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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366番外 ——四阿哥(二) 文 / 香胡胡

    事隔八年再見到玉兒時,四阿哥腦子裡曾學過的所有形容美人的詩句都跑了出來,那些詩、詞在四阿哥的腦子裡都跑了一遍後,最後剩下的卻只有兩個字:如玉!

    美人如玉

    十二歲的女孩兒還未完全長開,可那精巧美麗細緻的五官,卻與八年前一般無二,只她露在衣外的膚質,讓人必一見難忘再不會錯認的——如玉,無暇,除了這個女子,別人,再難擁有。

    當這個女子抬起眉眼,望著遠處輕笑時,其人,似不在凡間。

    「長大了啊。」明知她不可能記得他,可是四阿哥仍然這樣感歎,目的,自是為了打破那種若有若無地真實存在的遙遠。

    可是,這個小女子,事隔八年,卻一眼認出了他,這個小女子,見著他,極自在地說笑,彷彿這八成的成長時光是不存在的,彷彿這八年來,他們朝夕相處的那樣熟諗,彷彿當年相見時她不是四歲,他也不是十二,彷彿他們當年相見,便是大人,而現如今,只是老友重逢。

    不誨言,四阿哥心裡因此升起隱晦的愉悅。

    八年,於成人而言,不過是時光的自然流逝,可於孩童,卻是一個成長與認識世界的最重要的階段。一張白紙一樣的孩童,在這個過程中被人為地染上各種顏色;在認識世界的過程中,那張白紙被她所遇到的所有的人或有意或為意地描繪了許多,許多,於是,最初的最初,那曾經的記憶變得黯淡,甚或被更多艷麗的顏色所掩蓋。

    曾經的一面之緣,在一個普通四歲孩子成長八年後,可以鮮明如昨日嗎?

    不能!

    四阿哥知道,他四歲時必然不能如她一般記住一個只見過一面、相處不過一兩個時辰的人。

    可是,她記得他。

    她不僅記得同樣從十二歲長到二十歲的他,她還一點不生疏。

    驚奇嗎?

    駭異嗎?

    可是,因為這記得,四阿哥這樣溫暖,這樣幸福,這樣滿足。

    二十歲的四阿哥比起十二歲的四阿哥成長太多,幾年朝堂沉浮、世事掙扎,讓他懂得了太多,瞭解了太多,洞徹了太多。何謂真情,他知道。

    這個他曾抱在懷裡的的小娃娃,這個由小娃娃成長而來的少女,她待自己與待別人不一樣。

    是的,不一樣。這種區別對待,不僅四阿哥自己知道,老八老九老十知道,皇帝也知道。這個小女子,美麗,任性,一切行事卻直指本心。

    皇阿瑪說她是赤子之心,天人感應,故而能引來神鷹。

    事隔八年,他再一次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是因為那只神異得不似凡物的黑白雕,也因為這只黑白雕,行營幾萬人都或明或暗地關注著她。

    可是,一波未平,她卻又鬧出了新的事端。

    十萬白銀為賭,只為心頭一口氣。

    坐在阿哥們中間的四阿哥扶額。

    小十三不知打哪跑來,坐在四阿哥身邊,興奮道:「四哥,小丫頭不樂意別人欺負她哥,拿錢砸人呢。」

    十三邊說邊笑邊搖頭:「好不豪奢呢,四哥,你當初安家銀才多少?哈哈,四哥,你敢像這丫頭這樣大手筆嗎?」

    四阿哥狠狠瞪了十三一眼:「熱血一上頭就不管不顧,你四哥我可不會這麼莽撞,沒腦子。」

    十三阿哥兀自感歎:「一擲千金算啥,人家這才豪氣呢。十萬呀,四哥,比起來,你弟弟我就是個窮鬼。」

    四阿哥怒極而笑:「你四哥我十二歲的時候,也是窮鬼。」

    十三阿哥脖子一縮:「四哥,我可沒說你。」

    「哼!」

    回頭看看周圍坐著的蒙古各部落的頭領們,再看看場中揚著小下巴毫不心怯的小丫頭,四阿哥歎氣,這些日子見著她一直是個老實的,除了在僅有的幾個人面前,見著別人也總低著頭,怎麼這會兒卻一幅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看著那嬌嫩的小丫頭因為鬥志而變得璀璨奪目亮得驚人的雙眼,看著因為抬頭,展露在眾人而前的美麗容顏,四阿哥頭痛極了,她素日不是總擺出一幅恨不能誰都不注意到她的模樣?怎麼這會兒把平日的謹慎全扔了?

    「四哥,小丫頭這樣子真好看。」

    一邊的十三阿哥火上澆油。

    四阿哥瞪了小十三一眼,正低頭想著哪幅面容才是那丫頭的真面目時,豪奢的賭局開始了。

    飛騎一騎接一騎快速回報著比賽的進程,聽得場中好勝的王公們都有些坐不住了,打小便長在馬上,聽著這樣別出心裁的賽程,誰不心癢。

    兩場比賽,四阿哥聽著人報說,那個小丫頭以金釵擊落丹珠格格的飛箭了;那個小丫頭聯手兄長技壓蒙古大漢;贏了比賽後,堂堂蒙古準噶爾大汗策妄阿拉布坦因為付不出足夠的賭資被那個小丫頭逼入窘境,大失顏面,甚至說出欠款過些日子償還的示弱之語,而周圍同坐的各部落王公們則或明或暗表達著自己的幸災樂禍之意。

    皇阿瑪很高興,是呀,便連四阿哥自己也心裡暗爽,四阿哥想,小丫頭贏了,大清的人必然沒一個不覺得爽氣的。這個策妄阿拉布坦,早就有些蠢蠢欲動了,此次,便打著借皇帝出巡來些打探的目的的,卻不想被那個小丫頭歪打正著,展示出的強大武力讓策妄心生忌憚了。

    試想,一個養在深閨的幼女都這般厲害,那麼精銳的八旗又該怎樣可怕,何況還有一個神勇的小丫頭的哥哥在那兒擺著呢。

    是呀,策妄看出了叔瑫先前較技時的藏拙,必然對於此前所有人的比賽都會存一份疑,是不是那些大清的勇士都如這個一樣沒盡力呢?策妄不怪罪女兒,必然想著因為女兒的刁鑽讓自己看出了大清隱藏著的真正實力,故而對於輸掉八十萬兩白銀的事兒也輕輕帶過了。

    那丫頭贏了蒙古王公八十萬兩白銀,滿行營的人,這一下,沒一個不眼紅的。

    那丫頭高高興興走了,丟下一堆爛攤子,卻得他們幫著收拾,皇阿瑪得安撫輸得肉痛的策妄阿拉布坦,要與其它部落的王公聯絡感情,可是,卻把護著這丫頭的事兒丟給了他。

    「老四呀,那丫頭打小就和你親近,她惹出的事兒,你去把尾把掃乾淨。」

    阿瑪都這樣說了,他能不盡力?他不但要派人監視有可能心生歹意的,連見財起意的也要看著,而且,那丫頭拿嫁妝銀子打賭的事兒,也不能傳出去呀,傳了出去,這丫頭還能有個好名聲?人家才不會管她是為了哥哥出氣呢,人家就記著她一擲萬金了。

