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玄澹在禁軍校場上看龍爭虎鬥,精神煥發之極,鳳涅卻全不知情,只知道那禍害把她弄暈之後便走了,若再知道朱玄澹還有那份精力跟能耐跑去校場比武,指定會再暈上一次。
鳳涅原本覺得自己這身子已經養的差不多了,嘴裡所說「還未曾好上十分」,不過是應付朱玄澹的說辭罷了,誰知道被他如此一折騰,徹底原形畢露,原來並非是「差不多」,而是「差很多」。
鳳涅在鳳儀宮裡規矩歇息了半天一夜,她自穿越過來後一直養尊處優,不是躺著就是斜躺著,從沒進行過這樣激烈地體力勞動,雖然是被迫的那一方……
因此頗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之態,幸好朱玄澹「夜襲」的惡習並未復發,鳳涅飽睡了一夜,整個人才緩過勁來。
次日一早,康嬤嬤扶著鳳涅穿了衣裳,下地行走,鳳涅覺得自己宛如人魚公主,用兩條剛新鮮變化出來的腿,小心翼翼地學習走路。
幸好什麼都不用她親自勞動,梳妝打扮,用了早膳,鳳涅舒服之餘,另一宗憂慮浮出來:總如此的游手好閒,身子只會越發嬌弱,然而人在皇宮內院,最激烈的運動怕也就是床~上運動了……總不成圍著御花園或者鳳儀宮晨跑。
早上,依舊是眾妃嬪前來問安,前些日子鳳涅因為來了月事,腹痛難當,鎮日只在床上奄奄一息,因此只說「皇后身子不適,病中」,就把這例子暫免了。
偏這三天內朱玄澹未曾踏足,大傢伙兒紛紛傳揚皇后娘娘又被天子嫌棄了,故而沒臉見人。
多少人背地裡拍手稱快,笑得嘴巴都合不攏。
然而昨日經過朱玄澹一鬧騰,幾乎整個後宮人盡皆知,天子將皇后娘娘從御花園親自抱回了鳳儀宮,而後在鳳儀宮內怔怔地一個半時辰未曾出來過,連太后派人去傳皇后,都被死死地攔在了外頭。
這份恩寵當真是「浩蕩」之極,妃嬪們都是牆頭草,鎮日裡巴望著風向呢,雖然心內或嫉恨或憤怒或不屑,面上卻不敢造次。
齊齊地便來到了鳳儀宮,連岳思簪也都在內。
鳳涅歪歪地坐在上頭,時不時地打量一眼在座的各懷心事的妃嬪。苑婕妤首先道:「娘娘的身子大好了?前兩日聽聞娘娘身子不適,臣妾也不敢驚擾,可喜娘娘今日氣色甚好,想必是大好了的。」
鳳涅點頭:「正是,已經是好了。」
素日跟苑婕妤不合的那位李美人見狀,便道:「臣妾也恭喜娘娘,娘娘身子方好,就承了聖恩,陛下可是從未對後宮任何一位姐妹如此厚待呢……實在是萬千之喜!」
眾位妃嬪一聽這話說到點子上,立刻紛紛口稱恭喜。
鳳涅聽著一聲聲「喜喜喜」,心裡一萬頭草泥馬撒開蹄子騰騰地咆哮而過,真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又實在不想虛與委蛇地錦上添花,便只做淡定微笑貌。
眾妃嬪表達了一番羨慕嫉妒恨,因也漸漸地嗅到些氣息,知道皇后娘娘非是昔日那個頭不敢抬的憂鬱少女,便不敢太過造次,寒暄了陣,便各自退下。
鳳涅見這幫子人都散了,便又去長寧宮見懿太后。
一路上康嬤嬤不免地又道:「娘娘,您說,太后自昨兒就追命似地派人往咱們宮裡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還真有什麼急事不成?」
