鈕鈷祿.寶誠因為自己瑪法的關係,在營裡一開始就與叔瑫相處得極是和諧。當營裡那幫大頭兵們因為叔瑫小小年紀就凌駕頭上而不忿,聚眾要收拾這個毛頭小子時,他就待在一邊看笑話!他早知道叔瑫的底細,才不會上去找不自在。看著那幫自認為身手了得的老兵頭子,被叔瑫挨個兒的收拾;末了還讓幾個刺兒頭一起上場,當時他還有點擔心叔瑫拿大了,誰知這小子,力氣大得不像人,被幾個好把勢逮著機會一把抱住了,他只幾個轉身,就把纏在身上的人都拋了出去!那可都是些威猛大漢,那體格,可沒一個瘦弱的!
那之後,營裡誰見了他不是老老實實的再不敢炸翅兒!沒看嘛,那床上躺的,那一溜兒,全是營裡排頭兒的好手!這都幾天了,還哼唧呢!後來,又被每月從京城快馬送到的吃食收賣,那幫子大老爺們一個個都變得服服帖帖的。
抬頭再看看窩在阿山懷裡的小娃娃,喲還玩阿瑪手指頭呢,還有那笑得彎成月牙的圓眼兒,甭提多招人疼了!寶誠覺得很驚奇,就這個三頭身的小娃娃?每月一封信,幾大包吃食?剛開始,大夥兒都以為是叔瑫的額娘不放心寶貝兒子在軍營受苦送來的,後來被他不小心看到落款居然是妹妹!驚咦出聲,這小子才不情不願地透露說這些個東西都是小妹準備的,卻不肯再多說一句。後來不知道又被誰知道了,都以為叔瑫的妹妹必是一個溫良賢淑,秀麗可親,愛護手足的溫柔女子;叔瑫也從不說明。只是每次聽到別人提他小妹,他就找茬把人揍一頓。大家都以為必是選秀在即,他怕軍營的議論有礙妹妹閨譽,誰知道這妹妹現在才這麼小點點兒!
想著還有那勳貴子弟,悄悄兒地寫信讓家裡人留意伊拉哩家的秀女……哈哈哈,回營敲詐那幫子富得流油的傢伙去,這次不讓他們出點血都對不起自己死皮賴臉的跟著來賀壽挨的拳腳。
這邊想得正美,不抵防被叔瑫一巴掌拍到背上,寶誠忍不住一僵,這手勁兒,剛才那小娃娃怎麼一點兒事兒沒有!
叔瑫一把捏住寶誠的脖子,「你小子,盯著我小妹流口水!找揍呢?」
寶誠趕緊解釋:「沒有的事兒,我正想著回營收拾那幫子傢伙,讓他們出點血!」
「真的?」
「真的!」寶誠一頭汗水,這小子,只要是關於他小妹的事兒,他比那獵犬還警覺。自己就想著藉著他小妹的名頭用用,就被發覺了……
啪啪拍了寶誠兩下,叔瑫嘿嘿笑,「走吧,開席了,今天好好吃一頓,軍營裡的伙食,到底不如家裡!」一手還在背後推。
什麼時候自己成了猛虎了?連挨著他小妹近點兒也防著?
把自己這個損友推到一邊的親友堆裡,叔瑫回身從阿瑪懷裡抱了妹妹回額娘那兒。
觥酬交錯,起坐喧嘩,推杯換盞……玉兒坐在小孩子們的席間,看著旁邊勸酒的女眷一點不比現代的職場女性矜持,甚至尤有過之。這個,沒有關係?宴酣之樂,果然非絲非竹!
小孩子們坐在一桌,都盡著性子吃喝,此時大人們正忙著應酬,也無人來管束,旁邊站著的丫頭自也是不敢言聲,便有那嬤嬤吃喝回來,也想著今兒的日子,也就盡著小主子的性子,看那實在鬧得不像了,才輕聲上前引開小主子的注意力。
這下倒更顯出玉兒的與眾不同來。別說同年紀了,就那比她大的,也沒她那樣兒的好性子!看著旁邊的姊妹有夠不著的,便喚下人上前服侍換盤,或見有那愛吃的沒了,又叫人去廚下再盛……那桌上禮儀也一些不錯!這哪是一個四歲的孩子,這分明已是一個經過了長期教導的大家閨秀。帶著周圍的孩子也不好太放肆,收斂許多。那暗地注意的,自然免不了咋舌,這大姑奶奶是怎麼教養的?這小小年紀就這樣穩重!
其實玉兒吧,就是覺得小孩子的那些個小性子真沒什麼大問題,自己一個老大的人了,總不能和他們一般見識,這多吃點,少吃點,有什麼關係!只有小孩子才會這樣兒認真的計較這些吧!
當然,她全然沒去想自己的身子現在也是個小的!
