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職有一句話早就想說了,只是不知如何啟齒。」鍾南想了想,回道。
「你是朕最得力的下屬,跟隨朕多年,有什麼事不妨直說。無論說什麼,朕赦免你無罪。」月無塵淡聲道。
「卑職以為,娘娘是明事理的人,她若知道皇上的苦衷,定會全心全意支持皇上。可皇上什麼都不說,以為用自己對的方式傷害娘娘便是保護了娘娘。娘娘的堅強,是因為有皇上的寵愛才能更完全體現。要知道,最能傷害娘娘的不是他人,而是娘娘深愛的皇上。」鍾南如實回道。懶
他自知不能逾矩,不能插手主子的情事。可是分明都不快樂,在樓翩翩痛苦的同時,月無塵又何嘗好受?
「旁觀者清,便是如此罷,倒是朕始終未能想透徹。只是朕始終擔心,朕會拖累她……」月無塵話音頓了頓,很快下了決心:「朕下朝後前往冷清殿,告訴她,無論如何朕都會留下朕的皇兒。你去著手準備,命人準備好她要的一切。」
「皇上退開一步想就好,趁還來得及,只要保住了皇子,以娘娘的大度及對皇上的喜歡,一定會原諒皇上。卑職先去準備,皇上也早點歇著,龍體要緊。」鍾南微微拱手,退出書房。
鍾南離開後,月無塵回到寢殿躺下。
只是依然焦慮難安,眉眼總跳個不停,不詳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令他無法入眠。蟲
這廂月無塵翻來覆去無法入睡,那廂樓翩翩上榻後,不多久便進入夢鄉。
似夢非夢,儘是她和月無塵的一些過往。
說起來,並沒有多少太深刻的記憶。可她和他之間的事,就是像他烙在她胸前的烙印那般,銘刻在了心間。
「母后,下雪了。」月無塵飄渺的聲音恍若來自遙遠的天際。
意識混沌的樓翩翩茫然睜開雙眼,入眼便是月無塵柔情四溢的狹長眼眸。
她掙扎著起身,月無塵上前攙扶她,卻摸到她冰冷如鐵的手臂。不覺蹙眉道:「怎麼這麼冷?被褥不夠暖和麼?」
「不礙事,我這身子就是這樣。下雪了嗎?我想去看看。」樓翩翩玉頰低垂,淺笑盈盈,毫不設妨的笑意令月無塵一怔。
樓翩翩抬眸,便看到月無塵的傻樣,不覺咧齒一笑:「你的樣子看起來好傻。」
此時此刻,她倒是確定月無塵心裡是有她的。
只是他的心太大,女人和皇權他都想要,世事卻又不能兩全,於是她幫他做抉擇。
趁月無塵犯傻的當會兒,樓翩翩迅速下榻,套上外衣,正要再披一件,月無塵搶在她前頭,為她披上一件白色雪裘。
純白純白的顏色,令樓翩翩眼前一亮。質地上佳,披上後,冷意漸散。
她不解地回頭問道:「這是?」
「天氣寒冷,你又畏寒,朕特意命人制了一件暖裘。待過了這個嚴冬,來年朕命人制一件更好的。」月無塵牽著她冰冷的手,放進他的暖袖。
樓翩翩垂眸淺笑,悄悄握緊他的手,與他溫暖的大掌相握。
若是時光能永遠停留在一刻,該多好?
他們一起牽手出了室內,迎面而來的大雪鋪天蓋地地傾灑而下,地上早已鋪就厚厚的一層白雪。樹上,屋脊上,皆是銀白的雪色世界。
他們同時舉步,走進紛紛揚揚的雪花下。呼入的儘是雪花的涼意,樓翩翩深吸一口氣,微咳了一聲,月無塵忙不迭地為她戴上雪帽。
雪霧朦朦之下,她淺笑厴厴,又把她軟若無骨的小手放進他的掌心,與他的交握在一起。
月無塵呆怔地看著樓翩翩純白如玉的小臉,她透明美麗的容顏,何時何地他都是看不夠的。
這些天,他想了許多,在今晨,鍾南的一席話令他有了決定。無論如何,他們的孩子必須留下,這個孩子是他們情感的見證。
只等待會兒帶她賞完雪梅,便告訴她這件事。
「呆子。」樓翩翩眸光流轉,嬌斥一聲,道不盡的風情萬種,秀雅風/流。
「母后,朕很喜歡你……」月無塵牽緊樓翩翩的手,啞聲道。
她的一切,他都喜歡,他的喜歡從來就不是謊言。
怕只怕,她現在不願相信他說的話了。
「我知道你喜歡我。」樓翩翩努力探出腦袋,想要呼吸新鮮冰冷的空氣。
這麼冷,心裡卻暖烘烘的,因為有他在旁。
她就知道,自己從不後悔愛上他,從不!
