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紗布包裹的如同木乃伊一般的身體,上面還插滿了各式各樣的管子,當沈清幽隔著寬大的玻璃剛才李洛的模樣時,湧出一陣陣強烈的心酸,那晚,自己若是不說的那麼絕情,他是不是就不會這樣?
「清幽,你也別太過自責了,據交警說,當時是因為對面的貨車司機疲勞駕駛,才會導致這場悲劇,不管你的事情,只能說是李洛,注定命中有此一劫!」
李浩然拍了拍沈清幽的肩膀,金絲架下,他清澈的眸光閃爍著幾分深深的心疼,不禁想起了兩年之前的那個秋天,此刻她的眼角流露出的痛,似乎還那時候有過之而不及,到底,命運何時才會向這個女人,敞開光明的大門。
「浩然,你去休息吧,今夜,我想在這裡陪陪李洛!」
沈清幽幽幽的說道,雙手放在玻璃窗上,留下一個大大的手印,李浩然望了望她,沉重的歎了一口氣,走出去,並隨手將病房的門給關了起來。
所謂重症監護室,有最專業的護士在二十四的輪班看護,為了不讓病人收到細菌感染而病情惡化,醫院通常是拒絕家人探視,所以,處於對家屬急切心情的理解,他們在重症監護室的外面有準備了一個房間,兩個房間之中,用玻璃代替牆壁,能讓家屬隨時看到病人的情況,但是,這房間的價格可是不菲,都是按小時計算的……
病房的門,突然被推開了,張少聰看到站在玻璃窗戶前的那個身影時,一愣,面部表情有些僵硬,「清幽,你怎麼來了?」
沈清幽扭頭,張少聰神情有些倉促,提著超市購物袋走了進來。
「你是要喝咖啡還是牛奶?」
張少聰放下購物袋,問道。
「咖啡,謝謝!」
沈清幽轉身,坐在了張少聰對面的沙發上,結果他遞過來的杯子,裡面的褐色的液體還在飄著熱氣,濃郁的咖啡味道頓時飄滿了整個房間,「不介意我放點音樂吧?」
沈清幽搖搖頭,緩緩的輕音樂從cd機中流淌了出來,流動在兩人之間的,是一股淡淡的憂傷。
「清幽,對不起!」
低沉的聲音帶著深深的歉意從張少聰的嘴裡溢了出來,沈清幽抬頭,看著他,淡淡一笑:「事情都過去了,我不想再提了!」
已經聽了太多太多的對不起,心都已經麻木了,當事情發生之後,他們總是會說對不起,可是,這對不起說了之後,又能給這肆意流血的傷口帶來什麼呢?在她看來,無非就是在往傷口上撒了一把鹽罷了!他們傷害了她,卻還希望她去原諒他們,她無力反抗他們的傷害已經很可憐了,難道,她連恨得權利都沒有嗎?
張少聰的對不起,是為了李洛,為了自己的親弟弟,他的傷害可以原諒;
擎蒼的對不起,是為了擎氏家族,為了估計家族的面子,他的傷害也是可以原諒;
她連恨得資格都沒有,那麼,誰又原諒她的傷害,接受她的道歉呢?
沈清幽從來都沒有覺得虧欠過何人,可是,這次,她是真的覺得虧欠了李洛,本來,他已經是當紅偶像,在他的面前,是一條星光大道,如果他按照張少聰事先安排的一切去做,那麼,此刻,他絕對不會是這般下場。
李洛,你這個傻子……
她有什麼?她什麼都沒有,沒有地位,沒有將來,抱著多活一天都是賺到的思想,每日掙扎在這個社會的最低層,若不是因為有著一個三年的夢想,她覺得自己的生命,早已經是荒蕪一片,不應該是這樣的,事情的結局不應該是這樣的,想到這裡,她的眼神禁不住的再次飄向李洛,李洛,你一定要醒過來,親口聽我跟你說對不起這三個字!