鳳涅斜躺在鳳輦上,心裡尋思著其實該在地上走走,加強些運動才好,只可惜昨兒那一場運動後遺症巨大,實在不願意再勞動這雙腿。
目光自那忽悠忽悠閃動的黃羅傘蓋上移開,看見遠處天空裡悠悠然有一朵白雲停著,襯著碧空如洗,很有幾分安謐之意。
鳳涅望著那悠悠白雲色,慢慢說道:「自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太后對本宮沒什麼好感,若是好事,自不會這麼慇勤,必定是捉到了本宮的不好處,故而才迫不及待地想要發威呢。」
康嬤嬤一聽這個,著實驚心:「娘娘……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太后當真想要對娘娘不利?」
鳳涅笑道:「昨兒太后派來的那幾個人,談吐間該不怎麼和藹吧,你同子規應付了恁麼久。」
康嬤嬤道:「可不是麼?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看得奴婢真是手癢的很。」
康嬤嬤說完,皺眉問道:「娘娘,您說太后究竟是為了什麼事才如此大動干戈的?」
鳳涅道:「你慢慢地想想,昨兒遇見什麼不尋常的人,又發生了些什麼事,便能猜到一二了。」
康嬤嬤被她一提醒,頓時如醍醐灌頂:「娘娘你的意思,難道是梅仙從中作怪?!」
鳳涅「嗯」了聲,不以為然地盯著那朵云:「本宮想,她或者是在太后面前鼓弄唇舌說了些壞話,或者是用了點兒什麼不上檯面的手段……昨日那個……天子忽然出現,我瞧著她氣得不輕呢。」
康嬤嬤一聽,笑道:「可不是麼?還當自己是在范家呢,緊巴巴地就想貼著陛下,誰知道陛下瞧也不瞧她一眼,可笑死個人了。」
鳳涅心念一動,淡淡又道:「是啊,還叫什麼『皇帝哥哥』,恁般肉麻。」
她這乃是投石問路之意,康嬤嬤一聽,果真便多嘴說道:「這還是當著人呢,若是不當著人的面兒,她必定就直呼陛下的名兒了……」
「是嗎,」鳳涅手按著額頭,「她怎麼叫的來著?」
康嬤嬤看看左右無人,湊近了過來,小聲道:「娘娘您便是對這些事兒不上心的,可不又忘了?她叫的是陛下的字,『見……』……」
因為是天子的名字,子民百姓均不可直呼出聲,乃是大忌諱,康嬤嬤自然也沒有那個膽兒,因此說的也含含糊糊地,不太敢說出來。
鳳涅本是沒聽清楚,隱約只聽到了個「見」還是「劍」的,然而不知為何,腦中靈光一閃,脫口便道:「見……清?」
康嬤嬤嚇了一跳,皇后喚皇帝的名字,自然要另當別論了,康嬤嬤便道:「這也只有娘娘才配叫的,旁人哪能夠呢!我看梅仙姑娘,是仍把陛下當作昔日那個沒登基……會到范府做客的王爺了……」
鳳涅眉頭一動,心無端地跳了數下,她抬手在胸口按了按,心裡道:「見清……見清,朱玄澹,字見清……怎麼,好似有種熟悉之感……哪裡聽過呢?可是,怎麼可能。」
眼見太后宮到了,鳳涅便將心中亂糟糟地念頭壓下。
進了太后宮,一股陰涼撲面而來,鳳涅兩邊一打量,見太后宮內以巨大的瓷缸,盛著不少寒冰,冰氣散開,自是比外頭要涼爽許多。
太后在上,似乎正不知同梅仙說些什麼,見鳳涅進來,便停了聲,臉色也沉了下去。
鳳涅上前行禮:「臣妾給太后請安了。」
懿太后也不說免禮,只是望著鳳涅,鳳涅靜靜地等了片刻,雙腿有些撐不住,便自然而然地站直了,泰然自若微笑道:「臣妾病了兩日,昨日方好,又有事耽擱了,誤了太后傳召,還請太后寬恕。」
