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長泰道:「恆遠,你在部隊剛回來,村裡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兩三個月前,陸長林偷魚塘裡的魚被我哥發現後惱羞成怒,當時就揚言要下毒毒死魚塘裡的魚。這事村裡人都知道,不信你可以問問大夥兒。」
「是啊、是啊,的確有這麼回事。」村民們紛紛附和。
陸恆遠道:「或許就是一句氣話,不足為證。當然,長林叔的話現在也不能盡信,一會兒找人去趙圩村找趙狗子哥倆和癩頭三證實一下,如果屬實,那麼長林叔就是清白的。」
「恆遠這話在理,不能冤枉好人,也不能放過壞人。」
陸恆遠處事公允,贏得了在場村民的一致好評。今天如果不是他在場鎮住了陸長泰,場面很有可能失控,弄不好還會釀成慘禍。
村長李德洪披著一件灰色的中山裝站在人群外圍,他到了已有幾分鐘了,一直在暗中觀察陸恆遠。他自問沒有鎮住陸長泰的能力,而陸恆遠做到了,這讓他感受到了來自這個年輕人的威脅。再過幾月換屆選舉的日期就到了,陸恆遠的歸來讓他的心上蒙上了一層陰影。
「咳咳,大家讓一讓。」
李德洪清了清嗓子,從外圍擠到了人群的最裡面。他才是一村之長,佔盡風頭的應該是他,怎麼可能甘心讓陸恆遠出盡風頭!
「村長來了,這下可有主心骨了。」人群裡姓李的村民都興奮了起來。
李德洪壓了壓手掌,示意眾人安靜,滿口官腔地道:「發生這種事我表示很難過,是我這個村長失責……」
「現在說這些有個屁用!」陸長泰打斷了李德洪,「別整那些虛頭巴腦的,有本事你讓魚塘裡的魚都活過來。」
陸長泰這話夾槍帶棒,把李德洪嗆得無話可說,臉色漲得跟爆炒過的豬肝似的,十分難看。
「長泰,起死回生的本事我沒有,難道你有?」李德洪半晌才反駁道。
「我沒有。」陸長泰兩手一攤,轉臉朝陸恆遠望去,「恆遠,你有啥法子沒?」
陸恆遠道:「誰也沒本事起死回生,眼下要考慮的是如何把損失降低到最小。」
李德洪點頭道:「這也正是我所考慮的,魚塘是老陸的心血,大傢伙幫幫忙,死魚打撈上來後,每戶買十斤回去。」
「李村長,這就是你想的主意?咱村才三百戶人家,每戶十斤,也就能解決三千斤,這一塘子魚少說也有上萬斤,難不成你要我們每家買個幾百斤?」陸長泰反問道。
除此之外,李德洪根本想不出什麼法子,要不是被陸長泰逼到這個份上,他根本不會搭理這事。
「長泰,你是咱村的能人,你要是還有別的法子,不妨說出來聽聽,大傢伙集思廣益,群策群力,走群眾路線嘛。」
陸長泰大老粗一個,殺豬他在行,動腦子就不行了,撓了撓頭腦袋,還是把目光投向了陸恆遠,問道:「恆遠,你有啥法子沒?」
陸恆遠道:「光咱們一個村肯定是消化不了那麼多的魚的,多點開花才有可能,大家分頭行動,盡快聯繫食品加工廠、飯店和魚販子。大家把能想到的關係都理一理,鄉里鄉親的,就該一方有難八方支援。」
「恆遠說得對,大傢伙都別站著看熱鬧,都開動腦筋想一想。」陸長泰扯著嗓門吼道。
陸長山是個老好人,在村裡人緣不錯,大傢伙都願意幫他,不一會兒,便有不少人站了出來。
李德洪心裡暗自吃驚,偷偷地朝陸恆遠瞥了一眼,這小子似乎有種與生俱來的號召力,這著實讓他感到不安。
當了六七年兵,陸恆遠的感官要比尋常人敏銳許多,他感覺到了來自李德洪的敵意,心想一定是搶了李德洪的風頭而招他記恨了。
李德洪畢竟是一村之長,此時以他平頭老百姓的身份得罪他是不明智的,陸恆遠心思一轉,示意眾人安靜,對李德洪道:「李村長,大傢伙亂哄哄的一團糟,也沒個主心骨,這辦不成事。我看這事還得你來坐鎮指揮,調派人手。」
李德洪的臉上首次露出了笑容,也沒客氣,立即做了安排。陸家圪嶗但凡有啥大事,向來都是他指揮領導的。
「長山哪去了,他這事主怎麼不在?」調派完人手之後,李德洪才發現這個問題。
陸長泰道:「是啊,我長山哥每天夜裡都巡邏,從來沒間斷過,今天這是怎麼了?哎呀,不會……」
陸長泰沒敢往下說,陸長山上了年紀,又是孤寡一人,萬一要是死在了屋裡,一時半會也不會有人發現。