「你們有什麼權利不讓我們進去?」
「我們要投訴你們醫院!」
……
醫院的大門口,數十名聞風而來的記者和醫院的保安發生了激烈的衝突,他們雜誌社接到匿名電話,說沈清幽偷偷的來看望李洛,這重磅消息,各大雜誌社怎麼能不傾巢而動呢?
可是,醫院的保安已經接到了上頭的吩咐,拒絕任何媒體探視李洛,並且,對外封口所有關於李洛病情的消息,面對這種情況,幾十家媒體連成一體,悉數積聚在醫院的門口,為的就是醫院的妥協,能讓他們採訪到這件事情的最新消息。
衝突,已經到了白熱化的地步,保安也實在沒有辦法了,撥通了張少聰手機,突然想起了鈴聲讓各自陷在沉思之中的兩人一驚,張少從衝著沈清幽抱歉的笑了笑,而後,接通了手機,面色,也越來越陰沉,一股風雨雨來的預兆。
「是,知道了,我馬上就下來!」
張少聰的臉色無比的嚴肅,對著沈清幽歉意的說了一聲:「清幽,對不起,我有點急事,出去一下!」
看著他慌張離開的樣子,沈清幽滿心狐疑,如果她的聽力沒有出問題的話,剛才電話那頭,她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又跟自己有關?
「張總來了,張總來了」
眾記者在看到張少聰出現之後,高呼一聲,隨即將所有目光轉向了一臉陰沉的張少聰,這位穩坐娛樂圈第一把交椅的男人,往日裡,總是在教導自己旗下的藝人如何製造新聞,想不到,這次,他自己深陷在新聞泥潭,想要抽身,卻發現身陷已經太深。
「沈清幽是不是在裡面?」
「她深夜來看望李洛,到底是出於何種心情呢?」
「她和李洛,到底是何種關係呢?」
一個接著一個的問題朝著張少從炮轟而來,張少聰擺擺手,示意大家安靜:「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可是,即便他出現了,也根本解決不了任何的問題,因此,此刻,所有的記者已經如同失去了理智一般,拼了命的往裡面擠,這段性愛視頻曝光之後,作為其中女主角的沈清幽一直都為現身,他們動用了所有的資源,都未能找尋到她的下落,如今,好不容易得知她現身醫院,難道,他們還會將這樣的機會白白錯過?
醫院的保安睜著一雙雙眼睛,詫異的看在衝在最前面的一個看起來身材瘦弱的女子,想不到,在她小小的身體內,竟然發揮著這般勁爆的力量,竟然活生生的將醫院門口的鐵欄杆給衝斷了,只能說,現在社會,給人的壓力太大了,房子,車子,票子,這三座大山壓的這些工薪階級都喘不過氣來,作為娛樂記者,他們的月薪是根雜誌社這個月的銷量直接掛鉤的,若是採訪不到勁爆的新聞,何談銷量?最根究底,這些所謂的狗仔隊為何能如此無孔不入,都是一個一個「錢」字啊!
即便醫院再次從別的病區調來了十幾位的保安,可是,根本無法阻擋這如同潮水一般想要衝進去的人潮,在警察還沒有感到之際,他們已經突破了醫院的防線,而後,快速的湧進了李洛的病房。
走廊外面,怎麼這般吵鬧?
