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自打到了貝勒府,六丫過上了想也想不到的好日子,吃得飽,穿得暖,沒人打,沒人罵,每日裡只需打掃花園子就成。
最讓六丫感激涕零的,是女兒小丫被夫人恩准跟在大格格身邊。
最初,六丫是不懂這一舉措的意義的,六丫只是一個鄉下婦人,打小做著農活長大,嫁人後服侍病倒在床上的婆婆,服侍丈夫,下地幹活,她沒什麼別的見識,打小只知道幹活,這種她做夢也想像不到的神仙府第裡僕人的三六九等她更是全都不知道。
但六丫懂得一點,是夫人救了她與女兒。
六丫笨,可是,六丫知道鄉下人家的僕婦與貴人家的僕婦的不同。
被丈夫賣掉那年,女兒還小,做不了活,買的人少,六丫本以為她會與女兒分開,可是,夫人卻花了二十兩銀子把她與女兒一起買了回來。
二十兩!
二十三歲的六丫一輩子沒見過那麼多銀子。
女兒太小,只能吃飯卻不能做活,六丫暗暗咬牙,她有力氣,一個人做兩個人的活更是常有的事,到了主家家裡,哪怕做三個人的活,也不能讓主家嫌棄女兒是個拖累。
可是,六丫萬萬沒有想到,在莊子裡做了不多久,她便被調進了貝勒府,需要做的,居然只是打掃花園子。
六丫很害怕,害怕再次被賣,害怕做的活兒太少不得主家的歡心。
可是,六丫也不敢搶別人的活兒,她曾想幫著廚房的僕婦幹些體力活,可僕婦們卻都笑著說六丫若干了活兒,她們便沒了用了。
六丫聽明白了,她既想著多幹活讓主家留下她,別的僕婦自也一樣。因此,六丫只能盡力把自己手上的活兒做得更好。
總聽著下人們說:咱們貝勒府,咱們貝勒府,因此,六丫知道了,主家是位貝勒爺。
什麼是貝勒爺?
管事的聽著六丫這話,笑得很得意。
貝勒爺?貝勒爺是大富大貴的尊貴人,貝勒爺是親王的獨苗兒,又極得聖上恩寵,貝勒爺是親王,親王世子,郡王,郡子長子之後的爵位。
六丫怯怯的問:比縣太爺還尊貴嗎?
管事的愣了愣,繼而捧腹大笑,便連一邊同樣做事的僕婦們也都笑彎了腰。
六丫呆呆地只能跟著笑了兩聲。
管事的好半晌止住了笑,「六丫,縣太爺是個什麼東西?咱大清,位在主子之上的,也不過十幾位,一個七品的小芝麻官兒,替我們爺提鞋都不配。」
六丫傻了:「我那天替爺送東西了,那我不是比縣太爺還能耐。」
一句話,又逗樂了一屋子人。
管事的覺得這六丫很有意思,笑道:「你這話說對了,咱貝勒府的奴才出了門兒,可不就比那縣太爺還尊貴嘛。」
旁邊一個僕婦湊趣道:「咱們管事出了貝勒府,京裡的五品、六品官兒也得捧著,讓著,奉承著。」
管事斥道:「胡說,人家是朝廷正經的官員,我哪有那能耐讓人家奉承著,不過是人家看著貝勒府的面兒,才給我們這些做奴才的幾分顏色罷了。」
那僕婦道:「是,是,全因我們在貝勒府做事兒,才沾了主子爺的光,不過,管事上回在街上遇到那個五品頂戴的,還沒吱聲兒,那人就讓道了。」
管事臉上帶著一分得意,一分慎重,一分不以為然:「那是人家有眼色,知道是咱貝勒府的車,若不然,人家一個正經的官兒,能給我一個奴才讓道?你們出門在外,若得了這樣的臉面,只記得不可得意忘形,太過張揚,讓咱貝勒府蒙羞。夫人說了,別人給咱們臉面,咱們也不能讓人家失了臉面。」
一屋子人皆恭謹應了聲是。
管事的回頭又對六丫道:「你是個老實的,不妨告訴你,人們常說宰相門前七品官兒,宰相是什麼,宰相見了咱們爺,也得行禮自稱奴才。你自己尋思,咱府裡是個什麼樣的人家?」
六丫暈暈乎乎想了一個月,才大致想明白了,原來,貝勒府的門房比縣太爺還尊貴呢。
六丫一邊打掃一邊想,唯有這樣的人家,這地上踩的才能比平民百姓捧在手上的還好。這地磚,這個好呀……六丫匍匐在地,用布一塊磚一塊磚地擦拭著:都是好東西呀,擦乾淨沒有一絲塵土後,那個好看,光亮,顏色那個亮眼呀。
日復一日,六丫愛上了打掃的活兒,她喜歡把沾染了塵土的地磚擦拭得一塵不染,她喜歡她周圍的護欄,山石,石桌,石凳……都變得光可鑒人,她喜歡花園子在她手裡變得美麗乾淨,光亮如初。六丫把自己負責的地界兒的每一塊磚,每一寸地都用布一塊塊地擦乾淨,哪怕是人們都注意不到的死角。
六丫因為做事做得好,被夫人賞了,夫人到花園子來逛的時候,想起來,還會叫了她去說話,六丫喜歡聽夫人用柔和的聲音說話,喜歡聽夫人笑,那讓她覺得打心底裡快活。
女兒跟了大格格後,六丫弄明白了大丫頭與一般僕婦的區別,那時,六丫真真是嚇壞了,女兒現今,比縣太爺夫人還尊貴,因為女兒跟在大格格身邊,是大格格身邊的貼身人兒,便是縣太爺夫人見了都要巴結。
聽了女兒這話後,六丫誠惶誠恐,受寵若驚。
因為六丫得夫人歡心,府裡好些人都張羅著給她找人,想給她做媒,六丫反覆想了想後,都拒絕了,這事後來連夫人都驚動了,夫人問她是不是還忘不了以前那個男人。
六丫說:「為了一個好吃懶做的奸炸小妾,他把我和女兒賣了,我與他早已恩斷義絕,我現在,就想著等小丫長大,以後,夫人能給小丫指個好人家就成。」
