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絡羅氏見伊拉哩氏又在皇帝跟前討巧賣乖,恨得直磨牙。
「堂嫂的心倒細,對這些個堂伯兄弟們的習慣一清二楚,連我這個做妻子的都不知道我們爺高興了就動手腕子的,倒真是不該。」
郭絡羅氏說不清楚心裡的是什麼滋味,有一個女人比她這個做妻子的還瞭解自家的夫君,她覺得不只臉上火燒火辣,心裡更是像被滾油燙了一般。這個伊拉哩氏,為什麼就不能安份一些?為什麼總是一次又一次讓她痛,讓她苦,讓她求而不得,讓她受盡煎熬?
玉兒聽著郭絡羅氏用嘲諷的口吻說出這句話,看了她一眼,「我打小兒照顧家裡的老人小孩,自打記事,就沒一日離開過我太太瑪法。老人們不願意讓小輩兒擔心,有什麼不舒服便總不說,想著忍忍就過去了;小娃娃則是不懂得表達自己的意思,哪兒痛呀、癢呀、被蟲咬了呀、要撕尿啦、便便啦,全不會說。要把這樣的老人孩子照顧妥當,平日若是不細心一點兒多留意,多用心,多觀察的,怎麼能把家人照顧好?久而久之,養成習慣,就總會注意到一些小動作,好比如,我還知道你動壞心眼兒的時候就愛可勁兒地撕手帕子、掐衣角。」
眾人的目光都定在郭絡羅氏掐著衣角的手上,之後又全都抬頭看著郭絡羅氏僵住的臉。
「八嫂,你真的動心眼兒了?」
不用說,這樣直接的肯定是十阿哥。其實十阿哥倒真沒啥別的意思,他就是好奇八嫂這個習慣是不是真的,若是,以後看到她掐衣角了,自己就躲著她遠點兒。
郭絡羅氏斥道:「胡說,我才沒有動壞心眼兒,伊拉哩氏又不是我肚子裡的蟲,她還能知道我想什麼不成?」郭絡羅氏一邊說一邊僵硬著放開衣角,她有這樣的習慣嗎?為什麼她自己都不知道?
「可是,她方才說我們哥兒幾個都說對了呀!是吧,四哥?」
十阿哥心裡想,原來,這笨丫頭也有機靈的時候呢,然留意到這樣細微的地方了,這是不是表示她待自己的心很誠!十阿哥這樣想著,嘴便咧開了。
四阿哥的臉紅了紅,看看自己皇阿瑪,又看看場上的兩個女人,抿著嘴,頭微點了點。
皇帝看著十兒子咧嘴樂呵的樣子,此時又看到四兒子難得靦腆的樣子,眼睛都笑瞇了。唉呀,這樣的老四,只是在佟佳氏還在世的時候看到過吧,之後,便是他這個阿瑪,也是再沒見的。當年,自己去佟佳氏那兒的時候,自己誇了他,或是他想要什麼的時候,就總是這副模樣,唉,如今大了,他這臉越來越冷,表情也越來越少,看著是越來越沒趣了,沒想到,今兒因為伊拉哩丫頭,自己然又見著他害羞的樣子了!
皇帝看了兒子的笑話,心情很好,回頭看著郭絡羅氏道:「你既心不細,就把今年的秀女領一個回去吧,朕想著,給老八做個庶夫人完全使得,生子後再升側便是。」
皇帝回頭又看著八阿哥道:「惠妃有房遠親,今年他家的女兒選秀過了,姓的納喇氏,是個溫和心細性子好的,給了你也不算辱沒了你,你回去準備準備,過些日子朕就著人把她送到你那兒去。」
八阿哥因為皇帝突然的賞賜呆了一下,不過這次卻沒再反對,躬身應了聲是。
郭絡羅氏聽到八阿哥應承下來,一時有些失魂落魄。庶夫人和以前領回去、現養在府裡的十幾個宮女子不一樣,這是通過了選秀的八旗格格,自己爺不能如以前一樣丟在一邊不搭理的,庶夫人會上玉碟,皇帝又開了金口,生子就升側!郭絡羅氏低頭咬牙,又想掐衣角,好容易忍住。雙手握拳,生子?如果讓那個姓納喇的女人生下兒子,她就是個死的!
