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節第158章
「站住!」
聲音不大,但是富有穿入心底的磁性,他渾厚的嗓音帶著他克制的激動而顫悠悠鑽進了帶著瓜皮帽的人心裡。
他的身子猛地一震,呆了呆。
隨即,沒有回頭,瓜皮帽先痞痞地,橫橫地斥責了一句,「哪個公子,竟然敢抓我了?」說著大咧咧的話,他才緩緩轉身,跟身後高他一頭還多的威猛公子面對面。
呃。愣住。
矮小的瓜皮帽跟高大的貴公子形成了鮮明的落差。
他一臉威儀,卻帶著一層不易察覺的滄桑,眉間糾結著,看過去,會有水霧迷濛的讀誤覺。
瓜皮帽很快便恢復了他正常的驕橫,甩了甩胳膊,把他的手甩掉,向後退了一步,才噘唇擠眼地質問,「喂!你抓我做什麼?」
高大男人先怔住了。
心,迅速向下墜落,彷彿墜入無jixian的深淵,墜落,再墜落。
不是她。真的不是她。
呵呵,想要自嘲的冷笑幾聲,卻失望遠遠大於渴望,就那樣茫睜著大眼,連呼吸都省略了。
聲音像,身體像,說話的遣詞造句方式也神似,可是……他是男人,一個長相猥瑣的醜八怪男人。
他小三角眼,彷彿睜不開似的,左眼還是眼皮粘合在一起的瞎眼,臉上膚色發黃,好像得了肝病,黃得很。張嘴說話,還沒有了兩顆大門牙,露著一個黑乎乎的大洞。如果他一笑,就真的成了狗竇大開了。
他看這位渾身貴氣的公子愣住了,於是譏笑道,「喂喂喂!你愣什麼愣?莫不是傻了?抓住你哥哥,卻不說話,咋的回事啊?沒事的話,你哥哥還要去逛逛窯子呢。」
公子仍舊沒有反應過來,分別是逮住瓜皮帽奇醜的面目狠狠的盯著看,他素來精湛的眸子此刻全都失去了光彩,一層晦暗。
思念一個人,到了幾近瘋狂的地步,真希望,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倒是公子向後的下人看不下去,湊過來,怒斥瘦小的瓜皮帽,「你小子!言語粗俗,冒犯了我們主子。你跟小賊合夥,巧取豪奪,偷走了我們主子的錢袋,還不速速還來?」
瓜皮帽嘿嘿一笑,抱著胳膊,一臉的泰然處之,「我說什麼了,就言語粗俗?他是你家主子卻不是我的主子,我憑什麼要低三下四地跟他說話?你說是你的錢袋子,那你喊喊,你那錢袋子會答應嗎?自己沒有本事看不好自己的東西,卻怨別人有錢。告訴你,我沒見你們的錢袋,我身上的錢袋子,是我自己的!」
公子即小見大趣味地轉過了身子,不多看瓜皮帽幾眼。寬闊的後背,有些寂寥和失望。
幾個下人不依不饒,都以為自己主子生氣了,便圍上那個小瓜皮帽,說:「你拿出來,把我們主子的錢袋子交出來。」
瓜皮帽尖叫道:「都來看哪,都來看!這青天白日的,竟然明搶明奪了!哎喲喂,你們這幾位,窮得到這地步了啊,竟然當街搶劫!」
轉過身的公子抬腳走,輕緩地說:「算了,都走吧。」
他雖然不是她,卻跟她一樣,愛財如命,就為了這一點,那點子銀兩,給了他吧。
主子一發話,幾個下人都愣住,然後慌忙跟著主子的步伐向前走,一邊走一邊回頭對著瓜皮帽惡狠狠地咒罵著,「死小子!下次再讓爺爺遇到你,你就等著我劈斷你的狗腿吧!」
那個瓜皮帽一邊向裡跑,一邊轉過身子對著幾個下人做著鬼臉,反唇相高,「丟人的混帳東西,跑到大街上來搶劫!下回再遇到,我就把你們都送去官府!」
跑得卻是極快,只是幾下便消失在巷子深處。
「主子,您的錢袋子明明在他身上,您怎麼放過他呢?」
公子依舊昂著頭,看著遠方的雲朵,有些失神,半晌才寂寥地說,「不過幾個錢罷了,何必呢?我們又不是來揚州找晦氣的。」
繼續不慌不忙,也有些茫然地走著。
幾個下人都十分納罕。主子錢袋子裡的錢,不少吧?光是銀錁子就不少,更加不用說金子了。
突然,前面百無聊賴走著的公子猛然一駐足,眼神寒光一閃,頓腳驚呼,「壞了壞了!被那小子騙了!快給我去追!一定要追上他,絕不能丟了他的蹤影!」
他此刻的急切和剛才的慵懶簡直瞬息萬變,令幾個下人都呆了呆,才如同鷂子般飛了出去。
追!
怦怦!公子也疾步向前跑起來,一邊聽著自己跳躍強勁的心跳。
自己剛才怎麼就被他蒙蔽過去了呢?
