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何曾未有愛?(上)
綠凝緊張地望著華南永嘉,滿殿的老臣,亦用同樣的目光看著華南永嘉,似乎,是在等待著瞧這位年輕皇上會有何舉動。
當朝皇上,與北靖侯洛瑾之間的關係如此微妙,已然到了而今足以影響當朝局勢的地步,這到底是何種原因造成的?
綠凝的心裡忐忑不安,她的目光幾乎是片刻不離地落在了華南永嘉的身上。
洛瑾,亦未曾抬起頭來,他只是跪在那裡,低著頭,保持著一個忠孝之臣應有的風度與涵養。
二十多年征戰沙場的他,而今已然週身傷痕纍纍,北靖侯府的家族墓地裡白骨森森,有多少為國捐軀的男兒,就有多少於等待中耗盡紅顏的女子。而今,到了洛瑾這一脈,便早已然人丁稀少。他洛家是有功的。然而,如今這場令華南王朝經歷了這番血腥洗禮的劫難,卻又何嘗不是因洛氏一門而起?
是功,是過,到底又有何人能夠解釋得清?
「洛愛卿平身罷。」
許久,方才聽到華南永嘉低低地說了一聲,綠凝意外地看到了華南永嘉伸出手,將跪倒在地的洛瑾扶了起來。
整個大殿的氣氛在這一瞬間緩解開來,華南灼那陰沉而肅然的面色亦有了些許的緩和。
「洛愛卿,你為朕所做的一切,朕都知道了。」華南永嘉的唇角微揚,露出了一抹淡然的笑意。他看著洛瑾的目光裡,有著讚賞,也有著些許的慰藉,「如若不是你在那種惡劣的困境裡還如此盡忠地給朕送來消息,恐怕,朕早已然被那般亂臣暗算了。」
這是……怎麼回事?
華南永嘉的這一番話,讓綠凝完全愣在了那裡。他在說些甚麼?如何是洛瑾送信給華南永嘉了呢?在自己不知道的這一段時間裡,到底發生了甚麼?
「皇上過譽了。」洛瑾站起身來,沉靜地答道,「臣果真是不知洛楓……」
說著,洛瑾轉過頭去,深深地看了一眼楊朗,歎了口氣。
洛楓的視線與洛瑾相對,繼而便倔強地轉了過去。
洛瑾,便也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兀自沉默了。
「哼,洛楓,你這個恩將仇報的小子!」華南灼這位火暴脾氣的老爺子卻是看不下去了,他一雙眉頭緊鎖,怒氣沖沖地瞪著楊朗,道:「你竟將暗中與逆賊勾結,將朝廷命官挾持,還膽敢製造莫須有的罪名誣陷皇上的威名,打著北靖侯的旗號製造禍端。你果真是活得不耐煩了!你難道就不怕會殃及北靖侯府的上下家小,誅連九族嗎?」
這些婉若轟轟作響的雷聲的指責,聽在楊朗的耳中,卻是如此的輕輕飄飄。楊朗漫不經心地瞧了一眼華南灼,艷若桃瓣的唇向上揚起,竟是如此地令人感覺到古怪。
「那又如何?」楊朗滿不在乎地笑著問道。
「楊朗,想不到你竟如此無情無義,妄廢老侯爺對你的一番辛苦栽培!」華南灼氣得鼻孔幾乎要噴出火來,他怒瞪著楊朗,冷聲喝著。
「栽培?」楊朗陡然哈哈大笑,他笑得如此顛狂,笑聲洪亮而又刺耳,讓綠凝都不由得微微皺起了眉頭。「他洛雲海何曾栽培過我?他不過是想要穩固他的官位,才惹得出一身的風流債事,我,還有這位高高在上的皇上,哪一個不是他這個老東西惹出來的孽債?」
「放肆!」華南灼暴喝一聲,大步上前,揚起熊掌般地大手,照著楊朗的臉打了過去。那清脆的聲響如此令人心驚,綠凝幾乎有些看不下去了,她別過了臉,卻依舊聽到了楊朗那瘋狂的大笑。
「你們便是將我斬於此處卻又如何?他洛雲海私底下做的事情,你們哪一個不知?華南灼,你敢說你不認識我這張臉嗎?」楊朗目光爍爍,咄咄逼人地逼視著華南灼。「那『紅館』,那些洛雲海為了鞏固文莊皇后在皇宮裡的地位所做的一切,難道你都不知道嗎?」
綠凝的心念微微一動,也同樣抬起頭來去看華南灼。但見華南灼眉頭緊皺,定定地與楊朗對視,許久,方才緩緩沉聲說道:「對於政事,從來都沒有任何需要同情的人。黑,或者白,沒有決然的界限。洛楓,你想要憑你自己去推翻一切已成定局的事情,無異于飛蛾撲火。老夫勸你不要如此執迷不悟,需知,所有的事情,都有它必然存在的理由,也有著它迫不得以的原因。」
「必然存在?迫不得以?」楊朗再一次哈哈大笑,這一次,他竟噴出了一口鮮血,唇邊血跡斑斑,整個人卻因著他那瘋狂的笑而搖搖欲墜。「那麼我注定是要在世人鄙夷的眼光下存在的嗎?我與他,到底有何區別,憑甚麼他可以高高在上,過著萬萬人之上呼風喚雨的日子,而我就有如草芥,任人誹謗?洛雲海對我的栽培?哈,簡直是笑談,他把他的兒子從生下來就放在軍營裡,精心錘煉,耐心教誨,讓他成了萬眾敬仰的大將軍,讓他成了北靖侯!而我呢?我在做什麼?我怎麼努力,怎麼能幹,都換不回他一句誇讚!他看著我的眼神,全都是恨,滿滿的恨!我哭,我笑,都換不回他一句問候,甚至他不屑於看我一眼!而我的娘親,更是避之我有如瘟神!這個世界,誰會在乎我,誰會介意我!所以,我便是死,也要為自己掙這一回!」
「可你掙來了甚麼?」突然間,大殿之上響起了一陣帶著悲傷的歎息之聲,響顧楊朗那充滿了怨恨的呼喊之後,竟然如此地牽動人心。
綠凝與眾人皆抬頭看去,但見大殿之上正緩緩走來了一個年約四十的婦人。
這婦人身著一襲素色的袍子,兩鬢已然有些花白,滿面疲憊,兩眼微腫,那下垂著的嘴角微顫,目光悲切地看著楊朗。她的步履有些踉蹌,緩緩地、一步步地走上殿來。
三姨娘……
這個熟悉的名字在綠凝的心頭浮現,卻讓她無法將眼前這個憔悴的婦人與印象當中那個三姨娘的形象完全重合。想來,在北靖侯府初見這位三姨娘之時,她身著一襲錦花團簇的花袍裹著的,是一具豐滿的身。鮮紅的唇,艷麗得幾乎讓人眼暈的頭簪都完全與她現時下的打扮大相逕庭。而三姨娘先前那咄咄逼人的氣勢也在此刻間蕩然無存。
這,真的是三姨娘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