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涅同朱鎮基兩個正樂不可支,陡然間聽身後傳來那綿裡藏針似笑非笑的聲音,兩人雙雙一震,彼此極快地對視一眼,便回過身來。
幾乎是同時行禮,一個道:「臣妾參見陛下。」一個道:「臣弟見過皇兄。」
御花園中悄無聲息多了的這位爺,自然正是朱玄澹了,一雙厲害的眼睛掃了朱鎮基一眼,又掃向鳳涅:「免禮,倒不想朕的皇后同秦王相談甚歡,不知在說些什麼?」
鳳涅面上笑意微微收斂了幾分,卻仍舊是笑瞇瞇地,略抬了頭,道:「這個……說的是件好玩的事,只不過臣妾有些不便啟齒。」
朱鎮基在旁邊聽了,便又垂著頭斜斜地瞪她一眼。
朱玄澹一挑眉:「不便啟齒的?怎麼秦王有些不便啟齒之事會同皇后說嗎?」他的目光從鳳涅面上便轉到朱鎮基臉上。
被犀利的目光看著,朱鎮基嚥了口唾沫,面上倒是露出了貨真價實的苦色:「皇兄……」
朱玄澹聽著他三分撒嬌般的口吻,甚是不適:「有話好生說!」
鳳涅聞言,笑意便更盛了,手上悠閒地攏著貓兒毛,唯恐天下不亂般地道:「是啊王爺,您趕緊說吧……與其對本宮訴苦,倒不如對陛下坦誠些……」
朱鎮基心頭顫顫地,想道:「鳳妮啊鳳妮,你是不是插刀教的新一任教主啊……」
朱玄澹聽了鳳涅的話,卻更是興趣濃厚:「到底是什麼?對朕坦誠些?」
朱鎮基無奈,單膝跪倒在地:「皇兄,此事實在難以啟齒……臣弟也不過是剛好遇到了皇嫂,故而才吐了幾口苦水,怎麼敢……敢再跟皇兄提呢。」
「你不說,朕便打你的板子。」朱玄澹道。
朱鎮基身子一抖:「皇兄,上次已經打過了,萬不能再打了!」就地往前,便抱住了朱玄澹的大腿,哀求地抬頭望著他。
朱玄澹沒想到他竟會如此,往後一撤,卻沒能把他甩開,便道:「有話好好說就是了,這成何體統,快快放開!」
鳳涅在一邊上,見狀就知道某人是懂她的示意了。便咳嗽了聲,向著朱玄澹一行禮,道:「陛下,這是您兄弟們的事,臣妾不便在場,臣妾先請告退了。」
朱鎮基抱著朱玄澹的大腿,百忙中扭頭又瞪鳳涅:好啊,每次她都如此,插完刀之後就要腳底抹油置身事外。
朱鎮基忍不住一陣悲從中來:「皇嫂,好歹都是一家人,您也幫臣弟說一下情啊,上回皇兄一怒之下把臣弟打了一頓,這一次,您可萬萬不能袖手旁觀啊。」
朱玄澹看看鳳涅,又看看朱鎮基道:「上回?」
鳳涅假惺惺便歎道:「請陛下恕罪,方才三王爺說的那幾句話,臣妾也是一知半解,正有些匪夷所思,覺得好笑,陛下就來了,要真的想知道內情,還得看三王爺自己說。」
朱玄澹便哼道:「鎮基,你還不說嗎?」
朱鎮基無可奈何,垂頭喪氣道:「其實皇兄該知道了,就是上回……那件事。」
「哪件啊?」
「跟劉休明有點關係的那件……」
「放肆!」朱玄澹赫然明白過來,瞪向朱鎮基道,「你還敢說!」
鳳涅此刻便做望天狀,且往旁邊走開了一步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
朱鎮基露出幾分畏縮之意,雙手可沒閒著地抱著朱玄澹,感覺手底下那腿的力道,心裡頭不由悄然一動。
這功夫,朱玄澹便將他踢了開去,因為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便也沒怎麼用十分力。