    四阿哥忙著安排了這兒,又要處理那兒,忙得暈頭轉向,皇阿瑪心喜那丫頭替大清爭了臉面,也表示不喜這消息傳得滿天下都知道,也因此,四阿哥倒也真把這事兒做得圓圓滿滿的了。

    四阿哥本來事兒就不少,為著那個小丫頭,不免又添了許久勞累。

    只是,不曾想,那起了歹心行刺的人沒撈著那得了恩旨到處遊玩的兄妹倆,那莽撞的丫頭自己卻把自己置於危境之中了。

    一匹薄紗裹著那個丫頭,整個兒吊在雕腳,就敢上天!

    四阿哥又驚又嚇又氣得青筋直跳,真真是膽大包天,真真是不知死活,真真是——這死丫頭這些年怎麼沒驚沒險沒病沒災活過來的?八年來,在京裡,他沒聽到她一點消息,這倒好,出一次塞,她便打算把天捅個窟窿不成!

    咬著牙,忍著不敢吭聲,那丫頭卻想溜,死丫頭,還敢往外飛,還不回來!

    四阿哥生氣嗎?

    當然生氣。

    四阿哥驚異了嗎?

    四阿哥閉目——那燦爛奪目的笑容,那樣明麗不可方物的容顏……

    佛珠一圈一圈地轉動,與轉動的佛珠同一頻率跳動的,是什麼?

    一遍一遍念著佛經,四阿哥努力拽回自己神智的清明。

    看著那丫頭在自己一通訓斥後慢慢收斂,看著那個桀傲、張揚得讓人心跳加速的小女子黑亮的眸中激烈的狂焰慢慢沉靜變得溫馴,一曲不知名的簫曲後那小丫頭緩步而行,低頭,垂目,斂衽,四阿哥鬆了一口氣,女子,本該這樣柔順、恭謹;女子,當學蒲草,如絲而柔韌便好,那樣不管不顧的燃燒,會把她燒成灰燼,傷己亦傷人。如果生命是火,那麼,應該慢慢燃燒,那樣,持續的時間才能更長。

    只是,多年後,四阿哥才明瞭,曾經那不知名山頭

    發生的一切,那樣激狂的熱情,那樣明亮的目光,那種他明明極其不贊成的恣肆得不管不顧的行徑,卻烙印在他的腦中、心上,永遠不曾消逝。那明明是極其叛逆的,逾矩的,不莊重的。只是,二十歲的四阿哥急著生氣,急著按壓隨著那個小女子翻湧的、不受掌控的莫名情緒,而不曾深思。

    其時,四阿哥第一次知道,雅爾哈齊,莊親王伯的獨子,對那個小丫頭有意。不過,四阿哥也未放在心上,小丫頭還小,而雅爾哈齊卻不小了。

    因為那只黑白大雕,因為那次豪賭,這個小丫頭在此次出塞之行中很是讓人側目,好在,在自己一番教導後,那個丫頭收斂了一切光芒低調地隨行,不再出頭。只是,老八老九知道她了,老十成天跑去找她,太子也問起她了。

    四阿哥暗地裡有些生氣,氣她的不安分招來這麼多人的注意,至於為什麼生氣,四阿哥不曾深想。

    在熱河行宮,一起遊湖時,她表現得很乖巧,四阿哥很滿意,只是,雅爾哈齊的心思,卻是表現得更明顯了。緣起即滅,緣生已空。看著那個女子醉後在亭中慢舞,把少女纖細的身姿扭成動人心魄的形狀時,當看到那個女子無防備下驚人美麗的容顏時,四阿哥想起了皇父玩笑間把她與雅爾哈齊同時提起,想著,四阿哥不免又閉目轉動佛珠,而他心裡已經只剩下痛苦了。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

    與佟額娘的離世時愛別離差不多的痛湧上心頭,再一次,四阿哥體味到了放不下之苦。

    咀嚼著那狂湧的想要伸出雙手狠狠把小丫頭摟在懷裡,從此藏起來不再示於人前的獨佔欲,四阿哥咬牙苦忍,不,她不屬於他,至少,她現在還不屬於他,他不能伸手,一伸手,他必會為這激狂而亂了心智,那能想像到的柔軟,那方才剛看到過的能讓他想像柔軟會讓他不顧一切,他是皇子,豈能被美色亂了心智,美麗的女人,身為皇子,何時不可得,為一個美人而與兄弟相爭,豈非可笑。世上女子,沒有皇子要不到,只有皇子不願要之理。這是四阿哥的自信,也是所有皇子們的自信。雅爾哈齊中意這個小女子,四阿哥不可能奪堂弟所愛。

    還有三年,這三年,若別人不能得到她的傾心,他必要不顧一切伸手,不是他不願為她努力,而是他本能的知道,她與別的女子不同,一旦沾染,他必然再難放手。可是,她現在才十二歲,離她可以選秀還有三年,他不願意忍受愛別離之苦。

    多年後,四阿哥從那個與眾不同的活佛那裡得到一紙傳言: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

    四阿哥想,打她四歲,他十二歲始,幾十年來,他與她相見了,相知了,也算相伴相惜了吧,不過,他們不曾相戀,不曾相思,也不曾相欠相憶,她參與他的生命,卻總隔著一段安全的距離,那距離讓他安心又讓他歎息。

    四阿哥的心裡,總有淡淡的惆悵,總有一絲遺憾,不過,這些,都很淡,雖持久,卻輕淡,讓他避無可避,逃無可逃,卻又並不形成困擾。

    那個女子,總用她獨有的溫暖讓這惆悵與遺憾不斷延續,延續在他其後的整個生命過程。

    四阿哥知道,自己是個多疑的人,這多疑,源自對人性的透徹瞭解,因此,當那個女子總為他付出時,他也曾懷疑過,想過許多為什麼,可這多疑,在她救回暉兒後,終於消散一空,他把自己毫無保留的信任給了她。這種信任,他給過佟額娘,給過髮妻,繼而,便是她。因此,他守護她,斬斷一切伸向她的黑手,無所求,無所圖,如同她給予他的關愛。**

    無求!

    四阿哥閉目輕歎,他的生命中,這樣的人,有幾個?