正所謂好奇害死貓,這句話,用在沈清幽的身上真是太貼切了,完全沒有防範意識的她絲毫沒有意識到這外面的吵鬧可能是因為她,走到門前,將門打開,探出半個腦袋,這一層樓,瘋狂了……
「喂,你們幹什麼?幹什麼?」
沈清幽詫異的看著這些破門而入的男男女女,在還沒有搞清楚他們是何人之時,對方已經劈頭蓋臉拋出一系列尖銳的問題。
「沈小姐,你為什麼會現身在這裡?」
「你是不是因為擔心李洛的病情呢?」
「沈小姐,像李洛這樣外形俊朗,前途璀璨的男人,你為什麼會不接受他的愛呢?」
「前幾日,李洛在大街上搶的那個女人,是不是沈小姐你呢?」
一個接著一個問題,沈清幽覺得剛剛平靜的心情再次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劇烈的翻騰,「你們給我出去,出去!」
憤怒的指向門外的方向,沈清幽扯著嗓子大叫一聲,很顯然,這些人並不買她的帳,「沈小姐,你發這麼大的火,是不是心裡有鬼呢?」
沈清幽快瘋了,衝著外面的保安吼道:「他們是怎麼進來的?」
保安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他們已經盡力了,不過這幫記者,真是太恐怖了……
很顯然,這裡對沈清幽而言已經呆不下去了,拿起沙發上的包,她正欲出去,但是,房門卻被一個眼尖的記者一下子給堵住了,「沈小姐,我們只想讓你回答幾個問題!」
「這算什麼?想要軟禁我嗎?你是哪家雜誌社的,我要起訴你們!」
陰沉的雙眸之中寒芒一閃,讓對方不寒而慄,身體下意識的顫抖了一下。
「沈小姐,其實,你也喜歡李洛的是不是?」
當這個記者問出這句話之後,整個房間突然安靜了,所有的記者都把視線望向了沈清幽,她的嘴角突然扯出一絲冷笑,其實,追根究底,這,才是他們想要的答案不是嗎?
他們的目的,根本就是為了讓她承認她和李洛之間的關係,這樣,誰又會得到最大的利益呢?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是誰!
「如果這就是你們想要的答案,你們就那麼寫好了!」
說完,沈清幽頭也不回的走出了病房,「清幽,你去哪裡?」
在場所有的記者驚呆了,面面相覷,她這麼就承認了?本來,他們是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現在,她竟然就這麼輕易的承認了她和李洛之間的關係?
沈清幽親口承認與李洛關係曖昧……
性愛片段事件再次升級,沈清幽和李洛乃是情侶關係……
各大雜誌社關於這個事件的標題已經想好,現在,趕緊回雜誌社,趕稿子,上明天的頭條,已經達到目的的所有記者各自散去,樓梯口,沈輕易與迎面走來的張少聰不期而遇,「張總,我先走了,李洛若是醒了,打電話告訴我!」
說完,她頭也不回的走進了電梯,在電梯閉合之後,張少聰漆黑的眸光之中閃過一絲莫名的波瀾……
第二日,所有的報紙頭條,再次變成了沈清幽夜探醫院的報道,整個擎家,再次為這件事情鬧翻了天。
擎國蒼一臉憤怒的將報紙砸到了桌子上:「擎蒼,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不是在跟你相處嗎?為什麼又會傳出這樣的緋聞?那段不堪畫面,我們相信了你,是有人陷害,那晚,你和她在一起,那麼,這則報道呢?你又作何解釋?」
「國蒼,我早就說過了,像我們這樣的家庭,找媳婦要講究門當戶對,她這樣的女人,怎麼會顧及我們的顏面呢?幸福她和擎蒼只是談戀愛,要是結婚了,我們這張臉,還不是丟盡了?」
李玖月帶著幸災樂禍的隱隱笑意,經過這件事情,擎蒼應該清醒了吧?
「爸,媽,我和清幽,已經結婚了!」
「轟!」
一個驚天大雷,從擎國蒼和李玖月的頭頂之上轟然響起,什麼?他們已經結婚了?開玩笑的吧?
