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離澤一聽書房外的下人如此說,原本打算直接將來人攆出去,好消消自己被那個風波樓主奚落的心頭火氣。但轉念一想,就這麼將人攆出去了,實在是便宜了風波樓主,於是他整整衣襟,準備親自在這來人身上好好出一口先前在天字閣所受的惡氣。
鍾離府迎客的大廳裡,整整齊齊地擺放了十口大箱子,箱子都大敞著,露出裡面滿滿噹噹的奇珍異寶。鍾離府的下人們即便是見慣了府內奢華的擺設和用品,也全部都大張著嘴巴,目瞪口呆地看著那琳琅滿目的珍寶。
但在這些珠寶之間,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個雪膚玉肌的異域美人,貓兒一般的碧綠色的瞳仁,高聳的鼻樑,滿頭烏髮紮成無數的小辮兒,裸著一雙白希的玉足坐在一口大箱子上,優哉游哉地晃著腳,撞擊著腳腕上的鈴鐺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
她朝大廳裡站著的鍾離府下人們微微一笑,就將這些男人的三魂六魄都勾走了。
鍾離澤邁進大廳時,也被這滿室的華光晃了一下眼,緊接著他的視線就黏在這異域美人的身上,他一生不知見過多少美人,如今鍾離府的五位夫人也個個都是極好看的,但與眼前這異域美人比起來,總是少了些什麼勾魂奪魄的神韻。但他畢竟是走南闖北的豪商,立即就收斂了自己一瞬間的失態,威嚴地坐下來,打量了一眼那盛滿珠寶的十口大箱子。
這不細看還好,一細看之下,鍾離澤只覺得膽戰心驚。這十口箱子裡的物品,每一樣的價值都不輸給他在香滿樓天字閣所見的天火琉璃球,這風波樓主好大的手筆,竟然輕輕鬆鬆地就將這些奇珍異寶拱手送人,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眼前浮現出那個臨窗而坐的風波樓主,白裳烏髮,陰鷙的眼神看著叫人遍體生寒。
「遞拜帖的人呢?如此不懂禮數,主人家還未到他便走了嗎?」鍾離澤坐定了,發現滿廳都站得是自己府邸中的下人,還以為那個風波樓主的手下將禮物送到就告辭了。
那個風波樓主小看他也就罷了,現在竟然連他的下人都敢這麼輕慢他!鍾離澤狠狠一拍身旁的桌子,剛要勃然大怒,就看到那個坐在大箱子上晃著腳的異域美人咯咯笑了兩聲,衝著鍾離澤解釋道:「送拜帖的人沒走啊。」
「那敢問姑娘他人在何處?」美人似乎漢話說得不是很好,刻意放慢語調咬著每一個字,在鍾離澤聽來是說不出的嬌俏,使他不由自主地放軟了語氣。
美人歪著頭天真地看著鍾離澤,然後笑嘻嘻地抬起纖纖玉指,指著自己俏麗的鼻子:「就是我啊。」
什麼!
鍾離澤瞪大了一雙不怎麼大的眼睛瞪著異域美人,只聽美人笑嘻嘻道:「你就是樓主說的那個什麼鍾離澤?」看到鍾離澤點了點頭,美人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繼續道:「那我沒有找錯人,喏,這十口大箱子裡的東西都是你的了,那許諾給你的一千罈陳年佳釀我已叫你們家的下人抬進酒窖了。噢,對了,不能再叫你們家下人了,因為從現在開始我也是你的了。」
說完就輕盈地從那口大箱子上頭跳下來,赤著腳走到鍾離澤跟前,笑嘻嘻甜膩膩地喚了一聲:「老爺——」
鍾離澤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卻最終沒捨得把這嬌滴滴的美人給攆出府去:「你叫什麼名字?」
美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往他的懷裡一鑽:「烏雅爾。」
溫香軟玉在懷,鍾離澤一時間有點兒忘乎所以。不管這風波樓主有何高深神秘的背景,也不管他有何企圖,只要自己小心應對,他又能奈我何!
離聽氣麼想。鍾離府對面的一座極高的樓閣之上,白裳的娉婷收起手中細長的「千里眼」,冷哼了一聲:鍾離澤,你可真是狗改不了吃屎,這十口箱子裡的金銀珠寶就是我給你買命錢!
