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天已經亮了,但由於一晚上沒睡,路上他不敢開得太快,回到南河鎮黨政辦公室,已接近八點。
譚俊傑正在辦公室裡,看到他焦急地說,「你到那去了?張書記找你。」
文光斗趕緊說,「我上去的。」
譚俊傑看看他,「八點十分開黨委會,算了,不找正合適。」他又對鄧志高說道,「今天還是你來記錄,光鬥你在下邊接聽電話。」
看著兩人拿著本子上了二樓,文光斗的腦子裡一會是虛弱的鄭佳卓,一會是樓上的會議,精力怎麼也集中不起來。
他下意識地掏出手機想給鄭佳卓打個電話,卻想起鄭佳卓還沒有手機,他一拍腦袋,自己怎麼就一直忽略了這碼事呢,不行,這次去,一定要給她帶一部手機過去。
鄭佳卓的宿舍裡也沒有人接聽電話,他無奈之下只得把電話放下。
程英傑這時走進辦公室,文光斗站起身來剛要說話,張平也走了進來,文光斗只好生生把吐到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聊起其它事情來。
二樓會議室。
季允祥坐定,見黨委成員一個不落,面前都放著一個筆記本,準備開會。
「德亭,你說說吧。」他語句很簡單。
張德亭已經習慣了季允祥這種說話風格,並不點題,手下必須馬上理解並作出反映,「好,我把這次競崗的情況簡要說說。」
「本次競崗加上黨委秘書共三個職位,得票最多的依次是文光斗、沈興國、姜偉,但是在競崗前就有機關幹部反映,唐桂森、張世勇、宋建業、陳貴財等人給文光斗拉票,林成元也在一些村支部書記中替文光斗說好話、造輿論,極大地干擾了競崗的正常秩序,在機關幹部當中造成了很壞的影響,直接結果就是文光斗這個剛參加工作不到半年的小伙子,得票竟然比沈興國這個工作了快二十年老同志還多!」
張德亭抬頭看看季允祥,又看看其它黨委成員,事關組織紀律,大家都默不作聲,譚俊傑頭也不抬低著頭在本子上好像認真記著什麼,季允祥則把身子靠到椅子上,面色嚴肅地看著大家。
「我建議對文光斗進行通報批評,並取消他的競崗資格,我就匯報這些。」他說得言簡意賅。
「誰補充?」季允祥看著大家。
見李強鎮長並沒有要講的意思,其它兩委成員也都三緘其口。
「你跟唐桂森談過了沒有?他怎麼說?」季允祥直接問張德亭。
「他不承認。」張德亭心中暗叫不好,他很熟悉季允祥的談話方式。
「跟其它機關幹部談過沒有?」季允祥問。
「競崗前我就找了唐桂森和張世勇,他們不承認,我也就大意了。」這句話很平淡,但很有藝術性,張德亭這是先把責任推出去,再圖謀後招,意思是還可以再查。
「文光斗參與沒有?」
「這個倒沒聽說。」
「既然沒參與,唐桂森也不承認,有沒有機關幹部當面指認?」他看看張德亭,張德亭搖搖頭,「既然證據、證人都沒有,當事人也沒參與,就不能說明這是在拉票!」季允祥一句話定了性。譚俊傑還是不抬頭,依然在本子上寫著什麼。
「不是拉票,本輪競崗就符合程序,競崗上來的三位同志就得給人家安排工作崗位,我們必須確保競崗的嚴肅性。沈興國干經管站長,姜偉干農機站長,文光斗接任志高幹黨委秘書!大家議一議。」
在南河,季允祥的威信無人敢與質疑,李強鎮長也不例外,但他還是禮節性地徵求了李強的意見,「李鎮長?」
李強一擺手,「按程序來,報人事局備案。」他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說了一句副書記職權範圍內的事。
