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08-09-12
「昭兒,昭兒」,水鏡先生輕輕敲了敲桌子。
他忙抬起頭,看向水鏡先生。
「讀書,要聚精會神。」水鏡先生放下手中的書冊,在他身旁坐下,「剛剛在想什麼?」
昭兒搖了搖頭,只道,「我不放心姐姐一個人在家。」
「擔心姐姐也在情理之中。」水鏡先生點頭笑道。
「先生!」昭兒忽然有些突兀地站起身,「我想回家看看。」
「昭兒……」水鏡先生微微擰眉,「學業為重。」
「昭兒眼裡,天下萬物,無一可與姐姐相比。」
水鏡先生微微一愣,「你姐姐讓你做什麼,你便做什麼?」
「是。」
「若你姐姐是錯的呢?」
「姐姐不會錯。」昭兒說得斬釘截鐵。
「若錯呢?」水鏡先生執意。
「對與錯,以何為界?」昭兒眨了眨眼睛,反問。
冷不丁被問,水鏡先生倒是沉吟思索起來。
「姐姐說過,真理掌握在多數人手中,如此,是否可以理解為,人多便是對」,昭兒自問自答,復又笑道,「即使天下人都認為姐姐做錯,昭兒眼裡,姐姐永遠是對。」
水鏡先生皺眉,單手撫上他尚顯單薄的肩,「昭兒,你天資聰慧,才氣敏銳,只是心性未定,若往正途引之,便可成大業行大善。然,才氣敏銳者,最易誤入邪途,反之,則萬劫不復啊。」
「先生不必介懷,人各有命,命自天定。」昭兒說完,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轉身離開。
水鏡先生望著那單薄的背影,雙眸中透著複雜。
他有預感,這個孩子,不會回來了。
一路匆匆往回趕,昭兒腳下越走越急,姐姐有了身孕,雖然總是與往日一般嘻笑怒罵,只是眉目神色間,狗兒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剛走到院子門口,便聽到院子裡有聲音傳出來,是個女人的聲音,但不是姐姐的。
「有些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既然都已經開了口,我能請你別說嗎?」姐姐的聲音傳來,淡淡的。
「這些話本不該我來說,可是……你知道現在大家都怎麼說先生嗎……」
「怎麼說。」姐姐的聲音依然沒有起浮,那麼樣的平靜,可是聽在昭兒耳中,卻聽出了一絲極淡的痛。
「他們說先生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說先生……說裴姑娘肚子裡的孩子……是先生的。」
姐姐沒有回答,一片靜默,昭兒的心不可抑制地疼痛了起來,可是他不敢貿然闖進院子,他知道姐姐不想他知道這些事情的,那麼……他是否就可以裝作不知道?
「裴姑娘……孩子,是先生的嗎……」
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昭兒狠狠咬牙,這個女人有什麼資格在這裡這樣質問姐姐!
「不是。」姐姐的聲音終於響了起來,竟是帶了一絲的笑意。
「裴姑娘……我知道我這麼說有些過分,可是……」那女人頓了頓,似乎在等姐姐答言。
可笑的女人,明明已經傷人至此,偏偏還想拿出偽善的面目嗎?!