就為了這一刻的幸福感,就算從今開始,他們兩再無瓜葛。
漫天雪地裡,霧絨般的雪花片片飛灑而至,飄落在他們相牽的雙手,他們的衣襟雪帽,他們的臉頰眉梢,融入他們明媚的笑容裡。
隔著朦朧雪霧,點點紅梅在白茫的天地間傲然獨立,綻放在冰天雪地。
樓翩翩驚詫地頓下腳步,輕喃道:「昨日還不曾有梅花。」
「有雪有梅,才是最美景致。」月無塵頓下腳步,看著樓翩翩從他掌心跳脫而出,躍身而去,跑入漫天雪花,在梅花樹下興奮地吆喝。
她輕盈地跳躍在紅白花雪之下,有如不小心墜入人間的仙子,沉靜美麗,素雅卻又靈動,任何一種特質放在她身上都能得到最佳的詮釋。
「母后,慢點兒,別摔著了……」月無塵朗聲而笑,追入梅花樹下,近距離看她輕盈飛舞。
只見她甩飛雪裘,長袖飛舞,輕靈如羽地飛躍於漫天花雨之下。
美則美矣,只是她的身子……
「母后,可以了,小心身子,下回再玩。」月無塵想要抓住她的衣袖。
她卻縱身飛離,瞬間到了他身後,有一件東西堪堪抵在他的腰間。
他一愣,巧施妙手,擊向她的虎口,她手中的東西便落入他的手中,是一枚精緻的匕首。
「這東西朕幫你保管,擱在母后身上不安全。」月無塵若無其事地收妥匕首,對樓翩翩笑道:「母后,到這邊,已經備好了食宴。」
月無塵拾起沾上白雪的裘衣,披在她身上,替她打好領結,將她裹得嚴嚴實實,發現她的臉還是冰冷異常,青白中有透明的詭異。
「母后的身子怎會這麼冷?」月無塵捏了捏她的俏鼻,依然滿指冰涼。
樓翩翩卻似聽不到他的話,興奮地飛奔至被紅梅團團包圍的涼亭處,果見那裡準備好了一些美食。
「這是梅子湯,熱的,喝一點暖身子。」月無塵見樓翩翩好奇地看著美食,也不動手,便索性為她解惑。
樓翩翩喝了一口,搖頭道:「不好喝。」
「再試試這個,梅花糕,口味清新。」月無塵拾起一塊,放在她的紅唇邊。
她輕咬一口,再次搖頭:「不好吃,膩死了。」
精緻,好看,卻不中吃,有什麼意思?
