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朱鎮基身後跟著兩個小太監,恁般風流姿態,站在宮牆一側,笑盈盈地望著鳳涅。
鳳涅對上他那雙桃花濫濫的眼,心中那種不舒服的感覺更重了。
現在回想,自在冷宮裡見到他的頭一次,這種不爽的感覺就很強烈,只不過當時還當他是個不相干的龍套甲,現在看來,這人倒是很有搶戲的功力。
朱鎮基上前,裝模作樣地行了個禮:「見過皇后娘娘。」
鳳涅道:「真巧,又見到三王爺了,王爺在這裡溜躂什麼呢?」
朱鎮基道:「本正欲出宮去,在這裡等阿靖。沒想到就遇到了皇嫂。」
鳳涅道:「那本宮跟王爺真是有緣啊,處處都能遇上。」
朱鎮基笑得喜氣:「緣分這件事很是奇妙,就算是平平凡凡兩個陌路人也是有緣遇上的,何況臣弟同皇嫂乃是鐵鐵地親戚關係,自然是越發有緣。」
鳳涅望著他巧嘴滑舌地,眉頭略皺道:「早先聽王爺曾落過水大病一場,沒想到這一病倒是越見伶牙俐齒能說會道了。」
朱鎮基笑瞇瞇道:「噫,皇兄也是這麼誇我的……不過,聽聞皇嫂在冷宮裡頭的時候,也是病了一場,說起來豈不是又是一宗有緣的事兒?」
鳳涅一笑:「相遇有緣倒是好的,一塊兒病了也算有緣,本宮倒是有些啼笑皆非,王爺還是休要胡說了,何況,本宮同王爺是不同的,本宮素來身子差,也算上一個『纏綿病榻』良久了,不足為奇。——不比王爺,乃是飛來橫禍,無端端地怎會落水呢?」
朱鎮基賊眉鼠眼地笑了,低聲神秘兮兮地道:「皇嫂是在訓誡臣弟了麼?其實說起來的確是臣弟的不對,那次落水,並非偶然,乃是臣弟生性太過風流,府內納了數個侍妾,爭風吃醋在所難免,有一人因為備受臣弟冷落,一時不忿,才將臣弟推落了水。」
「原來如此,」鳳涅望著他那張惹禍招災的臉,道,「果然是『最難消受美人恩』,王爺以後可要多加小心才是,倘若再被女人暗算一次,怕是沒有這回這麼好運了。」
朱鎮基正色點頭道:「這是自然,因此臣弟對女人是萬念俱灰……現在已經是敬而遠之,以前的惡習也一概改了。」
「是麼?」鳳涅似笑非笑地望著他,「說起來,本宮也略有耳聞,好似王爺最近轉了性子……不愛女人,愛起……」
「那些不過是流言罷了,」朱鎮基笑道,「不過皇嫂的耳目倒是靈光,難道是安靖那個小奸細向皇嫂透露的?不過皇嫂不必聽那些,臣弟不過是學著修身養性呢。」
鳳涅道:「王爺有此心,倒是極好的,陛下也放心。」
朱鎮基道:「皇兄日理萬機,臣弟幫不上忙,自然就盡量地少給他添麻煩才是,就像皇嫂一般。」
「像本宮什麼?」
「像皇嫂一般,懂得為皇兄分憂啊,譬如今日太后壽誕,皇嫂竟想出讓眾妃嬪獻藝這法子,果然太后極為高興,太后高興,皇兄自也是極高興的,皇嫂說呢?」
「這不過是一時想到的法子,後宮久也不曾熱鬧過了,怎麼王爺不喜歡麼?」
「臣弟自是十萬分喜歡,尤其是見到最後范家小姐那一舞,真真驚艷。」
「王爺覺得哪裡驚艷?」
「驚艷之處在於……」朱鎮基扇子合起來,扇柄抵著下巴,「臣弟從未見過這樣的舞。」
「是麼?」鳳涅望著他,淡淡說道,「本宮也從未見過,倒不知梅仙是從哪學來的,本宮覺得,她背後或許有高人指點。」
「范姑娘不是說是自己琢磨得來的麼?」
「也或許真的是梅仙聰穎。」鳳涅道,「王爺對這個頗為關心?」
朱鎮基道:「倒不是關心,只是覺得,范姑娘這一舞,著實頗為驚艷,不知皇兄是否也很喜歡呢?」
鳳涅望著他的眼睛:「聖上的意思,本宮也難揣測,怎麼,王爺是希望聖上喜歡?」
朱鎮基道:「娘娘是范家的人,大概自是希望自家姐妹也得到聖寵的吧?」
「瞧王爺這口吻,聽起來似有幾分醋意,」鳳涅意味深長一笑,道:「本宮雖是出身范家,但首先還是皇家的人,只能一心為了聖上著想,其他的都在其次,倒是王爺,對這個是否關注太過?對了,聽聞王爺醒來後,辭了先前訂下的親事,本宮不禁浮想聯翩,難道王爺心中另有所屬?如今諸般關注梅仙,嗯……想梅仙久居宮中,也甚是不妥當,王爺要不要本宮跟陛下提個醒,讓陛下成全王爺同梅仙?」
