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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307 罪籍 文 / 香胡胡

    307罪籍

    八阿哥微抬了抬頭,卻未敢逾矩與皇帝對視。

    「兒臣請皇阿瑪訓示,兒子以後當如何行事?」

    皇帝的眸中幽深一片,老八的請示是真心?是賣好?是示威?是逼迫?

    「老八,你想說什麼?」

    八阿哥恭敬道:「兒子聽得消息,眾臣推舉了兒子,兒子驟聽此事,心情一時茫然無措,是亦喜、亦憂、亦恐。兒子能得百官推薦,表明兒子平日稟持皇阿瑪的教誨行事無差,不曾惡了百官,眾臣推舉兒臣,讓兒子知道了兒子在百官心裡必是一個優秀的皇子,兒子高興,兒子沒有辜負皇阿瑪多年教導,為皇阿瑪爭了光。

    只是,兒子知道,皇阿瑪聖意其實心屬二哥,兒子心裡也敬重二哥,原希望眾臣薦的是二哥的。可如今卻鬧得這般情狀,兒子驚惶萬分,不知以後當如何行事。兒子若還如以前一般,是否眾臣心念不絕?若要眾臣不再起今日這般念頭,兒臣就須得惡了眾臣方好,可這又與皇阿瑪打小對兒子的教導相悖。

    皇阿瑪以前說過,咱愛新覺羅家要坐穩這江山,就須得收攬天下漢人士子與滿朝文武大臣的心,得漢人士子與滿朝文琥之心者,就能坐穩這天下,否則,便要如前明的皇帝一般,失了帝位,丟了天下,什麼權勢富貴、祖宗家業、家族興盛都必然成為鏡中花,水中月,虛幻沒有根基。

    兒子是皇阿瑪的兒子,皇阿瑪養育了兒臣,教導了兒臣,兒臣願為大清的江山盡一分心力。這些年,兒子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兒子便是再好的脾性,也不可能從不與人發火,只是,每次兒子快忍不住要發火時,兒子就想起皇阿瑪曾經的教導:當忍則須忍。為了大清的江山,當年皇阿瑪以稚齡登位,為鰲拜所協迫時,便是忍了一時屈辱,才能最後誅殺了逆臣的,因為一直牢牢記著皇阿瑪的教誨,並在每日的晨起時反覆吟詠,兒子才有了如今的一切,兒子的一切是皇阿瑪給的,皇阿瑪是亙古帝皇中未有之慈父,平日關心兒子們的衣食住行,時時擔心兒子們是否會過得不好,便是連兒子們的心情,也時時顧及到,皇阿瑪如此父愛,如山高,比壑深,兒臣只恨不能以身相報。

    可如今,百官們未能體會聖意,偏推舉了兒子,違逆了皇父心意,兒子,兒子惶恐無以名狀,行動沒了主張,不知當一如從前任勞任怨辦差,動心忍性增益自身之不能,盡力維護眾臣對我愛新覺羅家地位的尊崇,還是該當違背皇阿瑪當年讓兒子們行事始終如一之教導,變得暴戾恣肆以遠眾臣為好。兒子請皇阿瑪訓示。」

    八阿哥不曾打一個結,一口氣說完後,以頭觸地,恭敬地等待皇帝指示。

    皇帝看著趴伏在地的兒子,心裡酸甜苦辣全湧了上來,深深吸了口氣,按下心中所有因父子情感而產生的波瀾,讓帝王的理智佔滿整個身心……

    皇帝右手搭在御桌上,挺直了腰,沉聲道:「老八,你還記得朕是你的皇你,是生你育你養你教你的皇父,朕很高興。朕對所有兒女付出的淳淳父愛,沒有白費,你能想著遵從皇父的意志,一切聽從朕的決斷,朕,很欣慰。朕能從你的話裡,聽出你敬愛朕的真心……」

    真心是有,只是,卻並非只有真心。老八,你的話裡,有你的野心,你的威逼,你的得意,你的有恃無恐。你用朕的話來逼迫朕,讓朕不能食言,只是,老八,你不知道,帝王,從來不應該只是君子,一個合格的,有益於國的明君,更不會迂腐得為言所困。帝王只做於國於家於己有益之事,而不會管這些事是否有悖於某些約定俗成的準則與教條。