「長泰叔,你趕緊去塘邊的小屋裡看看。」陸恆遠指著對岸的一間磚瓦房道,陸長山為了看守魚塘,就在塘邊蓋了個小屋。
「恆遠,你跟我一起去吧。」陸長泰有些害怕,經他手宰過的肥豬不計其數,但對死人卻有一種揮之不去的畏懼。
「好。」
二人沿著塘邊跑了過去,來到小屋前,看到門並沒有上鎖。陸長泰不敢上前推門,害怕看到堂兄死在了屋裡。
「恆遠,你先進去。」陸長泰指了指門道。
陸恆遠沒有遲疑,推門走了進去,一股濃濃的酒氣撲面而來,桌上東倒西歪地放著好幾個酒瓶。
「天吶,這得喝了多少酒!」陸長泰也跟了進來,看到躺在床上的陸長山胸口一起一伏,一根繃著的神經總算放鬆了下來,嚷嚷道:「哥,這都啥時候了還睡?你的魚塘被人下毒了!」
陸長泰連連叫了幾聲,躺在床上的陸長山都沒反應。陸恆遠走近一瞧,看出陸長山是酒精中毒,眉頭一皺,把陸長山從床上橫抱了起來,回頭對陸長泰道:「長泰叔,趕緊準備車,送醫院!」
「啊?」陸長泰嚇得眼睛一瞪,陸恆遠已抱著陸長山跑了出去,他連忙跟了過去。
幾分鐘後,陸長泰從家中把他的農用三輪車開了出來,陸恆遠、李德洪等人一起上了車,在柴油機的轟隆聲中離開了陸家圪嶗。
把人送到鎮上的衛生所,經過一番搶救,把陸長山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陸長山只醒了一會兒就又睡了過去,陸家圪嶗來的一行人都站在病房外,站在走廊裡抽起了煙。
「唉,我哥這好酒的習慣就是改不了。這下好了,魚全被毒死了不說,還差點把命搭進去。」陸長泰歎道。
李德洪道:「長山這毛病我早就說過他了,沒想到還真因為喝酒出了大事。」
陸恆遠默默地吸著煙,沒有發表什麼,事已至此,埋怨也無濟於事。冷靜下來一想,世上哪有這麼湊巧的事?偏偏在陸長山喝酒的那晚魚塘被人下了毒,這巧的實在有點說不過去,就好像下毒的人知道陸長山喝醉了似的。
一根煙抽完,李德洪便道:「人已經搶救過來了,不需要留這麼多人在這,長泰和他媳婦在這就行了。剩下的人跟我回去,把魚塘裡的死魚處理了,咱們能幫長山的也就那麼多了。」
回到村上,李德洪和陸恆遠分頭行動,把陸、李兩姓在家的男人們全都召集了起來,整整忙活了一天,才把魚塘裡的死魚全都打撈了上來。
出去聯繫買家的村民也陸續回到了村上,這些魚雖然是被毒死的,但並不影響食用,基本上都被魚販子和食品加工廠以白菜價買走了。
兩天後,陸長山出院回到了村上,李德洪把賣魚得來的錢交給了他。陸長山望著魚塘,老淚縱橫,當時就要跳河自殺,幸好被陸長泰攔了下來。他把一輩子的心血都投在了魚塘上,這次賠的血本無歸,已經不想活了。
陸長山有個女兒,嫁到了東北,聽說這事之後匆匆趕了回來。在女兒的勸慰之下,陸長山才沒有繼續尋死覓活。不過,陸家圪嶗是他的傷心地,已經不想再待下去了。女兒女婿一商量,就打算把老父親帶回東北。
臨走之前,陸長山把魚塘的使用權退還給了村裡,合同上的承包期是五年,還差一年半到期。李德洪通過村委會退還了一部分承包款給陸長山。
陸長山這一走就沒打算回來,村裡與他關係好的都走出來相送。到了村口,陸長山回頭望了望生活了幾十年的村子,熱淚盈眶。
「恆遠,老漢這條命是你救的,這輩子看來是沒法報答你了。有時間去東北,一定記得來看看我。」陸長山握住陸恆遠的手,泣不成聲。
在場不少人都落了淚,直到陸長山的身影在視線裡再也看不見了,眾人才陸續往回走。
「長泰叔,抽支煙再回去。」陸恆遠叫住了陸長泰,有個問題想要他,遞了根煙過去。
陸長泰接過了煙,悶聲抽了一會兒,陸恆遠開口問道:「長山叔有沒有告訴你那晚他和誰喝的酒?」
「你咋知道他不是一個人喝?」陸長泰一愣。
陸恆遠道:「一進門我就看到桌上有兩個酒杯。」
「不愧是當兵的!」陸長泰誇了一句,緩緩道:「在醫院裡他跟我說過,那晚李德高拎著酒菜去找他,說是在家和他婆娘幹了一架,心裡頭煩悶,就找他喝酒解悶。你長山叔好酒如命,聞到酒香就走不動路,不喝還好,一喝必醉。」
「李德高?」陸恆遠有些吃驚,怎麼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