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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纏綿無絕,糾纏不清 099:忽又憶從前 文 / 素衣凝香

    099:忽又憶從前

    看著洛瑾席地而坐,像是老僧入定般的,無聲無息。

    綠凝在他的對面坐了一會子,但見天色漸漸變暗,這洛瑾卻還是保持著一個姿勢不變。她坐得好生無聊,不免走過來,在洛瑾周圍走來走去,時而伸手在她眼前晃晃,時而繞過他,在他的身後作勢要打。偏偏這傢伙依舊是沉寂如水的模樣,婉若睡著了。

    綠凝看看他,倒覺得,這男人如若真的如此安靜的時候,還不算太惹人厭。只是已然過了這麼久,唯恐那些敵軍會順著這條小路搜尋而來,那樣就麻煩了。

    好歹,自己已經將洛瑾救到了此處,不能坐視不管。

    這樣想著,綠凝便輕手輕腳地走出了這片僻靜之所,來到了外面,但見天色暗淡,風吹過樹林,有陣陣呼嘯之聲。綠凝側耳傾聽,卻沒有聽得到任何的馬蹄之聲。她自然不像那些武功高手,可以聽得到人的腳步聲,只是料想敵軍便是派人來搜尋,也絕對不會只派人步行前來。既然沒有尋來,那便是件好事。

    只不過,蘇爾丹和者者木的安危……綠凝的心再一次懸了一起來。蘇爾丹呵蘇爾丹,縱然他因一連串的變故已然沒有了從前的快樂無憂,但到底仍是個心地單純,懂得為他人付出的忠義之士。而那個毒舌的者者木雖然人要聒噪一起,終究也是個好人來的。如果這一行真的教他們陷入了困境,倒果真是自己的責任,如何能夠心安?

    她輕輕地歎息一聲,人這一生,恐怕都是矛盾著的,你既無全力去顧及一切,便只能默然地乞求上天的眷顧。

    只求,一切自己所關切之人,都可以平安罷。

    綠凝從樹林口踱回來,洛瑾還是盤坐在那裡,於是綠凝便走到了洛瑾身邊的一株大樹下面,倚著大樹坐下來,百無聊賴地抬起頭看著樹林中所露出的一小片天空,陽光已然全部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點點的星光。見洛瑾的樣子,許是快要成仙的先兆了,想來也不用吃飯喝水,綠凝便自己拿出一塊干餅,放在嘴巴裡面乾巴巴的嚼了,又喝了點水囊裡的冷水,倚著樹幹漸漸地睡得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洛瑾方才慢慢地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睛很自然地尋找著那個熟悉的倩影,最後,卻在自己的身邊倚著樹睡著了。

    洛瑾慢慢地看著她,很仔細地看著。現在的她,卻是一副男兒打扮。在這之前,他從未看過她身著男裝的樣子。綰方巾,系漢帶,眉目間卻是依舊的溫柔清秀。思及她先前在戰場上的樣子,殺氣騰騰,英姿颯爽,真婉若換了個人似的,讓洛瑾震驚不已。唇,慢慢地上揚成一抹無奈的微笑,卻又是那樣的深情與動容,洛瑾伸出手,替綠凝將滑落至額前的碎發攏在了耳邊,又輕輕歎息了一聲,道:「本侯這一生,歷經了多少生死?或許有些人生下來,便注定要站在死亡的邊緣罷,有多少次,本侯都曾以為這一回,是絕然回不去了,死,對於本侯來說,又豈止是兒戲?恐怕,早就像是進餐一般,吃一頓,不覺得飽,不吃,也無所謂餓了。然而,這幾次重傷,卻又都是蒙你相救,顏兒呵……你卻要我如何能夠面對於你?都道是本侯有負於你,可你怎知……」

    話還沒有說完,洛瑾便覺胸腔一窒,一股熱流自心田湧上,張口,便「撲」的一聲吐出鮮血來。

    綠凝聽到異響,急忙睜開了眼睛,卻赫然看到洛瑾伸手捂著胸前,他的唇上還沾著血跡,雙目圓睜,臉上亦是有驚駭之色。綠凝嚇壞了,急忙坐起身子扶住了洛瑾,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洛瑾喘息著,運氣調整呼吸,半晌,方道:「這傷比我預想得要嚴重一些,我們要快些尋一個地方落腳,此地乃荒效,不宜久留,明日一早便要快馬加鞭趕回京城。」

    綠凝連連點頭,見洛瑾的長袍破損,卻又恐走到熱鬧之地引來客禍端,當下便在隨身的包袱中翻找,可惜只翻出來一件罩衫,乃是綠凝夜間恐夜宿野外冷時裹身之用的。不過,好在這種罩衫十分的寬大,就是罩在洛瑾這種大塊頭的身上也不會顯得十分短小。當下便幫洛瑾褪去了長袍,套上罩衫,然後扶著他跨上馬去,兩人一併朝著遠處飛奔。

    洛瑾在身後沉默著,呼吸微微有些紊亂,令綠凝擔心不已。只得快馬加鞭,朝著有燈火的方向趕去。好在,離京城不遠之處便有驛站,在此留宿,第二日一早啟程,再走一日便可到達京城。

    「能支撐嗎?」綠凝關切地問洛瑾。

    洛瑾躍下馬來,咬緊了牙關,點了點頭。此時的洛瑾,雪白的內衫外,套著綠凝的那件藏青色罩衫,面色雖然蒼白,卻仍然是一副威武神采。令綠凝不得不讚歎洛瑾這堂堂「麒麟大將軍」的稱號可不是白給的。

