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規將回鳳儀殿,隔著老遠,就看到殿門處有幾個陌生身影,他放慢了腳步,定睛細看,立刻便認出那是跟隨著朱玄澹的幾個小太監宮女。
本是要去回稟鳳涅的,見這陣仗,子規心念轉動,不動聲色地繼續往前一步,腳下一轉,便拐了個彎兒,順著宮牆邊上往偏殿的門而去了。
他避開的及時而自然,那邊上的太監宮女均未曾察覺。
而與此同時,就在鳳儀殿內,朱玄澹問明了情形,臉上並無格外震驚或者駭然的表情,反而是出奇地冷靜。
鳳涅也是平常面色,說罷了,便又道:「本來臣妾沒想要驚擾聖上,反正行事之人已經被擒下,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朱玄澹靜靜地看著她:「是嗎?」
鳳涅垂眸,賢良淑德儀態萬千,好一副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姿態,溫聲道:「是的,臣妾知道聖上近日忙於朝政,因此不想因為此等事驚擾聖駕。」
朱玄澹本是坐著,聽到此刻,便起了身,看一眼鳳涅,卻往旁邊走開幾步,才又停下,將手負在身後。
他站著的姿態很有氣勢,氣宇軒昂,腿長肩寬腰瘦,有一種恰到好處的威嚴挺拔之美。
朱玄澹起身之時,鳳涅便也隨之站了起來,此刻望著他的背影,卻察覺天子的腰背彷彿有些微妙地繃緊。
她垂眸看看手上的戒子,其中一個是銀戒,雕花鏤空,甚是精美,輕輕地便捻了一下,道:「此刻內務司的人該把人帶走了吧,想必很快就會出結果的,聖上無須為此憂慮,何況臣妾也沒事。」
從背後自也看不到他是何臉色,一直在鳳涅說完之後,朱玄澹的肩頭微微一動,才轉過身來。
「朕早就知道皇后甚是聰慧,」他忽地笑了一笑,「然而讓皇后置身險境,確是朕的過錯,……朕絕不會饒了任何敢對你動心思之人,朕也向你保證,——諸如此類之事,以後絕不會再發生。」
他微笑著如是說,口吻溫和,沉緩,卻是一股不容人質疑的氣勢。
鳳涅也盡量微笑著,將眼前之人的神情看的極為清楚,他的確是微笑無疑,然而眼中卻毫無笑意,反是凜然的冷意。
他在想什麼,連她也難盡數窺知。
「臣妾知道。」鳳涅行禮,便低了頭。
朱玄澹抬手,在她腰間一探,略微用力握了一握,卻又鬆開,他溫聲道:「受了這番驚嚇,你好生歇息。」
鳳涅答應,朱玄澹深看她一眼,不再多話,轉身出殿而去。
鳳涅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鳳儀殿門口,不知為何,心中竟有些忐忑不安,想了片刻,只一搖頭:「罷了……」看旁邊宮女抱著小貓,她便示意接過來,自己摟在懷中。
小貓兒喵喵叫著,好像不安似的,左顧右盼著。
鳳涅想到先前這貓兒靈性警惕,才引得她心生疑竇,從而避開大難,一時百感交集。
愛撫地替它梳著毛,鳳涅隨口問道:「可餵它吃了東西?」
宮女道:「回娘娘,先前靖王爺餵它吃了些點心……」
「沒吃其他的?」鳳涅摸了摸小貓柔軟的肚皮,有些癟。
那宮女有些怕,畏縮不敢言,倒是旁邊悅兒低聲道:「娘娘,先前思且在的時候,一直都是她照料著的……就讓奴婢餵它吧。」