    皇帝,是制定規則的人,而不是被規則捆縛的人,帝王,站在所有人的頭頂,國之巔峰,手持大義之名份,只做自己認為對的事。一個強勢英明的帝王,不會屈從於壓力與逼迫,當他認為自己所堅持的是正確的決定時,他無畏亦無懼。

    老八,你不會是一個合格的帝王,因為你被自己、被百官、被四書五經捆縛住了手腳。一個帝王,一個於國於家有益的帝王,不應被朝臣奴才們擺佈。你愛名,名聲就會捆縛你;你愛色,美人會讓你迷亂;你愛財,錢財會晃花你的眼;你現在愛權勢,因此,你利令智昏,聯合百官用朕自己的話逼迫於朕。老八,你皇父是一個墨守陳規的皇帝嗎?

    老八,如果你皇父是一個會被百官左右的帝王,當年怎會有撤三藩,平台灣,征噶爾丹之壯舉?你皇父如果不敢乾綱獨斷,以一身擔天下,大清,哪有如今這般強盛?皇權,又怎會全集於你皇父之手?如果你皇父的手段哪怕軟弱一次,如今這天下,做主的,還不知是誰……

    老八,這些為君之道,皇父不會教導你,朕已經把你教得太聰明了,聰明得聯合外人來逼迫你年近花甲的老父,違逆他的心意,窺伺大寶,欲奪取他至高無上的權力,老八,你這真的是一個孝子之當為?

    八阿哥不知道皇帝為什麼說著說著就停了下來,半晌未曾言語,皇父是個寵愛兒子的好父親,如今,他是在思慮什麼?是準備覆行諾言立己為儲,還是在想那住在鹹安宮裡已廢的唯一嫡子?或是已奪爵幽禁的大哥?

    皇帝注視著八阿哥頭頂的目光平靜無波,眼中沒有一絲情緒的波動,只有帝王的無情與冷酷。()

    「……老八,朕當年說過,你要在宮裡,在朝堂立足,唯有借勢,這一切,只因為你母家微賤,系辛者庫罪人之後,你是所有皇子中位最卑之人。朕當年因愛你聰慧體會了朕之深意,甚曉世故,又從小養成了親切隨和的待人之風,朕看到了你的努力,因此,早早封了你為多羅貝勒,並晉了你生母為妃,即使那是位份最低的妃,這一切,全是朕為著獎賞你的識時務,通人情,知世故,練達勤慎。

    只是,老八,你忘了?何謂良?

    恭敬寡言曰良,孝悌成性曰良,小心敬畏曰良。良是用在身份微賤的低等嬪御的字。這些,你讀書多年,不曾想過嗎?

    老八,若朕應百官之請立你為儲君,那麼,當你登基為帝,你讓那麼多出身優於你的兄弟們以後如何自處?你讓宮裡位在你生母之上的母妃們以後如何自處?你想讓天下臣民以為罪藉之後也可為帝?那麼,彼時,天下人誰還懼悚王法?

    罪藉之後可為帝,那罪藉之後自也可為吏、做官、為大臣。罪藉之後與良善之後無差別對待,彼時,作惡之人,自不會再因後輩而心生顧慮,是否會惡念叢生,行事更肆無忌憚?彼時,天下,是否會禮制崩壞,再無秩序尊卑良賤可言?彼時,我愛新覺羅家還有何尊貴處?你讓朕百年後見著愛新覺羅家的祖宗又當如何自處?你若為帝,以你的出身,你以後如何彈壓眾臣?一句罪藉之後,興許就能成為你皇位傾覆的引子,彼時,朕這一脈,是否又再回復你皇瑪法當年為君時的孱弱與無奈?

    你皇瑪法當年之策明明英明睿智無比,薨逝前卻被眾臣所逼下了罪已昭,承認自己治國有誤。老八,這是何等的屈辱?皇帝由著眾臣凌壓威逼,朝政由著宗室權臣把持,彼時,朕的後人便是想要收納一個心喜的女子,也不能自主,坐在帝位之上,最終卻只是一個傀儡。老八,朕能讓朕的後世子孫落得如此地步?