「這是我們的結婚證,我們現在,已經是合法夫妻了!」
擎蒼將貼著兩個人燦爛笑容的結婚證放在了茶几上,李玖月拿起,瞄了一眼,然後發出了一聲尖叫聲:「擎蒼!」
擎國蒼視線淡淡的掃過那張結婚證,轉身,什麼都沒有說。
「我不同意,我絕對不同意!」
李玖月聲嘶力竭的叫道,沒有人理會她,擎蒼拿起桌上的結婚證,小心翼翼的收起,放在口袋之中,衝著擎國蒼的背影說道:「司令,雖然你有言在先,不准在家討論部隊的事情,但是,我今日來,想請求你,將我派往前往阿富汗的維和部隊!」
擎國蒼往樓上走的身子愕然止住,從他緊緊握住樓梯扶手的力道來看,此刻,他的心裡,正承受著極大的震撼,轉頭,「那是公安系統的事情,和我們部隊無關!」
「司令,我請求你!」
擎蒼再次沉重的說道,「蒼,你瘋了嗎?你知不知道,阿富汗那邊正在打仗,你怎麼可以去冒那個險呢?」
李玖月從沙發上激動的站起來,望著一臉篤定的擎蒼:「蒼,你告訴媽媽,你為什麼要去阿富汗,你為什麼要去阿富汗啊?」
「司令!」
擎蒼沒有理會李玖月,再次叫了一聲擎國蒼,擎國蒼轉身,望著擎蒼,欲言,又止:「這件事情,等你爺爺出院了再說……」
……
李洛那邊,依然沒有收到張少聰關於他醒來的消息,但是,也沒有收到關於他不行的消息,正所謂,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轉眼,就是小年夜了,大街小巷已經有了濃重的節日氣氛,張燈結綵,高懸的燈籠在夜晚裡不管是喜慶還是憂傷的人滿臉都映成了喜悅的紅色,沈清幽獨自一個人都在大街上,看著周圍匆匆經過的各式人群,舊的一年很快就要結束了,新的一年,有要開始了,人生,是不是又意味著一個新的開始呢?
買了一點速食水餃,沈清幽回到了他之前為海子租的房間裡,打開燈,海子還沒有回來,這小子整天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從哪裡大發了一筆,竟然在步行街選擇了一家市口最好的門面,開了一家餐廳,聽說,生意還不錯,但是,她從來沒有去過,她現在深陷在緋聞的泥潭裡,爬給他的餐廳招去了麻煩,自從那晚之後,擎蒼也沒有找過他,有時候她會看著那個紅色的小本本暗自發呆,上面,寫著的擎蒼的名字,到底是不是真的?
還是因為自己太過奢望,所以才會癡念成真呢?有時候,她真懷疑,這樣行屍走肉一般的活著,到底是或者,還是已經死了!
「嗒,嗒,嗒!」
窗戶上的玻璃發出了一聲脆響,然後,雨就開始纏綿糾纏不休,慢條斯理不緩不及的清晰而下,淅淅瀝瀝,打在窗戶上濺起了水花,站在窗戶前,看著漆黑的夜空細密的雨簾盪開了一陣陣的漣漪,這盪開的水紋,就像是層層心事,無休無止。
電話在響,可是,沈清幽卻置若罔聞,直到家裡的電話也響了,她才緩緩的走到了電話旁,這個電話,只有海子和舅舅舅媽知道。
拿起電話,那頭,果然傳來了海子急促的聲音:「姐,你上次讓我找的那個李大夫,有消息了!」
「真的嗎?」
沈清幽感覺自己握著電話的右手在不禁的顫抖,這位李大夫,就是她經過多方打聽,當年接她到這個世界的婦產科大夫,「她現在在哪裡?」
「姐,你知道吧,可巧了,這位李大夫現在就在江城了,我已經替你約了她,明天大早,我陪你一起去!」
「海子!」
「姐,先不說了,我這裡很忙,你先早點休息,明天就知道了!」
掛完電話,沈清幽還有一種置身夢遊的感覺,尋尋覓覓,想不到今日,卻出現了,那個李大夫,真的能想起當年的事情嗎?
而那一對男女,又會是自己的親身父母嗎?