是的,六丫懂了,府裡下人的婚配,要嘛是主子指人,要嘛找了人家後去求主子恩典,那之後,才能婚配。做奴才的,都這樣。不過,府裡下人們都說主子寬厚,總是為奴才們著想,總是為下人們誇慮得很周全,也因此,六丫對於女兒小丫的婚事很放心。至於她自己,她真沒想著再找個男人,男人有什麼好,沒錢的時候,你跟著他起早貪黑、累死累活地幹活兒,有錢了,又被他嫌棄老了丑了,找了更年輕的女人回來,還把你當牛當馬的使喚。六丫不想再嫁人,她現在的日子,比起以前來,真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好的不是一點半點,她覺著,只要一輩子在貝勒府做著活,當著差,就是最好的日子了。
六丫以為,她一輩子不會再見著曾經的那個男人,可是,老天爺居然讓她又見著了。
那天,府裡幾個相好的僕婦一起約著去外城,他們這些下人是可以出府的,哪怕一季才能出一次門,可是,在這一天裡,她們可以想怎麼玩兒怎麼玩兒,想去哪兒去哪兒。管事的說,這在別的府裡,是沒有的,只有自家府裡的下人,得了主子典恩,每個下人一季裡有一天是可以出門兒的,夫人把這一天稱為假期。
假期,貝勒爺自己都沒有假期的,管事的說,主子爺也只在聖上過年封筆後才能歇幾天。
走在喧鬧的外城,六丫與幾個相好的僕婦如同貴婦人一樣逛著鋪子,她們穿的雖不是綾羅綢緞,可她們的衣著卻都是新衣,還戴著僕婦們能戴的首飾,掌櫃的都極有眼色,笑問:「貴客們是在哪個府上當差的。」
當聽說是貝勒府後,掌櫃的臉都笑爛了,一筐筐好話不要錢地便往外倒,末了,總送一些添頭,還道:「請眾位回府後為本店美言幾句,若得了夫人青眼,來店裡訂了貨,店裡還另有厚謝。」
這幾年,六丫已經習慣這樣的被看重了,因此,倒也不意外,只是,從這家賣布料的布莊出門,卻見著了街角一個曬著太陽的叫花子,那張臉,很髒,可是,六丫仍然一眼認了出來,那個傷透了她的心,還把她與女兒賣了的男人。
送到門口的掌櫃見六丫看著那個叫花子,便笑道:「這個叫花子到處打探京裡有幾個貝勒府,說道他女人、女兒便被賣到了貝勒府,最初這花子被衙門裡的差爺抓進班房關了些日子,後來又放出來了。這花子,有手有腳,卻不做活,只想著有一日找著妻女能投身到貝勒府吃香的喝辣的。」掌櫃臉上帶著譏諷:「漫說他妻女是否真在貝勒府,只便是真的,已賣了身,便是別人府上的人,與他再無一絲關係,人家貝勒府又憑什麼收留他?」
六丫聽見自己平靜地問道:「他沒說為什麼賣了妻女?」
掌櫃的道:「說是家裡窮。」
六丫扯了扯嘴角:「窮?這天下窮人多了,莫若都把妻女賣了?」
掌櫃的點頭道:「可不就是,何況,他連妻女到底賣到哪家都不知道,可見以前就沒想著贖的。」
六丫一起的僕婦接口道:「他只說窮,也不知說的是否屬實,便如六丫當年,便是因為男人寵妾滅妻,被賣的。」
掌櫃又點了點頭:「貴客這話說得很是,他一個瘸子,娶了媳婦就該千恩萬謝了,卻又把妻女賣了,看著著實不是個好的。」
六丫驚訝道:「瘸了?」
眾人正說著話,卻見街角那叫花子動了動,露出身邊一根木杖。
掌櫃的道:「可不就是個瘸的嘛。」
六丫笑了笑:「居然瘸了。」
一起的僕婦道:「六丫,一個叫花子,有什麼好看的,咱們且去再逛逛,夫人賞你許多銀子,你也別總藏著,總該給自己添置些行頭。」
六丫笑道:「你只說夫人賞我,卻不說自己也得了賞。」
僕婦笑道:「我再得了,也比不得你,你家小丫跟著格格學認字,認好了,格格也有賞……」
掌櫃的看著三個僕婦邊說邊笑著走遠,總覺著六丫這名兒在哪兒聽過,無意轉頭看到街角的叫花子,掌櫃的眼一亮,一陣風似的跑過去,踢了那叫花子一腳:「要飯的,你再說說,你那被賣的媳婦叫什麼?你那女兒叫什麼?」
叫花子動了動,「餓得沒力氣說話了。」
掌櫃的呸了一聲:「行了,爺一會賞你個餅。」
叫花子一下來了精神:「我那媳婦叫六丫,女兒叫小丫,被貝勒府買了去……」
掌櫃的一下笑出了聲兒:「你說你夫妻情深,當日生離死別、依依不捨,你媳婦但凡知道你來京,必會接了你去貝勒府享福?」
叫花子道:「一准的事,我媳婦當年在家,最是聽話不過。」
掌櫃的問道:「我看你也四十多了,你媳婦多大?」
叫花子不樂意了:「我只二十多歲,哪有四十。」
掌櫃的樂壞了:「那你媳婦也只二十幾?那你賣妻女時,女兒多大?」
叫花子嗓子裡咕噥半晌,不肯說。
掌櫃的又踢一腳:「不說,可沒有燒餅。」
叫花子無奈:「三四歲。」
掌櫃的哈哈大笑:「一個三四歲的小丫頭,能賣幾個銀錢?你既夫妻情深,怎麼連心愛的女兒也賣了?」
叫花子嚷道:「一個賠錢貨,不賣了,留著作甚。再說,那買家出手大方,我若不賣了她,她能過好日子?」
掌櫃的道:「買一個三四歲的小丫頭,出手又大方,你當時就不怕她被賣到了下三濫的地方?」
叫花子道:「我那小妾說那買人的看著不像妓館的……」
「小妾?」掌櫃的一腳踢在叫花子身上:「何著,你這麼久都在騙大夥兒,原不是你窮得賣了妻女,居然是寵妾滅妻。」
