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把他撕裂的疼好像沒有盡頭一樣,景容止眼前一黑,直直朝著前面栽了過去,模糊間依稀可以看到鍾離娉婷驟然俯下身來抱住了他傾倒的身子。光玒兒曉
我帶你去山高水遠更為廣闊的地方去,我可以保護你,遠離你所厭惡的一切……
這句話和眼前娉婷極力保持鎮靜的臉融合在一起,景容止忽然覺得他可能真的無法驅趕走心裡一直潛藏著的那個無名。
這也許正是她所希望的吧……
再次醒來的時候,額上貼了一件冰涼舒適的物事,劇烈的頭痛立即被壓制了不少,景容止朦朦朧朧地睜開眼,只看到鍾離娉婷背對著他絞洗著手中的絹帕,半晌直起身子準備回過頭來。
鬼使神差地,景容止佯裝沒有醒來,重新又閉上了眼。
額上的物事被人輕輕揭下,娉婷將另一塊兒乾淨的絹帕給他換上。門外傳來叩門聲,景容止聽到有人說藥熬好了。
娉婷低低道了聲「放下吧」,自己起身走到案几旁將那盛滿黑色湯藥的藥碗端到床榻旁:「既然醒了就自己喝吧。」
景容止慢慢睜開黑眸,看著坐在自己床榻邊的娉婷。
「你不是怨本王嗎?為何此時又如此照顧本王?」景容止問,其實他也能猜著個大概,但是他還是想聽聽娉婷怎麼說。
果然,娉婷微微歎了口氣,伸手將藥碗擱下,也沒有回頭看景容止:「你暈過去的時候,嘴裡念叨著無名曾對我說過的話,我一時沒有忍住。不過,既然你現在恢復了神智,那你就是幽王景容止。這一點,我會銘記在心。」
景容止抬眸看著娉婷的側臉,那道猙獰的刀疤仍然在,但是她依舊保有了她精緻秀美的輪廓。夕陽之下,她的週身微微揚起橘黃色的柔光,景容止想著上午在府外見到的那個氣勢凌厲的女子,有一刻的失神。
她似乎只有面對自己的時候,才會如此的溫順。
「如果,本王可以恢復無名的記憶呢?」景容止沉默了半晌問道,他很清楚,這不是沒有可能,無名的記憶太強烈,以至於他常常都能忽然記起關於那段時光的隻言片語,只不過那些片段是凌亂的,他拼湊不出一個完整的記憶。
娉婷的脊背僵硬了一下,景容止注視著她,不放過她任何一個微小的動作。
「怎麼?你不是一直希望本王能記起來嗎?」她沒有表現出他所期待的雀躍和欣喜,反而是深深地猶豫和遲疑。
她不愛無名了嗎?
娉婷背對著景容止微微搖了搖頭:「不,我曾經真的希望你是無名,擁有我們之間所有美好記憶的無名。雖然,我們對彼此連承諾都沒有。可是,有些事情發生了,你回來了,無名就永遠也回不來了。」15bai。
而且——
娉婷抓了抓自己的衣裳,她如今已經不是清白之身,她該如何去面對謫仙般的無名。
景容止是何等敏銳,視線一觸及娉婷的微小動作就知道她在糾結著什麼。炸了眨眼清寒開口:「無名就是本王。」
娉婷回頭看了景容止一眼,十分堅定地說:「不,你不是,最起碼你不完全是。」
支撐著坐起身來,景容止逼視娉婷的眼睛:「那無名是什麼樣子的?」
「他喜歡穿白裳,也不好梳理頭髮,就那麼散著;他高傲,但是很溫柔;第一次見面,他就要掐死我,可偏偏是他救我於喪命的邊緣;他教會我很多東西,也很縱容我……」
娉婷說著,宛如無名此刻就著了慣常穿的白裳,一頭及地的散發未梳,飄飄然朝她走來了。微微捲起唇角,娉婷朝著空氣中的某一處笑了笑。
笑容很安靜,也很美。
「那本王呢?」景容止打斷了娉婷對無名的追憶,看著她癡迷於過去的眼神,景容止心中頗不是滋味。
「你?」娉婷有點兒驚詫於景容止會這麼問,盯著他的臉看了半天,才說,「相貌與無名別無二致,但是氣質卻截然不同。若以酒來論,無名是一杯甘冽的佳釀,而幽王你則是一杯毒酒,而且是劇毒,中者死。」
毒酒?