種種疑問,讓神清幽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整個人都處在一種極度的焦慮之中,最後,乾脆,她打來了一桶水,趴在地上,將整個地板上擦得如同亮鏡子一般,擦完一遍,又是一遍,直到那輪紅日緩緩的升起,她才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鑽進了浴室內,當那溫熱的水從她的頭頂流到她的腳下之時,她混沌的思緒還一點一點的回神,找到這位李大夫,是不是這困頓生活之中唯一能夠讓她能感到一絲絲欣慰的事情呢?
洗了一個澡,覺得一掃疲憊,看著鏡子之中雙眼之中透出的迫不及待,這後面,似乎又含著隱隱的害怕,就算是知道了自己父母的名字,可是,這茫茫人海,又到哪裡去尋找呢?
樓下,響起了汽車喇叭的聲音,沈清幽拿著包,快速的朝著樓下走去。看到海子,詫異的看著他身後的車子,最新款的雷克薩斯的suv,他什麼時候買的車?
海子見神清幽在看他的車,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最近餐廳生意不錯,跟朋友又借了點錢,前天剛到!」
沈清幽笑笑,這大半年之前還是一個令她頭疼不已的問題青年,想不到,幾個月的監獄生涯,他真是徹底改性了,看到他現在的成功,她也是打心眼的高興。
「海子,你在那邊開餐廳,前期投資了多少錢?」
坐在車內,沈清幽漫不經心的問道,海子漫不經心的說道:「大概五百萬左右吧!」
「五百萬?海子,你哪裡來的那麼多錢?」
海子眼神躲閃,不敢直對沈輕易投過來的眼神,「幾個朋友,合夥,合夥搞的!」
原來是合夥?怪不得了,「海子,你可要好好經營,千萬不要讓舅舅舅媽在擔心了!」
「姐,我知道了!」
一抹內疚的眼神,從海子的眼中閃過,幾次張開嘴巴,想要說些什麼,但是,又嚥了下去,穿過熱鬧的街區,車子在一棟老式建築的門口緩緩的停了下來,青瓦磚的牆壁上掛滿了爬山虎的枯籐,帶著幾分滄桑感,在一片極具現代感的高樓之中,它顯得有些格格不入,沈清幽在海子的陪同下緩緩的踏上發出咯吱咯吱響聲的木質樓梯。
「姐,就是這裡了,這裡就是那位李醫生的祖宅,這次,她是回家祭祖的,過完新年,她就又要走了!」
沈清幽沉沉的吸了一口氣,敲門,裡面傳來了一個帶著幾絲蒼老的聲音,防盜門被打開,一個滿頭白髮的老人正神情戒備的看著他們:「你們,找誰?」
「請問,你是李秀琴大夫嗎?」
「你們是?」
「李大夫,我有一件事情想找您,請問,你現在方便嗎?」
老人看了看沈清幽,又看了看她後面的海子,「有什麼事情,你們就在外面說啊?家里長期沒有人住,髒的很!」
沈清幽笑笑,絲毫不介意她的拒絕,畢竟一個老人獨自在家中,而對方又是兩個完全陌生的男女,這個社會,騙子太多,她的防備,是理所當然。
「李大夫,我想問一下,二十八年前,您是不是在北元市人民醫院的婦產科工作?」
「是啊!」
沈清幽激動的一把抓住防盜門的格柵,老人嚇的往裡面縮了縮,意識到自己可能嚇到她了,沈清幽連忙退了出來:「對不起,對不起,我太激動了!」
「李大夫,我想問一下,在那年的12月24日,您是不是接生過一個女嬰?」
老人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然後說道:「那麼久的事情,誰還記得呢?」
「拜託您,您在想一想,據說,當時那個女人難產,情況十分的危機,是您動的手術,可是當夜那對夫妻連住院費都沒有交,帶著孩子就偷偷的走了!」