    當下便鬆了洛瑾,逕自走進驛站,將一錠銀子扔在櫃檯上,大刺刺地說道:「開一間上等的雅間。」

    櫃檯後面乃是一個正在算賬的掌櫃,昏暗的燭光下顯得他那張乾瘦的臉龐好像直接掛在骨頭上似的,只剩下一雙細眼。這雙眼睛從賬本移到櫃檯的那錠銀子上,驟然放出精光,然後急忙捧在手裡,招呼店小二道:「小二,快領貴客去二樓的雅間兒。」

    一個年輕的小伙子應著,從樓梯上「蹬蹬」地跑下來,點頭哈腰地請綠凝和洛瑾往樓上請。

    「你們可還能開灶?揀些粥湯點心之類的,送來些。」綠凝一面說著,一面與洛瑾走上樓去。

    「好。」店小二點頭應著,將綠凝二人送至雅間兒,便去準備了。

    作為在京城之外的驛站,這個雅間兒也便稱得上是不錯了。但見這雅間兒牆邊有一張大床,足夠二人去睡。桌案椅子等一應俱全,竟還有書案及筆墨紙硯,倒令綠凝稱奇了。

    洛瑾走進屋子裡面,便逕自在床邊坐了下來,渾身巨痛無比,卻是再也裝不出方纔那般硬漢的形象了。

    綠凝無奈地看著他,深知他所受的痛苦,然而此時已然夜深,又身處驛站,為了不節外生枝,只能硬撐到京城再請郎中。於是便扶著他躺下來,彼時店小二端來了米粥與幾樣素色小菜,還有兩個饅頭,充滿了歉意地說道:「客官,今兒卻是太晚了,沒法子弄出太豐富的菜來,只這幾樣,您先掂掂?」

    「好,」綠凝點頭,「多謝。」

    洛瑾身受重傷,那些魚肉定然是放不得口的,反而是這些粥食,可以讓他至少恢復一些體力。

    綠凝端了粥,走到洛瑾的身邊,輕聲道:「洛瑾,吃些東西罷。」

    洛瑾微微睜了睜眼睛,看了眼綠凝,然後慢慢地閉上,好一會子,方才張開了口。

    這是綠凝生平第一次喂男人吃飯。想來,這一生,綠凝精心侍候的只有母后一個人。在母后人生的盡頭之時,綠凝便整日守在她的身邊,親自餵她吃飯,幫她梳頭,陪她說話兒。想來,那是綠凝此生,與母后走得最近,也是最為貼心的一段日子。母后生平乃六宮之首,永遠高高在上,哪裡會想到有一天,自己竟也如此頹唐?她竟是連坐的力氣也沒有了,常常都會靠在綠凝的身上,感受著從綠凝年輕身體裡傳來的溫暖,與綠凝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著話兒,犯著瞌睡。雖然母后不似從前般意氣豐發,但是綠凝卻格外地覺得這一段歲月乃是她感受母后最真實的一刻。母后對於自己的依戀和鍾愛,竟也是那般的深沉。讓綠凝格外的感懷,也格外的難忘。

    「凝兒……」母后深沉歎息著,靠在綠凝的身上,輕聲說道,「幸好有你,我的凝兒……幸好,你在我的身邊。當年……」

    「當年怎麼了,母后?」綠凝似乎從母后的話語裡聽出了一些不對勁的地方,她轉過頭,充滿了疑惑地看著母后。

    母后,卻只是輕輕顫了顫,她伸出手來,攬住了綠凝的腰,竟然,給了綠凝自懂事以來的第一個擁抱。

    「去……喚你皇兄來,我有事與他說。」母后對綠凝說。

    綠凝雖然有心想要繼續追問,但見母后的樣子,卻是甚麼話也不想說了。便只得扶了母后,使她躺好,方才退出去追求永嘉帝。

    然而永嘉帝來了,卻又不允許綠凝進入到母后的寢宮,只教她在外面候著。委屈的綠凝便只得聽命,老老實實坐在宮外的台階上,望著滿院的梨花。梨花,卻是母后最愛的花兒,可歎那一簇簇純白勝雪的梨花,卻是那般的淒切顏色,令人徒覺悲涼。

    綠凝仰著頭,瞇起眼睛,看著陽光下的花兒散發出的耀眼色彩,卻突然呼得自母后的宮中傳一聲淒涼的高喝:「皇后……駕鶴了……」

    綠凝的眼,陡然睜得大了,她錯愕地愣在那裡,一時之間,甚至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和幻聽。直到,一陣沉穩而又堅定的腳步聲傳來,伴著那熟悉的一聲:「凝兒……「綠凝方才幡然醒悟,忙不迭站起身來。

    可是驟然睜開眼睛面對陽光的綠凝,此時的眼前卻一片蒼白,根本看不清永嘉的表情,只得伸出手揉著眼睛,問永嘉:「皇兄,母后可曾好些?」

    永嘉帝卻只是張了張口,沒有說話。

    「怎麼了,皇兄?」綠凝的一顆心,終於沉到了谷底,莫名的恐懼與害怕牢牢地抓住了她的心,讓她禁不住渾身顫抖起來,上前一步,綠凝緊緊地抓住了永嘉的手,顫聲問:「皇兄,你怎麼不說話,你說話呀,說話呀,母后好些沒有?」

    永嘉,卻只是抱住了綠凝,緊緊地。他閉著眼睛,臉上似喜猶悲,卻兀自帶著一種堅定,彷彿找到了此生的信仰,自此不渝。

    「皇兄……」綠凝輕輕地喚了一聲,回答她的,卻是更加用力地擁抱,令她連呼吸都困難。

    「凝兒,我此生,便是絕對不會放開你的了。」綠凝只聽到永嘉說了這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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