季海同康嬤嬤等眾人都在遠處,季海自是個人精,早就叫眾人退後不說,個個都也低著頭,不敢亂瞄亂看。
朱鎮基被「踹開」,卻仍跪著,朱玄澹看看鳳涅,又看他,喝道:「你這不孝沒廉恥的東西,不思改過,反而把你那破事兒端出來再給皇后聽,你到底存得什麼心?是想讓朕打死你不成?」
朱鎮基低聲道:「因為自打上回臣弟在皇嫂殿內衝撞了後……皇兄一直不許臣弟再近鳳儀殿,臣弟也知道自己那時候的確是失了章法,也讓皇嫂對臣弟有諸般誤解,因此就總想好好地跟皇嫂解釋解釋……先前也見過皇嫂一次,然而臣弟總是覺得那件事……難以啟齒的,就沒說清楚,這回皇嫂同皇兄自中津回來,臣弟來探太后,同皇嫂不期而遇,臣弟便鼓足勇氣,終於向皇嫂坦白了此事,免得皇嫂總是對臣弟心懷芥蒂……」
朱玄澹聽他徐徐道來,還真有幾分道理,便又看鳳涅:「當真如此?」
鳳涅悄聲道:「正是,陛下方才來的時候,三王爺正說了些關於此事的不入流的笑話,臣妾一時忘形,就笑起來。」
朱玄澹一想,便有那麼幾分瞭然。
朱鎮基道:「臣弟雖知道所做荒唐,然而臣弟心裡也很苦啊……皇兄,臣弟一方面很是喜歡……那啥,比如劉休明又出京去了……」
朱玄澹一聽這個,臉色便略黑幾分。
朱鎮基咳嗽了聲,又道:「臣弟也知道皇兄不喜臣弟如此,因此臣弟也處處自律……於是就也不敢妄為,因此心中分外的苦……」
「夠了。」朱玄澹喝了聲,「你再多說一句,朕便再把你拉出去!」
朱鎮基慌忙道:「皇兄,那臣弟就不說了,臣弟的本意就是讓皇嫂釋去心結……臣弟是用心良苦啊……」
鳳涅不時地敲一敲邊鼓,朱鎮基便主唱兩句,一唱一和,倒是恰到好處。
朱玄澹聽了這番解釋,也挑不出什麼大錯來,便只仍舊訓斥朱鎮基,只不過仍舊是那幾句「丟了皇族顏面」「毫無羞恥」之類,倒也不提要打他了。
朱玄澹訓斥了朱鎮基一會兒,朱鎮基也自乖乖地做痛心疾首狀,又求道:「皇兄,臣弟雖然嘴上仍舊說說,不過是為了讓皇嫂別總是記恨臣弟,其實於行為上臣弟還是極為檢點的,除了少數幾個人知道臣弟有這病……絕大多數良民百姓還是不知道的,請皇兄寬心。」
「住口!」朱玄澹皺著眉,「你還敢再說!既然已經同皇后說清楚了,那麼就趕緊地滾出宮去吧!」
朱鎮基眨巴著眼道:「皇兄,皇嫂對臣弟甚是同情,已經不記恨臣弟了,皇兄……也不要如此苛刻地對待臣弟好嗎?」
鳳涅在旁邊看他又做出那種仰著頭眼巴巴看人的模樣……這幕表情若是在林見放的臉上,倒的確有些「楚楚可憐」的無辜之意,會讓看的人心生憐惜地原諒她,但是如今卻是在朱鎮基的臉上……那副偽娘的表情,看的鳳涅「驚艷不已」。
而朱玄澹一陣惡寒,恨不得把這敗家不良子按在花叢裡狠狠地揍上一頓。
朱玄澹把朱鎮基踢出宮去,只覺御花園內清淨許多,便歎了口氣。
鳳涅站在邊上,見狀問道:「陛下怎麼了?是在憂國憂民嗎?」
朱玄澹聞言,嘴角抽搐一下,便道:「憂國憂民……也憂眼前人。」
鳳涅望天道:「三王爺已經出宮了,陛下可寬心些許。」
朱玄澹道:「唉,不要提他。」
鳳涅見朱玄澹雙眉微蹙,目光有些飄忽,顯然是有煩心的事,然而以他的性子,恐怕這心思也並不在朱鎮基身上。
鳳涅垂眸望著懷中慵懶的小貓,便輕聲道:「陛下回宮以來就甚是忙碌,要多留心身子啊。」