沈清幽無比期待的望著老人,自己能不能找到親生父母,就全指望她了。
「你是?」
「我就是當年的那個女嬰!」
「女嬰?」
「是的,他們當年將我拋棄了,丟在醫院旁邊的垃圾桶裡面,我想找到他們,親口問一聲,當初,他們為什麼要拋棄我?」
「你等等,你等等!」
李秀琴重新走進了屋內,在出來的時候,臉上已經多了一副老花眼鏡,望著沈清幽,「嗯,是有點像,是有點像!」
「您想起來了?」沈清幽無比激動的望著老人。
「先進來再說吧!」
防盜門被打開,沈清幽和海子走了進去,裡面,白布蓋著所有的傢俱,佈滿塵埃,一看,就是許久都沒有人住過。
「李大夫,您是不是想起了什麼?您還記得那對夫婦的名字嗎?」
沈清幽急切的問道,她一刻都等不了,一刻都等不了了。
「我記得,那個男人,姓特別奇怪,之前,我從來沒有見過有姓那樣的字,所以,你這樣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當時,印象特別的深刻!」
「姓什麼?」
「擎,擎天一柱的擎!」
「李大夫,這姓有什麼奇怪的,我們有一個朋友就是這個姓!」站在沈清幽身後的海子一副漫不經心的說道,不知道為什麼,聽到他這樣說,沈清幽突然產生了一種非常不詳的預感,她的腦海之中,不禁浮現出一個中年男人的身影,隨即,她又自嘲的笑了笑,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世界上,怎麼會有那麼巧的事情呢?
正所謂無巧不成書,當李秀琴張開著嘴巴說出那個男人的名字時,沈清幽的身子突然一個劇烈的踉蹌,整個身體,力氣彷彿被抽乾了一般,渾身,冰涼刺骨。
「姐,你沒事吧,沒事吧?」
迷迷糊糊之中,她好像聽到了海子在急切的呼喊著她的名字,可是,她已經什麼都聽不到了,她只想快點,快點,快點逃離這個讓她快要窒息的地方,打開門,她飛奔了出去。
「李大夫,對不起了,我們先告辭了!」
海子衝著老人打了一個招呼,而後,快速的追了出去,可是,四周,哪裡還有沈清幽的影子?
湖濱公園河畔,沈清幽站在原地,久久的站立,久的甚至在一片空白裡不知身處何處,她以為她早已經把自己包裹的足夠堅強,她以為就算在大的暴風驟雨她也可以笑看桑田,可是,她原來從來就不曾那麼勇敢,只是一種勇敢的裝腔作勢,不需要任何的語言,她已經潰不成軍,淚,來的渾然不覺,來的洶湧澎湃。
沈清幽趴在欄杆上近乎嚎嚎大哭,她不知道哭過以後誰又能給她答案?
「浩然,對不起,今天我不能去你那裡了!」
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與往日平常無比,不等李浩然開口,她便狼狽的掛掉了電話,她需要時間,需要空間,但是生活總是不給她太多鬆懈的時間和空間,所以這一路她總是走的磕磕碰碰,跌跌撞撞。
就這樣漫無目的的走了,不知道走了多久,雙腳走的已經失去了知覺,坐在冰涼的路崖上,路燈孤單的矗立在車水馬龍的水泥馬路兩側,她靜靜的躲在它橘黃色的暖光下,多了一枚影子陪著她一起孤單,彷彿突兀的多了一絲溫暖。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從李大夫的嘴裡吐出的,怎麼可能是擎國蒼的名字?
一定是弄錯了,一定是哪裡弄錯了……
側目,看到一對依偎走來的情侶,依偎在男子身邊的女子如此美好,臉上恬靜的笑容,如同天使一般,這樣的美好就算她在怎麼偽裝,也是裝不來的,她滿是創傷,佈滿傷痕的心,哪會有這麼安靜美好的笑容呢?
擎蒼,怎麼可能?
