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身為大魏公主的即墨貞尚年幼時,母后便曾跟她說過,那些整天看上去總是笑嘻嘻的人,未必便是脾性純善好欺惹的人。而在她成年後,更是親身經歷了以貌取人的惡果,並最終付出國破家亡的慘痛代價。
當初的她,便是輕信了姬無為看似和善的笑,當他撕下面具露出真容,便是她墜入萬劫不復之地時。
望月樓意外偶遇的國師長空,讓即墨貞忍不住聯想到帶著面具時的姬無為,他那張傾城絕色的容顏讓她隱隱感到恐懼。
那日聽完他的「凰命天女」之說後,她便匆匆離開,甚至都沒有再多品一盞茶仙紫玉寒所烹的忘憂茶。
儘管他們只是初見,但即墨貞卻莫名有種被那雙如攏雲煙,卻又深不見底的邪魅雙眼,給徹底看透了的感覺。
這亦是現在不顧一切只想復仇雪恨的她,唯一還會懼怕的感覺。
若是她前魏公主的身份被揭露,不僅全盤的復仇計劃會付之東流,置身在周都的她更是將危及性命,再次落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僅僅這份擔憂,便足以讓她對長空起了絕殺之心。
可是接連三日過去,無論洛城還是朝野內外皆毫無動靜,祈帝早已在乾元宮見過了雲遊而歸的國師,還定下五日後大擺宮宴為其接風洗塵。而這場宮宴的帖子,更是早在兩日前便已被送至虞府。
若長空是敵非友,僅憑望月樓那一卦爻,便可以借祈帝至她乃至整個虞氏於死地。但是他似乎真的如那日所保證的,沒有讓那個消息傳出望月樓的坤字間,沒有再對任何人提起,沒有做任何會禍及她安危的事情。
這樣看來,她又是否可以理解為,他選擇與她站在一處,是友非敵呢?
「怎麼,還在想接風宴的事麼?」
遙望著園中草木花枝的視線忽然被遮住,再聽到那溫潤輕柔的聲音,即墨貞即便不抬頭亦猜得到是誰來到她院中,站到她面前來。
「哥哥今日回來得好早,皇上近來似乎下朝後,都未再多留哥哥品評書畫,或是論詩對弈了?」
即墨貞心知是在長空回來後,往日幾乎天天都要留虞莫孤相伴的祈帝,便突然改了興致,轉而日日去與那絕色國師相對了。
「妹妹又何必明知故問,自從國師歸來,皇上哪裡還顧得上旁人?聽說國師帶回的長生丹藥,皇上服用過後倍覺神清氣爽,彷彿當真年輕了幾歲,甚至已然接連兩夜招了香貴人侍寢,十分的生龍活虎呢。」
話已脫口,虞莫孤才意識到不該與尚未出閣的少女談及這些宮闈中的男女床第之事,但終究不及將話收回,徒然微微窘紅了白皙俊顏。
但即墨貞卻似乎並未察覺絲毫不妥,臉色神情依如往昔般恬靜淡然,猶如她放在幾上未曾動過的盞桂花清露般,靜靜放在棗紅色小几上,彷彿已靜置千百年般不見半點波瀾。
周祈帝終究是已年過五旬之人,即便宮中如何錦衣玉食,御醫們又如何變著法為其調理龍體,但終究歲月不饒人,後宮的三千佳麗如今已然越來越難見到皇帝一面,得蒙臨幸更是少之又少。
這長空國師回來便讓祈帝「重振雄風」,亦難怪剛剛回來便又風生水起,鋒芒無兩。
「陳楓已然至江州赴任,公冶敬德亦已自請做了潛龍江水患的安撫使,一切都在按我們的計劃進展,不過這位突然回來的國師卻是個變數。據聞五年前,他便不曾表現過偏向於哪一派系,想來這亦是祈帝對他信賴的原因之一,如今他突然雲遊歸來,若依然只顧做好他的國師去討悅龍顏便罷了,若是起了什麼不該有的心思嘛……」
虞莫孤似乎總能輕易看透即墨貞的想法,竟然一語便道出她心中顧慮,這自然亦是他的顧慮。
「是啊,他回來的著實不是時候,又如此深得帝心,的確是個不小的麻煩。但若是能為我們所用,卻又不失為如虎添翼的一大強助。」
正午的陽光直直照在漢白玉的石階上,恍得即墨貞微微瞇了瞇雙眼,竟依稀在那片耀眼刺目的雪白光亮中,又瞧見了對她嬉皮笑臉的那張傾城絕色姿容。
「你曾在望月樓與他接觸過,他當真可用嗎?」
自從在朝堂上見過長空的容貌之後,虞莫孤心中便始終有些莫名揣揣,尤其想到即墨貞曾與這雌雄難辨的絕世美人,在風雅隱秘的望月樓雅間裡單獨相處過,更是讓他心頭微微泛起難言的酸澀。
那可是張讓男人見了,都會忍不住心生傾慕憐惜的絕世容顏啊,只怕沒有哪個女子見過這般邪魅男子後,會不動心動情的!