朱鎮基本來笑嘻嘻的臉色陡然發黑:「這個就大不用了。咳咳。多謝皇嫂一片美意。」
鳳涅柔聲道:「說哪裡話,本宮既然是王爺的嫂子,那自然該關心王爺的終身,若王爺對梅仙有意,本宮是絕不憚於做這個媒人的,王爺臉皮薄開不了口的話,本宮對陛下一說,此事保管便成,王爺反悔過一次親事,總不會再順利反悔第二次吧?」
朱鎮基呆了呆,定定看了鳳涅片刻,似乎在掂量她這番話的可行性,繼而搖頭道:「不不不!皇嫂口下留情!臣弟對梅仙姑娘絕無此心,對了,臣妾在宮外另有心上人了,皇嫂切勿做保媒拉縴這種無聊之事。」
鳳涅很是驚奇:「王爺心上有人了,是誰?」
朱鎮基摸一摸鼻子:「這個,暫時不便告訴,等過些時日,皇嫂便知道了。」
鳳涅點頭道:「好吧,既然王爺另有人了,那便罷了,本宮是一片好心……不過若是王爺你變了主意的話,本宮還是願意盡力撮合你跟梅仙的,像我們梅仙那種姿容,配王爺也不算委屈王爺吧?」
朱鎮基僵硬咧嘴一笑:「是是,只是臣弟怕是消受不起呢。」
兩人正說著,卻聽得身畔有個聲音道:「皇嬸,王叔,你們在說什麼?」
兩人轉頭一看,卻見是朱安靖,鳳涅道:「阿靖你出來了,沒什麼,在說你三叔的終身大事。」
朱安靖一聽,臉上露出一種微妙的表情,朱鎮基見狀道:「哈,哈哈……那個,阿靖,我們該回府了,你王叔我等了你許久……」
朱安靖道:「我想去皇嬸宮裡頭坐坐。」
朱鎮基道:「改日,改日吧……」不由分說地拉住朱安靖,道,「皇嫂,臣弟先走一步。」
鳳涅微笑道:「王爺好走。」
朱安靖被朱鎮基拽著,身不由己地跟著走,一邊叫道:「皇嬸,我改天再來,那隻貓怎麼樣了?」
鳳涅哈哈笑了兩聲,衝他擺擺手,自也往鳳儀宮而去。
入了鳳儀宮,吃了點冰鎮的茯苓糕,小悅便將那隻貓崽送上來,鳳涅見它的毛兒油光發亮,身子也健壯了些,很是喜歡,便抱在懷中撫摸。
片刻子規也進來了,康嬤嬤一示意,兩側宮女退下,連小悅同思且也退了。
子規跪地道:「娘娘,奴婢查明了。范梅仙去的地方,是尚衣局,她見的那人,是宮女玉葉。」
鳳涅輕笑:「啊……真是她啊。」
子規點頭,道:「奴婢為怕被發覺蹤跡,不曾靠近,因此未曾將她們的對話聽得明白,只見玉葉似是著急辯解了幾句,被范梅仙打了兩個耳光,而後范梅仙便憤憤地去了。」
鳳涅道:「這些就已經足夠了,嬤嬤。」
康嬤嬤上前:「娘娘有何吩咐?」
鳳涅道:「去尚衣局,把玉葉叫來……要悄悄地,不用張揚。」
康嬤嬤領命而去,極快地就將玉葉領了進來,玉葉始終低著頭,上前跪地。
鳳涅道:「你抬起頭來。」
玉葉猶豫道:「奴婢,奴婢不敢。」
鳳涅瞥著她:「有什麼不敢的,難道本宮能吃了你?」
玉葉道:「奴婢……遵命。」畏畏縮縮地,果真將頭抬起來。
鳳涅正打量她的神色,見她如此畏縮,心中有幾分不喜。
然而定睛一看,見她臉上果真被打得青紫不堪,便道:「吃了巴掌?誰打得?」
玉葉好像很是膽怯,看了一眼鳳涅便又低頭,囁嚅道:「是……是奴婢自己不留神……」
鳳涅道:「玉葉,本宮不會無緣無故叫人帶你來,既然叫了你,便是心中有數,你瞞什麼呢。」
康嬤嬤道:「這點兒道理都不懂?你這奴婢當死!上回你攔著娘娘求娘娘救助你的主子,娘娘大可不必搭理!如今娘娘問什麼,你就該痛快麻溜地說!再敢胡言亂語,活該打死了你!」
玉葉身子發抖,伏底身子叫道:「奴婢不敢,奴婢遵命就是了,不敢再隱瞞,娘娘想問什麼?」
鳳涅道:「誰打得你?」
玉葉垂頭道:「是太后身旁的梅仙姑娘。」
鳳涅道:「她為何打你?」
「這件事說來,奴婢也不清楚的,」玉葉的頭低低地,輕聲道:「先前……因為奴婢在尚衣局內,……前些日子奉命趕製太后的吉服,那一日,送吉服去長寧宮,結果在宮門口撿到一本冊子,奴婢看不懂,只看到上面畫著許多人物,奴婢本想拿了丟掉,不料卻給梅仙姑娘發覺,梅仙姑娘便要了去……今日,梅仙姑娘不知為何前來找奴婢,說奴婢是有心害她,也不聽奴婢解釋,便打了奴婢一頓……請娘娘開恩,奴婢實在沒做什麼其他的事。」
