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黃河大水後,天氣晨晴的了幾日,只曬的整個鄭州城霧氣濛濛,站在城牆上看去,觸目都是水捲過的痕跡,雖然已經清理過多次,但依舊遺漏著雜草和動物的死屍,經過幾天的暴曬,散發出腐爛的臭氣,來往衣裳襤褸面色焦黃愁苦不堪的民眾連掩鼻的力氣都沒有,鄭州四城外都設有安置點,發糧歇息治病都有提供,引得從四野逃災的人彙集了過去。
隨著一聲悶雷,烏雲漸漸遮住了天空,守城的兵衛一面疏導求助的災民,一面抬頭看天,抱怨道:「老天爺,莫要再下了!」但老天爺顯然不聽他的使喚,不多時豆大的雨點不住的落下了。
「大堤都加高了,應該不會再淹了吧?」一個瘦的兵衛似是自言自語,他的臉上滿是恐懼與哀傷,他的家住在河岸邊,親身體會了破堤大水席捲而來的氣勢,家裡十幾口人被捲走了一半,他身手好爬到了大樹上,一手抓著一個弟弟保住了命。
「新老爺已經連守著七天了,回來的人,就是洪水再來也無事了。」旁邊的兵衛拍了拍他,以示安慰,一面指著打城內出來相互扶持而去的民眾,「諾,好些人已經回家去了,趕著秋種保住些糧食。」
「還能保住糧食?不是都淹了?」兵衛眼中無神,喃喃道。
「嚇,你不知道,咱們新老爺是哪裡來的,是成安。」喊了一天話,口乾舌燥的老兵衛慢慢走過來,靠著城門洞望著yinyin的天道,「真是謝天謝地,派來個青天老爺。」
到這裡時,一馬隊從城外急弛而來,為首馬上的朱文清戴著笠帽,披著蓑衣,赤著腳,褲管捲到了膝部,跟在身後的眾人有的連蓑衣都沒披,任雨水打濕了衣裳。
「大人回來了!」兵衛們認出來人,忙到隊站好,看著朱文清帶著一眾官員馳入城內,因為天又一次下起了雨,讓城中人心惶惶,不少大戶已經打點細軟,再次準備出逃。
「諸位各自回家,安撫親屬,半日之後再回州衙!」朱文清勒住馬吩咐道,看著眾人點頭應了催馬而去。
回到州衙的朱文清接受一家老的笑淚相迎,矜持的髮妻抹著眼淚,白髮蒼蒼的老娘拉著手不放,兒子媳婦孫子擠了一堂,幾個侍妾端茶倒水更衣不迭。
「我是來告訴你們,如今大堤修好,而洪水必不會再來,你們安在家中,不可私自外出走動,以免擾亂民心。」朱文清一口熱湯喝了,從頭到腳暖了過來。
「老爺,你放心便是。」朱夫人道,忙命人擺飯,自來了鄭州,一家子總算能坐下來吃一頓團圓飯。
「怎麼不見那曹家的大娘子?」朱文清落座舉箸四望,忽地問道。
一家人你望我,我望你,猶疑不敢言,還是朱夫人道:「老爺,我正要問你呢,自那日跟你出了城,就沒回來,怎地,她沒跟你在一起?」
朱文清聽了大驚,放下筷子道:「我已派人護送她回來。」
一家人頓時慌亂了,互相一發現曹娘子已經無消息三天了,這可嚇壞了一家人,災後世道亂的很,搶匪橫行,別是被人搶了去,正亂著外邊的兵衛聽見了,忙忙的跑進來道:「大人,的疏忽,前幾日張二哥他們捎信回來,正跟大娘子在柳林鄉一帶,的一直在城外放糧,忘了跟夫人。」
一家人鬆了口氣,少不得將那兵訓了一通,才開始吃飯,見朱文清依舊面有疑慮,朱夫人快慰道:「這一路我看了,大娘子不是那行事無度的人,也是機敏的很,又有張堂吏四五個人護著,必然無事。」
朱文清點頭道:「她終歸是個婦人家,柳林鄉一帶受災嚴重,大災之後必有大病」
朱老婦人忙啐了幾口,道:「你已設置了病院,又讓各寺院的通醫僧人分散各處去了,如今鄭州生者得食,病者得醫,死者得葬,哪裡還來的大病!年輕人亂話,快吐了。」
朱文清都已經當爺爺的人了,還被娘成年輕人,引得一家子亂笑,為了寬娘的心,朱文清啐了兩口,氣氛終於活絡起來。
這一耽誤飯也沒吃完,就有兵衛來報,京裡的大人們已經到了,慌得朱文清忙換衣迎了出去,看到州衙堂裡坐著七位風塵僕僕頗顯勞累之狀的大人,忙上前問好,些天降及時雨云云的恭維話。
「大人無須多禮,咱們快出城巡查去。」都水監的大人道,見朱文清又忙著讓飯,便擺手道,「路上已吃過。」
朱文清倒有些意外,按照以往的走法推算,這些大爺們至少要半個月後才到他這裡,來了也得先吃飽喝足再沿城走一遍,今日可是改了門風,心裡想著嘴上不敢怠慢,忙吩咐喚了通判、參軍們過來,看著州衙的大官吏隨著召喚即刻就到了,京裡的大人們面含讚許。
「如此,請大人帶路,咱們先查看大堤,再探訪災民。」都水監的大人道,一面披上蓑衣笠帽,翻身上馬。
眾人忙跟著上馬,向城外而去,朱文清目光掃過來人,不見那個人,便笑問道:「大人,我州農田損害嚴重,不知劉大人何時能趕來?」