懿太后眼睜睜地看她站得穩穩地,心裡更氣:「你也知道你誤了哀家的事,那麼我來問你,你是因為何事而耽擱了的?」
鳳涅道:「是因為陛下在鳳儀宮暫留片刻。」
懿太后道:「暫留?大白天的,皇帝在你宮裡暫留個什麼?你還敢跟哀家隱瞞不成?」
鳳涅歎了口氣,憂愁道:「臣妾哪裡敢跟太后隱瞞?臣妾……委實是難以啟齒……」
說著,便紅了眼圈,康嬤嬤見狀,急忙遞了一方帕子過來,鳳涅接過來,動作優雅且小心地擦拭眼角淚光。
懿太后見狀,渾然摸不到頭緒:「怎麼?什麼難以啟齒?」
鳳涅抽泣數聲,道:「正如太后所知道的,臣妾先前跟太后說,陛下……前些日子去鳳儀宮之時,一時勞累而睡著了,反讓人誤會他留宿了一夜,陛下大概覺得不可白擔了這名兒,故而昨日他便強行將臣妾帶回宮中……臣妾說破了嘴皮,可是又實在沒有法子,陛下天威,讓人無法……臣妾就被、被……」
懿太后瞠目結舌:「你、你……」
好端端地承恩,若是別個妃嬪,必然是會喜洋洋地,起碼也要含羞帶喜,然而她在此,卻彷彿受了天大委屈,這嬌弱弱哭的紅眼兒的模樣,卻是實打實地,讓人看了忍不住心生同情。
懿太后本是一肚子火想發作,想了想,卻似找不到出發點,又想了想,才道:「你哭什麼!這不是好事麼?怎麼好似天子委屈了你似的!」
鳳涅垂著頭,聞言便抬頭,淚汪汪道:「臣妾自不敢如此想的,只不過,臣妾想到曾答應太后的話,就覺得……痛不欲生……」
懿太后道:「什麼?你答應我的話?」
鳳涅帕子捂著嘴,讓聲音越發低沉無助:「臣妾曾說過,身為皇后,要以身作則,讓六宮雨露均沾,萬不可專寵,可昨日,臣妾又無法忤逆陛下,便在太后這邊失了信,臣妾想到這個,便自覺沒臉面見太后……昨日太后派人去傳臣妾,一來是臣妾身子不適,二來,卻是心病,想到太后仁慈,臣妾卻又做出讓太后動怒之事,想想實在沒臉來長寧宮……」
懿太后定定望著鳳涅,望著她眼紅紅嬌弱的模樣,只覺得像是一隻無助的白兔,退到絕境裡了。
懿太后心頭一軟,面上怒氣變作無奈:「你、當真是因為這樣?」略一皺眉,「若真是如此,倒也不是你的錯,乃是天子太過無狀了些……」
鳳涅只做隱忍狀:「臣妾不敢說陛下的不是,一切都是臣妾的錯,還請太后大慈大悲,寬恕臣妾這次。」
懿太后歎了聲,正要發話,旁邊梅仙輕聲道:「照姐姐這麼說,哪裡都是姐姐的錯,只是陛下的錯了……姐姐莫不是在以退為進麼?」
懿太后一聽,便皺了眉看鳳涅。
鳳涅擦擦淚,道:「梅仙妹妹在說什麼……以退為進的?姐姐出身寒微,從小沒讀過太多的書,也不懂是什麼意思……只不過,說起閨房裡的事,妹妹是個沒出閣的閨女,卻自然不如姐姐明白了……這裡頭有時候,有些事兒是身不由己的……太后,您說是麼?」
梅仙聽她這麼說,一時紅了臉,半是惱,半是羞,半是羨,半是恨。
懿太后當年是先皇的寵妃,一等的紅人,先皇愛之極,情熱時候,也頗有些風流把戲,她自然深知這些男女內情,當下咳嗽了聲,道:「好了,不說這個了。」
鳳涅又擦了擦淚,心裡鬆一口氣:總算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梅仙在旁邊看著她的舉止,自然知道她是在惺惺作態,心中大恨,眼珠一轉,反而甜甜道:「太后,說了這般久,您必定口渴了,先喝口茶吧,這是新泡的花茶,又潤喉,又香甜……」
