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至今已成國一百三十六年,而陳國公府的存在則與國歷相同。
第一輩陳國公乃是助始祖皇帝建朝興邦的開國功臣之一,與周祖帝曾有過同榻共眠、出生入死的交情,因而才得以興盛百年而不衰,且六朝天子治下,陳氏宗親皆在朝中佔有重要地位。
三省六部之中,皆有陳家嫡宗任職,且官階極高。不同於其他世族或興文或重武,向有周國第一世家之稱的陳家,可是出了名的文武雙全,兵部尚書便是由此代陳國公長子擔任。陳氏旁枝遠親等,亦是分散在周國各地任職,不是州城文官,便是戍守邊疆的武將。
而六代周帝的後宮中,更是都少不了陳氏寵妃,其中算上當今的在位的,更是共出過兩位皇后、三位貴妃之尊,而其他階級的妃嬪小子、親王正、側妃或重臣之妻等,更是已然高達近百位之眾。
亦僅有如此興盛百年的侯門貴胄,才真真當得起簪纓世家之名!
這也便難怪,陳國公府一個小小的庶子被任命為江州刺史,竟會惹來近乎滿朝文武競相拜賀。
他們中又有幾人是想真心恭賀陳楓的?
不過都是不肯錯過任何機會,跑來攀附、巴結陳家人罷了。
同樣處身在這批人潮之中的即墨貞,想到這裡卻不禁勾起抹嘲諷冷笑,雖說到陳國公府來道賀的人都各懷心思,但只怕與她和虞莫孤心思相同的人,定然少之又少吧。兩人雖是同來拜賀,但入府後卻被分別迎送至了女賓席和男賓席兩方。
進入女賓度後,即墨貞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打扮得冷艷高貴的陳芷萱,雖是身為主家,卻依然是副孤高冷傲的姿態,明顯將照顧賓客的差事,都交給了那些庶出的姐妹們。而她堂堂陳國公的嫡孫女,兵部尚書的掌上明珠,自然只需坐在那裡等人來對她奉承獻媚便好。
「陳小姐,好久不見了。」
即墨貞含笑上前,妖嬈清媚的面容上一派恬淡從容,絲毫不見別家千金的故作矜持或是刻意奉迎討好之態。倒更像是真正尊貴的天家之女,在與身為主家的小姐打招呼,那份清貴之氣,竟是比之尊貴的陳家大小姐還要更勝幾分。
「虞小姐……哦,不,現在應該稱呼你為虞大人才對。」
陳芷萱原本因同樣送出請柬,同樣派了人去接迎,即墨貞卻選擇去了魏王府而負氣,但先是見到被派來解釋的知秋,後又聽聞魏王府中鬧出那般的大笑話,心中對她的芥蒂便去消了大半。
待到知曉長樂宮中那樁事,以及蕭御醫之死時,她便隱隱已將這位「虞小姐」視為同道中人。但對於她跟清遠王及其生母南宮賢妃走得過近之事,她仍不免有些介懷,但卻又覺得姬無邪不可能會娶她這種身世的女子做正妃,如此一想,她便也微覺釋懷。
就算陳芷萱如願嫁給清遠王為妃,也不可能阻止他再納側妃、侍妾,那可是有違「婦道」的大錯處!而若是姬無邪有幸得承皇位,更是還有後宮三千在等著她去料理,所以多一個小小的虞家女子,她倒並不太在意。
只要,這個人是掌握在她手心裡的……
「不敢當,陳小姐還是叫我聲虞妹妹吧,那樣多親切。」
雖然嘴上如此客套寒暄著,但即墨貞眼底卻是一派冷漠,猶如深不見底的寒潭般不見半絲情緒起伏。
「虞妹妹,你在長樂宮中的事,我亦有所耳聞,當時必然嚇壞了吧?竟然有人敢在賢妃娘娘的玉酥糕裡下劇毒,聽起來就怪叫人毛骨悚然的。」
眾女賓見向來冷傲的陳芷萱,竟然親自上前親暱地挽住虞家小姐的手說話,登時明暗裡露出種種驚訝之態來。
而她們心中所想的,無非是這御音司主究竟什麼來頭,又有著如何通天徹底的本事,竟然能讓周國上至九五之尊的皇帝,下至親王、后妃、簪纓世家的千金小姐,都對她如此青睞有加?
