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荷媽忙慣了,回安家以後也沒真閒著。這天又在廚房裡忙起來。
她從吊櫃裡取出個棉麻口袋,從裡面掏出幾塊半尺長梨木雕的花糕印板來。那印板分成幾塊,拼在一起是個匣子狀,最頂上一面約摸三指寬,上面有一個排凹進去的印模,分別刻著喜雀迎梅、芝麻開花等圖樣。荷媽將印板拼好,把米糕粉填進去。這花糕粉是用黃豆粉、米粉和芝麻粉、花生粉拌出來的,又加了鹽酥蔥油一起炒熟。荷媽把花糕粉在印模中撳實,再把拼在四周的模板都取掉,一塊「微型浮雕」一樣的花糕就印出來了。
在荷媽的老家,逢年過節家家戶戶都印花糕吃,遇到結婚一類的喜事,還會專門用刻著赤身男娃娃的印模來做糕,寓意早生貴子。早些年小樵媽媽過門的時候,她也給做過這種。現在吃的東西多了,安屹東又高血糖高血脂,根本不敢吃這些,小樵和安太太也不愛吃,但荷媽隔不了太久還是會做兩盒嗉。
記得她剛到安家做工的時候,才二十歲不到,安屹東和安響南倆兄弟都還是十來歲的半大孩子,正是長個兒的時候,每次她做出來的花糕都會被兄弟倆一掃而空,有趣的是兩兄弟性子不同,安屹東愛吃甜的桂花味,安響南愛吃鹹的蔥油味,那時候她總是會印兩盒,甜的給哥哥鹹的給弟弟。但現在她就只做蔥油味的。
花糕做出來後,她分兩份整整齊齊地碼進竹製的食盒裡。看了看時間還早,就提著食盒出門去了。她沒有喊負責家務的私車司機,而是自己打了個的士。
車子開進「食畫」私房菜的院子。池穎聽到車聲探了探身子在窗前瞄了一眼,見是荷媽就趕緊迎了出去。
「荷媽,要過來怎麼不先打個電話,我好去接你。」池穎一邊說著,一邊接過她手裡的東西。
荷媽對她這裡倒是熟門熟路:「沒事,我反正閒著,打車也方便。我就說來看看,順便拿點花糕給你。」
進門荷媽就把食盒放桌上打開,一屋子蔥油香暗。
「好香啊!看來今天我又沒肚子裝晚飯了。」池穎難得露出一臉天真。
「胡說,好好吃飯,這個可不敢一下子吃多了。這裡面加了黃豆粉,吃多了不好消化的,上次小……」。荷媽話到嘴邊又生吞了。其實,她是想說,小樵脾胃不好,有一回多吃了兩塊花糕就鬧肚子脹。
「才不會,我上回當飯吃都沒事。」池穎也沒留心荷媽嚥下去那半句話。
兩人坐著閒聊了一會兒,荷媽才問她:「穎丫頭,先生說你這裡條件不好,讓你回家住去,你咋不呢?」
池穎隱了臉上笑意:「這裡住著挺好的,方便照顧餐廳的生意,離畫廊也近。再說,可以陪著我媽。」她說完抬頭瞄了一眼廳堂側牆上掛著的池葆葆的遺像。
荷媽思量著開口:「穎丫頭,我知道你們娘倆兒這麼多年不容易,如今你回安家了,我就盼著你好。有些事,我勸不動你媽,但今天不能不勸你。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不管安家有多對不起你們,都是自家人了。咱安安生生過日子,啊?」
池穎埋著頭沒有說話,想起母親臨終前的模樣。那時候池葆葆的慢性腎炎已經惡化成尿毒症晚期。池穎靠著敖三的支持,花了天文數字也只能多留她半年的命。最後日子裡,透析讓她的頭髮幾乎掉光,全身浮腫,還出現了消化道出血和肺鈣化等併發症,時不時就陷入昏迷。在她清醒的時候,池穎試著問過她,想不想見自己的生父,她把嘴唇都咬出了血,還是搖頭。
其實早幾年前池穎早就知道了自己生父是誰,當時她讓敖三派人去查,很快就知道了池葆葆年輕時曾在安家做過工。也知道了她和安屹東曾經悄悄戀愛過,但安家家長不同意他們的婚事,安屹東本人也始亂終棄取,最後娶了個華僑的女兒,也就是小樵的媽媽。池葆葆絕望之下離開,身懷六甲流落在外。
那時她也恨,特別是每當夜涼如水,池葆葆露出那種百年孤寂的眼神的時候,她就恨得心裡發酸,但都不像如今這般刻骨。直到後來,也就是池葆葆查出尿毒症以後,她發現母親開始悄悄寫日記。她控制不住地去偷看她的日記。裡面有這樣的隻言片語「曾經我想過用孤獨一生來懲罰自己,也懲罰你,但到了真的要走的時候,其實是不甘心的,這一切成全了誰?誰的幸福是真的?」也曾在某一天只寫了一句「屹東,其實我想去看看你。」
也就是這些話,池穎想過原諒,她覺得母親恨了一輩子,卻也還是愛著的。如果「看看他」是母親最後的心願,自己是願意妥協的,願意試著盡最大可能去完成母親的心願。她試著聯繫安屹東。
讓她大刺刺去找安屹東是不可能的,她覺得這一切只關池葆葆與安屹東的陳年舊情,不關自己的身世,她不願意出面。於是,她叫敖三派人潛進安家大院,把一封寄件落款為池水微瀾的信件投進安屹東的私人郵箱。信封裡除了一個手機號碼,別的什麼都沒寫。裡面還有一小塊池葆葆早年繡的殘片。這殘片也是池穎從池葆葆一箱子的舊物中偷出來的。繡片只剩半塊,因池葆葆常常拿在手裡摩挲,微微有點發毛。上面幾顆紅豆橫陳,邊上繡著詩句「玲瓏骰子安紅豆」,池穎知道後面一句是「入骨相思知不知」,料想定是當年池葆葆情正濃時做的物件。
信寄出去一個多星期都沒有回信,池穎把那張專門買的手機卡裝在手機裡,每天盯著它寢食難安。而半個月之後的事,才讓她徹底恨毒安屹東,也發誓要毀了他擁有的一切。
華語第一言情為您提供優質言情小說在線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