「大家有沒有意見,沒有意見散會,馬上發任免文件,競崗上來的同志由分管領導進行談話。」幹部科長出身,任免程序一點也不亂。
季允祥站起身來,坐在會議桌最末端的鄧志高趕緊到隔壁給他把門打開,季允祥卻招呼著李強、張德亭跟譚俊傑,一起回到辦公室。
李強知道肯定有事,他也不急於匯報出去開會的事情,靜等下文。
季允祥在座位上坐下,喝了一口茶水,「德亭、小譚的任免文件馬上就要下來了,經發局一正一副的班子格局就有了,我的想法是先把經發局運行起來,空缺的兩個副局長到時候再往上推。」
李強看了一眼張德亭,「這是好事啊,張局長、譚局長,德亭解決了正科,小譚前進了一步,你們得多感謝季書記。」
張德亭、譚俊傑趕忙說起感謝話,張德亭剛才的不滿馬上煙消雲散。他的態度轉變其實都在季允祥預料之中,打一巴掌給個棗吃,也有多種多樣的給法,也有時間的巧妙安排,並不是每個人會打就會給,這就是領導藝術。
季允祥一擺手,「剛才也沒跟你溝通,我也不好在會上說,經發局下面的綜合、企業、招商、統計四個科長,因為業務要求比較高,暫時就不拿出來競崗了,我的意見是從這次競崗的幹部中進行選拔,直接任命。」他朝李強說道。
他雖然說得含蓄,但李強、張德亭、譚俊傑卻都是心領神會,這其實是在照顧張德亭的面子,讓於正鵬有個安排,也不得罪吳從儉。
趁著大家高興,譚俊傑趕忙匯報了晚上的聚餐安排,季允祥情緒很高,「我沒意見,把新上來的的七名同志都一塊叫上。」
李強回到辦公室,把本子往桌子上一放,一言不發地盯著對面的牆,電話響起來他也不接,外面有人敲門他也不開。
隔壁季允祥的心思卻不這樣失落沮喪,冬日溫暖的陽光灑在他身上,他全身上下沉浸在一團光華之中。
昨天下午,吳克儉跟他通了電話。他也知道吳克儉與張德亭的關係,雖然吳克儉是政委,但他自己跟孫治平的關係也相當不錯,況且他組織部出身,老上級徐炳信現在是常務副市長,他並不忌憚吳克儉,但也沒有直接拒絕吳克儉,今天安排於正鵬干經發局綜合科長也算給了他面子。
路梅也跟他提到過平安夜看到文光斗與徐娜在一起,他卻不關心這些家常瑣事,一來兩人的關係八字還沒有一撇,二來如果真有那層關係,到時再說也不晚。
他是從心底裡喜歡這個小伙子,從報道之前到勇敢抬棺再到獨闖火場,小伙子身上透著那麼一種勁,很像年輕時的自己。起初他還擔心小伙子太精明,不厚道,後來當程英傑說到孫瑞雲走的時候,於正鵬都不來送行,而這個小伙子自己出車把孫瑞雲送回組織部,他的態度基本就定下來了
喝羊湯那天晚上,小伙子自己一人刷碗,忙到很晚也由程英傑傳到他耳朵裡,這樣人前人後表現一樣的小伙子,他才最終認可。
雖然那晚楊節時也確實提到希望文光鬥到部裡工作的意願,但無論是部裡給孫瑞雲接風還是那天晚上喝羊湯,他都沒答應。他不答應,上面肯定也不能硬來,季大膽的名聲還是擺在那裡的。
於正鵬這次仍很積極,但卻沒有再出現錯誤,當天上午文光斗就在辦公室裡捧到印有自己名字的紅頭文件了,雖然他的名字排在最後一個,他仍是很激動,他並沒有把這份文件歸檔,而是直接放進自己的抽屜裡。
他給唐桂森、張世勇打了個電話,想過過這一段時間再請客感謝,唐桂森、張世勇也知道了黨委會上的事情,都表示理解。
當他來到譚俊傑屋裡時,譚俊傑卻笑著向他表示祝賀,並再次提示他應先到季允祥辦公室和張德亭辦公室進行匯報。
看著文光斗的背影,譚俊傑有些感概,但有一點他是非常肯定的,於正鵬如果到辦公室來,肯定不會感謝他,而文光斗現在卻把他當成師傅、當成可以信賴的人,以後更好指揮。