眾人都知道,郭絡羅氏與伊拉哩氏不一樣,伊拉哩氏是雅爾哈齊說了不要別的女人侍候,她本身卻從沒推拒過皇帝太后賞下的女人,或者說,太后皇上跟雅爾哈齊提了幾次,雅爾哈齊卻一口回絕,皇帝太后也就沒給他們家送女人。郭絡羅氏不一樣啊,郭絡羅氏素來是個妒性重的,太后皇上這麼些年因為八阿哥一直無子無後,曾經有好幾次說要給八阿哥秀女都被郭絡羅氏變著花樣兒的攔了回來,這一次,卻是八阿哥親口應承下來的,她卻是拒無可拒了!
郭絡羅氏很快發現眾人看好戲的目光,深吸口氣,強裝出一幅笑臉跟皇帝謝了恩。
她素來是個要強的,輸人不輸陣,怎會讓別人看見她失意的樣子?便是有委屈,也得回府後再訴。
看著一邊沒事兒人一樣的伊拉哩氏,郭絡羅氏恨得眼中冒火,都是這個女人,如果不是她,自家爺怎會同意接受皇帝賜到府裡的庶福晉?
「堂嫂是不是覺得皇阿瑪偏心了,都不給你家指一個秀女?」
玉兒看著怒火中燒、損人不利已的郭絡羅氏道:「八堂弟妹的記性不好,去年為什麼打的賭這麼快便全忘了,看來五十萬的銀子在八堂弟妹眼裡其實是個小事兒,完全沒放在心裡,八堂弟妹家資真是豐厚啊!不過,你自己也說我細心的,皇上肯定也覺著我能把家裡的爺們兒孩子照顧好,便也就把好姑娘們留給別家等著配婚的優秀子弟們。
八堂弟比我們爺只小幾個月,比我們爺卻早成親三四年,可如今,我家的孩子都進上房了,八堂弟現今府裡卻一直無子無女,皇上便是偏心一點兒八堂弟,那不也是該的?說不準,皇上這邊把秀女送過去,不多久,就要有孩子叫八堂弟妹嫡額娘了,八堂弟妹,你心裡一定很高興吧!我想,孝順的八堂弟肯定也極高興的!」
郭絡羅氏的眼裡就差射出利箭了,不過,打了人臉的玉兒一點兒不在意。我讓你使壞,讓你不安份,現在好了吧,自己撞槍口上了,你要是不諷刺我那一句,皇帝還找不著借口呢,你既自己承認了不足,對於早就不滿八兒子膝下空虛的皇帝豈不是送上門兒的把柄?從來善於抓機會的皇帝要是不趁機把女人塞給老八,那才怪了呢。
皇帝看著老神在在的玉兒,笑謔道:「伊拉哩丫頭,要不,你也領一個秀女回去?」
玉兒爽快道:「皇上,只要我們爺樂意,你賞幾個,侄兒媳婦就領幾個回去。不過,這事兒,您得跟我們爺說,您知道,他素來是個脾氣大的,他肯定不會和您頂嘴,可若我這做妻子的逆了他的心意,他可是會沖侄兒媳婦發火的,侄兒媳婦可怕他到時控制不住力氣,沒輕沒重傷著家裡的幾個孩子。」
一個男人,如果他是真心要守著你過日子,就不會讓別的女人來給你添堵,如果他要花心,你便是千防萬防,他也能找著借口出軌。什麼不得已啦,一時糊塗啦,醉酒啦……什麼花樣兒都能玩兒得出來。已婚的男人,對於要不要碰妻子以外別的女人,從來只能看男人自己,只是妻子使力是沒有用的!如果男人對家庭的責任感強,自會主動抵抗外界的誘惑的。
皇帝聽了玉兒的話,想起雅爾哈齊手裡傷過的八旗子弟,咬牙道:「那臭小子,暴起來確實不是個省心的,他是不和朕頂嘴,可他會在乾清宮耍賴,朕可不想連寫個字兒也不得安生。」
玉兒笑瞇瞇道:「侄兒媳婦還奇怪小的兩個怎麼總和我們爺耍賴呢,原來,是他自己傳下去的。」
皇帝聽了忍不住樂:「怎麼?弘芝弘英和他老子一個樣?」該,讓他總氣人!
