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夢裡話依稀
那小老兒替洛瑾包紮著傷口,卻是用布將洛瑾的身子生生地捆了像個粽子,洛瑾深吸了口氣,重重地閉上眼睛,似是那布系得很是堅實,令他呼吸都困難了般。
「小老兒已經替侯爺包紮好了傷口,」那郎中瞧了瞧被自己包成粽子樣的洛瑾,甚是滿意,他點點頭,然後對綠凝道,「這傷勢很險,險些傷及心脈,多虧侯爺的體質尚為強健,又及時散了止血的藥在上面,若換成旁人恐怕早就一命烏呼了。這會子小老兒替侯爺灑了藥,但或許這是侯爺的一個劫數,此傷雖然可以好得,但今夜卻最是難熬。」
說罷,歎了口氣,道:「興許夜裡侯爺會十分難過,還請夫人好生照顧,熬過了今晚,明白便會血脈通暢,養上個把月,便可好了。」
綠凝聞聽這郎中如是說,便愈發地感覺到洛瑾今日的傷勢定然是嚴重得緊了,那班南疆的殺手,也必然是想要置洛瑾於死地的。當下便慢慢地點了點頭,道:「有勞郎中了。」
「好說,好說。」這小老兒又替洛安處理了傷勢,自由明心與與箏兒兩人扶著洛安下去休息了。
這洛瑾便端坐在那椅子上,似是睡著了般,呼吸勻稱,不聲不響。
是睡著了,還是昏過去了?
綠凝好奇地走過去,伸出手在洛瑾的眼前搖了搖。
沒有反應。
「洛瑾?」綠凝驚喚道,「你莫不是昏過去了?」
「你倒不如說我死了,來得痛快些。」這洛瑾卻是連眼睛也不睜,緩緩張口道。
「呸。」綠凝啐道,「好心當成驢肝肺,虧得我方才是真的擔心你。」
洛瑾的唇,便於此時微微地上揚,雖然那運作幅度很小很小,卻也被綠凝捕捉到了眼裡。
見這洛瑾也不說話,只是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綠凝也懶得理這個傢伙,便拂袖來到床邊,坐了下來。
紅燭搖曳,將洛瑾的身影投放在牆上,輕輕地動著。綠凝倚在床邊,看著洛瑾。她的一頭長髮滑落下來,垂在肩膀之上,秋水盈盈的眼眸,就這樣盯著洛瑾,盯了半晌,也不見他有甚麼動靜。
這是傳說中的老僧入定罷?那老郎中倒是說得什麼唯今夜最是難熬,眼下這洛瑾卻根本沒有任何的異樣。他臉上的氣色已經由先前的毫無血色而慢慢地變得濕潤起來,嘴唇上也慢慢地有了血色。恐那小老兒也有騙人的時候。
綠凝動了動,換了個姿勢繼續看洛瑾。可是想來人說人與人相視久了便會產生疲倦之感的,這才一會子,綠凝便覺這洛瑾身上並無甚好看的,坐在那裡百無聊賴起來,不一會子,便靠著那床塌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夢裡,卻突然出現了一個好大的宅院,一個美艷的女子站在院兒裡,淺笑吟吟,望著綠凝。
「凝兒,來。」她伸出手來招呼著綠凝。
綠凝搖搖頭。
母后說過,這宮裡的女人,除了母后一個人其他任何都不可以信任。上百上千的女人同時爭搶一個男人,豈只是生死的角逐那麼簡單?
「來,來罷。」那女人依舊不死心,只是一個勁兒地招呼著綠凝,「不要怕,公主,我是娘啊。」
娘?
綠凝不免狐疑起來:「你是誰的娘?」
張口,卻赫然發現自己的聲音卻有如兒童般,脆脆生生的。綠凝唬了一跳,低下頭看了看自己。鵝黃色的輕紗雲錦宮裝,玲瓏纖巧地小手……這不赫然是兒時自己的裝扮麼?
「凝兒,你的生辰是九月初八,你出生之時卻不過是個六斤六兩的娃娃,娘親十月懷胎將你誕下,而今,卻不認娘了麼?」那女子說著,竟眼圈一紅,幾欲落下淚來。
美人美人,雨落梨花,何使你悲傷?
有一種女人,她有個神秘的武器叫做眼淚,這種女人的眼淚若一落下,便立刻會將人的所有抵禦土崩瓦解。
綠凝慢慢地走上來,伸出小手,輕輕地拉了拉她的袖子。
這女人便攸地破涕為笑,欣喜地蹲下身來,摸了摸綠凝的臉蛋,然後伸手將綠凝緊緊地攬在了懷裡。
她的身上傳來一股香氣,很清淡,也很優雅,有種別樣的好聞。綠凝深深地吸了吸鼻子,隱約覺得,這股子香氣好像很熟悉,在哪裡聞到過麼?
正在凝神想著,便突然間感覺到這女子的身子動了動,她放開綠凝,然後笑著朝遠處招手,喚道:「凝兒,看,你哥哥來了。」
哥哥?
綠凝便再次詫異了一下,哥哥……哦,那想必是皇兄罷?