周圍見掌櫃方才跑過來的眾人,早支楞著耳朵聽了個全,此時聽著這話,全都笑壞了。
「寵妾滅妻,活該你落得這個下場。」一個小攤販罵了一聲。
「不賣了妾,卻把結髮之妻賣了,品性不是個好的。」一個老漢搖頭。
「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當初有錢蓄妾,卻賣了妻女,如今淪落街頭,討飯為生,天理昭彰,不外如是。」一個布衣書生搖頭晃腦,對於叫花子的下場顯然一點兒不同情。
不遠處一個坐在搖椅上曬太陽的老翁歎道:「這便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回頭衝著站在身邊的中年人便是一枴杖:「你那個小妾,回去好生管教,若不然,老頭子我打死你。」
中年人咬著牙嘶嘶呼痛:「爹,兒子也沒寵著她呀。」
老翁恨道:「你總說她是大戶人家的丫頭,比平常人家的小姐還有見識,但凡兒媳婦有的,她都有,你今兒看看這叫花子的下場,你再想想自己,你就不怕以後也落得同樣下場?兒媳婦是沒有什麼顏色,可兒媳婦卻是個老實的,這叫花子以前成日家說他媳婦是個聽話肯做事的,這和兒媳婦像了個十成十,我若不護著兒媳婦,你必讓小妾欺負了她,你個忤逆子,你以後若再敢寵著那個妾,我就把她賣了。」
中年人苦著臉:「爹,兒子那個妾有身孕了。」
老翁想了想:「生下來就交給兒媳婦養著,那個妾,你別成日家跟養著個小姐似的,以後讓她幹活兒,讓兒媳婦好生歇歇。」
中年人還未開口說話,街上一個看熱鬧的行人點頭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還是老人家有見識呀。」
老翁打椅上起身,抱拳與行人互行一禮,呵呵笑著與他寒暄,說著治家的一些心得……
布莊掌櫃弄明白了事情緣由,心滿意足地打人群裡擠了出來,邊走邊笑:「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果然,人在做,天在看呀,現世報,現世報!」
想著方纔那個臉色紅潤、衣著簇新的貝勒府年輕僕婦,再回頭看看乾枯老朽,鬚髮糾結,破衣爛衫髒得看不出個人樣的叫花子,布莊掌櫃對於自己的人生準則更堅定了,他這輩子,一定要多做好事善事,平日治家更要多聽老人之言,不可讓美色迷了心竅,讓銀錢迷了眼……
二、
六丫回到貝勒府,神智前所未有的清醒,心情前所未有的舒暢,曾經堆積在肺腑間的郁氣也全都消散一空,她也沒想過要幫那個男人一把,當日一賣,夫妻之情早已斷盡了。
日子一日一日地過去,小丫跟著格格一日比一日更有見識,六丫只把對夫人的感激全化作幹勁兒,日日打掃花園子,風雨無阻。
等六丫的銀錢積攢到百兩之時,卻聽說夫人病倒了,而且,這一病就是許久,六丫日日在花園子裡打掃,卻再不見那個美得像個仙子一樣的夫人來逛花園子。
六丫想了想,取出五十兩銀子去京中的寺廟佈施,求廟裡的大師為夫人點了一盞長命燈,並許諾以後年年必來上香。
不久,貝勒府升級為郡王府,貝勒爺成了王爺,夫人成了福晉。
那一日,六丫照舊跪在地上一點一點擦拭著青石磚,卻聽一個小太監來傳,說王爺要見她。
六丫嚇了一跳,不過,她想了想,自己也沒做錯什麼事,跟著小太監身後走了一會兒後,倒也斂了那驚怕的心。
跪在地上,頭也沒敢抬,六丫磕了幾個頭:「奴才給王爺請安。」
「嗯。」
六丫低頭跪著,屏息不敢言,因為福晉一直病著,王爺的脾氣便一日更勝一日的暴躁起來,府裡的下人早沒了幾年前的輕鬆,平日也不再敢如往日般肆意聚眾談笑,若不然,被王爺聽到,若王爺心情好便罷,若他心情不好,必要招來一頓板子。
「你叫六丫?」
六丫打了個哆嗦:「是。」
以前她也聽過王爺說話,夫人在園子裡時,王爺若在府,必會跟著一起,那時王爺的聲音,不是溫和的,也必是愉悅的,哪像如今,跟帶著冰渣似的,壓抑著,仿如積聚著凶煞之氣,讓聽的人汗毛都豎了起來。
「你在廣濟寺裡替福晉點了一盞長命燈?」
六丫嚇了一跳:「奴才,奴才逾矩了,只是,奴才也做不了別的,奴才只盼著夫人早日好起來,奴才有罪,奴才……」六丫一時驚急,便連夫人的舊稱也帶了出來。
「行了。」王爺有些不耐煩地喝止道:「爺又沒怪你,你也算個知道感恩的,爺知道,你那銀子來得不容易,必是攢了多年的,小林子,賞她百兩銀子。」
六丫一聽這話,眼淚都急出來了,哭道:「王爺,求求您,就讓奴才替夫人盡點兒心吧,奴才只盼著夫人早日好起來,您若賞了奴才,奴才這心裡難受,奴才不敢接這賞。」六丫邊說著,邊砰砰地磕頭,淚水,血跡,染在了花園子被她擦得極其潔淨的青石磚上。
「別磕了。」王爺的聲音裡,帶著疲憊與傷痛,六丫不敢再大聲號哭,只吸著鼻子,流著淚,趴跪在地上,一動不敢動。
「玉兒,你看,這個你喜歡的六丫哭得這麼傷心,你不睜開眼看看她嗎?」
六丫呆了呆,福晉也在這裡嗎?
