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瀾之行不可半途而廢,不然你便是抗旨不尊,如果被景容仁揪住,定然不能善了。」娉婷皺眉道,「但是亦歆公主罹難,此時廟堂之上一定風雲變幻,我們不回去恐怕會錯失良機。」
景容止揚眉道:「看來景容仁與朔夜的交易還未終止,他們聯手將我逼入進退兩難的境地。不過,他們可能並不知道自己也是父皇手中的一枚棋子。」
娉婷看向他:「什麼意思?」
景容止沉聲道:「亦歆是父皇殺的。」耳邊回想起亦歆遠嫁之前他的許諾,景容止閉了閉眼,他終究是個言而無信之人。
景元帝殺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在座之人無不駭然!而在座的五個人裡,尤數拂曉與楚夜暉不能參透這其中的緣故。反倒是自幼出身於官宦之家的百里長空與生長在鍾離府那樣環境中的娉婷,不約而同地緘默了片刻之後長長出了一口氣。
亦歆公主明明死於逐鹿,朔夜也算是借由酒樓裡的那個夥計之口承認了,為何景容止還說亦歆公主是死於皇帝之手呢?拂曉不解地看了看始終沉默著的其他三人,轉頭看了一眼楚夜暉。
皇室之間只有權位沒有骨肉親情,這一點楚夜暉並不質疑,畢竟含著金湯匙出生在這個世上的他們過早地明白了權力的意義。但是,楚夜暉不解的是——據他所知,景亦歆乃景元帝最鍾愛的秦皇貴妃所生,而景元帝一向對秦皇貴妃所生的一子二女頗為偏愛。景容止在眾多皇子中最受寵愛,五位被封賜王位的皇子中,景容止最為年幼。而另一位亦歡公主雖早年離奇離宮出家,但依然受到了景元帝的偏愛,景元帝常常微服到亦歡公主那裡品茗下棋。照理來說,景元帝應當對這位最年幼的亦歆公主也頗為寵愛才對,幽王為何卻說是景元帝殺死了亦歆公主呢?
「你懷疑亦歆公主遠嫁逐鹿,是皇帝特意誘使景容仁與朔夜去做的?」娉婷看著面色嚴肅的景容止道,「而他這麼做的目的是為了……你。」
見識過鍾離澤這樣狠心寡情的父親,娉婷對景元帝犧牲自己女兒的行為並不十分吃驚,她所震驚的是景元帝這樣做的目的。
景容止深深地看了一眼娉婷,她的確是玲瓏剔透、冰雪聰明,難怪父皇既想拆散他們,又捨不得將娉婷除去以絕後患。
他曾經也沒有參透父皇一定要亦歆遠嫁逐鹿的緣故,只以為是他為了平息因阿琪雅公主慘死而肆意生事的朔夜,才將心愛的女兒送去和親。但是,直到剛剛從那個酒樓夥計的口中聽到了亦歆慘死逐鹿,而朔夜言之鑿鑿說父皇想利用亦歆挑起兩國爭端,他才幡然醒悟過來為何亦歆會被選中。
「我也是直到剛剛才明白,為何一定要是亦歆。」景容止自嘲地一笑,因為他的愚鈍,連累亦歆慘死異鄉,死後仍不得安寧,被恥辱地掛在城門外面。
這個問題楚夜暉一直想不明白,他傾了傾身問道:「為何?」
景容止的喉嚨緊了緊,娉婷伸手握了握他的手,一直以來都是景容止在包容她,給她力量。這次,終於輪到她給予他依靠了。
「因為只有亦歆才能激起我心中最大的仇恨,也只有亦歆的死亡才能使我最有資格興兵討伐逐鹿,為我死去的嫡親皇妹討回公道。」景容止不知道自己該感謝父皇對自己的極大偏愛,還是該痛恨他可以對自己的愛女痛下殺手。
這時候,一直沉默不語的百里長空終於吐了一口氣,說話了:「亦歆公主之死,從她出嫁之日起便是定局。不,應該說從皇帝下定決心之日起便已成定局。幽王日漸長成,但是朝堂之上已被昆王與他的心腹分割,皇帝急於創造機會讓幽王發展自己的勢力。不然即便他屬意於幽王繼承大統,也會忌憚昆王勢力太大,難以信服。」
景容止咬緊了牙關,慢慢地接著百里長空說了下去:「在朝堂之上最快建立勢力的途徑就是建功立業,讓那些文武大臣看到我的潛力而投奔於我。所以,父皇選中了亦歆,讓她遠嫁逐鹿,並伺機利用機會挑起兩國爭端。我想,父皇交給亦歆的機會應當是……自戕。」閉了閉眼,自己當日承諾亦歆會接她回來的時候,亦歆就知道自己再也無法生還皇朝了,所以她才避而不見,就是因為害怕自己會看出端倪。
拂曉聽著他們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將此事道來,卻仍是有些地方不大明白:「亦歆公主自戕,幽王就一定可以出頭嗎?」17fxy。