「烏雅爾靠得住嗎?」站在她身旁的百里長空問道,畢竟這烏雅爾也不是那麼好控制的,天性豪放嚮往自由的逐鹿女子最討厭被人束縛,她們就宛如草原上的野狼,喂不熟不說,還極有可能反過來咬你一口。
娉婷不在意地輕笑了一聲:「我和她原本就是互相利用的關係,不過就是鬥鬥法,我樂意奉陪。」說完繞過跟前的百里長空,當空擊了擊掌,門外立即有人回應。
「吩咐下去,這座宅子我要趕在元月十五竣工,一天都不得耽誤!」
門外的人恭敬地應了,轉身離去。
百里長空從窗前看看外面,娉婷將鍾離府四周的房屋土地都買了下來,請了蜚聲四海的工匠設計了府邸的圖紙,然後便日夜不停地趕工,這才幾日的工夫,那座圖紙上的宅子便初具規模,待這座宅院竣工之期,鍾離澤便會發現自己已被這宅子團團圍住,一舉一動都在娉婷的監視之下了。
「你準備來一招甕中捉鱉?」百里長空走到椅子旁坐下。
娉婷抬了抬下頜,道:「那豈不是便宜了他?我要讓他時時刻刻感受到恐懼和害怕,但是卻無處可逃,只能到我面前來像條狗一樣求我饒了他!」緊緊地握住拳,她一刻也不會忘記,無名死前對鍾離澤的怒罵。
鍾離澤不是承認自己就是一條狗嗎?
那她就讓鍾離澤見識見識,什麼叫做真真正正的喪家之犬!
隔天早上,鍾離澤還流連於新夫人烏雅爾的香閨床榻,卻被屋外傳來的嘈雜的聲音吵得大為掃興。盛怒之下,鍾離澤披上衣服開門喝問,卻得到一個使他極為震驚的消息。
數月前中毒昏迷不醒的十三皇子景容止今日清晨竟然醒來了,皇帝大為欣喜,要在宮中廣開華宴慶賀十三皇子死裡逃生。
這不就意味著,他私自毒死無名的事情,鍾離娉婷從他手下逃脫的事情就要瞞不住了嗎?
鍾離澤一陣焦躁,但與他的態度截然相反的是興沖沖地前來稟報他這個喜訊的廣麴酒莊的老許:「老爺,宮裡大辦宴席,管事的公公相中了咱們的宜酒,預備著先買下一千壇,這可是一筆不同尋常的買賣啊。」
鍾離家是皇商之一,宮裡大辦宴席採辦酒水想到他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兒,主要是這宜酒可以趁此機會成為御用酒水,那身價可就跟著翻個幾番,成了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酒。
「可惜娉婷小姐從去年十月起就病得沉,不然聽到這消息定然會十分高興的。」老許遺憾地搖搖頭,娉婷小姐一點兒徵兆也沒就忽然病倒了,這都仨月了也不見好,實在是讓人揪心啊。
聽到娉婷的名字,鍾離澤的眼角有點抽搐,那個如今被他關在皎月閣裡養病的「娉婷」看來是不能留了,既然娉婷消失了這麼久,他就讓她真正的消失了吧。這樣的話,十三皇子總不會強行要娶一個死人,也算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至於那個死去的男人,鍾離澤相信二皇子和十三皇子必定不敢來見他。