鳳涅怔了怔,點了點頭:「也罷。」摸了摸小貓,便將它給了悅兒,又道,「好生照料著,別出什麼差兒。」說完,便輕輕歎了口氣。
康嬤嬤在旁察言觀色,便道:「娘娘,別為那狼心狗肺的奴才傷神,娘娘對她多好,當初梅仙小姐都要弄死她的當兒娘娘救她出來,對她來說便如再生爹娘,她居然不思感激,反而想害娘娘,也是蒼天有眼,娘娘聖明,及時識破她的惡毒心腸……哼,此番她入了內務司,內務司那幫人個個不是善茬,用刑的手法奴婢聽聽都覺得害怕,必然會讓她生不如死,這便是背叛娘娘的下場!」
康嬤嬤有心讓眾宮人聽聽,聲音便放大了些,果真週遭伺候的宮女太監們個個自警,有那平素憊懶或者有虧的,便透出幾分慌張神色。
鳳涅掃了一眼眾人,淡淡道:「幸好咱們這宮內也沒幾個能跟她一樣反咬主子的,唉……說起來本宮心裡還真有幾分難受,當初把她從梅仙手裡救出來,又怎麼知道,她居然還會再來害本宮?倘若本宮哪裡虧待過她,她想趁機報復倒也罷了……」
康嬤嬤道:「就是說,娘娘待她多好!不過說來也是怪了!先頭奴婢也曾聽她多次說感激了娘娘的恩典,必然會好好地報答娘娘之類的話,看來也不像是違心說謊的,可……這便是她給娘娘的報答?果然是個不識好歹的賤~人!活該她在內務司受罪!讓奴婢看,可不能讓這種罪大惡極想要謀害主子的人輕易就死,必然要好好地折磨……」
康嬤嬤越說越氣,不由地再度慷慨陳詞。
鳳涅揉了揉太陽穴:「對了,子規怎麼還沒回來?」
正問著,卻見殿門口一道熟悉的人影進來,正是子規。
子規行禮罷了,將在偏殿之中發生之事一一說明,鳳涅哼道:「果真是她。」
康嬤嬤聽得瞪圓眼:「原來先前娘娘讓奴婢假意透露口風給岳貴人身邊兒伺候的……是這個意思……娘娘是猜到她們是一夥兒的,所以才讓奴婢透消息出去說思且要招認?也是,岳貴人聽了自然就坐不住了……」
鳳涅淡淡一笑道:「這招敲山震虎,還是挺管用的。」她一笑間,伸手又一揉額頭,喃喃,「怎麼忽然頭疼起來。」
子規在下見狀,便道:「娘娘,讓奴婢給您按一按吧。」
鳳涅一抬眸子:「哦,對了,差點忘了……」
子規急忙去洗了手,用帕子細細擦乾了。
鳳涅斜躺榻上,康嬤嬤替她將頭飾種種都小心去了,把頭髮散開。
子規便上前,略躬著身,給鳳涅輕按額頭。
他的手指剛柔並濟,力道又用得極好,人又細心,手法精妙,鳳涅竟很快地適應了,漸漸地生出一種舒適之感,疼便也緩和了。
「你這手法,媲美一流按摩師啊……」鳳涅閉著眼,輕聲道,「不錯不錯……」
子規見她舒服地放鬆身子,面上便也露出笑意,一邊按著一邊道:「娘娘是太操心了……雖然這件事有驚無險,但畢竟心裡頭會受些驚嚇的,娘娘且放寬心,以後奴婢會加倍小心,絕不會再讓此類事情發生。」
他的聲音很輕,有幾分撫慰人心之意,跟朱玄澹的語氣不同,少了那迫人的威嚴,卻更為貼心。
鳳涅聽著,只覺得身子一陣舒適,幾乎忍不住昏昏欲睡,便含糊道:「嗯,這話聽了耳熟,剛才好像有人說過……」
子規本是真心說了這一句,聽鳳涅如此接口,便怔了怔,而後極快反應過來鳳涅說的「有人」是誰,便有些色變,那手勢也停了,待要請罪,又不敢就擾了鳳涅。
幸好鳳涅的頭也不疼了,可是睏倦發作,便道:「好了,你也歇息歇息,本宮睡一會兒……」