六丫想著,卻不敢抬頭。
「玉兒,你睡得香甜,卻誰也不理。」王爺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哽咽,「今兒這太陽暖和,園子裡也打掃得乾淨,這個六丫倒真如你說的一樣勤謹,哪怕你都兩多年不曾來園子,她還照舊像以前一樣一塊一塊地擦著地磚,你不看看她嗎?你不是說喜歡這個僕婦?你再不睜眼,我便打這個僕婦板子了!」
六丫身子僵了僵,卻一動不敢動,周圍站了幾十號人,卻也沒人敢出聲。
過了半天,趴在地上的六丫又聽王爺道:「我若打了她,你醒來必要怪我遷怒的。」
六丫無聲地噓了口氣,她進府快十年了,還從沒挨過罰,今日卻著實嚇得不輕。
「……如果你生氣,是不是就會醒過來?哪怕你醒過來罵我打我,我也樂意。」
六丫的心臟又縮成了一團,今兒這一頓打,難道真逃不過去了?六丫咬牙,如果她挨一頓打,夫人的病就好了,那就打吧。
「……可是,這個僕婦一片忠心,我若無緣由地打了她,只怕傷了她的忠心,她從此便要心裡存怨了。」
六丫鼓起勇氣:「王爺,您打吧,若奴才挨一頓打,福晉便醒了,奴才只會感恩,絕無怨恨。」
六丫趴在地上,聽著王爺一聲輕笑:「好奴才,既是你求的,爺便成全你,若真喚醒了你們主子,爺重重賞你。」
六丫又磕了一個頭:「奴才不求賞,奴才只願福晉無病無災,早日醒來。」
太監們很快把受刑的板子與長凳搬了上來,就放在風和日暖、春光絢爛的花園子裡,六丫也不等人來提,自己趴在了長條凳上。趴在凳上,六丫第一次抬頭,看到了坐在亭子裡的王爺懷裡摟著的福晉。福晉穿著美麗的春衣,靠在王爺懷裡,她閉著眼,一動不動,仿如熟睡,那是六丫曾經在花園子裡見過多次的睡容,安恬,寧靜。
板子落在身上,很痛,六丫最初忍著,可是,幾板子後,六丫忍不住了,慘叫出了聲,打板子的間隔時間很長,因此,模模糊糊的,六丫聽著王爺說:「玉兒,你真狠心,六丫在挨打,你也不睜眼,玉兒,只要你睜開眼,爺就不打六丫了;你不是喜歡六丫?你只要醒過來,爺就不打她。」
六丫的淚流得更急了,有痛,有急,唯獨沒有怨怒,她從不知道,那個尊貴威武的王爺會有一天用這樣乞求的聲音說著這樣的話,哪怕是在這樣疼痛的時候,她也感覺到王爺有些魔障了,一切,只為了那個美麗溫柔慈愛的福晉……
六丫一頓打,並不曾喚醒沉睡的福晉,六丫被太監們抬回了她自己的屋子,平日熟識的僕婦們問六丫為何挨打,六丫沉默半晌,說道:「都是我不好。」
是她不好,不曾喚醒福晉。
是她不好,愧對王爺的期盼。
下人們都道她是觸怒了王爺,因此,平日走得近的,好些都遠了她,這倒讓六丫看清了誰是真心待她,誰又是假意。
最初幾天,六丫很難過,除了那真心待她好的來照顧她,平日總愛找她閉聊的人都不來了;後來小丫來看她:「娘,格格和幾位阿哥都挨打了。」
六丫呆了,「怎麼?」
已經十二歲的小丫歎道:「平日,王爺把格格當眼珠子似的疼,可前兩日,當著福晉的面兒,王爺打了格格,後來,五個阿哥,挨個兒的誰也沒逃掉。昨日,格格說,娘你也挨打了,讓我來看看你,說府裡但凡得福晉喜歡的,都挨打了,讓你別記恨王爺。」
六丫擦擦眼睛:「小丫,娘沒記恨,娘挨打是心甘情願的,只是,娘卻沒想到,連格格和阿哥們都沒逃過去,他們打小金尊玉貴地養著,只怕打壞了,你要好好服侍格格,知道嗎?」
小丫點點頭:「格格說,王爺有些瘋魔了,只是,小主子們都盼著福晉早日好起來,便都想著若真因此醒過來,倒也好了。」
六丫打了個哆嗦,不只王爺魔障了,幾位小主子也都魔障了。
「小丫,你平日多看著點兒格格,可別讓她做傻事啊,這病了,只該請病問藥,再不然,多去求求菩薩,這些個法子,只怕不好使,你別讓格格做出什麼別的傷了自己的事兒,福晉打小就疼愛幾位小主子,若他們傷了,將來便是福晉真好了,只怕也會傷心。這做娘的,沒誰願意傷著自己的兒女的。你平日多勸著點兒格格,知道吧。」
小丫點點頭:「女兒知道了,」說著又打懷裡拿出一盒膏藥:「這是小主子們平日用的,最是好的,格格讓我帶過來給你用,抹在傷處,不幾天就好了。」
小丫說著,揭開被子,替自己娘把藥上了。
六丫只覺一股涼意之後,疼痛便好了許多,忍不住讚道:「果然是主子們用的,這一上藥便極見效。」
小丫點頭道:「這原是福晉以前親手制的,格格說,皇宮裡的東西也比不上的。」
六丫直歎罪過:「用了這好東西,只怕折壽。」
小丫笑道:「娘,用點好東西,至於折壽嘛!」
六丫輕拍拍女兒:「什麼命享什麼福,過了,可不就要折壽。」
小丫一撇嘴:「你先前遭了罪,這會兒享這福,不是該的?」