「嘿嘿」陰笑了兩聲,鍾離澤正得意著,忽然脖子繞上一雙滑膩膩的手臂,烏雅爾披散著滿頭捲曲的長髮,將臉埋在他的後背上咬了一口:「你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鍾離澤全身顫抖了一下,急忙關上門,一把抱住烏雅爾啃了兩口:「你猜呢?」
烏雅爾嬌俏地笑著看他,然後臉色一變,怒道:「我說過了,不要跟我打啞謎,我最討厭有人跟我說話吞吞吐吐地。既然我們現在不僅是夫妻,還是親密無間的合作者,那麼就一定要開誠佈公,互相坦白。」
鍾離澤看著烏雅爾微怒的表情,就像一朵盛極而開的嬌花,不覺更加癡迷了。15890273
昨夜他和這位自己送上門來的逐鹿美人聊了幾乎徹夜,原本他是要旁敲側擊,想看看這美人的來歷,沒想到烏雅爾非常的坦白,將自己的來歷通通說給了鍾離澤聽,甚至包括那個神秘的風波樓主的身份。
「他從不以真面目示人,但是我能看得出來他是個非常俊美的男人,而且出身必定十分高貴。可惜,身子不大好,常常咳個不停,有時候我都懷疑他是不是就這麼咳死了。而且他很不開心,似乎是心愛的情人被人害死了,終日都是陰森森的。」
鍾離澤聽她這麼描述,對這風波樓主的身份已經料定了八分,對烏雅爾也信了五分:沒想到他竟然可以大難不死,但很明顯身體受到了極大的損傷,不然也不會三個月來毫無音訊。
「風波樓主是要我來趁機殺了你的。」烏雅爾笑米米地說著聳人聽聞的話,鍾離澤不寒而慄,「但我卻不想。我出身於高貴的逐鹿皇族,如果不是先父犯下不赦之罪怎麼會淪落到被他驅使,他視我為芻狗,我就要告訴他,狗也是可以咬死主人的。你說是嗎?」
鍾離澤聽到嬌滴滴的美人說出這麼狠毒的話,非但不覺得害怕,反而覺得自己找到了同路人。沒錯,他和烏雅爾一樣是被人看不起的狗,人前人模人樣,背後卑躬屈膝,但是那又怎麼樣,他們依然可以咬死那些高高在上的人!
收回心神,鍾離澤擁著烏雅爾說:「你我既為盟友,我自然不會瞞著你。但是,我需要你證明給我看,你沒有騙我。」
烏雅爾躲開他的懷抱,咯咯嬌笑了兩聲:「這有何難?不過風波樓樓主性子陰沉,而且極為謹慎,為了避免打草驚蛇,你最好不要離我太近,免得引起他的懷疑。」
「好。」鍾離澤點點頭,不大的眼睛裡閃著非常興奮的光芒,他心底裡嘿嘿地笑著,等著看好了,他能殺那人一次,就能殺他第二次!
傍晚的時候,娉婷正躺在屋內的床榻上閉目養神,門外有人回稟:「樓主,烏雅爾傳來信號,請樓主今夜到鍾離府中一敘。」
懶懶地支起身子靠在床邊,娉婷問:「何事?」
「烏雅爾說是拿到了鍾離澤早年私下販賣煙土的物證,但是她無法離開鍾離澤太久,只能請樓主過去親手交給樓主。另外,她還有新的計劃要同樓主商議。」
一聽到這個消息,娉婷立馬坐直了身子:私下販賣煙土者,抄沒家產,男子發配邊疆充軍,女子沒入軍營為妓。她如果能掌握這份物證,一定可以一舉覆滅鍾離家,有什麼報復比讓鍾離澤看著自己辛苦建立的基業毀於一旦,讓他看著自己的妻女被人侮辱來得大快人心!