「孩子……應該快出世了,我聽娘說,孩子出生時的血會弄髒地方……先生不是孩子的爹,那樣……會有血光之災的……而且……村子裡的人會怎麼看待先生,明明先生是無辜的,卻要背著那樣的罵名……」
「你希望我怎麼做?」姐姐的聲音淡淡的。
「我想……趁孩子還未出生,早些離開這裡,畢竟……」
昭兒握了握拳,猛地踢開了門。
姐姐和那個女人同時看向門口。
那女人一下子白了臉,匆匆道了聲「抱歉」,便轉身離開了。
昭兒看著那個女人離開,指尖刺入了掌心,「姐姐,我們走吧。」
走到哪裡都好,他不能看到姐姐這樣被人羞辱,總是那樣笑瞇瞇的模樣,彷彿什麼都無所謂的樣子,其實,已經痛徹心扉了吧……其實她並沒有那麼堅強,可以用微笑面對所有一切的是非……
好恨,好恨,好恨……恨不能一夕之間長大成人,恨不能一夕之間擁有堅實的臂膀……
那樣,再也沒有人可以欺侮她……
「襄陽那麼大,我們可以去別的地方」,扯起唇角,昭兒回頭笑道。
「你不是拜了水鏡先生為師嘛,怎麼能這樣走了?」
「先生說我天資陪慧,一點就通,已經學了**成了,不礙的。」昭兒搖頭笑道,沒有如實告訴她水鏡先生說的話。
離開的時候,姐姐在馬車上睡著了,很累的樣子。
「我不是一個人……不是一個人……」喃喃著,姐姐在夢中囈語。
昭兒將姐姐扶著靠在自己的身上,讓她睡得舒適些。
「我不是一個人……昭兒需要我……我是被需要的……」皺著眉,眼睫輕輕顫動,她似乎在做夢,那樣的語氣,彷彿是想說服自己般的喃喃自語。
「嗯,你不是一個人,昭兒需要你。」昭兒靠著她,放輕聲音,在她耳邊哄道。
「明明是自己害怕孤單……我真的……很糟……」聲音越來越小,她沉沉地睡去。
「姐姐不是一個人,昭兒會永遠陪著姐姐。」昭兒悄悄地擁著她的肩,輕語。
娘親臨死的時候,告訴他一個秘密。
她告訴他,她的兒子出生的時候,便已經夭折了。
那麼,誰能告訴他,他是誰?
他叫狗兒。
很難聽的名字,甚至這根本不能算是一個名字,可是,當一個人連吃飯都成問題時,便也不會去考慮其它的事情了。
每天每天,他都跟著爹爹乞討為生。
直到那一日,遇見了姐姐。
她給他吃很臭卻又很好吃的豆腐,還給他講奇怪卻又很好聽的故事。
第一次,有人對他那麼好。
娘是風月樓的紅牌姑娘,住在很漂亮的房子裡,穿很漂亮的衣服,很多次,他都偷偷地躲在牆角邊看她,他曾經幻想過娘親手替他洗下滿身的髒污,親手替他換上漂亮的衣裳,然後很溫柔地對他笑。
可是,爹卻在娘的面前被人活活打死了。
那一回,他背著爹走了大半個許昌城,他身無分文,只得賣身葬父,因為……他不想讓爹連死……都是孤魂野鬼。
她也跟著他走了大半個許昌城,用僅有的二十錢,姐姐替他葬了爹。
爹爹墳前,她將他抱在懷中,不知放了什麼東西在他口中,濃郁的香味,甜得不可思議。
很溫暖的懷抱,她說,「想哭就哭吧,不要忍著。」
於是,他便真的哭了。
姐姐親手替他洗下滿身的髒污,姐姐給他買了漂亮的衣裳,雖然……那是姑娘穿的……
猶記得姐姐拭去他臉上的泥垢,然後一臉驚艷地盯著他看,說,「哇,你好漂亮!」
那時,他便想,若姐姐能夠一直那樣開心,那樣笑,那他願意一輩子都穿成這樣陪在她身邊。
後來,娘也死了,是報了仇後,吊死在了爹的乞丐窩裡。
死前,娘告訴他,其實,她的兒子出生的時候,便已經夭折了。
聽她說,他是她逛燈會的時候,被一個男子強行塞到她懷裡的。
那麼,他究竟是誰?
娘說,那男子衣著富貴,若能找到他,他便衣食無憂了。
他對尋找自己的身世一絲興趣也無,因為,他把自己賣給了姐姐,他便是姐姐的,一輩子都是。
他固執地跟著她,只要跟著她。
二十錢,不是一個價碼,而是他能夠跟著她唯一理由。
因為她買下他了,所以他要跟著她,一輩子都要跟著她,一輩子……
一輩子有多長?
從許昌到徐州,從徐州到襄陽,從襄陽到丹陽……
他有了新的名字,司馬昭。
他是昭兒,只是姐姐的昭兒。
天庭地府,碧落黃泉,生死不棄,一生相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