    「爺,您累了嗎?妾身服侍您躺一會兒吧。」

    四阿哥輕哼一聲,在年氏的服侍下安臥枕上。

    如花解語,這是年氏。這年氏,年輕嬌嫩,有風情,亦有才情,更有美貌,累了乏了困了,她總能把他服侍得極妥貼。最讓他滿意的是服侍他,年氏從不假手旁人。

    「爺,我二哥送了東西來,這是給您的信。」四了哥小睡後醒來,年氏指指一邊桌上的信,溫柔輕語。

    「拿來吧。」

    替兄長傳書信,有意無意見替家人說話,求恩,解語花也有所求呀!

    歎息後,是自傲。

    他有的,他並不吝於給予,只要,他的家人有分寸,而且,不誨言,年氏一家,於他亦有助力。

    朝堂政爭,從來獨木難支,即便是皇子,總不免也有需要依仗這些個有能力的奴才的時候,這些年,他默默努力,不再如以前一般藏拙,當拉攏時,他也懂得拉攏,當施恩時,他也會視情況施恩。這些,並非只有老八才能做到。

    雅爾哈齊與老十三仍然一如既往與他親近,坐在書房,想起玉兒暈睡後的兩三年裡那個堂弟瘋狂的行為,四阿哥的背上湧上一陣寒意,一個女人,讓一個聰敏堅定的男人為之神智錯亂,這是怎樣可怕的一件事,這個男人,不是一般人,那是宗室親王之子!

    四阿哥知道,那時,皇父曾對玉兒起過殺心。

    「老四,你說,伊拉哩那丫頭如果沒了,雅爾哈齊那不爭氣的小子會不會好起來?」

    四阿哥記得自己那時心裡的懼怕,也記得自己那時的回答:「堂弟總是最敬愛皇阿瑪與皇瑪嬤的。」

    當時,皇父看他的那一眼,讓四阿哥出了一身冷汗。

    「老四,朕知道,你總是護著那丫頭。」

    四阿哥跪了下去,打那丫頭十二歲始,他總關注著她,哪怕她成婚後,他也看顧著她,而那丫頭,從不曾讓他失望,不論何時,不論何地,十幾年來,她用語言,也用行動表達著她對自己的關愛,他不能讓皇父傷害她:「皇阿瑪,玉兒救過暉兒,救過小十八,救過雅爾哈齊。」

    低頭跪著的四阿哥不再多言,這些應該夠了吧?他無法忍受那個女子被皇父處死,哪怕,她現在其實與死無異。

    心神驚懼的四阿哥聽著皇父一聲輕歎:「是呀,老二也是她救的,若非救老二,那丫頭,也不會落到現在的地步。老四,你起來吧,這些年,那丫頭的孝心朕看在眼裡,記在心裡,朕也捨不得呀。」

    四阿哥苦笑,皇父與常人不同,捨不得的,為了他心裡認定的目標,他也能狠心捨去。曾經,四阿哥聽養母提過,皇父愛著的女人,他看著她走向死亡,不曾有絲毫挽回的舉措,對於情愛,皇父從來是個很有自制力的人,一個他深愛的女子,他能這樣狠心割捨,何況,雅爾哈齊現在六神無主的樣子總讓人覺著玉兒是一個有妲己、褒姒之能的女子。

    「阿瑪,雅爾哈齊雖愛耍賴,可是,但凡您說的,他總是聽的,您敲打敲打他想來他就能回過神來,兒子也會叫弘普好好管管他的。」

    皇帝笑了一聲,繼而輕歎道:「弘普弘芝弘英都是好孩子,惠容也極孝順,現在,她額娘臥病在床,她便自己常進宮來探視你皇瑪嬤與朕,也為朕做點心,只是,惠容的手藝到底比不上玉兒呀。」

    四阿哥不著痕跡地輕呼出一口氣,哪怕看著弘普與惠容並幾個弟弟的份兒上,皇父也不會再動殺心了吧。弘普那小子,其智近妖,好在他偏愛老莊,生性散漫不重名利,能束縛他的,唯有家人,而真正能左右他的,只有玉兒,這些,皇父都是知道的。

    「老四,你跟弘普說,別讓他阿瑪鬧得太過。」皇帝不願意當壞人,便讓兒子去當。

    「兒子知道了。」

    皇父找雅爾哈齊說了些什麼四阿哥不知道,不過,他找到弘普時,隱隱點出了一個惑亂夫婿神智的妻子,尤其是惑亂郡王神智的女子會有的下場,四阿哥記得,當時弘普眼中的寒意與週身壓制不住散溢開來的狠戾。十二三歲的孩子,再如何聰慧異於常人,到底經的事兒少稚嫩了些,不曾達到喜怒不形於色的地步。

    四阿哥不願意去想那狠戾是因何而起。

    「四伯,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後來,雅爾哈齊不再荒唐,把心力都用在了朝事上,當然,京中因雅爾哈齊而受難的八旗人等四阿哥一點兒也不同情,八旗風氣日糜,早該整頓了,有雅爾哈齊管束也不錯,最主要,因為雅爾哈齊的橫衝直撞,四阿哥的冷面冷心便不顯得那麼不盡人情了。

    四阿哥也感覺到了弘普私下的一些作為,雖然,他覺得那些沒什麼用,不過,顯然,這孩子因為他母親受到的威脅,不再整日把心力放在一些野史志怪之上,而是開始注重發展屬於自己的力量了,站在一個愛護他的長輩的立場上來講四阿哥認為那不是壞事,畢竟,弘普八/九不離十會是王位繼承人,做為繼承人自然能力更強會更好一些。可作為皇子,四阿哥又不免會想,皇阿瑪打壓宗室,這麼多年才把皇權集中到一起,弘普將來會不會對皇權形成威脅?四阿哥一點兒不認為自己這個想法杞人憂天,那孩子,腦子太好用了,但凡他認真起來,總是事半功倍,較常人優秀的不是一點兩點。

    當然,素來與玉兒不睦的郭絡羅氏自然不會因為玉兒沒動靜便把她忘在腦後,因為玉兒的沉寂,又因為探聽到了一點兒消息,郭絡羅氏開始散佈一些謠言,不過,未等四阿哥做什麼,老八便又被皇父罵了。四阿哥好笑,這個郭絡羅氏為什麼總改不了那個臭毛病,以前,她想借玉兒專寵之事轉移物議,以期為她不讓老八納側之事做掩護,現在皇父惡了老八,她又想借玉兒之事作梯,以之作對比,讓皇父認為她與老八至少是一對很正常的夫妻嗎?

    可笑,玉兒昏睡是為了救二哥,最初始的引子便是皇父,難道郭絡羅氏想讓皇父自罪嗎?