掏出手機,她想都不想的就打通了擎蒼的電話,電話那頭,傳來了擎蒼低沉而疲憊的聲音,沈清幽還沒有說話,就已經哭的泣不成聲了,一想到這個男人竟然是自己的哥哥,她的心,快要痛的都不能呼吸了。
「清幽,你怎麼了?說話啊,說話啊!」
看到報紙上的那則新聞,擎蒼是真的生氣了,出於男人的自私,他是真的不想清幽在和李洛有任何的關係,這幾日,他一直都在逼著自己不要給沈清幽打電話,希望她能夠好好的冷靜冷靜,可是,為何,此刻,她卻在電話中哭成這個樣子呢?她淒慘的哭聲,讓擎蒼的心都糾結在了一起,「清幽,快告訴我,你現在在哪裡,我去找你!」
「擎蒼,我們之間,不可以了,不可以了!」
就像一個喝醉酒的醉漢,沈清幽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他們之間不可以了?
擎蒼蹭的一下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臉色陰沉如窗外這漆黑的夜,沈清幽在胡說些什麼?
「快告訴我,你在哪裡?」
擎蒼在電話中憤怒的咆哮,可是,那頭,已經傳來了一陣忙音,該死,她盡然掛掉了電話,拿起沙發上的外頭,抓起桌上的車鑰匙,他快速的衝了出去,發動機發出響亮的聲音,冒出一陣白色的尾氣之後,絕塵而去……
晚風沁涼,吹醒了她混沌的大腦,她回來了,是不是意味著她該離開了?沈清幽在問自己,得到的答案是一種肯定!
也許,她注定像一個遇事蜷縮的蝸牛,哪怕負累也要帶著重重的殼,等待平靜呼吸,等待倉促潛逃。
一輛出租車緩緩的停在了龍城花園的門口,走進了小區內,仰頭,看見那張漆黑的窗戶,沈清幽從包裡掏出了房門的鑰匙。
插入鑰匙孔內,轉動一圈,沈清幽推開了那扇門,一股熟悉的味道頓時向她席捲而來,眼淚,再次忍不住的掉了下來,廚房內,彷彿又出現擎蒼穿著圍裙,為她做飯的樣子,沙發上,他們曾經蜷在一起,看著最新大碟,床上,幾天之前,他們還在這裡纏綿,諷刺,諷刺,天意為何如此的諷刺,一想到她竟然和自己的哥哥發生了滾床單的事情,她的渾身,都覺得有千萬隻的蟲子在啃咬一般,恨不能將自己的皮膚都撓破了,可是,仍舊不能清楚擎蒼曾經在她的身上停留過的痕跡。
機械的,盲目的,打開衣櫃,她開始收拾東西,那麼熟悉的衣櫃,那裡面有擎蒼整潔的衣衫,那一側,整整齊齊的掛著的都是擎蒼為她高價買來的衣服,沈清幽望著這些衣服,不知道該留下還是拿走,因為她幾乎沒有穿過,短暫的遲疑了幾秒,執拗的沒有帶走關於擎蒼的一切,她是自私的,她希望將這些回憶都留給擎蒼,做不了他的一生一世,那麼做他手掌心的一枚硃砂痣,不經意的撫上手指上圈在中指的銀戒指,她要帶走了,也許那枚銀戒指,預言了他們感情的結束……
走了,真的走了……
關於這個屋子的一切,被她還原到原位,用力的吸了吸屋子裡的味道,熟悉的味道,眷戀的味道,不捨的味道……只是從此不再屬於她了!