中午,文光斗終於打通了鄭佳卓宿舍的電話,小米在電話那頭說道,「幸虧你來的及時,幸虧她得的是水腫型的胰腺炎,小鄭現在已經不疼了,燒也有些退了,尿澱粉酶也降下來了,萬幸啊!」
心頭的兩塊巨石竟都這樣坍塌了!幸福啊,你總是來臨得那麼猛烈,可你也總是在風雨之後,就是這樣,才晚顯出你的珍貴,才更讓人倍加珍惜,文光斗一時競有些陶醉了。
當天下午,文光斗敲開了季允祥辦公室的門。
從季允祥辦公室出來,文光斗感覺自己就像傳說中打了雞血一樣,在向譚俊傑匯報後,他下達了機關大掃除的通知。
季允祥剛才的話言猶在耳,讓他依然心潮澎湃。
—「我知道,這次確實有人給你拉票,但為什麼給你拉票而不給別人拉票?這就是民意,這就是群眾基礎。《雍正王朝》裡唱得好,得民心者得天下。」
—「為什麼你有民意,就是因為你謙虛謹慎,踏實肯幹,群眾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平時不說,心裡都有桿秤,否則就是再多個十人拉票,大家不一定投你。」
—「什麼叫謙虛?就是尊重領導,團結同事,好好工作,謙虛是年輕人在機關立足、進步的最大的本錢,這些不是投票競崗前的幾天表現表現就行了,功夫都在平日。」
—「到兩辦或部裡,是提拔得快,但是也要論資排輩,機遇好還行,機遇不好,輪到你都快四十了。黨委秘書離副科級只有半步,二十六七你提成副科,以後進步的空間就很大了。」
—「秘書其實有三點很重要,就是做人做事做文章,你送瑞雲回部裡,一個人跟老劉收拾盤子,總結**裡的規律,這些我都看在眼裡,平時的表現我也都知道。」
—「黨委秘書不能像志高那樣,光寫材料,你得寫好材料的同時,走出去,去包村,熟悉下情,能跟農民打好交道,就能跟任何人打交道!」
—「小譚的任命文件馬上就下來,以後他可能沒有時間顧及辦公室的事,老陳也老了,你要頂起來,考慮適當時候給你再壓壓擔子……」
最後一句話文光斗更是反覆回味,他感覺自己現在就像是個將軍,在指揮著一場戰鬥。整個南河鎮政府大院開始忙碌起來,每個辦公室都開始擦窗掃地,為迎接新的一年的來臨。
晚上,南河鎮所有機關中層幹部齊聚鴻賓樓,在季允祥的發動下,張德亭大醉,譚俊傑大醉,沈興國大醉,於正鵬也大醉,現場一片狼籍,但人人歡聲笑語。
季允祥很清醒,興致依然很高,所有中層幹部又都回到政府大院,文光斗叫著幾個比較年輕的中層幹部,燃放起焰火煙花。
絢麗的煙花照亮了南河鎮的上空,五顏六色,如天女散花,天空中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飄起了雪花,飄飄揚揚,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文光斗就站在季允祥的身邊,煙花不時照亮他的眼眸,雪花也輕灑在他的身上,從畢業到今天的一幕幕在煙花的鳴放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在眼前,畢業分配、抬棺上訪、午夜查車、酒店纏綿、明爭暗鬥、藥店開業、競爭上崗……
他的眼睛不知是飄進雪花還是湧出淚水,有些濕潤。
二零零三年過去了,我很懷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