    皇父便是為了雅爾哈齊失常感到憤怒,對玉兒有了遷怒之心,可再怎麼著,玉兒做的,皇父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豈會為一些莫須有的事兒便順了郭絡羅氏的心呢,郭絡羅氏,還是沒把教訓記在心裡呀,或者說,她嫉恨玉兒,必要除之而後快。

    也唯有此時,四阿哥才會慶幸玉兒的身世。所幸,她瑪法是開國元老,所幸,她瑪法深得帝心,所幸她阿瑪和哥哥們都是國家基石,朝堂的重臣忠臣,是能臣干將。

    女子要在這個世上活得好,唯有家裡的男人們爭氣。哪有讓女人頂門立戶之理。

    老八和郭絡羅氏便不免有些陰盛陽衰之感,郭絡羅氏管得太多了,連朝堂的事兒都要插手,那個女人,不怎麼安分,總想找機會、找由子把老八重新推入權力中心。

    「爺,您今兒不是休沐嗎,怎麼起這麼早?」

    「爺要去忠勇郡王府。」

    「郡王福晉的身子還沒好嗎?妾身二哥送來些好藥材,您看要不要帶些過去。」

    四阿哥回頭看看披了個厚褂子便起身服侍的年氏,翹了翹唇角:「不用,今兒雖是她的生辰,爺去也不過是為著怕堂弟傷情,陪陪郡王爺罷了。」

    年氏打衣櫃裡拿出一件兒厚衣裳:「爺,您穿上這件兒大氅吧,這大氅打選材到裁剪,以至後來一針一線的縫製,全是妾親力親為,您看看合身不合身。」

    四阿哥由著年氏給他繫帶子,伸手摸了摸愛妾的粉臉:「又滑又嫩。」

    年氏橫了四阿哥千嬌百媚的一眼,拖長了聲兒嬌嗔:「爺——」

    四阿哥輕笑道:「似嗔似喜,似羞似惱,輕喊一聲:郎,真真羞煞個嬌嬌。」

    年氏粉面艷紅,躲到了四阿哥身後:「爺,您總愛欺負妾。」

    四阿哥反手又摸了一把:「爺這是疼你。」

    調笑罷了,也不等年氏再開口,邁步出了內房:「高無庸,東西都備好了?」

    「奴才昨兒就照爺的吩咐備好了,大阿哥這會兒正看著人裝車呢。」

    四阿哥點頭道:「他也年年惦著,不過,你主母就不用去了,府裡事兒多著呢。」

    高無庸打眼角瞄到年側福晉突然僵了一下的臉,掩下眼中的一絲明悟,年氏到底還年輕,氣盛之下總想壓著嫡福晉,只是,嫡側之別,在重規矩的雍親王府,永遠不可能顛倒,而有些只有嫡福晉知道的事兒,年側福晉永遠不會有資格涉足。腦子裡快速閃過這些念頭,高無庸快步跟著自家主子爺的步子,「福晉早備了禮讓大阿哥帶著呢,方才奴才聽大阿哥說福晉本也想去來著。」

    四阿哥快步往府門走去:「她們倒是妯娌情深,只是,玉兒現在……」

    聽著自家爺的聲音淡至不可聽聞,年氏慢慢走回內室,爺去年去了,今年又去,這位郡王福晉憑什麼讓雍親王府最有份量的三位惦著?

    「格格,您先前說漏了,郡王福晉的事兒,您不應該知道。」

    年氏打了個哆嗦,猛回頭看著自己的陪嫁嬤嬤:「爺,爺聽出來了嗎?」

    老嬤嬤低下頭:「昨兒福晉與大阿哥準備了好些東西,奴才們花了大力氣才打聽到按往年舊例,這是準備去忠勇郡王府看那位病了幾年的福晉,只是,這位福晉的事兒,在王府內似乎是個禁忌,奴才們輕易不敢提起。格格方才說得太急了。」

    年氏跌坐在榻上,「爺以前從不曾像方纔那樣輕佻,為的,便是我問了不該問的事嗎?」

    老嬤嬤低頭不言,主子行事不當時,做奴才的就該提醒,以免主子不察,只是,剩下的,就是主子的事了。

    年氏坐了半晌:「我進府幾年,寵冠後院,只是,爺的寵愛,能有多久?那個李氏,當年,不也得寵嗎?可是,現在雖升了側,位與我同,可卻被爺幽禁在府,平日輕易出不得院子。」年氏在老嬤嬤的扶持下重新坐起被窩:「嬤嬤,您說,我該怎麼辦?我不打聽清楚府內的事兒,行事若出了差錯,到時爺便要惱我,我打聽了,這會兒也是個錯。」

    老嬤嬤安撫道:「福晉,爺方才沒責怪您,沒事兒的。」現在,主子知道行事差在哪兒後,奴才需要做的,便是安撫勸慰。

    「嬤嬤,雖說爺到我院兒來的時間最多,可打剛進府裡孕有一女,之後幾年,為著養身子,我一直不曾再孕,嬤嬤,爺最看重的,是子嗣,不是女人,他再寵我,我沒有兒子,又有什麼用。」

    「福晉,您別急,會有的,您把身子養好了,必能誕下一個健康的阿哥。」

    年氏閉上眼,輕聲道:「兒子,我需要一個兒子。」二哥送到的毒藥,無色無味,無人能查出來,要不要用?如果大阿哥沒了,自己再生下兒子,自己的兒子是不是能坐上世子之位?親王世子,將來的親王,也許,還是帝王。二哥說了,爺現在極得帝心,得帝位是極可能的,二哥跟在皇帝跟前也有些日子,皇帝的心思也有些瞭解,想來,爺是極有可能承繼帝位的。對於自己二哥揣摸人心的本事,年氏還是極有信心的。

    皇上的生母便是漢軍旗,後來抬入上三旗的,自己也是漢軍旗,自己的兒子為什麼不能像皇上一樣呢?自己一家怎麼就不能抬入上三旗呢?

    只是,大阿哥是嫡長子,又聰敏孝順,爺非常喜歡他,李氏的幾個孩子因為受李氏之累,爺看得淡一些,四阿哥五阿哥年紀不大,還看不出什麼,不過,他們生母位低,不是威脅,如果自己生下兒子,最大的阻撓便是大阿哥。

    「嬤嬤,我這養幾年,再孕時是不是就極保險了?」

    「二爺找來的那個漢人給的是祖傳的方子,說用調養三四年,不論多差的體質,都能懷孕,若想要懷孕時,只要停了藥就成。」

    「嬤嬤,那藥先別停,先等等。」等確定大阿哥中招後再說,若被人發現蛛絲馬跡,到時可以移禍江東,嫁禍到李氏的兒子們身上,自己無所出,便沒有出手的理由,嫌疑便小了。

    大阿哥,你別怪我,你以為我沒看到你目光裡的嫌棄與輕視嗎?是,我總藉著由子爭寵,有幾次爺去你額娘那兒,我也把他引到我院裡來了,可是,你額娘得了嫡位,又那般大年紀了,何苦和我爭寵?我這樣年輕貌美,不該得爺全心寵愛嗎?憑什麼?後院的女人,不爭寵,不爭寵又怎麼過得好?