「皇兄來了麼?」綠凝問道。
「皇兄?誰是皇兄?」那女子的身體一顫,雙手緊緊地抓住了綠凝的雙肩,那本是含著溫柔笑意的眼,此刻卻凌厲地瞪著綠凝,「你在說甚麼,凝兒?哪裡來的皇兄,誰是你的皇兄?」
「永嘉皇兄啊,我的皇兄。」綠凝理所當然地回答。
「永嘉?」那女人嗤笑一聲,用一種十分不屑的目光打量了綠凝一眼,道,「誰是永嘉?凝香,這裡沒有永嘉,他不是你哥哥。」
「你在說什麼!」綠凝生氣了,她不喜歡有人抵毀永嘉,那是她的皇兄,最愛她的皇兄。「永嘉怎麼會不是我皇兄,你騙我,你是壞人!」
「我沒有騙你,我的好孩子,」那女人上前,再次捉住了綠凝的雙肩,「你聽著,這裡沒有永嘉,這個世界上都沒有永嘉。瞧,你的哥哥在那裡,你瞧呀……」
綠凝慢慢地轉回頭,看到有一個人正慢慢地走向這裡,可是周圍起了好多好多的霧,讓那個人的人影變得好模糊好模糊。
「皇兄?」綠凝喚了一聲,然後掙脫這女人,快步跑向那個人,「皇兄!」
「皇兄!」綠凝大喊一聲,卻「咚」的一聲從床上栽了下來。
「哎喲,」綠凝疼得叫出聲來,這一下子她倒是摔得結實,竟坐在地上半晌方才回過神來。
但見那紅燭已然搖曳著,幾乎快要燃盡了,而洛瑾卻依舊坐在那裡,對綠凝方纔的悲慘境遇連理都不理。
「啊呀,你還真是個冷血到一點人情味都沒有的傢伙啊。」綠凝瞪了一眼洛瑾,彷彿方才自己跌的這一跤竟是由洛瑾造成的一般。
許久,洛瑾才慢慢悠悠地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道:「是誰說要晚上好好兒地看住本侯的?你便是這樣照料你的夫君?自己先睡著了,睡得從床上跌下來都不自知,卻在這裡埋怨該你照料的人?」
綠凝張了張嘴,很顯然地想起了自己本該扮演的角色,確實不太適合現在在這裡指責洛瑾的冷酷。當下便沒了聲息,自己扶著地面站了起來,然後煞有介事地撣了撣身上的灰塵。
那洛瑾慢慢地睜開眼睛,黑眸裡帶著戲謔與調侃,看著站在那裡的綠凝。
綠凝悻悻地,頗有些不快地看著這洛瑾。
「怎麼,看你的表情,好像十分不願本侯回府?」洛瑾慢條斯裡地問道。
「我啊,我還成罷,」綠凝伸手理了理自己垂下的青絲,也慢慢悠悠地回答道,「只可惜,若是與那遲采青相比,卻到底還是差了些。我不過是等你一頓飯,人家,卻不知道等你做甚麼呢。」
「好重的醋味。」洛瑾挑眉,淡淡地笑著,再次閉上了眼睛。
醋味?
在說我吃醋?
綠凝只覺心中一股怒火油然而生,氣得她憤然朝洛瑾瞪去,剛想張嘴說些什麼,忽然瞧見這洛瑾的臉色卻是不太對勁。
「洛瑾?」綠凝輕聲喚道。
卻見這洛瑾的臉色攸地漲得有些紅了,然後猛然睜開雙眼,張口「哧」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哎呀,洛瑾。」綠凝叫著,立刻衝上去扶住了幾乎快要跌下椅子的洛瑾,屋內那本來便已然幾乎燃燼的紅燭,卻在綠凝這番劇烈的活動之後「呼」地跳動一下,然後熄滅了。
屋子裡立刻陷入了一種黑暗。綠凝感覺到洛瑾的身體微微地顫抖了一下,她便急忙本能地將洛瑾抱在懷裡,然後揚聲喚道:「來人,來人!」
水珠兒急急火火地推門進來,卻瞧見這一屋子的黑,便又立刻回身喊道:「明心,明心,拿蠟燭來。」
這番明心舉著燈籠與蠟燭便急急地趕到了,插在那燭台之上,光亮,便一下子籠罩了整間屋子。
「夫人,侯爺,您二位沒事罷?」水珠兒輕聲喚道,「原是奴婢們不敢驚動傷勢在身的侯爺,所以便沒有及時換了蠟燭,還忘夫人恕罪。」
綠凝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沉聲道:「無妨,你們且下去罷,都警醒著點,我隨時會喚你們。」
待到丫頭們一個個兒的都退了下去,綠凝方才感覺到,自己的額上和手心裡都已然滲出了汗來,而那洛瑾,則被自己緊緊地抱在懷裡。兩個人,貼得如此之近,擁得如此之緊,倒令綠凝的臉上微微一熱。
「你……你還好嗎?」綠凝抱著洛瑾,有些尷尬地問道。
洛瑾的面色,又不免有些蒼白起來,他的唇角掛著血絲,神色疲憊,看上去還是尚有那麼一絲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