太后點頭,便要舉杯,忽然望見面前那被菊花茶,頓時又想起一事,道:「對了,皇后,我叫你來,另還有一事。」
鳳涅道:「不知是何事?」
太后面色又見嚴厲,道:「我來問你,昨日你為何要掌摑宮女思且?」
康嬤嬤一聽,頓時著了急,正要出來說話,鳳涅使了個眼色,康嬤嬤領會,便不再言語。
鳳涅皺眉問道:「太后……是說,臣妾掌摑宮女思且?」
太后道:「昨日梅仙同宮女思且去御花園給哀家採花,正遇到你,一言不合,你將花兒全都踩毀了,又打了思且,你可承認此事?」
「臣妾雖是女流,卻也懂得敢作敢當的道理,然而沒做過之事,是萬不能認得,」鳳涅正色道:「不知此事,何人見證?」
「你不認麼?」太后道:「梅仙,思且都可見證。」
鳳涅望著梅仙,柔聲道:「妹妹,是你說我打了思且麼?」
梅仙道:「姐姐既然說敢作敢當,又為何要否認呢?」
鳳涅並不著急,緩緩道:「妹妹,昨日陛下也在場的,是非曲直,陛下也自看得明白,妹妹莫非是做夢癔症了?莫要把夢話當真話才是。」
梅仙也微笑說道:「陛下何時來的,妹妹也不知道,許是姐姐打過了思且之後陛下才悄然在場的……又或者……陛下現在如此寵愛姐姐,如果有心維護……唉,妹妹也不知說什麼好了,若姐姐說是妹妹癔症,妹妹寧肯是癔症也好,只不過,思且卻是吃了些苦頭的。」她倒也非善茬,說到最後,神色轉作一片黯然。
懿太后見狀,道:「皇后,敢做就要敢認,你自己說的,你自己便要違背麼?」
康嬤嬤見狀,再也忍不住,挺身而出道:「此事當時奴婢也在場,奴婢親眼所見,娘娘從未動過手。」
梅仙微笑:「嬤嬤,你是姐姐的身邊人,自要護著她的……」
懿太后身邊的嬤嬤也喝道:「太后問話呢,又未曾讓你回話,多什麼嘴?」
鳳涅一抬手,道:「且休要鼓噪……」
眾人都停了口,鳳涅微微一笑,道:「既然都在說思且被打,為何不見思且在場?太后,若真要讓臣妾認了此事也罷,可否讓思且跟臣妾對質?若思且真認了臣妾做,臣妾也好心服口服。」
太后聞言,點點頭道:「也好,叫思且來。」
片刻思且來到,跪地行禮,太后道:「思且,皇后要同你對質,你不必懼怕,只把昨日之事原原本本地說一遍。」
思且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梅仙也道:「聽到了麼?太后會給你撐腰,有什麼委屈,你只管說出便是了。」
思且身子微微發抖,鳳涅聞言笑了笑,也道:「正是,有什麼委屈,千萬別憋著,久了會悶出病來,你不必怕,抬起頭來看著本宮。」
思且抬頭,望向鳳涅,臉上驚惶無助之色,囁嚅道:「奴婢……奴婢……」目光不敢與她相對。
鳳涅望著她的眸子,輕聲說道:「以謊言冤枉他人之人,將來會下拔舌地獄,受盡百般苦楚,思且,你可要想好了,務必要說實話。」
梅仙道:「姐姐,她天生膽小,你休要嚇唬她。」
鳳涅道:「她若是說實話,這話便是無用言語,何來嚇唬一說。」
思且渾身抖個不停,一副要哭出來之態,懿太后喝道:「還不快說?」
思且忽然摀住臉,尖聲叫道:「是……是皇后娘娘打奴婢的!」
一句話出,鳳涅挑了挑眉,梅仙面上卻浮出得意笑容。
作者有話要說:嗯嗯,預知某陰謀會否得逞~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