楚夜暉指導她:「公主被他國殘害可是大事,必定引起兩國爭端,屆時幽王便可以此為名,興兵征討逐鹿,便有了建功立業的大好機會。」
拂曉炸了眨眼:「可是這機會不一定就是幽王的,昆王野心勃勃,還與朔夜暗中勾結。說不定,這便是他們兩人商議好的計策。等公主的死訊傳遍朝野,幽王被漪瀾的事情絆住,昆王正好借此機會出兵,為他自己再掙得一分榮耀。」
是啊,皇室的皇子眾多,不一定非是幽王不可。
娉婷凝眉思索了片刻,然後恍然大悟,看著景容止道:「正因為非是你出兵不可,所以……」16605954
景容止淡淡地點了點頭:「沒錯,正因為非是我出兵討伐逐鹿不可,所以出嫁的公主才必須是亦歆。」
亦歆公主是景容止的胞妹,她死了,最傷心難過的人除了皇帝便是她的皇兄。那麼,為了討伐逐鹿,為了安慰公主的芳魂,由她的嫡親皇兄帶兵出征才是最恰當的決定,也正是因為如此,景容止才能成為皇帝的不二之選,而其他人譬如昆王,無論如何也不能替代。
「這是其一,其二便是幽王可以趁此機會一攬兵權。」百里長空不得不感歎景元帝的深謀遠慮,這一安排不僅可以藉機讓景容止掌握兵權,建功立業,甚至還可以在民間樹立威望,一舉多得,只是可惜了亦歆公主如花美眷。
景容止狹長的鳳目微瞇,說來說去,到底是他對不住亦歆。正想著,手心裡放進一隻纖細的手,娉婷撓了撓他的掌心,在上面劃下了幾筆。
君若不離,伊便不棄。
不離不棄,生死相依。
娉婷知道這件事情對景容止的觸動,皇室之中的秘辛太多,每一件事情的背後,撕開來都是鮮血淋漓,而景容止因為受到景容止格外寵愛的緣故,總是處在風口浪尖之上。
景元帝為了讓景容止接掌兵權與昆王景容仁抗衡,可以將自己的愛女亦歆親手推向絕路;而景亦歡同樣為了景容止與自己割斷私情,可以向她下藥。他們明明都是為了景容止著想,卻無一不用盡了手段,甚至不惜傷害景容止所在乎的人。
這個時候,娉婷就是景容止心中最為可以信任的人了,她是他的一簇火,一束光,是他無法割捨的存在。景容止輕輕合攏手掌,將娉婷的手包裹起來,也握住了他的火與光。
「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繼續渡江去漪瀾取回前朝玉璽,還是北上回京趁機接掌兵權,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一個關乎景容止前途的抉擇。
景容止凝眸深思了片刻,然後揚眉道:「渡江取回玉璽,然後折返北還。父皇既然精心布下這步棋,就一定不會眼睜睜看著景容仁嘗到好處,我們只管做我們該做的便好。」
轉頭看看窗外,恰好是北方,景容止極目望去,終究也是看不到一絲京城的輪廓,遑論皇城中的巍峨又森嚴的宮殿。
當夜,宮中,上書房。
景元帝微微咳嗽了兩聲,身旁的大總管徐福來眼明手快地遞上了一杯清茶,景元帝飲了一口茶,看著從洛北府送來的密報。
「皇上,幽王他知道亦歆公主慘死的消息了?」徐福來試探著問。
景元帝與景容止極其相似的狹長鳳目中閃過一抹沉痛,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希望碧痕在天之靈不要怪朕,朕也是一心要將朕心愛女人的兒子親手送上皇位罷了。」
徐福來聽景元帝語氣哀痛,提袖抹了抹眼淚兒,道:「皇貴妃娘娘不會怪您的,畢竟這宮中人心險惡,您不用非常手段,怎麼能讓幽王盡快接掌兵權。幽王他只有接掌了兵權,才能迅速地集結起自己的勢力,與昆王抗衡啊。」
景元帝無意識地點了點頭,想起了什麼似的對徐福來說:「對了,那名喬裝成朔夜手下的侍衛被容止殺了,可見容止是極憤怒的,那侍衛也算是圓滿完成了任務。你下去要妥善安置他的家人,但絕對不可以向任何人提起這件事。」
徐福來領旨,但不解地問景元帝:「您為何要命人喬裝去刺激一番幽王呢?反正公主的死訊也瞞不了多久,他肯定會知道的。」
擺了擺手,景元帝道:「人只有痛了才會反擊,朕要讓亦歆死得其所。況且,朕也得讓他先於昆王知道這消息,也好早早折返京城。」
容止,父皇一番良苦用心,但願你能如我所願,不管是披著多少鮮血,也要堅定不移地走到朕的皇位來。瀾途此失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