此後月無塵將準備的所有食物都被樓翩翩一一否決,她意興闌珊地趴在涼台上賞梅賞雪,小嘴不知念叨著什麼。
月無塵細細探聽,方能窺探一二。大致是: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
「『只是當時已惘然。』很有意思的詩句,是嗎?」樓翩翩回眸翩然一笑,已是傾城。美則美矣,只是,太過淒婉。
「母后坐下來,朕有件事要對母后說。」月無塵拉著樓翩翩坐下,「朕想好了,我們的孩子……」
樓翩翩卻突然起身,輕拍自己的額頭道:「瞧我這記性。我道為什麼這麼冷,是因為我昨晚取下了天雲之心。我先回屋戴上,待會兒就回來,你等我一小會兒,我很快的。」
說著樓翩翩已飛奔而出,立於白雪紅梅間。
月無塵正想要不要追上去,樓翩翩頓下腳步,她回眸傾城一笑,盈盈而立:「你待在這裡等我,可不許先走。要是回來見不著你,我會擔心。」
月無塵點頭,後又怕樓翩翩看不見,才想開口,此時她又如飛燕般倏地飄遠。在浩渺無垠的梅雪天地,獨獨不見她的芳蹤。
呆怔在原地,月無塵看著白雪茫茫的天地,悵然所失,心緒茫然。
正在他恍神的當會兒,卻聽得不遠處傳來樓翩翩的呼救聲。
他心下一驚,縱身往聲音出處尋去。
只見樓翩翩和一個黑衣女人糾纏在一起,眼見黑衣女人就要刺向倒在雪地中的樓翩翩,他情急之下,方才被他沒收的匕首疾射而出,襲向黑衣女人提劍的右臂。
黑衣女子被他擊中,他縱身而上,再一掌狠狠擊向黑衣女人的胸口。
出手的瞬間,他方看清楚黑衣女人的臉。他想收掌,已然來不及,女人被他一掌擊中,跌倒在雪地。
月無塵怔在原地,看著奄奄一息的女人,啞聲道:「母后,為什麼?」
「你,你過來,我,我有東西要給你。」黑衣女子,正是樓翩翩。
而倒在地上身著樓翩翩衣裙的女人,卻是秋雨。
秋雨嚇傻了眼,完全不在狀態。
樓翩翩只說要她相陪,演一齣戲試探月無塵的心意,她卻不曾想過,這其中是不是有詐。
「娘娘流了好多血,止血要緊。」秋雨終於從錯愕中回神,哽聲道。
「沒用的,我在匕首上抹了毒,是茉兒特製的毒藥,霸道無解藥,我,我很,很快就會不行了。」樓翩翩艱難地探向懷中,她一定要將這東西交給月無塵。
月無塵上前,攙扶起她,從她懷中掏出一封書信,上面書有「休書」二字。
「想,想當時你我成親,我被趕鴨子上架,被你押解上了喜堂,沒有親朋好友,全世界只有我們彼此知道對方是夫妻。可我想,手續還是要齊全的。下輩子如果我遇到意中人,要與之成親,就不會犯重婚罪了……」樓翩翩的聲音有點虛弱,卻還算清晰。
「母后不能有事。朕來一是為陪你賞入冬的第一場雪,二是想告訴你,朕一樣喜歡這個孩子,捨不得他。朕希望母后能陪朕一生一世,不,不對,是生生世世。朕要你為朕生很多孩子,女兒像母后這麼美麗,男孩也要像母后這般討人喜歡……」月無塵的心臟一陣陣緊縮,抱緊樓翩翩的身子,語無倫次。
他的手沾染了她背部汩汩滲出的鮮血,看著她蒼白如雪的容顏,他六神無主。
「秋雨,快去命人傳太醫,不,去,去找子卿,他醫術高超,定能救母后。快去,快去!!」月無塵朝傻在原地秋雨大聲吼道。
秋雨這才回神,拔腿便往冷清殿外跑去。
「可,可是我已經決定不要你了,一切都太遲了。我說過的話,從來就不是兒戲。」樓翩翩伸手想拭去月無塵頰畔的淚水,力道卻不夠,無法觸及。
月無塵握上樓翩翩的手,樓翩翩摸到了他滿手的鮮血,那是她的血。
凌茉曾說過,因為她體內有邪物,所以即便是很小的傷口,也會血流不止。更何況,這毒霸道,此劫她是逃不掉了。
她沒有給自己留退路,同樣也沒有給月無塵留退路。
她說過的話,自己記得。機會只有一次,錯過將不再有。
月無塵呆怔地看著樓翩翩,失神低喃:「可是我愛母后,不能沒有母后。我這輩子,沒試過這麼喜歡一個人,你不能丟下我一個人……」
他頰畔的淚水滴落在樓翩翩乾燥的唇角,鹹澀而苦結,就像是他們分明相愛卻不能相守的愛情。
她終於等到了他這句話,卻是在此情此景。
造化弄人,她始終是未能逃過這一劫。
原本是想他記住她,她才以這種激烈的方式選擇這樣的離開。
卻不想,尹子卿當日的預言一語成箋,她果真活不過十七,卻死在她最愛的男人懷裡,她已經滿足了。
「緣來緣去終有時,這封休書我給了你,你便是自由的。以後你再遇到喜歡的女人,千萬莫再錯過了……」樓翩翩的聲音漸至無聲。
月無塵的臉與天外飛雪合為一體,變得模糊,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魂魄欲自軀體抽離。
月無塵失控地大喊她的名字,聲音遙遠也模糊:「樓翩翩,朕不准你死,不准!!」
是啊,她還不能死,她還沒告訴他一句很重要的話。
有了這種信念,她身上又有了一股強勁的力道,令她睜開美眸,看著月無塵在她足踝處戴著什麼東西:「這是我派人找了好久才找到的葉子,就是你木雕上的那種。雖然我不知道這東西是什麼,可這麼難找,一定是好東西。我命人將它置入鏈墜,因為嫌它醜陋,戴在母后身上不好看,便將它造成足鏈,這樣朕便能拴住母后一輩子。這是給母后的生辰禮物,那日我明知是你的生辰,卻害你傷心……」
「這是四葉草,乃三葉草的變種,尋著的機率甚微,它代表了世間一切的美好、幸運及幸福,同時它也代表了患難與共的愛情。可惜的是,你我都未能做到,」樓翩翩打斷月無塵的叨叨不休,她費力拭去他頰畔的淚水,難以相信這個高傲自大的男人居然會為一個女人流淚。
她,不行了:「無塵,我從不後悔嫁給你,做你的妻子,也從不後悔愛上你……」
是啊,這一生,遇到他,愛上他,終是不悔。
能死在他的懷
裡,何嘗不是她的幸福?