「他表面雖一副荒唐不經的模樣,但我可以確定這個人絕非泛泛之輩,若是不能讓他為我們所用的話,必要盡快除之,以絕後患!」
避開門外陽光的即墨貞,對上虞莫孤的視線時,眼底劃過堅毅冷絕的寒芒,顯然當真對國師長空已存了決絕之心。
在她的復仇路上,不是朋友就必然是敵人,而她對敵人絕不會手軟!
「好,那便借此次接風宴探他一探,若是非我族類,便盡快除之。」
見她依然是那個一心復仇心無旁騖的女子,虞莫孤這才放下心來,不由得再次暗自感歎:他的「莫獨」果然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存在,不與群芳共且永遠不會讓他失望。
而三日前,即墨貞只是對虞莫孤講了在望月樓巧遇國師長空,以及望月五公子之一的紫玉寒,並未提到「凰命天女」卦象之事。
並非是對他還不夠相信,且不說真假尚未可知,實是長空所言卦象太過逆世驚人,她至今仍理不清些許頭緒,又何必讓他與自己一同煩心亂意呢?
不知不覺間,即墨貞已然漸漸習慣虞莫孤這個「哥哥」的存在,彷彿在心中已然將他當成真正的哥哥,這是種她自己甚至還未曾注意到的變化,這是自萬毒谷後,她對別人尤其是男子,少有的信任。
亦不知這份在朝夕相對、共歷艱險後,悄然滋生而出的信任,又是否會再次將她送入萬劫不復之地?
未來會如何,此時的她不知,他亦不知。
是否,唯有天知?
……
這次祈帝為國師長空接風的宮宴,依然設在未央宮中,只是地點不再是奇花異草遍佈的花園,而是那金碧輝煌的恢宏正殿。
接風宴只邀請了皇室宗親及三品以上官員,正三品的御音司主自有請柬在手,而從四品的虞莫孤雖本未在受邀之列,卻早得祈帝示意會親自帶他出席,這顯然比那些捧著請柬方能入得未央宮的人,還愈加身受皇恩亦更尊貴了幾分。
由於此次接風宴不比百花宴那般旨在「君臣同歡」,參宴者均需身著正式禮服或官服,即墨貞那只在偶爾受招入宮時,都不一定會用到的司主官服,總算派上用場。
周國重道教尚陰陽五行之說,因而將東青、南赤,西白,北黑,中黃,作「五方正色」。帝王服色為明黃,其他官服按品階及文武官員各有不同,親王可著淺金蛟紋袍,三品以上官員為紫袍,五品以上為緋袍,六品以下則皆著青袍。而官袍上所繡紋樣,文官多為鳥雀,武官則是獅虎則猛獸,一至九品各有不同。
算起來,這還是即墨貞第一次在眾人面前,身穿繡著孔雀的三品文官官服亮相,更是眾司主之中唯一的女子,不知落在旁人眼中時,又會是怎翻思量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