玉兒笑道:「皇上知道,我們弘普自來是個懂事乖巧的,侄兒媳婦倒是總盼著他有個淘氣的時候,別總一副小老頭的樣子,看得人著急。可兩個小的卻和他們的大哥不一樣,成日裡就跟那皮猴子似的,自打他們大哥進了上房,在府裡就沒人管得住了,上竄下跳,掏鳥窩抓蟲子,成天玩兒得一身泥,跟那花子似的。有一次被我們爺撞見了,倆小子耍賴,說是哥哥也不理他們,阿瑪也不管他們,以至他們只能和一些小蟲小鳥玩兒,皇上,您說,他們自己貪玩兒,怎麼倒賴上別人了?可樂的是,當時我們爺不說什麼,背轉身卻說要給倆孩子找幾個同齡的玩伴兒。」
皇帝看看太后,樂道:「這還真是有什麼樣的老子,就有什麼樣的兒子,雅爾哈齊那小子,到了朕的乾清宮,也總這樣一幅憊賴的樣子,讓人氣也不是,愛也不是。」
皇太后聽著皇帝這話,拍著皇帝的手道:「那孩子跟你親,不和你見外,哀家看著,倒比在他老子跟前還活泛。」
皇帝聽了這話,心裡極受用,心情更是好得不行,連眉氣都揚了起來了。
皇太后見皇帝心情好,自己也高興。
一邊的宗室福晉與夫人也湊趣,說些太后慈和,皇帝慈愛的話,慈寧宮裡一掃先前的凝重氣氛。
戲也看過了,飯也蹭過了,眾人說一陣話以後,這些來請安的命婦們便一個一個告退了。太后看看人走後顯出來的薩娜,歎口氣:「皇帝,這孩子真是可憐,以後,可怎麼是個好!」
皇帝看看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的薩娜,皺了皺眉。
「伊拉哩丫頭,你是長輩,你心裡是怎麼個章程?」
玉兒看看薩娜,歎口氣:「皇上,先前那個薩克達明安雖句句抵賴,其實不過是死鴨子嘴硬,這事兒就是明罷著的寵妾滅妻,以後,便是孩子再跟著他,他也必然心懷怨恨。以前薩娜由著他們欺辱折磨的時候他都一點不憐惜嫡妻,由著小妾下毒,現在又出了這事兒,我家的孩子回去肯定沒活路的。侄兒媳婦想著,既然他一開始就不願意娶我們家的孩子,那就和離吧。由著他過他想過的日子。」
皇帝看看不言不語死氣沉沉的薩娜,歎口氣:「行,待薩克達明安那裡查明事實真相,著他和離吧。」
玉兒笑道:「侄兒媳婦想著把這孩子領回去好好養養身子,她現在不過十六歲,看著倒像三十六,著實駭人,待侄兒媳婦把她身子骨兒養好,再來求太后給她指一門妥當的婚事。」
皇帝看看太后:「皇額娘,這丫頭還勞煩您呢?」
皇太后點頭:「哀家看這個孩子是個規矩的,在婆家那般被虐待,也沒怠慢了婆婆夫婿,若不然,方才郭絡羅氏也不會想了許久也沒想到這孩子有什麼不孝的地兒,只能胡亂扯出一條來,可見,她也是個孝順的。哀家也樂意為這樣好品性的孩子牽根兒紅線。」
皇帝點頭:「皇額娘心裡既憐惜她,也是她的造化,她這倒真是否極泰來了。」
玉兒拉著一直扮木樁的薩娜過來給太后皇上謝恩,薩娜跪在地上,重重磕了幾個頭:「謝太后隆恩,謝皇上!」
皇帝叫了她起來,對太后道:「那個郭絡羅氏倒確是一片慈母情懷,只是,卻只知寵溺孩子,卻不教導,把個薩克達明安養得無法無天,敢給漢女改成咱旗人的籍,著實該死。如不嚴懲,以後但凡八旗有誰中意了漢女,不來求著抬旗,豈不都要依例私自改籍,規矩便要亂了!」
抬旗,乃是褒獎酬勞之舉,是旗員改變身份地位的一種重要途經,是一種顯赫的榮耀。而獲此殊榮多由皇帝特旨或部議。抬旗,是皇帝的權利,沒他的批准,然敢私自找路子改成旗籍!找死!
皇太后有些不明白:「皇帝,這八旗的都是有記錄的,他們要如何改?」
皇帝歎氣:「吏滑如油,再嚴的律例,也有那漏洞可鑽,不外乎冒名頂替,添、刪二字罷了。」
皇太后聽皇帝不欲多說,想著這是前朝的事兒,便也不多問,轉說他話。
玉兒坐在回府的馬車上,對著沉默的薩娜道:「那一對母子,想來是不會有好下場了,查明事實後,郭絡羅氏興許還沒什麼事兒,罪魁禍首薩克達明安肯定得收監,那個小妾肯定是個死,逃不了的!」
玉兒說著歎口氣,「這事兒,鬧到御前更好,若在宗族內處理,你受的苦卻是白受了,宗族總會偏著薩克達明安的。如今,皇上金口玉言,又是他們自己鬧到皇帝跟前兒的,卻與你無礙,我與你安布瑪(姨父)費盡心思的策劃便也就沒白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