六丫歎道:「娘這哪算遭罪呀,以前幹活時,跌了摔了都是常有的事,也是這些年在府裡養得嬌貴了,才挨了沒幾板子,居然就痛得受不了,不中用了。你還記得不,沒進府的時候,有一年,我幹活兒,從我現在住這間房子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挑的麥子散了,把我埋了,我起身把麥子收拾好,弄回家,也沒求醫,只從跌打大夫那兒買了幾劑膏藥貼了,平日還得做家務,從沒歇過,哪像現在,就躺在這兒,什麼也不用干,如今,還得了主子賞的藥。我的兒呀,這比起以前的日子,真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小主子還專讓你來勸慰我,那時,我摔了,那個女人還在你爹耳邊說我是故意摔的,就因為不想幹活;女兒呀,你那個壞了心肝的爹還就信了那個小賤人的話,不僅不體恤娘摔了,還又打我,照舊當牛馬似的使喚,那時的日子,你不記得了?」
小丫低下頭,半天,方道:「我都記著呢。」
六丫道:「我的腰,就是打那會兒落下的病根,那次,摔得那般狠,家裡的重活累活,還是得我干,直到被夫人買下,這才過上了好日子。」
「娘,現在要稱福晉。」
「是,我知道,只是,娘叫了十來年的夫人,總改不過口來。」
「娘,下次別叫錯了,要不,又該挨打了。」
「沒事,那天我叫錯好幾次,王爺也沒生氣。」
「娘——」
「好,好,我記得了,唉,也是福晉一直病,讓王爺亂了方寸了,以前,府裡輕易不動板子,自打進府,別說打了,罵也沒挨過的。小丫呀,人呢,要懂得報恩,你別看娘挨了打,就心裡不高興,其實,娘知道,正因為得福晉的心,娘才挨了這打呢。」
小丫抿抿嘴:「別人也有挨打的。」
「可是,娘這頓打不是因為做錯事,這和別的下人不同。當日,娘聽著王爺說呢,說夫人,不,是福晉,說福晉喜歡六丫,讓福晉醒過來,就不打六丫了。」六丫有些得意。
小丫看一眼自己的娘,笑了笑:「女兒知道。」
「小主子又是送藥,又是讓你來給我勸解的,小主子年紀不大,卻也是個周到又體恤人的。」
小丫有些得意:「我常跟格格出府,京裡各個府裡的貴婦人,沒人不讚我們格格的,太后喜歡我們格格,皇上也喜歡,我們格格自是個好的。」
六丫點頭:「只可憐,這樣好的格格,卻被她親爹打了。」
六丫想著,只不知,王爺會不會有一天,把自己也傷了,以期喚醒福晉。
等六丫養好傷,又過了兩個月,便聽說王爺傷重垂死的消息。
六丫請人給格格身邊的女兒遞了消息,小丫便到了外院。
「小丫,王爺的傷重不?」
小丫咬咬嘴唇:「王爺替皇上擋箭,傷重得太醫不讓他動,可他強著,愣是讓人把他放在福晉身邊,說死也要和福晉死在一起。」
六丫直念佛:「好人有好報,王爺和福晉一定沒事。」
小丫扭著手絹子:「我跟在格格身邊,看到了,傷在心口,太醫說,再偏一寸,王爺就得當場斃命。」
六丫輕聲道:「小丫,只怕王爺是故意的吧。」
小丫打了個哆嗦:「娘,不能,指定不能。」
六丫緊緊握著女兒的胳膊:「先前,王爺打了兒女,這會兒,他只怕是拿自己來賭福晉的心。只是,福晉病著,哪裡知道……」
「娘,別人都不知道實情,你別把福晉的病說給別人知道。」
六丫點頭:「你娘我不是那多嘴的人。」
六丫在外院日日念佛,一個月後,聽說王爺能下床了,兩個月後,聽說王爺好了,不多久,又聽說聖上把王爺罵了,罵他英雄氣短,心志不堅,精神恍惚才會救駕不及,以至以身相擋;還說,若再不打起精神辦差,便賞王爺十個八個女人,讓他在王府不得安寧。
聖上走後,雍親王又來了。
「雍親王也未和王爺多說,只叫了大阿哥去,說讓他做好早日接掌忠勇郡王位的準備,還說,等將來福晉醒了,若王爺不在了,就把福晉另嫁他人。」小丫捂著嘴笑:「娘,當時,王爺的臉都青了。」
六丫合什:「阿彌陀佛,若王爺真有個三長兩短,只怕福晉不會願意。」
小丫嗔道:「娘,雍親王故意氣王爺的呢。這不,現在王爺只下朝後守著福晉,白日精精神神辦差,再不見往日的暴戾,府裡下人挨打挨罵的也少了許多。」
六丫沒說的是府裡下人挨打挨罵的少了,京城的八旗子弟們挨打挨罵的卻多了。
京中上至郡王,下至守門的小兵,但凡見著忠勇郡王,沒一個不夾緊雙腿的,只恐被他抓住錯處往死裡整治,整治了還不敢喊冤,因為人家佔著理呢,於是京裡八旗風氣為之一清,這一清,便是許多年。有什麼辦法,別說宗室郡王,連皇子們落到忠勇郡王手裡也落不著好,更不用說辦差的朝廷官員了。於是,盼著調出京的官員們又多了一條理由:離那位找碴王爺遠點兒。
三、
六丫日盼夜盼,盼了許多年,福晉終於醒了。
福晉醒了,六丫日子過得更舒服了,郡王府的空氣彷彿都變得輕快了,下人們臉上都有了笑模樣,現在,大家樂呵了只管笑,不像前些年,便是有喜事,也不敢大笑,唯恐觸怒了一府的主子。
福晉醒了,出嫁的格格回府了,陪嫁的小丫也跟著回了王府,來看仍然做著打掃差事的六丫。
「娘,你累不累?」
六丫看著皮膚細膩白嫩的女兒,滿意極了,女兒命好,不像她,年輕時成日家日曬風吹雨淋,那臉盤子又黑又粗,摸摸女兒的手,柔軟纖細,「我的乖囡囡命好,一輩子沒做過重活,這手上別說老繭,便連粗皮也沒有。」
小丫臉紅紅地笑道:「娘,以後,女兒嫁個好人家,讓你跟著享福。」
六丫搖頭:「你便是嫁個管事的,娘該辦差還是辦差,還能啥也不做?」
小丫眼睛閃了閃:「女兒不嫁管事的。」
六丫問:「那嫁誰?莫不是格格給你指了個外放的奴才?」
小丫撇嘴:「不是奴才,娘,你女兒就這點出息呀。」
六丫皺了皺眉:「不是奴才?是朝廷官員?」