朱玄澹聞言,便轉頭看她:「小鳳兒,朕……」
鳳涅一笑:「想必陛下是來淨心的,臣妾還是先告退吧。」
她便要行禮退後,朱玄澹探手,將她的手腕握住:「小鳳兒。」
鳳涅懷中的小貓受驚,頓時喵地一跳,從她懷中躍向地上,在花叢底下竄來竄去,便不見了蹤影。
鳳涅想去找那貓,卻又被朱玄澹緊握著手,無奈回看他:「陛下還有何吩咐嗎?」
朱玄澹對上她晶瑩有光的清澈雙眸,眼神幾度變化,終於道:「沒什麼,……就如你所說,好歹是回來了……朕最近有些忙碌,又正當天氣變化,節侯變幻,你在後宮也要多留心自己。」
鳳涅心頭一動,望著他的眼睛,自然知道這幾句不僅是無關緊要的叮囑而已,當下盈盈含笑,若無其事地行禮道:「臣妾遵命。」
朱玄澹這才鬆手,鳳涅退後,康嬤嬤派了兩個宮女去找貓兒,便陪著鳳涅回了鳳儀殿。
剛坐定了,康嬤嬤道:「娘娘,奴婢有一件事,必須要稟告娘娘。」
「何事?」
康嬤嬤面色頗有幾分忐忑,將頭垂著,道:「娘娘,昨兒咱們回來的晚,事情忙碌……今早上冷宮裡的奴婢過來說……」
鳳涅聽她說到「冷宮」,心中陡然一跳,隱隱地有種不祥之感。果真,康嬤嬤繼續說道:「那奴婢說,湄妃病重不治,在兩天前去了……」
鳳涅的手一顫,差點兒把桌上的一盞茶給掃落下來。鎮定了一下心神,才道:「不是說,是小病嗎?」聲調雖然穩,但是聽起來卻極冷了。
康嬤嬤道:「好像是因為節氣變化,舊疾復發又添新症候,便沒救回來……」
鳳涅皺著眉:「那麼芳嬪她們呢?」
康嬤嬤急忙道:「娘娘放心,她們倒是好好地。」
鳳涅尋思了會兒,點點頭道:「此事你去跟子規說聲,等他腿腳好的差不多了,讓他細細過去打聽打聽。」
康嬤嬤領命。
接下來兩日,鳳涅都不曾見到朱玄澹的面兒,只不過宮內又發生了兩件大事,頭一件,便是威遠侯家的二小姐謝霓,被封了妃,自從新帝登基,這是頭一位入後宮便封妃的達官家貴女。
而另一件,則是平寧王府的郡主娘娘柴儀曲,被惠太后認作義女。
此日鳳涅去拜見惠太后,便見郡主伺候在太后身邊,鳳涅見了禮,雙雙說了幾句閒話,太后便問起中津之行。
這功夫就只能報喜不報憂,鳳涅便道:「中津倒是個極好的地方,下次太后一定要去,這樣臣妾等也才呆的安心。」
太后笑道:「那地方,先帝在的時候,也去過數次……的確是個避暑消閒的好去處,只不過天子不清閒,才去了這幾日,便又被叫了回來。」
說到此,旁邊的柴儀曲便道:「娘娘,妾聽聞,范家的梅仙小姐不留神失足落了水?如今還昏迷著,不知真假?」
鳳涅道:「是有這回事,目前陛下准她回府安歇呢。」
柴儀曲道:「可見這風光秀麗之地,也有些凶險在,似我這笨手笨腳地,還是留在太后身邊最好。」
鳳涅笑道:「郡主是個福大之人,何必憂心那些,不過郡主對太后一片孝心,倒是極難得的……」
兩人緩緩說到此,太后面上也露出幾分笑意,捻著佛珠,道:「她倒是個規矩的好孩子,只不過見清沒有這個福氣。」
鳳涅便笑著垂眸,同柴儀曲對視一眼,柴儀曲便也垂了頭。
太后又道:「對了皇后,前幾日,有幾位諫官對天子所說的話,你可也聽說了?」
鳳涅道:「臣妾略聽說一二。」
太后道:「你是個懂事聰明之人,就不必我多說了……這些臣子,雖則有些逾矩,但終究也是為了天子好,都是忠心耿直之人,何況天子登基幾年,都毫無子嗣消息,天子雖則青年正好,但想想到底是讓人著急,也難怪他們疑心天子獨寵。」