    老八,你說,八王議政,屆時會不會死灰復燃?朕努力幾十年才架空了宗室王爺們的一切實權,你一坐上帝位,就要讓朕幾十年的辛勞付之東流?

    老八,你有才華,朕知道,只是,你的出生,便早已斷絕了你的帝王之路,這世上,位最卑之人為誰?罪藉!老八,你是想讓朕傳給後代的天下翻覆,傾塌?

    這些年,朕知道朝中有人稱你為『八賢王』,朕也默許不曾追究,為何?朕以為,你如你裕親王叔一般打小便立志『願為賢王』,朕由著你與王弟親近,為的,便是讓你學他的敬慎、勤勉、自律,學他的世事洞明、人情練達,學他安時守份,不做妄想,不務矜誇,朕一直希望你學會他的一切,與下一任繼位者再相扶持,把大清江山的盛世繁華再延續下去。朕已為你想到了最妥當的安排,你則只須按照朕安排的路去走,你的一生,便可發揮你的才華,名垂青史,又可安享富貴尊榮,老八,這是朕做為一個父親,也是做為一個皇帝為你做的最好的安排。你可知道?」

    八阿哥趴在那兒一動未動,無人能看到他的表情,也無人知道他心裡所思所想。

    冷酷的帝王聲音如金石,一字一句清晰判決,「老八,朕的兒子,誰都能為帝,哪怕漢女所出之子,唯獨你不可以!你若為帝,則乾坤亂,你若為帝,禮制必壞,其時,良善之人必苦,奸惡之人行事再無顧忌。其時,不知怎樣一個亂字了得。

    你既問朕以後當如何行事,那麼,朕告訴你:你今日想得太多了,以後,但如從前一般行事既可,無須顧慮,更不須懼悚。朕為父,子不負朕,朕必護子。你,可記住了?」

    八阿哥的聲音從御桌下輕飄飄傳來:「兒子謹遵皇父聖訓。」

    皇帝閉上眼:「跪安吧。」

    「庶!」

    看著神思恍惚的兒子腳步虛浮地走出乾清宮,皇帝的目中,冷酷漸退,複雜的情緒慢慢佔據雙眸:老八,希望打此後,你能明白,帝王的威嚴不容輕褻,帝王的決斷更不會輕易更改,臣子不應比帝王更得人心,那是亂之開始;以眾臣之力挾迫帝王的蠢事,希望你不會再干,若不然,朕薨逝後,你會逼得新君不得不放逐你,架空你,貶斥你。希望你能自己想明白這番道理,若不然,朕便是告訴了你,你也會一意孤行,不撞南牆不回頭,拼一個玉石俱焚的下場。而那種兄弟相煎之事,並不是朕想看到的……

    「李德全,把起居注官叫過來,起居錄也帶過來。」

    「庶!」

    皇帝看也沒看地上跪著的起居注官,自顧翻看著起居注,末了,冷聲道:「朕今天只說了一句話:八阿哥思慮過多,以後但如從前一般行事即可。」

    聽完了父子所有對話的起居注官頭上的冷汗摔在青石磚上,啪地一起輕響,渾身哆嗦,「是,八阿哥進來後,臣只聽到皇上說了一句話。」皇上說了一句話,八阿哥自也只說了一句,若不然,豈非顯得皇帝心裡有愧。

    皇帝抽出兩張寫滿字跡的紙,「拿火來。」

    李德全很快送上燭火,皇帝點燃了那詳記帝言的萱紙,看著它在盤中化為灰燼,目中的冷意漸消,「你修飾一下,把那句話記上去,下去吧。」

    「庶!」

    皇帝閉上眼:「李德全,朕今日和老八說的話,一句也不准流出去。」

    李德全輕聲道:「奴才會辦妥當。」乾清宮今兒有三個小太監,一個起居注官,一個皇帝,一個八阿哥,加上自己,如今,起居注官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自不敢漏出一句去,否則便是殺身之禍,三個小太監,其中一個是梁九功的弟子,一個是自己的弟子,唯可慮者,是最後一個,且先關起來,查完他所有的底細,若無牽扯,還能留他一命,若有一點不清白處,唯有一個死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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