他臉上的黃膚色,一定是作假!因為,他的手,那樣嬌小而白皙。也就是說,他喬裝打扮過的,既然臉上的膚色可以改變,那眼睛,門牙……都讓他開始疑竇叢生。
一定是她!一定是!
只有她,才會那樣淘氣而狡詐,貪財而不讓人討厭,處處顯露著精明,時時透析著機靈。
跑起來,幾個武功卓絕的下人才驚詫的發現,他們主子,簡直就是龍驤虎步,所向披靡。幾個人都被主子趕了過去,咬咬牙,憋著一股勁,青筋爆出的向主子追去,即便輸,也不能輸得太丟人。
跑出了這條小巷,是一個大大的十字路口,四通八達的長街都是高牆林立,直到很遠。沒有一個人,好像到了幽靜的yewai。
呼呼……一馬當先的威武公子重重地喘息著,站在路口上,東南西北各個方向茫然地轉動著,心裡升騰起無盡的心焦和傷感,狠狠在地面上跺跺腳。
「主子……跑丟了,這小子跑得真快啊……」
幾個下人也都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雙手按著雙膝,累得大喘著。
不甘心!
一定是她!
看看東面,空巷蔓延。
南,紅牆綠瓦,只不見那個瘦小的身影。
西,房屋一望無邊,青石板路,青苔斑斑。
北……空望北方,無人對應。
「啊——!啊!!」他要崩潰地大喊大叫起來,吼得拳頭握得嘎唄響,吼得聲嘶力竭,氣喘吁吁,吼得氣沖牛斗,咆哮天際。
一個個下人都呆了。
難過。
割心掏肺的難過。
無邊無際的絕望湮沒了他,使得他彷彿陷入悲傷的泥沼,心頭只有黑暗,黑暗……
「銘湘——!銘湘——!你出來啊!銘湘!求你了,出來跟我見一面吧!銘湘……」他仰直著脖頸,長嘯著,呼喊著,彷彿把心底的思念都喊了出來。回聲繚繞,帶著風鳴,一陣陣輕緩的回聲蕩進他的耳廓。
「銘湘……銘湘……」回聲如歌。
他喊得筋疲力盡,頹然倒地,跪在當場。所有的堅強和克制,都轟然倒塌。她,從他眼皮子底下,就這樣又飛走了嗎?
「銘湘啊……」他低緩沉迷地喚著這個熟爛於心中的名字,呢喃,「銘湘啊,我想你了,好想,好想你……想啊……」一顆淚珠墜落在地面上,暈開悲傷的花。
………………
很久很久,我躲在兩牆的夾縫中,不敢動彈一下。
男人就跪在不遠處的十字路口,他疾苦的模樣,讓我咬緊了嘴唇。
天都黑了,整條街上沒有了一個人,我才慢騰騰地從夾縫中跳下來,腿竟然麻了,就那樣跛著一條腿,一瘸一拐地走進了藏香閣的後門。
熟門熟路的走入後院,這裡靜得很,只有我才能進來這裡,這裡是我的閨房。
「當家的,您回來了?喲,又打扮成這副樣子上街逛去了?」四十多歲的老傭人迎了出來,拍打著我衣服上的灰塵,又給我端來了洗手盆。
「當家的,今兒個,陳家沙丁魚的來給您算帳,沒有找見您嗎?」
「還有前鋪的石爺,說要拜會您,跟你商量一下咱們藏香閣裡,蝶秋的買身錢。」她絮絮叨叨地說著,卻沒有注意到我的反常。
我默默無語,心裡頭凌亂不堪。
我是揚州最大的建院藏香閣的老闆。藏香閣,是揚州城裡最大最富麗的建院,這裡的姐兒一個個賽西施,而且都學得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而且,床上的本事也都是一流,籠絡的男人們都對這裡趨之若鶩。而我這一年來,精心管理著這個藏香閣,賺了大筆大筆的銀子。
洗去臉上塗抹的顏色,又把黏上的眼睛鬆開,露出我本來醒來圓溜溜的大眼睛,然後把門牙處的黑色沾布摘掉,兩顆完好無損的大門牙亮相了。褪去這身男人的衣衫,去裡面的浴房好好泡在浴桶裡,閉目養神。
熱氣騰騰中,跪在地上大呼著我姓名的嚴亭之,浮現在我的腦海,拂之不去。
他來了。
一年未見,他剛硬的個性竟然被磨礪地變了好多。
記憶如同開閘的河水,洶湧襲來。
一年前,那場震驚朝內外的皇家狩獵,成為了血染皇族的歷史。
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在那次狩獵中,死去的皇親國戚足足有幾百。
皇家狩獵場裡冤魂遍野,幽魂夜夜悲鳴。
我的青楓哥逝去了,為了救我,捨去了他的生命,燕子和孩子的生命。三條命,換來我一條命。
淚水,已經不能說明我的心痛和自責。
是我害了他,是我負了他,是我的玩世不恭,聲色犬馬傷害了他。他對我的愛,雖然偏激,卻更加可憐。
難道我還要繼續傷害著愛我的人嗎?我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