根據消息這劉彥章大人一路倍受歡迎,到了哪一處都捨不得放走,因此行程甚慢,眼看這秋種的時令就過了,他心裡真的急呀,不是他不信林賽玉,而是他一直認為林賽玉的技術全拜劉虎所授,徒弟再好,也比不上師傅來更讓人安心。
「劉大人早已到了,」有人道,讓朱文清很是又驚又喜,忙問道:「到了?怎麼」
「我們行至柳林鄉,劉大人見災情嚴重,便省了那些虛禮,留在哪裡查看農田,自有我等來見過大人。」工部大人笑道,一臉的讚歎,這一路行來,他對這個年輕子的印象大為改觀,果真個踏實肯幹的年輕人,值得受到皇帝恩寵。
朱文清哦了一聲,鬆了一口氣道如此甚好,剛嚥下這口氣,猛地又提了上來,脫口道:「不好!」
雨點忽快忽慢的砸下來,縱然是戴著笠帽蓑衣,林賽玉也很快濕了衣角,一陣涼風吹過,不由打個噴嚏,讓圍著四周的兵衛們很是擔心。
「大娘子,天色不好,我們還是回去吧。」兵衛之首張二哥忙勸道。
林賽玉正將田里滿是濕泥的水稻扶起來,一臉心疼,再看四周站著的農戶雙眼紅腫,自己也忍不住要掉下眼淚,道:「如是在禾苗期,尚有可救,如今拔了吧。」
周圍的農戶便都掩面點頭,他們也知道,只是不願意接受罷了,聽林賽玉接著道:「在鄰村我已經告訴他們如何排水整地,你們也去看看,買些生長期短的雜糧,諸如菉豆,不過菉豆皮厚硬實,吸水力差,不易發芽,一定要記得播前浸種,再者務必將地深耕,如今地裡濕度過大,容易造成根腐病,記得施肥灑水,有空地就種些蔬菜菘菜、莧菜、木耳菜、苘蒿、菠菜等等,生長期短的冬寒菜。」
她仔細著眾人都含淚仔細記了,不乏有人道:「大娘子,你等我們種了再走吧。」的林賽玉心裡直酸,看著這些劫後餘生的漢子們,點頭應了。
跟著兵衛們走回岸上,看著她裂了口子的嘴,張二哥忙拿了水壺給她,林賽玉也顧不得誰用過,忙接過喝了幾口,道:「還有幾個村?咱們速去看看。」
張二哥一臉疑慮,道:「大娘子,咱們出來這幾天了,連頓飽飯也沒吃過,日日都在卷棚裡跟災民擠著睡,這樣下去你可受得了?不如回去歇息幾日」
林賽玉看了看滿眼被大水泡過的土地,幽幽道:「我們至少還有吃的,也還能睡得著」
聽林賽玉如此,眾人只得忙忙的上馬又向前行,路上拿出袋中的乾糧分著吃,林賽玉雖然見路旁有飢餓的災民看過來,但為了保住力氣,這每天僅有的兩頓干餅,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發善心讓出去,只得咬牙當作沒看見,沿途所過處處是斷壁殘垣的,破布亂枝牲畜屍體的災後荒村,接連尋了兩個,才見到人煙,雨越下越大,蓑衣笠帽已經擋不住濕了衣裳,雨水沿著眾人的頭髮臉頰留下來。
「大娘子,這天不妙,咱們還是速速趕回城去,這裡不如城內堅固,一旦水來了人們的命不算什麼,可不敢誤了大娘子金軀。」張二哥大聲道,一面看著路上亂跑的民眾。
林賽玉被他最後一句話逗笑了,道:「什麼金軀,同樣的臭皮囊而已。」看著天,也確實不好,便應了跟著眾人一起催馬快行。
林賽玉不過這幾日才學會的騎馬,慢慢走倒也不成問題,跑得快了便被顛的東搖西晃,眼看著就要掉下來,那些兵衛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卻誰也不敢提出帶她同騎,正為難時,見前方隱隱顯一處連連的席捲鵬。
「有朝廷的安置點!」張二哥大喜,指著喊,此時林賽玉的馬行在泥漿中,一踩一滑,步步難行,聽見這話兵衛們大喜過望,恨不得一步跨過去,就有人著急一鞭子抽在林賽玉的馬臀上,馬受驚一聲長嘶直向卷棚狂奔而去。
「大膽,何人膽敢衝撞朝廷命官所在!」大雨中卷棚前湧出十幾個手持長矛的官兵,絲毫不懼瘋狂而來的馬,齊聲吆喝著刺了過去。
「吾等是州衙朱文清朱大人手下,大人們手下留情。」惹了禍的兵衛們放聲嘶喊,一面催馬過來,伴著馬聲嘶鳴,林賽玉所騎的馬已經被掀翻,馬背上嬌的身影隨之跌飛,幸好跌在卷棚蓆子上,滑了下去倒在泥水中,齊刷刷的矛頭即刻對準了她。
林賽玉被摔的七葷八素,只覺得背痛欲裂,耳中聽得張二哥等衙役的呼喝,知道如今兵衛可是兇猛的很,不清就敢立刻將她當強盜砍了,也忙**舉手道:「我是,我是鄭州衙役的」
話沒完,就聽一陣腳步響,伴著亂糟糟的「劉大人,劉大人且留在棚內」一雙滿是泥漿的看不出原se的靴子出現在眼前,她抬著頭只可惜漫天澆下的雨水遮住了視線,看不清來人模樣,只聽耳邊一聲驚呼:「你你怎麼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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