,搖著頭道:「諱莫如深,諱莫如深啊……誰也不知道,誰也不敢去知道……尤其是太子『暴斃』之後,太子妃也跟著自戕……當時還是端王的陛下,大病半月才愈……」
正說到這裡,便聽到一個稚嫩的聲音從腳底下傳來,道:「姬大人司大人,你們在說什麼?」
兩人嚇了一跳,趕緊往下面看,卻見從距地半人之高的台階處跳出個小小的身影來,先頭他躲在柱子後頭,身量又小,因此姬司兩人竟未曾察覺。
姬遙司逸瀾一看,各有些色變,但一個是老狐狸一個是小狐狸,當下雙雙帶笑:「原來是靖少王,王爺在此作甚?」
朱安靖從台階下便往上爬,司逸瀾急忙一摻他的胳膊,助他爬了上來,又替他輕輕拍打身上的灰塵:「靖王爺你躲在這兒做什麼?瞧這一身的灰。」
朱安靖這才道:「小王見你們兩個過來,本是要嚇你們一跳的,可是聽……」
姬遙道:「方纔老臣在跟司大人開玩笑,就說些外頭流傳、捕風捉影的事兒,並不能當真的。」
朱安靖眨巴著眼問道:「真的嗎?」
姬遙道:「那當然了,殿下該知道,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流言了,今天你說說,明天我說說,說來說去,都不知道誰說的是真的。」
他說著,就瞪司逸瀾。司逸瀾急忙跟著附和:「可不是嗎?姬大人以後也別說啦,聽來真是無趣的很,假啦吧唧的。」
朱安靖才撅了嘴道:「算啦,那我不聽了,我還是去捉蟈蟈吧。」
司逸瀾斗愛:「殿下捉蟈蟈作甚?」
朱安靖一本正經道:「我皇嬸近來總是睡不安生,我聽說人聽著蟈蟈的叫聲入睡,會睡得格外安穩,我已經捉了兩隻了,想再捉一隻。」
司逸瀾聽他說,便同姬遙對視一眼,笑道:「殿下可真有孝心啊。」
朱安靖道:「那當然,我可喜歡皇嬸了,不跟你們說了。」他說著,撒腿往前就跑了開去。
背後司逸瀾跟姬遙兩個面面相覷,各自擦了一把汗,頃刻,姬遙道:「果然不能白日說嘴,說著說著,就跑出來了。」
司逸瀾道:「防來防去,誰知道他從這個地方鑽出來了?跟從地下冒出來似的……你說,他會不會聽懂你我所說的話?」
「千萬別懂,也千萬別當真,」姬遙憂心忡忡,「靖少王這個年紀……」
司逸瀾也皺著眉,湊近了姬遙耳邊,輕聲道:「你我私底下說說,你說,太子的死,會不會真的跟陛下……有『關聯』?」
姬遙身子一震,慢慢轉頭對上司逸瀾的雙眼,終於也小聲道:「這話不是你我能夠議論的……我只知道,陛下是極聖明的天子,大舜有陛下這樣的天子,乃是黎明百姓之福,社稷宗廟之福……其他……」
司逸瀾道:「我也知道,不過……說到這裡我忍不住想,你我都這樣猜了,你說懿太后會不會也這樣猜,先帝呢?而那道被懿太后捏在手裡的詔諭,到底又寫得什麼?」
姬遙雙眉凝著,最後慢慢地搖了搖頭,走到台階邊兒上,仰頭看頭頂的長天,緩緩說道:「罷了,……天祐大舜,天祐吾皇吧。」
且說朱安靖順著勤政殿往後宮轉去,轉到御花園。
他跑得急,沒看清前路,便撞到一人身上。那人將他穩住,就行禮,笑吟吟道:「靖王殿下,您跑的這麼急做什麼,留神摔壞了。」
朱安靖望著她,皺眉問道:「玉葉,你跟本王說,什麼叫『自戕』?」
作者有話要說:又有點晚~
再摸摸因為上章而傷懷的親們,不要傷心哈……加個油……=3=
改錯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