小丫抿著嘴笑:「是呢。」
「正妻?」
小丫低下頭,不言語了。
六丫的手一緊:「小妾?通房?」
小丫嘶一聲:「娘,痛。」
六丫咬著牙:「小丫,你說,是小妾通房不是?」進京十幾年,此時的六丫早不是當年的六丫,那見識,長的不是一點兩點。「格格不會安排自己的貼身丫頭給人做小,你說,你是不是私通外人了?」
小丫不高興了,努力掰開自己娘如鐵箍一樣的手:「娘,我痛。」
「你給我說清楚。」
小丫尖叫:「我沒私通外人。」
六丫的手更緊了,心裡不祥的感覺更盛,「王府裡幾位阿哥不可能納你做小,你沒私通外人,又成日家跟在格格身邊,那你是看上額駙了,你個死丫頭,你找死呀,你敢看上額駙,還敢這樣說,你說,你是不是去勾搭額駙了?你說!」
六丫長年干力氣活,那手勁兒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丫能頂住的,她一使勁兒,小丫直痛得淚水漣漣。
「娘,娘,我沒勾搭額駙,是親家太太找我去說,說把我給額駙,娘,我沒勾搭額駙。」
六丫氣急,啪一巴掌抽在女兒臉上:「你個豬油蒙了心的,你是什麼人你不知道?格格是個什麼性子你不知道?你還敢動給額駙做小的心,你這是找死呀。」
六丫一把把小丫推倒在炕上,下了地,找了根繩子,在小丫還趴在炕上委屈得直哭時,三下五除二,把小丫捆成了一團。
小丫尖叫:「娘,你要幹啥?你要幹啥?」
小丫嚇壞了,打小沒動過自己一個手指頭的娘,不但打了自己,還把自己捆起來,小丫嚇得直哆嗦,娘的臉色鐵青,眼裡有著從未見過的狠辣,這不是她娘,她娘打小疼她愛她,她娘怎麼可能這麼對她……
六丫抓起一團布,堵住女兒的嘴,小丫嚇得目眥欲裂,她娘到底要幹啥?
六丫的屋外有人敲門:「六丫,你還好吧?」
六丫平緩平緩急促的呼吸:「老姐姐,我還好。」
「我怎麼聽著小丫在哭?」
六丫咬了咬牙:「老姐姐,你別管,我管教管教這死丫頭。」
「六丫,你別嚇著小丫。」
六丫隔著房門道:「老姐姐,你去忙吧,沒啥大事兒。」
小丫一臉淚水,被塞住的嘴嗚嗚直叫,只盼著屋外的人聽見能來救救自己,可是,屋外的人站了站後,便走了。
六丫坐回炕上,看看努力躲著自己,神情驚恐的女兒,六丫的淚一下落了下來。
「這麼多年,我一直不肯嫁人,我怕找的男人待你不好,我疼你,寵你,領了月錢,平日輕易不花用,就想著存起來,將來你嫁人時都給你做私房,讓你日子能好過一些……」
小丫看著自己娘一會兒便把一塊布巾哭得半濕,想起這麼多年,府裡總有人給娘說親,可娘一直沒答應,娘說,人心是偏的,嫁了人,若又生了孩子,必然不能全心疼小丫,疼小丫多一些,剛生的孩子必然心裡不平,如此,不如等小丫嫁了人再考慮婚事。
看著已經年近四十的娘,小丫安靜了下來,她知道,無論如何,娘不會害她。
六丫見小丫不吵了,把塞嘴的布巾子取了下來。
「我的兒呀,你豬油蒙了心了啊。」六丫捂著臉大哭,哭自己守了這麼多年,卻把女兒寵得不知世事,不懂人心。
「你個蠢丫頭,你是格格的貼身人,你怎麼能聽親家太太的話?」六丫一抹臉,狠狠一醒鼻涕,「人都說我六丫呆,你咋比我還呆?你跟在格格身邊十幾年,學了那麼多東西,你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親家太太為什麼要找你?親家太太自己身邊沒人?怎麼就看上你?你長得好看?年輕?你再好看,能比得上格格一半不?你再年輕,你也快二十了,親愛太太要把持額駙,自有她身邊的人,人家為什麼找上你?你怎麼不想想,你豬腦子呀!」
小丫咬著牙,聽著娘聲聲怒罵,心裡升起一股寒意,「娘,娘,親家太太說,正因為我是格格貼身的,格格才不會反對。」
六丫伸出手,在女兒身上狠狠一擰:「你個死丫頭,我看你純是被富貴迷了眼,豬油蒙了心。」
六丫下了炕,打開門,四處看了看,回身關了門,回到炕上,在女兒耳邊輕聲道:「你個死丫頭,福晉是什麼人?她當初救我們母女倆,便是看不得你爹寵妾滅妻,福晉素來是不喜歡男人三妻四妾的,你沒見府裡幾位阿哥沒一個納妾的?你自己說,跟著福晉長大的格格,會是個什麼性兒?傻閨女呀,你咋這麼不知世情凶險,你知不知道,福晉一醒過來,王爺便把貼身的兩個丫頭賣出京了,你說,有這樣的父母,格格會是什麼樣?她會原意讓你跟著額駙?這麼多年,格格的行事,你跟在她身邊你不知道?你要敢背主,你信不信,你立馬就是個死!」
六丫捏著女兒肩膀的手捏得死緊,「死丫頭,於其等到你無聲無息死了,不如,娘現在便把你這張讓你心生妄念的臉毀了,毀臉總比丟命強。」
六丫咬著牙把小丫的嘴又堵上了,回身打炕頭的針線簍子裡拿出剪子,看著女兒眼中的驚恐,六丫的淚又流了出來:「連福晉那麼心善的,當年一個陪嫁丫頭背主勾搭王爺,後來都被賣了,何況打小便行事果決的格格,女兒呀,你別怪娘心狠,你是娘唯一的骨肉,娘便是再嫁,也再生不出來了,娘不想你死在娘前頭呀。」
小丫驚懼地看著娘手上的剪子,拚命往後蹭,嘴上的布興許是六丫塞得不緊,此時,被小丫頂了出來,小丫尖叫:「娘,女兒不敢了!不敢了!娘,你別劃我的臉。」