    再則,二哥說過,爺雖貴為親王,卻總愛操勞,必不是長壽之人,如果爺沒了,雍親王府王位傳承的不是自己的兒子,卻落到弘暉手裡,心裡對自己有怨的母子二人必不會饒了自己,自己的日子到時必然難過,興許,連命也保不住。有什麼辦法,這幾年,自己做的讓那對母子不快的事兒可不是一件兩件,為了不淪落到李氏那樣形同幽禁的生活,為了自己與年氏一族的將來,該下手時,就得下手。

    這世上行惡之人,總能為自己的惡行找著理由,甚至在害人後反咬一口賊喊捉賊的無恥之人也是有的,年氏,對於自己下毒一事,便有自己的理由。

    其實,年氏選在這個時候下毒,還有一個重要的理由,弘暉成親了,成親了就會很快有兒子,這,是年氏不願意看到的。

    知道大阿哥喝下了那毒,事後,更是無人知曉,年氏鬆了口氣,開始準備停了自己調養身體的草藥,只要有了兒子,憑著她的娘家,憑著她的寵愛,憑著她的手段,將來的雍親王府,必是她兒子的。

    康熙五十七年十月,看過那個仍然睡得香甜的女子後,四阿哥回到自己的王府,照例在書房裡歇了一夜,沉浸在自己也不理解的悵惘之中。

    她一點不曾變老,明兒,皇父必要問起她來,自己照例會說:還是那樣。

    是呀,還是那樣,九年了,她一直那樣。

    認識她時,她四歲,他十二歲,現在,他已經四十了,她閉目沉睡的樣子,卻像個不到十八、九歲的少女,時光,在她的身上,彷彿停滯了;時間,在伊拉哩一家人的身上似乎都走得很慢,阿爾濟老爵爺升了伯爵,九十多歲了,卻仍舊精神矍鑠,紅光滿面,上一次千叟宴時,他去給皇父敬酒,手上有一個枴杖,卻半拄半拎,走得穩穩的,一點不見搖晃,皇父笑言他上馬必能再開弓,那老傢伙,還真拍著胸脯說:「皇上,奴才能行,奴才跟著皇上,還能再打仗。」

    當時,皇父哈哈大笑,把自己的酒賞了給他喝。

    四阿哥唇角微動,玉兒病了這幾年,伊拉哩家卻極安穩,皇父曾問阿山,阿山道:「那孩子打小是個懶性子,睡飽了,自然醒了。」

    四阿哥當時也在一旁,聽了這話,心裡說不清楚的滋味。

    便連那三個愛妹如命的,也都只是按月輪流探視玉兒,卻無人如雅爾哈齊一般病極亂求醫的。也不知他們哪兒來的信心,或是莫太醫一家的診斷讓他們安心?

    四阿哥不信連九十多歲的老夫人和玉兒的親母也不著急,伊拉哩一家人這樣的反應,讓四阿哥相信,玉兒必能醒過來。

    只是,想著弘普與惠容大婚時,玉兒卻仍睡得無知無覺,四阿哥仍止不住的有些心酸,她那麼愛兒女,將來醒了,該多心疼呀。

    去看她的日子,四阿哥長年緊繃的神經總能得到舒緩,呆在她身畔,疲累的身心彷彿都能得到撫慰,哪怕只是在她身邊站個一時半刻的,也比他坐禪兩三日的效果好。其實,四阿哥知道,坐禪不論多久,效果也不如在那個女子身邊呆一會兒,在她身邊呆著,會有一種胎兒時期浸在母體胎中羊水內的感覺,放鬆,舒適,安全。也許,他還記得在娘肚子裡的感覺?那必然是與呆在玉兒身邊的感覺一樣。四阿哥不知道是因為知道這個女子對自己無所求的付出才讓自己產生這樣莫名的感覺,還是每一個在她身邊的人都有著與他相同的感受,四阿哥從不曾與人說起這些,既是為著那個女子考慮,也是為著自己的一點不知來由的私心。

    放縱自己的思緒散漫輕鬆了一天之後,四阿哥便收攝了心神,那個女子,他暗中護著不讓京中傳出不利於她的流言,護著不讓人傷著她,只是,就這樣,也只能這樣。

    第二天,四阿哥打宮裡回到雍親王府,便聽到高無庸報說嫡孫永璉阿哥又病了。

    四阿哥皺眉,如果,如果玉兒醒著,對於永璉的病一准有辦法。

    坐在一邊的十三想了想:「去年永璉身子不好,弘英還給了一丸藥,永璉用了,便好了許多,四哥,要不……」

    四阿哥搖搖頭:「弘寶中毒後,身子也越發弱了,平日已經不練騎射了,玉兒制的丸藥早沒了。」

    「四哥,玉兒製藥的丹方有嗎?」

    四阿哥閉目揉了揉額頭:「十三,當年,玉兒便把丹方獻給皇阿瑪了。」

    十三阿哥撓撓頭:「這幾年,為著弘寶的毒,我和十哥使了許多勁兒,可就是找不著解毒之法,真是急人。連御醫也沒法子。真是,真是一幫飯桶。」

    四阿哥輕歎道:「當年莫老太醫為著解不了弘寶的毒,把自己隨身帶了幾十年的珠串給了弘寶,他自己卻翻過年就沒了。」

    十三阿哥皺了皺眉:「四哥,一個珠串,真有用?」

    四阿哥苦笑:「你忘了,當年查出中毒之事後,太醫都說弘寶活不過一年,可現在,弘寶中毒已經好幾年了。」

    對於這些怪力亂神事的事兒,十三阿哥素來抱著將信將疑的態度,不置可否,此時,便轉移了話題:「四哥,你昨兒去看玉兒,她好些了嗎?平常人長年臥病在床,必是容顏枯槁,呵呵,她素來是個愛美的,現在怎樣?雅爾哈齊也真是,除了你,連我和十哥也不讓看。」

    四阿哥頓了頓,繼而笑道:「將來她好了,你自能看見,正是為著愛美,她才不見外人呢。」

    十三阿哥不樂意了:「我和十哥也是外人不成?」

    四阿哥轉了轉手上的佛珠,咳了一聲:「太醫說了,讓她少見人,以免耗損精神太過影響養病,你早知道不是。」

    十三看他四哥一眼:「昏睡幾年,醒過來卻仍不見好,一直病著,我就六年前見過一次,還是她醒來不久,偏還正遇上她睡著,不過,那時她看著養得不錯。」

    四阿哥轉開頭,就是為著不想把玉兒畫出一幅病容,唯恐弄假成真,那一家子才強著不讓人探病,這事兒,自己也不能和老十老十三說,如果不是為著讓自己幫忙,說不準,自己也要蒙在鼓裡。

    想著,四阿哥嘴角不免又抽了抽,每年見她一面,自己卻要替她做牛做馬,自己這是個什麼命!