鳳涅道:「太后明鑒,這些臣子的忠心臣妾自不敢懷疑,也不會有何微詞,只不過陛下乃是個聖明君主,絕不會做出些無道之事的。」
「嗯……」太后點點頭,「我對天子也很是放心的,只不過他雖則智慧,但……」
「太后有何顧慮?」
太后歎了口氣,終究小聲道:「天子聰明果敢,睿智天生,但……委實是有些太重『情』了。」
鳳涅心頭一動,小聲道:「太后的意思是……」旁邊柴儀曲卻悄悄地轉了眸子看向惠太后。
「皇后你該明白,」太后波瀾不驚道:「凡事太過,便容易適得其反,——自來我便知道天子對你是格外不同的,可是他寵愛雖是好事,但在外人眼裡,對你,卻又並非是好事。」
鳳涅低頭道:「臣妾明白了。」
太后道:「故而先前我說,你盡快地有個孩子出來,倒也可以封住那班人的嘴,讓他們少說一些閒話了。……這就不必我多說了。」
鳳涅慢慢回到了鳳儀殿,一路上想著太后說的「孩子」,隱隱地覺得有些不安。
此時將要八月下旬,天氣反覆無常,時而秋涼,時而暑熱不退,在鳳儀殿內坐定了,大概是連日事多,又在太后處耽擱許久,只覺得口乾舌燥,便想喝口涼的。
康嬤嬤力勸道:「娘娘的身子虛,不能總是喝涼的,怕受不住,何況入秋了,需要滋補。」便叫御膳房把早上燉著的湯水送來。
宮女思且在殿門口接了托盤,便小步送進來,康嬤嬤親自端了獻上,鳳涅用調羹舀了兩下,覺得溫熱,正要喝間,外頭朱安靖自國子監回來,如一陣風般地衝進殿內。
鳳涅見他回來,生怕他橫衝直撞地,把湯灑了,便暫時放下。
這功夫,那隻小黃貓便悄無聲息進來,康嬤嬤一時沒留心,小黃貓躬身一跳,便上了桌子,在那一碗湯旁邊嗅來嗅去,喵喵地低聲叫起來。
康嬤嬤一看,怕它撞翻了湯水,便急忙將它抱過去。
果真朱安靖匆匆見禮,而後便跳過來:「皇嬸,我回來啦!」
這幾日入了秋,他又不常在太陽底下曬,一張小臉兒養的白淨起來,也不知是看常了還是他真的越長越出息了,竟有幾分眉清目秀。
也是,朱玄澹跟朱鎮基都是一流出色的容貌,同是皇族血脈,雖不曾親眼見過大皇爺的容貌,但想想也知道差不到哪裡去。
鳳涅笑道:「一路又跑回來的?」一抬手,手指沾到他鼻尖的一星汗珠。
朱安靖嘿嘿笑道:「我就想著要早點回來見皇嬸啦。」
鳳涅看他跑的這樣,便將桌上的湯碗取過來:「瞧你急的,是不是知道皇嬸在喝好東西,所以趕緊地回來也吃一口啊。」說著,便舀動那調羹,慢慢地舀了一勺湯水。
朱安靖見狀,便立刻「啊」了一聲,乖乖地張開嘴等著吃。
康嬤嬤笑瞇瞇看著這一幕,她懷中的小貓仰著頭,兩隻眼睛骨碌碌瞪得極大,聲音微弱地衝著這邊叫個不停。
作者有話要說:一停就很想繼續停啊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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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再囉嗦一句,以後要是太晚了就直接不用等更了啊,摸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