景容止一挑長眉低低笑道:「但你不是還活著嗎?」
他剛剛醒來,聲音本就慵懶,再這麼在娉婷耳旁低低一笑,是一種說不出的魅惑風情。娉婷偏了偏頭,躲了開去:「我沒死,是因為我如今也是一身劇毒,殺人傷己。」
景容止聽她如此說,先是一怔,然後轉而哈哈大笑起來,娉婷不明白他笑得什麼,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如此說來,你我當是天作之合啊。」
一個出身高貴,貴為皇子卻小小年紀就捲入宮廷劇變,遭人幽禁一十七年。
一個出身富庶,名為嫡親長女卻因母親不潔的謠言,被人冷落陷害而至貌毀顏破。
如今他們身中同樣的劇毒,夜不能安寢,日不能安生。
一時間娉婷竟然也想不到什麼言辭來辯駁,她只是默默地起身,準備離開這裡。景容止在背後叫住了她。
「我們聯手吧。」
腳下來一頓都沒有,娉婷繼續往前走著,淡淡地撂下一句:「不可能。」
「為何?」
娉婷沒說話,打開門就要踏出去。
景容止直起身子問她:「是因為我不是無名,還是因為昨夜……」
「夠了!昨夜的事情休要再提!我就權當……」娉婷一聽到景容止提到昨夜二字,倏地一下怒了,音調也陡然拔高了。
「昨夜的事情,你便權當如何?」景容止自己心中明白得很,昨夜的自己到最後明明是忘情了的,他說想要她也不是誆她的。看如今娉婷極力想抹去那一夜的痕跡,景容止只覺得微微慍怒。
景容止一再提起昨夜,就如同將那不堪的凌辱一次次重現在娉婷眼前,她隱隱可以感覺到那份疼,身子的疼,心口的疼。
「我就權當自己是被狗咬了一口!」
狹長鳳目裡冷光一閃,景容止冷然道:「你說本王是狗?」
「我只是打個比方。」一腳邁出屋門,娉婷一甩手將景容止的慍怒都關在了屋子裡。16012510
用晚膳的時候,休息夠了的景容止終於再次出現在了「鳳於九天」裡,百里長空和娉婷正研究著什麼,兩人同看一物,離得頗近,景容止一挑長眉,輕咳了一聲,結果百里長空抬頭看了一眼,起身行了禮。
鍾離娉婷壓根兒抬眼看都沒看他。
似乎……鍾離娉婷對著他,更加放肆了。景容止勾了勾唇角,以前也不過是「你」來「你」去地稱呼他,現在已經到對他視而不見的程度了。
走到鍾離娉婷身邊低頭看了一眼她和百里長空正在看的東西,景容止的臉上的笑容立即收斂起來,換上了一副極為肅殺的表情。
「鍾離澤膽大包天!」把的盡看眼。
娉婷揉揉眉心將手裡的密信擱下,那是風波樓的探子風媒從各處打探到的關於鍾離澤的消息,上面詳細地列舉了鍾離澤私下販賣煙土,聯合官府中人打壓排擠中小商販,栽贓陷害競爭對手,甚至是垂涎美色不成,將其與趕來相救的丈夫殺害,將其不足十歲的女兒賣入青樓為妓的樁樁惡行。
娉婷也沒有料到有天下第一富商之名的鍾離澤,私下裡行徑竟然如此不堪。原來以為,他至多不過是財迷心竅不折手段而已。
「他是膽大包天,但是我們沒有物證。」這正是百里長空和娉婷煩惱的事情,鍾離澤和官府打得火熱,曾經不是沒有受害者去報官,但結果往往是報官的被扣上誹謗他人的罪名,一頓刑棍下來,不死也是個殘廢,久而久之,也就沒有人敢告他了。
景容止一聽,冷聲道:「是嗎?本王倒想看看是哪個膽大包天的奴才敢包庇他!」
娉婷看了他一眼,抿抿唇:景容止出身高貴,自視甚高,尋常的官吏自然是不放在眼裡。但是——
「如果背後支持著他的人是二皇子呢?」娉婷道。
同樣是皇子,景容止就沒有什麼明顯的勝算了。非但沒有勝算,簡直就是必輸的結局。二皇子是貴妃之子,出身其實並不亞於已故皇貴妃之子景容止,而且二皇子早有爭奪儲君之心,不僅娶了丞相之女,還在朝中有不少黨羽,就連皇帝也對他頗為忌憚。反觀景容止,他不過是多了幾分皇帝的喜愛,母妃早亡,毫無母家勢力,又被幽禁了一十七年,根本沒有結交任何大臣。
「以你現在的能力,根本無法和二皇子抗衡。」娉婷理智地說。
狹長的鳳目瞇了瞇,景容止瞥到娉婷跟前的另一封密信,拿起一看,是關乎鍾離家另一個人的消息。
「這是風媒無意間得來的消息。」看到景容止看她,娉婷簡單地解釋了一句。
景容止看著那封密信的內容,忽然勾唇一笑,娉婷很熟悉那種計上心頭的笑,她在無名的臉上曾經多次看到。
「你有主意了?」
景容止點點頭,一揚手裡的密信:「兵不血刃,不戰而屈人之兵,此乃上上之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