    等得太久,四阿哥不曾想到,這次探視過了沒幾個月,那丫頭卻好了。

    康熙五十八年四月二十八,這日子,四阿哥記得很清楚,那個睡了十年的女子,在這個日子醒了過來。

    先是弘普弘芝弘英著人告了假,其後,郡王府裡的人遞了消息,上書房裡的弘吉弘寶很快被接走了,下朝後,回到府裡,四阿哥才得著消息,那丫頭醒了。

    醒了!

    四阿哥難得的失態,摔了手上的茶盞。

    終於醒了嗎?

    四阿哥心裡升起難言的欣喜。

    高興完了,一回過神來,四阿哥便又趕緊著手佈置,那女人,愛美得很,雅爾哈齊並弘普幾兄弟又不捨得她受一點委屈,必然頂著一張小姑娘的臉招搖,他得佈置妥當,以免引起諸多猜疑。

    果然,不出四阿哥所料,那女人,頂著一張十年未變的容顏進了宮,頂著那張讓人又愛又恨的臉衝著他傻樂,頂著那張臉去了莊親王府又回了伊拉哩府。

    四阿哥在感歎自己總為那一家子捅的漏子收拾爛攤子的同時又吃上了那個女子親手做的飯菜點心。在心滿意足的腆著多年不曾這樣撐過的肚子時,四阿哥苦笑,就為著這麼點兒口腹之慾,他卻得給她當牛做馬,真真是說起來都無人相信。

    那個女子醒了,立馬看出弘暉又中毒了。

    玉兒的話,四阿哥是信的,當年便是她把鬼門關的暉兒拉了回來,如今,中毒幾年的弘寶回京時,身子已經好了許多了,不過是幾天的功夫,那個女子便辦到了整個太醫院的太醫也不曾辦到的事兒,好在,弘寶中毒的事兒除了幾個負責的太醫和不多的知情人,一直不曾傳開,倒不需要四阿哥為她做的事兒打掩護勞碌奔波。

    回到王府,四阿哥看著嫡子服了解毒丹,看著嫡子不停喝水直喝得出了好幾身黑汗,又洩了幾次肚,一張白皙俊秀的臉都變成黑汗染成了張飛的模樣,又因為幾次洩肚弘暉把自己的衣裳弄得臭哄哄的,這一翻折騰,把四阿哥與烏喇那拉氏這對父母驚得不行,又趕緊著人備水,又吩咐身畔的人嚴守口風,在連著換了十來遍洗澡水,折騰了一天後,弘暉才終於消停了,其後四阿哥讓太醫驗看那污水,果然,那水是有毒的。

    哪怕四阿哥多年朝堂沉浮練到喜怒不動於顏色的境界,此時也氣得臉色發青,那是他的嫡子,聰穎孝順有能力有智謀的嫡長子,誰對他的繼承人動了手?

    「弘暉,你自己中了毒也不知道?以後,還能指望你什麼?」四阿哥不放心要親自看著,結果被狠狠地折騰了一通,看了整個排毒過程之後,四阿哥又驚又氣之下,衝著嫡子咬牙。

    洗漱更衣後神清氣爽臉色紅潤的弘暉跪倒在地:「阿瑪,是兒子無能。」

    四阿哥氣道:「不是你無能,難道是你阿瑪我無能不成?你說,你說,你是不是想要你阿瑪我白髮人送黑髮人?你是不是想讓你額娘、讓你額娘承受喪子的無盡悲痛?」

    弘暉哽咽著一直趴在那兒磕頭:「阿瑪,是兒子不孝,阿瑪,您別生氣,阿瑪,兒子現在好了,您別著急,急壞了身子就是兒子的大不是了。」

    一邊的烏喇那拉氏邊抹淚邊給四阿哥撫背,此時也帶著哭音道:「爺,您別動怒,仔細身子。」

    四阿哥回頭瞪一眼髮妻:「兒子這些年,精神看著一年比一年不好,你也不知道?」

    烏喇那拉氏抹著淚:「爺,您要責怪妾身,什麼時候都成,只是暉兒這才剛把毒解了……

    四阿哥打鼻腔裡狠狠噴出一口氣,把腕上的佛珠褪下來開始一粒一粒捻動:「不孝之子!起來。」

    妻子不知道,他自己不也什麼也不知道嗎,兒子精神不好,他是知道的,他只當是朝事忙碌,卻不知兒子著了別人的毒手,想著這兩年因為兒子精神不濟自己心生的不滿,四阿哥歎了口氣。「這幾年,我總想著,你一個二十出頭的還不如我這四十多的有精神,就想著你要麼愚鈍,要嘛懶惰,再不曾想是你拖著病體,暉兒,阿瑪錯怪你了。」

    弘暉又跪了下去:「阿瑪對兒子是愛之深責之切,兒子都知道。」

    四阿哥釋然一笑:「是呀,責之切,因為你是長子,是嫡子,阿瑪對你的要求總是太高,其實,除了弘普,皇子宗室裡,能趕上你的,已經沒有幾個了,都是阿瑪求好心切了。」

    四阿哥看一眼打小疼愛的嫡子,「起來吧,毒既解了,想來,以後你會更輕鬆,阿瑪就能交更多事兒到你手上了。」

    弘暉站起身擦乾淨臉上的淚,苦笑道:「阿瑪,普兒堂弟說的沒錯,您總能給我們這些子侄找到事兒做。」

    這會兒,看著精神的嫡子,後繼有人的四阿哥心情很是舒暢,笑道:「怎麼,阿瑪人到中年都不曾嫌累,你們還嫌上了?」

    弘暉倒了杯茶,雙手奉給自己阿瑪,「兒子不敢懈怠。」

    四阿哥接過茶,滿意地點點頭:「這就對了,人生在世,總該做一些於國於家有益的、於己有紀念意義的事兒。」

    弘暉聽著這話,卻突然笑了:「弘普說人生最有意義的事兒就是一家人圍坐一桌,吃著小窩克做的飯。」

    四阿哥一口茶水嗆到了氣管,好一陣咳,一邊的烏喇那拉氏趕緊過去拍背,一邊埋怨道:「暉兒,你不能等你阿瑪喝完茶再說?」

    自打見過小窩克,弘暉不知道怎麼的就覺得精神上特別輕鬆,方纔,他便是故意逗趣的,只是,這效果太好,自己阿瑪一時不察被茶嗆了。

    看著咳得老臉通紅的阿瑪,再看看唇角含笑幫自己阿瑪擦嘴的額娘,弘暉低頭斂目,老老實實站在一邊不言不動,真好,這日子,跟十年前一樣了。

    弘暉想著在郡王府時,小窩克聽說阿瑪納了年氏,看著阿瑪似笑非笑問:「四堂兄,聽說你府裡的年氏,是漢軍旗的?是不是嬌媚不可方物?必然極得你的寵愛吧?」

    當時,阿瑪尷尬得差點把小几上的茶碰翻了,吭哧半天方道:「那是皇阿瑪賞的。」

    弘暉低著頭抿著唇笑,是呀,是皇瑪法賞的,可是,阿瑪自己不喜歡嗎?聽額娘說,當年阿瑪寵著武氏,為著阿瑪不攜額娘卻帶了個小妾去寺裡被小窩克遇著,小窩克給阿瑪做了一個月的甜點心,那點心香氣勾得人直嚥口水,偏甜得膩人,饞得阿瑪忍不住,吃得是又享受又痛苦。