「多虧賢妃娘娘福星高照,我才得以有幸未遭暗算,這蕭御醫當真狠毒大膽得緊,竟然敢在華貴妃亦在場的情況下,便在那玉酥糕中下毒。」
即墨貞猶若感覺不到周圍那些矚目,依然從容不迫地回應著陳芷萱的話,佯裝並不知曉那一切皆是華貴妃所安排。
「我的傻妹妹,你真的以為一個小小的御醫,便敢如此大膽?」陳芷萱看了看左右後,方才壓低了聲音繼續道,「蕭御醫背後的蕭氏,可是向來與公冶氏有所勾結的,而這庶出又不懂武功的蕭葭,更是在投入華貴妃麾下之後,才得以出人頭地。」
聞言,即墨貞佯裝出滿目驚訝,還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輕啟半開的朱唇卻是連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妹妹是聰明人,只是尚不清楚這深宮中的詭譎,日後可要加著小心才成。那華貴妃背後的公冶世家,可是近來風頭正盛的新貴,只是畢竟根基尚淺,還不甚瞭解周國皇室的脾性,尤其是當今皇上的性情,更是容不得他們造次的。你看,這江州刺史被罷免流放,便是陛下對公冶家的一次警告。」
陳芷萱會拉著即墨貞講這些,一來是顯示自己及樹大根深的陳家如何「手眼通天」,二來則是在有意暗示是華貴妃想要害死她,這樣便可將她更拉向自己,以至於未來終有一日會為她所用。
若不是看在清遠王當真對這虞氏頗為青睞,陳芷萱還未必有這心思與她如此說話!
「多謝姐姐指點,莫獨當真受益匪淺。」
早已看透陳芷萱那些小女兒家心思的即墨貞,在最初時會選定清遠王為「第一目標」,原因之一便是知曉這陳家嫡小姐,對姬無邪癡心已久。
在她的計劃裡,有著與大周同樣百餘年基業的陳家,始終都是最有利用價值的世家之一。畢竟公冶氏雖是數十年來才位例周國十大世家之一,卻因世代猛將輩出,而掌握著周國近一半的兵權。
想要單憑她一家之力輕易憾動自然不可能,而同樣手握重兵的陳氏,又佔據著許多文官要職,與公冶家又早已隱隱形成競爭、對峙之勢,就如同在南疆對付八大氏族般,有足夠的空間讓她可以借勢而行。
「喲,這不是鎮西將軍家的公冶柔小姐嗎?」
「可不是嘛,公冶小姐,我們還未及恭賀你即將出閣之喜呢!」
「是啊,雖說只能成為魏王側妃,但亦是難得的福氣啊!」
「什麼福氣呀,還不是靠公冶小姐自己『爭取』的麼?我雖亦仰慕清遠王殿下,可惜一來沒有姐姐先嫁過去當了正妃,二來自己也沒那個本事敢『主動出擊』,哎,還是公冶小姐手段高明!」
不知哪家千金如此一說,周圍的人再抑不住地低笑出聲,把剛剛走進來的公冶柔直氣得臉色時青時白,最後漲得通紅若豬肝一般。
「早說不讓你跟著來,卻非要自取其辱!」
故意讓公冶柔先進入女賓席的魏王妃公冶雁鸞,非但沒有幫這堂庶妹的意思,甚至還極為鄙夷不屑地冷冷側眸瞪了她一眼。
「魏王妃與准側王妃駕到,芷萱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陳芷萱笑容隱晦地迎上前去,還不忘親熱地拉著即墨貞一起,猶如是相交多年的好姐妹般親近。
「魏王妃、公冶小姐,許久未見了,別來無恙吧?」
同樣笑意盈盈的即墨貞,卻未表現出絲毫禮貌微笑以外的情緒,彷彿適才那些女賓們對公冶柔冷嘲熱諷的事情原由所在,與她沒有絲毫關係似的坦然。
「虞大人好氣色啊,深得聖眷與各方熱捧之人,果然意氣風發得很。」
公冶雁鸞卻只是不鹹不淡地回了一句,那雍容端莊的溫婉面容上,自然亦少不了適度的微笑。
「眼看著為皇上秋選秀女的日子不遠了,虞大人如此受皇上榮寵,不如去後宮謀個更好的差事吧,還能襄助虞學士的仕途愈加光明長遠。」
頗為倔強的公冶柔索性對那些暗箭般的目光與嘲笑視若無睹,雙眼瞪得晶瑩發亮地直直注視著即墨貞,顯然她此次冒著被人提起魏王府荒唐事的風險前來,為的就是要找「事主」挑釁甚至是尋仇。
畢竟公冶柔雖不是何等絕頂聰明的女子,但鎮西將軍府中及她自己身邊,至少還有些得力的謀事。待她自冷水中清醒過來時,便已然明白自己反被人給算計了,壓抑著羞辱與憤怒回府後,她便招集了府中所有謀士,得出的結論便是「虞莫獨」施以不為人知的手段,構陷了她!
以她的庶女身份,嫁給魏王本也沒什麼好委屈的,但且不說她本是傾心於清遠王,單想到日後要與看似純善無害,實則心機深沉狠辣之極的堂嫡姐共事一夫,便足以讓她膽戰心驚,又怎能不恨毒了即墨貞?
這被當眾取笑的奇恥大辱與遺誤終身之仇,她定然要全部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