小丫拚命地哭,「娘,女兒知道錯了,女兒再不敢了。」
六丫本就只是嚇小丫的,此時咬著牙道:「你說,你以後見著額駙就給我躲開。」
小丫拚命點頭:「是,女兒以後但凡見著額駙就躲,便是躲不了,女兒也再不正眼看他。」
六丫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咬得嘴唇血都出來了:「你說,你的婚事全由著格格安排,她便是讓你嫁個瞎的,傻的,你也得給我嫁,你說。」
小丫嚎哭道:「是,女兒聽格格的,全都聽格格的,便是瞎子聾子,傻子瘸子,只要格格讓我嫁,我就嫁。」
六丫丟下剪子,抱著女兒痛哭道:「我的傻女兒呀,你跟著格格,過著千金小姐一樣的日子,你咋越過越不明白了呢?當年,是福晉救了我們母女出火坑,這些年,別人都道娘呆,娘傻,福晉給我提管事我也不應,傻女兒呀,那是因為娘知道,娘就能做個打掃園子的,娘做這差事做得輕省呀,娘現在的日子,比起當年,那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呀,娘常跟你說當年的苦,你咋都記不住呢?娘現在拿的例銀是不高,可是,年年的賞錢從來不低呀,那賞錢,都是府裡主子們貼身的人才能拿那麼多呀,這些你不都知道嗎?做人,不能忘本呀,你個壞了良心的,你怎麼能打額駙的主意呢。」
六丫邊哭邊說邊狠捶著女兒的背。
小丫哭道:「娘,娘,我沒壞良心,沒有,我只是想著,我和格格一條心,就不怕親家太太的人使壞了。」
六丫狠狠一捶女兒的背:「你少哄我,你便是有這樣的心,但你也有攀富貴的心,你長年跟著格格,看著人家穿金戴銀,心氣兒便高了,我長年跟你說要你知道本分,你應著我,其實,總不往心裡去,我是你娘,你是什麼樣的,我會不知道?我打死你個壞了良心的,你便是喜歡富貴,哪怕求格格給你指一個官兒都成的,你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該聽外人竄掇,把主意打到額駙身上呀。」
小丫靠在自己娘肩上痛哭:「娘,我錯了,我錯了,我再不敢了,我沒應親家太太的話,她都說了好幾個月了,我都沒應,真的。娘,女兒錯了,女兒以後再不敢了。」
母女倆抱頭痛哭,哭了好一陣兒,方才止住了。
六丫解開女兒手腳上的繩索,看著女兒被繩子勒得青紅交加的手腕腳腕,六丫的淚又落了下來:「小丫,娘捆得重了。」
小丫輕泣道:「娘,都是女兒的錯,你別傷心。」
六丫抹乾淨臉上的淚,看著哭得雙眼腫得跟桃子一樣的女兒,六丫咬牙:「走,把這事兒告訴福晉格格。」
小丫往後一縮:「娘,咱不告訴行不行?」
六丫堅決地搖頭:「不行,一定得說,傻閨女,你這是將功折罪。」女兒這臉這手這腳,想藏也藏不住,與其等著主子問,不如主動交待。
拖著有些不情願的女兒,六丫跪在福晉與格格面前,把事前前後後一說,便與女兒趴在那兒等著主子裁決。
等了一小會兒,卻聽大格格輕笑道:「額娘,六丫果然像你說的一樣,是個知道感恩又頭腦清明的。」
六丫的汗都出來了,卻聽大格格又道:「六丫,你起來吧,其實,小丫這事兒,我都知道。」
趴在地上的小丫打了個哆嗦,心揪成了一團。
「三個月前,我婆婆藉著我差小丫去送吃食,拉了小丫,說小丫是個知事明理又溫善的,看中了她,想讓她給額駙做小,小丫說是我的陪嫁丫頭,是生是死是嫁是留全憑我。我婆婆便說這事她會安排。」
地上的小丫冷汗直冒,原來,格格全知道,可是,格格卻從沒說過,平日也看不出一點兒知道的模樣……果然,聽娘的沒錯。
「我婆婆倒真說過要給額駙納小,不過,說的全是她身邊的丫頭。」
六丫背上的衣服已經被汗打濕了,差一點兒,差一點兒女兒就萬劫不復了。
「好在,小丫沒昏了頭,一直規規矩矩辦著差,若不然,我卻失了一個心腹了。」
小丫狠磕了一個頭:「奴才錯了,請格格責罰。」
「罰你做什麼,你今兒被你娘打了,又因為她說要毀你的臉,早嚇壞了。再則,你跟在我身邊這麼多年,行事從無差錯,便是此次,你是有些私心,可你行事卻無差。我就不罰你了。」
一邊的六丫又跪了下來:「小丫是格格身邊的人,奴才原不該管,只是,奴才怕格格手軟,便逾矩打了她一耳光。」
「六丫,起來吧,這事兒,你沒錯,雖說小丫是我身邊的,別人輕易動不得,可你是她娘,管得,管得。」
地上的小丫一動不敢動,格格這會兒說得輕省,可是,早前格格身邊有個丫頭的娘,是出了名的潑婦,為著那丫頭拿回去的錢少了,打了那丫頭一巴掌,格格便尋著由子罰了那潑婦,說那丫頭便是潑婦的女兒,可也是主子身邊的人,別人輕易傷不得。之後,又讓人嚴格管束那個潑婦,直管得那女人再不敢輕易撒潑才完事。
今兒,格格說這話,自是因為娘做得對,娘做得對,自是自己這個女兒做錯了。想著聽說的當年福晉身邊那個陪嫁丫頭被賣進下三濫地方的下場,小丫已經軟成了一團。
「小丫,你傷了臉,又傷了手,這些日子先跟著你娘養著,就不用在我跟前兒侍候了。」
「格格!」小丫大駭,莫不是格格不要她了?