    小窩克不喜見小妾的事兒,但凡親近的人都知道,對寵妾滅妻的事兒更是恨得不行,這些年,阿瑪雖說不至於到那麼地步,可獨寵年氏的事兒卻是有的,卻被小窩克一句話問得心虛了。

    「暉兒,你在笑什麼?」

    弘暉打了個哆嗦:「阿瑪,兒子想著小窩克病了這許久,現在好了,身子不見一點兒虧損,兒子高興呢。」

    四阿哥指指一邊的椅子,示意髮妻坐下,聽著嫡子的回話,點了點頭:「是呀,十年,這才好了!」她好了,身邊的人都跟著受益呀,年過四十,四阿哥才深切的明白了身體好是一件多麼重要的事兒了。

    想著皇父事隔十年見著玉兒時那高興的笑臉,想著兒子又被她救了一次,想著那道回味無窮的紅燒魚,四阿哥非常沒形象的想嚥口水,趕緊伸手端起茶,喝一口,掩飾了過去。

    「你這毒是解了,可這事兒卻沒完,咱們得好好查查到底是誰下的毒手。」

    聽著阿瑪的話,弘暉垂下了頭,唇角的笑卻帶上了一些委屈以及一絲微不可見的譏諷。

    只是,四阿哥萬萬沒想到,本以為是府外的人動的手腳,最後卻查到了他寵了八年的年氏身上。

    只是,一切證據都消隱無蹤了。

    不過,有的時候,有些事,並不需要證據,只要上位者心知肚明就行了。

    看著一份份密箋在火中化為灰燼,四阿哥說不清楚心裡是個什麼滋味,失望,瞭然,冷然以及壓在心底深處的殺機。

    線索很少,可是,沉浮多年的四阿哥對人性豈能不瞭解?只要他下定決心探查,在內院的年氏又豈能不被他看出蛛絲馬跡來;既看出首尾,又事關嫡子,四阿哥一點不曾留手,找了個機會,用弘普提供的迷幻藥劑審問了年氏身邊的老嬤嬤,於是,四阿哥得到了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豐富情報,原來,不只是內院爭寵,原來,那個遠在西南的封疆大吏在那麼多年前就開始佈局算計他這個皇子親王了。

    真是好奴才呀,虧他還暗自將那個心地陰險的奴才引為知己。

    四阿哥突然想起那年在潭拓寺裡那個女子說過的話:「女子是因為喜歡才妒忌,可是年氏呢?年氏妒忌嗎?年氏或有意或無意表現過她的妒忌,可是,她謀害暉兒,為的卻不是女子的情意,而是她的野心。」

    四阿哥靠在椅上,疲憊地閉上眼,傷心嗎?有的。寵了八年,又怎會沒有心動與喜愛,只是,他寵著的女人,卻心如蛇蠍。

    此時再回頭看這八年,四阿哥突然想不起來這些年究竟為何那樣喜愛年氏了。想著那個用了迷幻藥劑後便昏睡不醒的老嬤嬤,四阿哥冰冷一笑,弘普說,那個老嬤嬤再也醒不過來了,會那樣一直昏睡,直到最後會因為不進飲食而衰弱致死。

    勾通府外,為虎作倀,這種奴才,死有餘辜。

    只是,年氏卻於這當口懷孕了。

    四阿哥閉上眼,這曾是一個他盼了好幾年的孩子,可現在,他卻這樣的漠然。

    想了許久,四阿哥把這事兒告訴了嫡子,不是為著別的,只為了讓兒子以後能更謹慎,也為了讓兒子以後注意他的後院。

    「阿瑪,兒子知道您為難,兒子現在毒也解了,那毒並不曾對兒子有什麼實際的傷害,這事兒,就算了吧。」

    四阿哥看一眼低著頭的嫡子,暉兒雖說寬厚,卻不是軟性子,現在這樣說,為的,全是自己這個阿瑪。

    「暉兒,阿瑪記著你的委屈。年氏有孕,年羹堯幾兄弟還有用。」

    聽阿瑪說得明白,弘暉抬起頭,衝著自己阿瑪笑道:「阿瑪,兒子記得您教過的,被憤怒、仇恨、殺機沖昏頭腦的,那是莽夫。」

    四阿哥嘴角抽了抽,不知該誇兒子還是該覺得沒臉,想了想,虎著臉道:「你小窩克上次送來的點心阿瑪才吃了兩塊兒怎麼就沒了?」

    弘暉轉開頭,肩膀抽了幾下:「阿瑪,小窩克不是送了你一隻小狗?那點心,被小狗吃了。」

    四阿哥臉一僵,「你見著它偷吃,你怎麼不攔著?」

    弘暉回過頭,表情很無辜,「兒子見著的時候,它吃得只剩下最後兩塊兒了。」

    四阿哥咬牙:「陝甘、浙江今年送來的各項結餘比起幾年前少了許多,這事兒,你去查。」

    弘暉的臉一下垮了下來:「阿瑪!」

    四阿哥冷哼道:「你阿瑪我上了年紀,最近差事又太多,很累了,要減負。父親有事,不該是兒子服其勞?」

    弘暉看著自家阿瑪閉上了眼,顯然打定了主意,果然,阿瑪的笑話不是那麼好看的。嘴角抽搐的弘暉行禮後退出了自家阿瑪的書房,邊走邊想著去哪兒找幾個苦力,這要查起來,不定得累死累活忙幾個月,說不準還得出京去調查,不找人分攤,這日子就沒法兒過了,只是,找誰呢?弘普幾個都有用,可都是滑頭,輕易不會沾手,幾個叔伯的堂兄弟或是才能不足,或是懶怠,或是用不得……走到半路,看到一個熟悉的院子,弘暉眼睛一亮,唇角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著呀,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弘昀弘時兩個兄弟已大了,因為打小便在額娘跟前養著,跟自己也齊心,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正與幾個相熟的朋友在茶樓逍遙的弘昀弘時同時打了個冷戰。

    游刃有餘地處理完手頭的差事,有一個能幹的大兒子幫忙,四阿哥覺得日子過得並不勞累,只是,老天看不得他太輕鬆,很快,新的事兒蹦出來了。

    在又一次請皇父駕幸王府的時候,出事兒了。

    在陪著皇父逛園子的路上,遇到一個慌張失措轉頭便想跑的奴才。

    奴才見著主子不行禮等主子先行卻轉頭想跑,不等皇帝與四阿哥開口,雅爾哈齊上前一把把那奴才拎了過來按在地上。

    皇帝皺眉:「你這奴才,跑什麼?」

    「奴才,奴才尿急。」

    四阿哥一腳踹了過去:「內務府出來的,就是你這樣的?」

    雅爾哈齊失笑道:「四兄,你讓人認認,這是哪個身前的,讓他去他主子那兒領罰吧,咱們還能為一個奴才浪費時間,浪費精神?」

    四阿哥回頭看跟在身邊的高無庸,高無庸趕緊趨身回道:「回主子,這奴才叫周江,平日都喚他小江子,是四阿哥的近身小太監。」

    四阿哥皺眉:「近身的?」近身的奴才連泡尿都夾不住?近身的奴才見著皇上與王爺敢轉頭就跑?