子規暗暗鬆了口氣,康嬤嬤同他便退後數步,鳳儀殿內的宮人們也悄然無聲垂手侍候。
一夜過後,鳳涅起身,只覺得頭仍舊有些昏沉沉地疼,便免了妃嬪們來見,也去太后處派人稟報,並不提其他的,只說皇后身體不適。
鳳涅指派完了,又叫子規去內務司看一看情形如何。
子規去後不久便回來,道:「回娘娘,思且還是一口咬定是自己所為。」
康嬤嬤在旁邊插嘴道:「這賤婢當真嘴硬,都當場將她們擒下了,還敢這麼說呢……難道內務司沒有用刑嗎?」
子規正在猶豫要不要說這個,聽康嬤嬤提起,便不免道:「用了幾次刑……昏死過數次……只不過……」
鳳涅一聽「用刑」「昏死」,便皺了眉。
子規正小心地望著她的神色,見她眉峰一蹙,便立刻收了聲:「娘娘可有什麼吩咐?」
鳳涅想了想,只問道:「那岳思簪說什麼?」
子規道:「她起初亂喊自己冤枉,嘴硬著,後來……就認了是她串通思且。」
「她既然已經認下,思且還不肯認嗎?」
「是的娘娘。」
「她倒是個有義氣的,只可惜……」鳳涅欲言又止,慢慢呼出一口氣:「那除此之外,她們有沒有招認其他?」
子規斟酌著,小聲道:「娘娘的意思是……依奴婢看來,內務司同禁軍處的兩位大人,也頗為頭疼著呢。」
鳳涅會意,一笑道:「是啊,若是牽扯過去,難免要扯到范府,這範圍可就廣泛了,……他們放不開手腳有所顧忌,也是有的。」
如此鳳涅一整個上午都在鳳儀殿內足不出戶,而到下午後,子規從外進內,跪地道:「娘娘,奴婢在外頭得了一則最新消息。」
鳳涅道:「哦?是什麼?」
子規道:「聽聞早上在朝堂上,幾個諫官又鬧了起來。」
鳳涅笑道:「不會又是說本宮吧?」
子規搖頭,肅然說道:「並不是的,娘娘容稟,他們聯名彈劾丞相大人呢。」
鳳涅一驚:「他們彈劾……范汝慎?」
子規道:「正是,幾位諫官彈劾范大人縱女行兇,幾次三番謀害娘娘您!」
鳳涅聽了這話,心中彷彿從迷霧裡見了一道光,隱隱地有些明白,道:「你細細說來。」
子規娓娓道來。原來,不知為何,在中津行宮鷂子嘴上,——范梅仙動手推皇后不成自己反落水之時竟被傳揚了出去,又加上昨日太醫院首向天子上書陳奏有人用毒草汁液謀害皇后,所擒之人又曾是范梅仙的「心腹」親近之人,縱然思且同岳思簪並未招認,但這其中的關聯,有心人自當一清二楚。
正在群臣們愕然之際,卻不知又從哪裡傳出個消息,說的是:原來現如今的皇后娘娘,其實並非是正牌兒的范家二姑娘,而是個不知名的遠房親戚家的孩子……從小寄養在范府,飽受欺凌……還數次被排擠毆打……之類,乃是個苦命的……說的繪聲繪色,滿城風雨。
一些范汝慎黨派的臣子,有人暗中是知曉這個消息的,卻也不怎麼驚嘖,但朝野之中有更多的人卻並不知情,當下這幾個消息接連傳開之後,群臣嘩然。
先前諫官們上書斥責「皇后媚惑,天子失德」,一半是因為後宮沒有子嗣,天子的寵妃亦極少,但另一半的原因,卻是因為皇后是范府出身。
范汝慎炙手可熱權傾朝野,早被一些自詡清流的諫官看不過眼,又怎能容許范家的正宮娘娘如此囂張,便想「借力打力」,打擊皇后牽連范汝慎,可是如今這幾則消息傳出,卻讓眾人跌了一地的眼珠子。
戶部尚書姬遙同刑部尚書司逸瀾等得知消息,同幾個臣子一合計,聽聞內務司擒下了謀害娘娘的兩人,司逸瀾便急急忙忙親自跑了一趟禁衛處,打聽了個一清二楚。