「放心,我沒有不要你,你只管養著,我走了,自會帶著你。」
小丫又磕了頭,這退到一邊。
聽著福晉與自已娘說了幾句,在福晉讓她們退下後,小丫便跟著六丫退了下來。
坐在六丫的小屋裡,小丫直打哆嗦,「娘,幸好有你。」
六丫抱著女兒安撫地拍了一陣兒:「你呀,打小兒養在格格身邊,養得太好了,格格素日又是個大方的,待你又和善,你便有些得意忘形了。我的兒呀,以後記住了,別忘了本分。咱們做奴才的,跟了府裡這樣寬厚大度的主子,已是前世修的福了,不可再貪心。」
小丫哆嗦著:「是,女兒記住了。」
六丫緊緊抱著女兒:「乖囡囡,咱王府的王爺和幾位阿哥,都是能耐人,而且,有福晉養著,必然也都是長壽之人,七八十年內,咱都可以安枕無憂,因此,你也別想著嫁什麼官兒了,要嫁,就嫁府裡管事的吧,將來若生了兒子,想外放,求了主子恩典也成的,你這性子,還是別出府的好,求格格給你指一個陪嫁過去的下人也成,嫁給額駙家的也成,只一條,你得記住了,你是格格的人,便是嫁了額駙家的,也別聽男人的話做出背主的事來。咱家格格,手段心機智謀比福晉還厲害,若你背主,便是個死,你記住了吧。」
小丫哆嗦著應下了。
又驚又嚇之下,當天晚上小丫便發起了高燒,好在,在六丫照顧下,幾天後便好了,之後,便跟著探望過福晉的格格走了。
六丫想著這幾天的教育,也放了心,女兒想來不會再亂了神智了。
後來,格格懷孕了,再後來,聽小丫說親家太太被親家公壓著當奴才似的使喚,「娘,那個勾引額駙的丫頭,被賣到了勾欄院。」
六丫狠抱著女兒:「看吧,看吧。」
小丫輕聲道:「娘,格格給女兒指了個人,性情忠厚,長得也不錯。」
「娘知道,是福晉給的那個管事的是吧,叫長貴,福晉醒來後從王府裡挑出來送過去的。」
「嗯,福晉讓格格把一個貼身的丫頭嫁到了鄉下的莊子裡,娘,那個丫頭,背著人勾搭額駙的弟弟,娘,這事兒,連格格也不知道。」
六丫道:「女兒呀,你別看福晉平日不太管事,可王府裡但凡誰有壞心、外心,她就沒有不知道的,她剛醒來不久,便賣了好幾個奴才,有的是趁著福晉病了主子們亂了心智時貪污的,還有在外面仗勢欺人的,還有坑蒙拐騙的,女兒呀,福晉若要知道什麼陰私,從來沒人藏得住的。」
「娘,我要嫁人了,你也找個伴兒吧,福晉不是說給你指一個嗎?」
六丫的臉有些紅,看著王爺與福晉那樣情深,她被夫婿傷透了的心不免也升起幾分熱度,這世上的男人,也不全都是狼心狗肺的。
「娘,找個伴兒,以後老了也有人陪你說話呀。」
六丫難得扭捏道:「行了,娘的事兒,自有福晉安排,你就別管了。」
小丫嫁了長貴,六丫把多年存下的幾百兩銀子都給了女兒,後來,又聽從福晉的安排,嫁了個喪妻的管事,本以為再不能生育的六丫,在吃了福晉給的一粒丹丸後,又產下了一子,直讓六丫對福晉更加敬畏。
後來,兒子成婚了,生了孫子,年老的六丫與丈夫被福晉賜下丸藥,跟著福晉與王爺滿世界轉悠,一直活到了一百五十歲。
看著一直年輕的福晉,六丫想,原來,長生不老的仙人真的存在……
很肥哈,親們原諒我這麼久才更吧。哈,嘿。這個番外,是在有親說想知道賣六丫的那個男人最後的下場時便準備好的。現在獻上。
感謝:
sain888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2-10-05
sain888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2-10-05
魔影天使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2-10-04
sain888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2-10-04
許皮皮扔了一個手榴彈投擲時間:2012-1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