從錢包裡拿出那張銀行卡,她把它放在了床頭的抽屜裡,這裡,給了她一段不長不短的回憶,在曾經那些不真實的快樂中,她曾經妄想把這裡當成一個家,而現在,她不得不把這裡當成一個偶遇的驛站,希望,轉身之後,她可以將所有的歡樂淚水都關進這間屋子,拎著自己來時的那個行李箱,她無聲凝噎著,無法抑制淚水如同絕提的洪水噴薄而出。
「擎,我走了,我真的走了,讓我最後一次抱抱你,讓我最後一次親親你吧!」
她輕輕的放下擎蒼的照片,頭也不回的關上了這道門!輕輕的關上門,隔斷了她與這裡曾經所有,所有的一切,想不出,除了不去面對的逃避,又或者說除了成全,她還能怎樣?她帶著滿是傷口的心躲到他的世界來療傷,如今換來的卻是更加淋漓的鮮血,告誡自己不應該沉淪,不應該糾結在沒有未來的未來,可是,為什麼到放手的今天,心,如此的痛徹心扉呢?
絕提的淚水,任由它模糊了眼,漫過了臉。大街上,她突兀的像個異類,四周都是行色匆匆的行人,唯獨她,迷惘的拖著紅色的行李箱,坐在廣場的噴泉前,陽光下,慘白的明媚讓她丟失了方向!看不清未來,就像天上一抹飄渺的雲,像海裡一葉飄零的舟,隨意一個風起雲湧它便是殘骸一片,這種痛,就彷彿有有一個人在用一把尖刀,在一刀一刀凌遲著她脆弱的心。
漆黑的巷內,白色銀絲在黑暗之中尤為的清晰,從那輛黑色的奧迪車內,伸出一雙手,將一張卡遞到了她的手中:「哪裡,有你想要的數字,記住,永遠都不准在和她聯繫了!」
凌厲而帶著威嚴的聲音從車內傳了出來,李秀琴接過銀行卡,露出一個與她慈祥面容完全不符合的陰森笑意:「放心,我既然答應你的事情,就絕對會辦到!」
黑色的奧迪絕塵而去,李秀琴將銀行卡放進了自己的錢包裡,正欲轉身離開,但是,另一條巷口突然竄出一個黑影,黑暗之中,只見銀光一閃,她的身子,踉蹌的倒在黑暗的箱子,那個黑影翻出她的錢包,將裡面的現金,銀行卡,包括她身上的首飾,悉數收刮乾淨,而後,快速的消失在巷子的盡頭……
這天大地大,自己到底該去往何處呢?沈清幽拖著行李,看著一輛輛從她身邊呼嘯駛過的車子,整個大街,都沉浸在一片新年的喜悅之中,唯獨她,悲慼的連該往哪裡去,都不知道。
生活,再次嚴重的戲弄了她,走著走著,竟然走到了一家婚紗店的門口,看著櫥窗裡那潔白如雪的婚紗,真漂亮,這輩子,她是不可能穿上這麼漂亮的婚紗了吧?
就在幾天之前,她還在腦海之中興奮的勾勒著自己穿上婚紗的樣子,如今,才隔了短短幾日,從雲端一下子墜入了地獄,除了蒼涼的說一聲天意弄人,她還能怎樣呢?
擎國蒼,那個看起來一身正氣的男人,怎麼會幹出這種事情呢?而那個女人的名字,很顯然不是李玖月,難道,擎國蒼結婚之後,有過一段婚外情,如果這樣,那她不是小三的孩子?而那個小三,現在又身在何處呢?
如果沒有這一個接著一個得疑問,也許沈清幽會毫不猶豫的選擇逃離這座城市,躲到一個擎蒼永遠都找不到的地方,可是,現在,她不能,關於她的事情,她一定要調查清楚……
心中那股執拗的性格再次在她的身上起著鼓動的作用,如果當初拋棄她的,真是擎國蒼,那麼,她一定要讓他付出沉重的代價,因為他的拋棄,才導致了她和擎蒼這樣的錯誤,因為他的拋棄,才會讓她如同此刻這般,痛徹心扉。櫥窗的玻璃上,投映出沈清幽怨恨的眸光。
「清幽!」
後面突然響起的一個熟悉男聲讓沈清幽渾身一愣,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這江城,未免也太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