「知道了,告訴她我會準時去的。」娉婷說完揮揮手叫人下去。
門外的人猶豫了片刻,詢問:「此事是否應當知會一下百里公子,以免發生什麼不測?」
「百里長空?」娉婷挑了挑柳眉,「他如今正奉聖旨保護那個大難不死的十三皇子,我的事我自己會處理妥當。你速速下去安排。」
「是。」
烏雅爾纖纖玉指捻起一顆圓潤飽滿的荔枝塞進自己的朱唇中,忽聞一聲長嘯,抬頭看到了鍾離府外突然竄起的一束亮光,笑著側頭對旁邊也盯著那亮光看的鍾離澤說:「看到了嗎?煙火的數量意味著見面的時辰,煙火升起的地方就是會面的地點。」
所以,今夜子時,約在……靜園。
「看來他真的是對那個地方念念不忘吶。」鍾離澤喟歎了一聲,嘴角浮起一個譏誚的笑容。
烏雅爾無所謂地揮揮手:「不知道,聽說是他心愛的人死在那裡吧。」
傍晚到子時,也不過是兩三個時辰的長度,但是娉婷卻覺得自己等了很久很久,她一早就來到了靜園,這裡還跟三個月前一樣,是一座被鍾離澤廢止的園子,所以她很輕鬆就進來了。
娉婷慢慢地在庭院裡走著,雪白的衣裳纖塵不染,及地的長髮就隨意披散著,先是走到安葬蘇婉容的地方,似乎被人翻動過,想來不知鍾離澤將她的骸骨丟棄在哪裡,只能朝著空墳祭拜了幾下。隨後,她就看到了那棵大樹,小元宵夜裡,無名就是背靠著這棵大樹飲酒聊天,擁抱著她,用他的倒影親吻她。
「咳咳咳——」娉婷急忙摀住嘴,一陣猛咳之後攤開手掌,手心裡黏黏的儘是鮮紅的血。
苦笑了一聲,每每想起無名,她便夜不能眠,日不能安。心裡揪著疼,好像是非得將心剖開,才能脫了這苦一般。14fmj。
扶著那棵樹坐下,娉婷閉著眼睛想像著無名還在身邊,他輕佻著眉笑她,輕抿著唇安慰她,身子微微朝後仰,幻想著身後就是無名溫溫涼涼的懷抱,自己用雙臂抱住自己,想像著那就是無名在擁抱著自己。
如果早一日發覺自己的心意就好了,那麼她的情就不會還沒有開始,就永遠地結束了。
遠處有腳步聲傳來,娉婷橫眉厲喝一聲:「誰?」
烏雅爾慢慢從陰影中走出來,盈盈走到帶著白虎面具的娉婷跟前:「樓主,我來了。」
收斂起自己的情緒,娉婷慢慢地從地上站起來,朝著四周掃了一眼,沒有發現什麼人的蹤影,這才走近烏雅爾和她低聲說起什麼來。
果真是他!
躲在娉婷視線的死角,鍾離澤看著那個身穿白裳、長髮及地的男子,一面是心驚膽戰,一面是得意忘形。心驚的是看他的行為舉止,似乎是在緬懷著誰,那個人使他傷心不已的人應當就是娉婷。這正恰恰說明了,他就是那個人,他沒死!他非但沒死,甚至還變得更加可怖!得意的是,這個男人太自負,最終只能是被自己豢養的狗咬死!
鍾離澤手裡拿著那副重金求來的勁弩,上面放置著三支沒羽箭,時刻準備著伺機再射他一箭。
因為擔心被對方發覺,鍾離澤離得有些遠,只能焦急地看著兩人湊在一起,卻什麼都聽不到。也不知兩人在說什麼。鍾離澤原本想趁機按動勁弩的機簧,可白裳人一直站在烏雅爾的身後,鍾離澤無法瞄準,也顧忌著烏雅爾,只好恨恨地咬牙等待時機。
過了好久,只聽得白裳人一聲怒叱,劈手一巴掌扇到了烏雅爾雪白的臉頰上,自己也急急地朝後退去。
機會來了!
看烏雅爾和那人分開,鍾離澤急忙抬起手中的勁弩,迅速地瞄準恰好背對著他的白裳人,三箭齊發,狹著撕裂空氣的勁風朝著白裳人的後背激射而去。
聽到銳利的風聲,帶著面具的娉婷驚詫地回頭,那三支沒羽箭筆直地朝著自己胸口飛來,和三個月前的小元宵夜一模一樣。
那時,是無名以自己的身體作為堅盾護她周全,也因此放棄了他獨自求生的機會。所以,娉婷一直執著地覺得害死無名的真正兇手,是她。
鍾離澤得意欣喜地看著那三支沒羽箭激射而去,白裳人似乎有點呆住了,絲毫也沒有閃避的意思。
不對,鍾離澤吃驚地看著白裳人不僅沒有閃開,他甚至是以一種期待的姿勢站在那裡,靜靜地等著那三支奪命羽箭的到來。
「閃開!」
一聲低低的呵斥傳來,娉婷聽到了她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聽到的聲音,猛地睜開眼睛,還來不及搜尋到他的身影,身上就傳來一陣劇痛。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