    「小江子,說,你急急惶惶的要去做什麼?」

    小江子到底不大,不過十二三歲,此時早已嚇破了膽,皇上王爺怎麼到了這偏僻的地界兒來了?小主子只讓他攔一些府裡的奴才,沒讓他攔皇上和王爺呀,再說,便是想攔,也攔不住呀,想著會降臨到身上的種種酷刑,小江子在地上打起了哆嗦,「奴才,奴才只是看看有人了,就去報給小主子知道。」

    四阿哥疑心更重了:「弘歷在哪兒?」

    「小主子,在,清輝閣。」

    本是請皇父來看自己治家成果的,結果卻出了這麼大個紕漏,四阿哥別提多懊惱了,可是出了事兒,也不能就這麼算了,再說,一個十二歲的庶子,想來也弄不出什麼大事兒,因此,四阿哥硬著頭皮請皇父同行查看。

    皇帝臉色平和地當先而行,行了不多遠,打遠處傳來的聲音卻讓這一王一帝父子二人的臉色越變越青,繼而發紅,發黑,發白……五顏六色,挨個兒換了個遍,耳目聰敏的雅爾哈齊老早止住了一眾奴才的跟隨,而看著一王一帝一起站在一處遮敝物後的行為後,所有的奴才便都退得更遠了。

    這裡不是皇宮,卻是王府,做奴才的,不該知道的事兒便最好別知道,那樣,會活得更長久一些。奴才們只恨不能離得更遠,卻無人有那多餘的好奇心想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的。不能不說,王府與皇宮的奴才們即便不是人精,也個個精通生存之道,他們遠遠退開的行為救了他們的命。隨行的侍衛因為有雅爾哈齊跟著,也都退出好幾丈遠,到後來看到皇帝的手勢後,便退到了一眾太監的身邊了。此時別說那引得皇帝與親王聽牆角的事兒他們一點不知,便是皇帝與親王說話他們也聽不到了。

    留在原地的皇帝與四阿哥並一個雅爾哈齊聽著一個少年用清脆的嗓音從九龍奪嫡的諸多宮廷密辛內幕說到雍正登基太后相阻的無奈,從十四阿哥在皇父靈前不顧禮儀意指新帝繼位不正不明的哭喪相爭說到雍正繼位後幾個兄弟聯手弘時如何讓雍正百般煎熬,從弘時安排人殂殺弘歷說到雍正忍痛殺子,又評說了雍正初期的朝堂艱難到後來的鐵血手腕強力壓制諸般作為的功過得失,從雍正雷厲風行的行事作為說到雍正最後累得吐血。

    那個少年,年幼,卻用一種高傲的口吻說著關於他阿瑪的一切,末了,又誇耀自己登基後處政六十年的文治武功,國庫的豐盈,新編了許多典藉,又收羅了各個朝代的書畫精品並蓋上了自己的章,武力威壓週遭藩屬小國,南巡時的陣容龐大,比自己老子多生了好些個兒子,如此種種不一樣而足。

    聽著那個少年說得嗓子變了音仍然如同癲狂了一般不管不顧地訴說,直說到乾隆高居太上皇之位,壓制得嘉慶如同一個傀儡一般,那個少年歎息著後繼者的無能,之後卻突然間便戛然而止。

    一個熟悉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冷淡輕聲曼語:「你這孩子,倒是做了個好夢。」

    打縫隙中,聽壁角的一皇帝一親王一郡王看著那個女子漫步小徑,從容而去,回頭再看,那跟隨而出,傻站在台階上的少年扭曲的臉猙獰而可怖,幾個呼吸後,那呆立的少年臉上一道殺機飛速閃過,之後,那紅著眼的少年快步追著女子而去。

    雅爾哈齊單膝跪地,皇帝自是知道他的意思,一揮手,那個小子蹦起來便衝了出去……

    皇帝搖頭,還是沉不住氣呀,要再打磨打磨才好。

    坐到兒子搬出來的椅子上,皇帝想了許久。

    是夢嗎?

    一個十二歲的少年,一個夢,能這樣清楚,條理清晰?

    那個夢境裡的內容,好些是自己正與兒子商量著要辦理的事兒,還有好些,是他們早已察覺到隱患卻一時有些束手無策的,那個孩子,卻一個一個說出了最好的解決辦法,而那些辦法,不該是一個孩子能想出來的,哪怕,僅僅是夢裡也不應該出現。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嗎?皇帝的手一緊,那是自己的死期?

    死亡,此時,如此接近這位九五之尊,死亡,從不曾以這樣清晰的面貌展現出它讓人心寒的爪牙。

    六十九呀!

    想了想,皇帝突然想到,老四比自己活的時間更短。

    「……朕何時教過你這般不愛惜自己的身體的?」

    老四,是累死了的嗎?為了有精神處理朝正,服用金丹,這個老四,真是胡來,那些個方士是能信的嗎?

    只是,看著那個因為自己一句話便紅了眼眶伏首悲泣的兒子,皇帝又忍不住歎氣,老四是個實心孩子,被幾個兄弟聯手逼得必須出了一本《大義覺迷錄》來佐證自己的清白,這個驕傲的孩子,是被逼到了什麼田地才會那樣為自己辯白呀。

    完了,皇帝在心裡暗自歎了一聲:真笨!

    只是,更多的,皇帝覺得他還需要仔細再想想,不急,不急,再仔細想想……

    美樂樂扔了一個手榴彈投擲時間:2012-10-15

    超肥一章,不敢求親們誇,只求親們不怪我失信現在才更。

    偶是真正熬了一夜了,嗷,好久沒熬夜碼字了。

    昨兒,家裡出了點兒事,也不算大事,八過,偶哭了一個小時,哭得眼睛澀得難受。

    總之,讓親們昨兒白等了,是我不對,道歉!另外送上麼麼無數……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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