禁衛處的統領同他素來交好,便私底下把那位掌書記快筆記錄下的供狀說給司逸瀾聽,司逸瀾通篇聽完,緊緊牢記三句,岳思簪所說的——「你也不想想誰是咱們真正的主子」,「小姐被那賤婢害得生不如死,我恨不得她死」,以及思且所說——「娘娘已經不是以前的娘娘了」。
一想到中津行宮裡發生的事,以及坊間傳聞,司逸瀾立刻意識到這是個絕佳的機會,他匆忙回去,同姬遙竹筒倒豆子說了個一清二楚。
姬遙比司逸瀾年長,人自也精明許多,聽了司逸瀾的話,不由地笑出聲來,道:「天助我也,怪道先前范家的女孩兒入主中宮,范家還要再送個女孩兒進宮去……當初皇后娘娘被打入冷宮,也不見他們著急……原來他們同皇后早有罅隙!」
司逸瀾道:「老姬,現如今我們該怎麼辦?」
姬遙道:「看萬歲的意思,對娘娘甚是關情,上回我們力陳娘娘的不是,萬歲爺不軟不硬地把我們擋回來了,分毫不說娘娘的不是,足見維護之意……既然我們不能從娘娘身上著手,如今又知道娘娘同范家並不是鐵打的一路,那麼……不如我們便奉娘娘的旗號行事!」
司逸瀾身子一震:「你的意思是……」
姬遙道:「范梅仙怎麼說也是范家的女孩兒,就算不是,牽連在謀逆皇后的罪名裡也脫不了干係!何況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加害?如今我們便大行其道,子不教,父之過,我等便指責范汝慎又如何?」
司逸瀾聞言,哈哈大笑:「老姬,這招兒好!萬歲爺一直護著那小娘……咳,護著皇后娘娘,我們還以為他是有當人家女婿的自覺,如今范家的人要害娘娘,萬歲爺若還是護著娘娘,我們就看他對范家的人怎麼辦!」
姬遙捋著鬍鬚,微笑道:「好一個燙手山芋啊……素來萬歲對范汝慎顏貞靜一黨都是哼哼哈哈,不停地和稀泥,如今……哼,就算是他當真不去處置范府,我們也要藉機爭取得皇后的意思……此事若是做得好,以後,後宮就不是他們范家的了!」
司逸瀾笑道:「這事兒來的真巧,威遠侯家的二姑娘新得了寵,正是我們的一大助力,若是再得了皇后的心意,那麼……」
他彷彿看到范汝慎那隻老狐狸被狠狠地咬了一口,渾身亂顫滿面痛楚的模樣,一時只覺得心曠神怡。
於是,便自然有了先頭子規所說的那場御前彈劾丞相的戲碼。
聽了子規所說,鳳涅自然不知道姬遙跟司逸瀾從中攪水細節,卻也知道朝堂上開始風雲變幻了,她正在思量其中的種種關鍵訣竅,卻聽門口有人道:「秦王殿下到。」
鳳涅一怔,抬眸相看,卻見門口瀟灑倜儻地走進來一個人。
仍是金冠華服,手中捏著把桃花盛開的檀香扇,飄飄然翩翩然地往前而來,如許姿態風度,幾乎如楚香帥附身,便要踏月留香去也,正是秦王朱鎮基。
鳳涅一看是朱鎮基來到,先是微怔,等看清他那死性不改顧盼生輝的模樣之後,卻忍不住笑出聲來,那先前聚攏的憂煩卻也隨之暫時退卻。
作者有話要說:這算是第二更呢……還是九月份的頭一更?不知不覺過零點了,算九月的第一更吧~~~x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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