鳳涅道:「在宮門口撿了冊子?是什麼樣兒的,細細說來。」
玉葉低低地垂著頭,聲音微微顫抖,小聲道:「那冊子只是很薄很小的一本……畫了很多人物,穿著奇特的衣物,對了……梅仙姑娘看後,便命奴婢替她趕製了一套衣裳,好似也是今日壽宴上要用的。」
「果然是出自你之手,」鳳涅道,「那你可知道,那冊子是何人所有?」
玉葉重新伏身:「這個奴婢是真的不知道……奴婢若是知道那冊子會惹禍,便撿也不會去撿的。」
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來,便遣了玉葉回去。
鳳涅拿了小饅頭,掰開來喂貓崽,那貓崽吃得心滿意足,便躺在鳳涅膝上睡著。
將近黃昏,暑氣蒸人,鳳涅練了會兒瑜伽,沐浴更衣,正欲吩咐人關了宮門就寢,卻聽到外頭一陣鬧哄哄的聲音傳來。
子規派了個小太監出外查看端倪,片刻,那小太監跑回來,子規聽了,便進內道:「娘娘……聽說,靈祥宮的郭才人自縊身亡了。」
鳳涅一驚,道:「哪個郭才人?」
康嬤嬤在旁邊道:「奴婢記得……不是白日裡跟梅仙姑娘說話的那個?當時她好響受了驚嚇,倒在地上起不來似的,最後走的時候還踉踉蹌蹌失魂落魄的呢。」
鳳涅聞言,到底是死了一條人命,心噗噗急跳了兩下,她看看康嬤嬤,又看子規:「你們說她為何自縊……是不是真的自縊?」
康嬤嬤道:「最好是她自縊的,不然,娘娘又要煩心了。」後宮出事,皇后自然要出面。
子規道:「娘娘放心,奴婢這就去親自查看。……不過,多半該是自縊的,應該不會有人想對她動手。」
鳳涅想了想,皺眉道:「難道是因為白天范梅仙對她說了什麼?只是三言兩語,便能逼死人……」
子規道:「雖然不知到底怎樣,但白天那個情形委實不好,多半跟這個脫不了干係的。」
先是一個魏才人,而後又是郭才人,這已經是鳳涅穿越過來後見識的第二宗了。
鳳涅心不在焉:「那你去稍微打聽……」
子規領命,正要出外,鳳涅皺眉道:「等等!」
子規回身:「娘娘還有何吩咐?」
鳳涅望著他的臉,沉默片刻道:「你……要多留神些,要格外小心。」
這宮內看似平和,誰知道底下都藏著什麼,就算她鎮日心中算計,也難算計萬全,也不能說就能掌控全局,她身邊只有康嬤嬤跟子規最堪信任,可不願意一個不小心……
子規對上鳳涅雙眸,極快之間便又垂頭道:「娘娘不必為奴婢擔憂……娘娘好生安歇吧,奴婢得了信就即刻回來。」
子規出外,吩咐宮人將宮門暫時關了,又命人專門守著,自己便出外。
他先去靈祥宮,見監禮司跟內務府之人已經收拾妥當,子規便上前問了幾句。
監禮司跟內務府的人都說是自縊,知道子規是鳳儀宮首領太監,娘娘跟前的紅人,都同他十分客套,不敢敷衍。
子規一直呆了一個多時辰,問了個詳盡,才返回鳳儀宮。
守門的宮人見他回了,才將宮門緊緊關了。
子規見天色不早,怕鳳涅睡了,本想回去歇息,等天明再行稟告。
然而轉念一想,又怕鳳涅仍在等候,便想先看一眼再說,於是便放輕了腳步,往殿內而行。
殿門口同殿內,值夜的太監宮女靜靜地垂手而立。
子規緩緩地入了內殿,簾幕重重垂著,殿內甚是寂靜,悄無聲息地。
子規見寂然無聲,料想鳳涅是睡了,便想出來,誰知一轉身,卻見那隻鳳涅養著的貓崽,一搖一晃地從內出來,見了子規,喵喵低聲叫了兩聲,往前一步,忽然之間毫無預兆地便栽倒地上。
子規以為這貓崽是走得不穩當,或是困了,他便輕輕一笑,上前俯身,想將它抱起來,就在這一瞬間,鼻端嗅到一股極淡的香氣。
子規本未留心,只當是尋常花香,手指碰到那貓崽的身子之時,忽地覺得腦中一昏。
子規大驚,顧不得貓崽,站定了身形嗅了兩下,頓時變了臉色,急忙欲快步入內。
正當子規撩起內殿簾子之時,裡頭有一道人影迎面而出,子規大驚,喝道:「你……」那人卻二話不說,探手攻來。
作者有話要說:天好熱啊,慢慢看哈=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