至杯盤狼藉時,眾人皆有醉意。此時的玉兒早已領著奶娘嬤嬤到了外面花園等著哥哥了。
地上的雪早被掃盡,那樹也無春夏時的繁茂,早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幹在寒冷中挺立,也有幾樹臘梅,散著幽冷的清香,予這冬日幾分亮色。
「眾芳搖落獨喧妍,佔盡風情向小園。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擅板共金樽。」
軟綿清甜的娃娃音,吟詠著梅的意象之美。轉角處一中年男子聽後不由升起一種莫可名之的感覺。今兒偷得半日閒,被好友拉來瓜爾佳府,本以為這世代軍功傳家的,必皆是喜武厭文之輩,卻沒想到在空曠的廳院裡,居然聽到詠梅之聲。且……
轉過房角,且是一個小娃娃!……
一時不由升起一種啼笑皆非之感!
幾個下人站在風口,為小娃擋住了風,卻皆靜寂無聲;倒像這小娃不是小娃,已是一個可敬的大人一般。這場景,既和諧,又奇異。
中年人本低落的心情,在這樣的環境裡,居然有了好轉。穿得圓滾滾的小娃聽到足音轉頭,那圓溜溜黑黝黝的眼睛一下就吸引了人全部的注意力。見到一個年長者,小娃蹲身行禮:「長者安!」
中年人見她雖年紀幼小,卻行止有禮,顯見是教養得極好的。也起了好玩之心,低頭問她:「小娃,你既吟了這梅詩,可知這詩中的意思!」
玉兒見這人在廳裡自由行走,便知必是家裡的親友。
既是親友,也便放心回道:「玉兒知道!長者垂詢,玉兒便說與長者聽,看玉兒解得可對!」
中年人拈鬚點頭!
「整首詩的意思是:寒冬臘日獨自綻放的梅花,完全佔據了小園的美好風光,它那純潔的花朵給人以鮮亮溫和之感,月光昏黃,泉池溪流,潺潺泠泠,天地間朦朧迷離中幾束梅花旁逸斜出,遒勁有力;疏影似有還無,隱隱約約;連寒鳥見到蒼枝上的點點梅朵,也忍不住要飛來『偷眼』相探;就是那逝去的粉蝶,如果知曉梅花的綻放,也該魂凝魄聚前來飛舞;面對這樣雅潔美麗的梅花,只有通過吟詩這種高雅之舉來親近她,切不可用檀板金尊等世俗所喜愛的聲色宴飲之樂來褻瀆她。」
中年人點頭微笑!
「月光如水,一樹梅花沐浴在月光下,如一簾清遠的夢。幽香瀰漫,寒凝露重,諸多梅花花瓣璀璨出一片光華。梅芯中的露珠映著明月的清輝,好像每一朵梅花都盛著一輪明月,擁有一片片清朗的月光。梅瓣中的晶瑩水滴,水滴中的皎潔明月,都閃爍著清澈迷離的光彩。在不經意的一瞥中,恍然生命裡的種種感動、種種美麗,全變成了極樂世界裡的無上光明。原來拈花一笑,就把大千世界裝入了梅花。紅塵萬丈,溺水三千,俗世的塵囂和慾念,尋覓和期待,徘徊與猶豫,便消融隱沒在梅花裡。頓悟的心性,豁然開朗;精妙的感覺,飛揚在唯美而虛渺的月色裡。愛恨情仇,名利**,終化作歲月輪迴中的一瓣梅花。當知性的靈光劃透思想的夜空,沉寂的靈魂便融進了無慾的透明之中。月亮用如水的溫柔手指,輕輕拂落綻放在梅花上悠遠的夢,嫣紅的花瓣如載滿星輝的一葉小舟,在微風喟歎中悄然搖走。孤芳自賞中一縷淡淡思緒便隨著幽香遠了」
「只一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梅的意象之美便描寫臻化境!」
中年人此時只剩下驚歎了!軟軟的聲線,輕輕地訴說著一個美麗的夢!只是,如果描述這一切是一個少女,或可應景,可是當這一切換成一個小娃娃……
「妹妹!小妹……」
一聲粗豪的聲線打破這清雅的氛圍,中年人有些忿懣,真是……
卻見身邊紅通通的小娃,衝著自己甜甜一笑:「玉兒都是聽別人這樣解說的!玉兒告退!長者見諒!」
匆匆一禮,小娃蹦跳著衝進那個高大的青年懷裡,咯咯的笑聲頓時傳遍滿園,倏而遠去。
望著那兄妹倆消逝的身影,中年人一時猶疑,方才一切是否臆想?……
待在哥哥懷裡的玉兒卻不知自己被人當做了夢,即便知道,也只會覺得一個無關之人,不必在意。此時,最重要的是和三哥多呆一會兒,這一去,下一次見面又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叔瑫叉著妹妹的胳肢窩,把妹妹高高舉至頭頂,一圈兒一圈兒地邊走邊轉,玉兒忍不住呵呵笑,這種飛翔的感覺,好懷念哦!
轉一陣兒,叔瑫未顯乏力,玉兒倒樂得直喘。跟著的賴嬤嬤急忙叫住轉得正樂的叔瑫:「阿哥,小格格已在屋外呆了一陣兒了,這會兒先進屋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