樓翩翩美眸微闔,唇角含笑,手無力地滑落至月無塵的掌心。
月無塵淚流滿面,呆怔地看著懷中已失去呼吸的女人,人已石化。
漫天飛雪撲面而至,迷濛了他的眼。
她說過,有些事錯過便是一世,他當時為什麼要猶豫,為什麼執迷不悟地繼續錯下去?這都是報應,報應……
她性子本就剛烈,他明知如此,卻一再傷害她,更甚想奪走她腹中胎兒。
若非他一錯再錯,她又怎會以這種激烈的方式選擇永遠地離開他?
月無塵發出淒愴的笑聲,伴隨漫天風雪,聲聲飛入雲霄……
尹子卿趕至的時候,月無塵抱著樓翩翩躺在梅花樹下,他們的身體覆上了層層白雪與紅梅花瓣。
他一時間,幾乎頓住了呼吸。
這個女人,終是未能逃過命劫麼?
他蹲在樓翩翩身前,把上她的脈搏,沒有生命氣息。
他無力地攤坐在地上,呆怔地看著樓翩翩蒼白如雪的容顏。她神態安祥,唇角淺含笑意,像是睡著了,在做一個很美的夢……
「人死不能復生。無塵,節哀吧。」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尹子卿方打破沉默。
「她說想與我共賞白雪紅梅,說什麼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她還給了我一封休書,又說從不後悔嫁予我為妻,愛上我。你說她說的什麼話,如此矛盾。既然愛我,為什麼一定要這麼果斷地離開,是因為我讓她失望了,還是因為我不該是帝王,她不該是太后?」月無塵不知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問尹子卿這些難解的謎題。
「她命盤如此,即便沒有遇到你,她也活不過十七,這些冥冥中自有定數,你無須自責。早日辦了她的喪事吧,擱在這裡不是辦法。如你所說,你是皇帝,應以家國為重。更何況,明日便是你的大婚……」尹子卿看向閉著雙眼的月無塵,終是打住了話頭。
「子卿,我信得過你。從今往後,你暫代我朝政,我想陪她一會兒,退下吧。」月無塵沒有睜眼,淡聲道。
他的身上,衣襟上,臉上覆上了一層白雪。
能在這樣的冰天雪地,在這樣的梅花雪色世間跟她靜靜地躺在一起,很舒服。
尹子卿想了想,終是依言退下。
以為月無塵所說的一會兒不過是幾個時辰,結果他這一躺,是三天三夜。無論什麼人靠近樓翩翩的屍身,皆被他喝退。
直到最後他的身體已去至極限,失去意識,尹子卿才命人將他抬回屋裡,再命人將樓翩翩抬進冰棺。只等月無塵清醒,才為樓翩翩舉行國葬。
月無塵醒後,並沒有就此事大動干戈,而是依尹子卿的意見,盡快將樓翩翩葬入皇陵。
此後他雖盡量讓自己恢復常態,但由於那三日傷得太重,身體變得很差,常隔三差五地沒有上朝。時間長了,他便索性讓尹子卿暫代他管理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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