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巴掌以後,小樵對穆以辰再也不言不語。連日住院,看到他就似不認識一樣。穆以辰見過小樵發脾氣,總是哄一哄就好,但他心知這一次不同,無奈焦灼也只有忍著,只想將來好好彌補她罷。
他親自把小樵要換洗的東西大包小包帶到醫院來,依然住在她邊上的陪床。多事之秋,公司那邊自然是要忙的,只有下班後再去病房陪她。可是,等他晚上進特護病房,發現黑燈瞎火,出去問護工,原來她吃完晚飯就洗漱了上床睡覺,連壁燈都不開一盞。想她體虛嗜睡,他也不敢開燈,抹黑洗了澡便靜靜到陪床上睡,電腦都不願意開,生怕光線和打字聲音影響她。第二天,她還睡著,他又得早早去上班。這樣連著兩天,竟是一個照面一句話也沒有。
其實小樵並不是成日睡著,她委託律師,收回了她給穆以辰的股份授權,而且如她所說,決心要背水一戰。可是,生嫩如她,不過如卵擊石。安宇早已是將傾之廈,原本就全靠穆以辰撐著。而且,本來對收購還有所猶豫的股東們,看到穆以辰都轉讓了股權,立刻一邊倒拋售掉手上的安宇股。至這日,安宇易主,板上釘釘。
穆以辰回到家,肚子裡已經準備了一籮筐道歉的話,任打任罵都想好了,只希望她明白一切都是暫時的。
「小樵。小樵?」從進門,到房間,一路喊著她,卻都不見她。他正要走出臥室,目光帶到床頭櫃上放著戒指盒,壓著一張紙。他看出是婚戒的盒子,遂走過去拿起那張紙來看。小樵親手寫下的簪花小楷,平日裡他最愛的娟秀字跡,此刻看來醜陋猙獰到極點。離婚協議書!小樵全手寫的協議書!胸腔裡脹悶似乎要爆裂開來。他每天恨不得將她放進十二重保險箱牢牢鎖住的小女人,他想著下輩子都霸佔的小女人,平日裡乖得讓人心疼,鬧起脾氣竟然這樣狠,敢想離婚這件事!不止想了,還一筆一劃寫下來!即使他錯了,即使安宇對她來說有再大的意義,她怎麼硬得下心這樣寫出來。
他揉碎了那張紙奔出,蠻力推開每一間的房門,吼著她的名字。直到花園迴廊裡,才看到她嫻靜地立在畫家前,一筆一劃,鼻尖舔著畫上沒畫完的荼蘼。
他走過去捏起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她雪白皓臂立刻印上紅痕。
他一隻手還捏著那張離婚協議:「安,小,樵。你有什麼權利寫這個東西!」
她卻如失了痛覺一般,對手腕傳來的劇痛毫無反應,只轉過來笑著看著他,一手還擒這毛筆:「我覺得我最近畫得越來越好了?你看,開到荼蘼……花事了。嗉」
穆以辰心被她笑亂了,憤怒間拾起理智,壓低聲音責問:「小樵,我知道安宇被收購,你心裡不好受,但我說了,這是暫時,我早晚會幫你奪回來的。我反覆說你聽不懂嗎?你要這樣做?」
小樵伸手把那張紙從他手中抽過去。熏夕紅霞,他只看到她的剪影在斜陽裡格外清晰,卻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她把紙輕輕柔柔放在一邊石桌上,一下一下小心地把被他揉皺的地方捋平,歎息:「哎,皺了,可惜我寫了一整個下午呢。」
他從身後抱住她:「小樵,你別這樣,你這樣……叫人害怕。」見她沒推開,接著說:「池穎拿了安宇的把柄,我這一回合先讓給她,時機成熟就幫你奪回來。」
「也許,安家上輩子、這輩子都欠了池穎的。也欠了你的。總之,你們倆,都走吧。」
穆以辰聽著她這話,瞳孔一縮,伸手去扳她的肩膀,她轉過臉來,滿臉的眼淚。
他的心重重沉了下去,竟倒退了一步,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知道了?直到她繞開他走過去,他才似初醒,死死抱住她:「小樵,你聽我說。你聽我說!暗」
恨如同失了火的油井,火舌剛舔上時只有看似溫柔的藍焰蜿蜒過去,延到井深處,轟一聲巨響爆開,就如天雷地火,再不可遏止了。她卻如瘋了一般地掙扎,使全力用手肘去頂開他箍著她的臂膀,發出獸一般的嗚咽。他無法衡量她此刻心裡該有多恨,也不知道如何表達事情的真相,只知道不能叫她此刻這樣走掉。
「你放手!你放手!你不要碰我不要碰我!」掰不開他的手,她開始用牙齒去咬,咬得全身發抖,眼裡冒出駭人的死絕。終是害怕她過於激憤刺激到孩子,他只好放開。
她的頭髮亂得劈頭蓋臉,不少髮絲沾著淚水貼在臉上,活脫脫像瘋癲女子一般。她捂著嘴,嘴裡全是咬出來的腥甜氣息,他的血,她該吸乾才解恨不是嗎?可她卻趴到迴廊上朝下一陣乾嘔。
他立刻半攙半摟著她,拍著背:「小樵,你別太激動,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穆以辰。」她從衣兜裡摸出那張照片,輕輕一擲,落在他的面前。這些天,她每天揣著這張照片,每天炮烙自己的心。這兩年朝朝暮暮同飲同衾,算什麼?她算什麼,安家算什麼?他英雄美人怒髮衝冠的道具?就說嘛,堂堂穆少,怎會瞧得上她,自己巴巴的去求他的幫助,其實卻是奉上自己和安宇這樣好道具,好讓戀戰的他去跟池穎繼續糾纏不清。
他看著地上的照片,只一眼便知道怎麼回事。他痛苦地閉眼,事情怎麼弄得這樣糟。他自然懂她的個性,看上去嬌滴滴乖乖牌,其實心裡的倔強比常人多得多。此刻她一言不發看著自己,目光裡全是凌遲的利刃,割得他體無完膚。她大概死也不會聽他的解釋了,她大概死也不想理她了。他心裡發涼嘴裡發苦,竟是害怕到了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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