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寧十年六月末,一場好雨澆散了京城連續幾天的悶氣,宰相的府都是御賜的,位於京城中最好的地段,有著重重宅院,亭台樓閣,花樹靈石,院子中鮮花盛開,引來無數花蝶,伴著花蝶的飛舞,七八個打扮的青春靚麗的女子笑的穿行在畫廊游台間,正可謂微風拂然,花枝弄影,她們都是宰相家的侍婢,如今剛過午,伺候老夫人歇息去,遠遠的見穿著雲絹衫的阿沅往外走,便齊聲喊她,「姐姐,哪裡去?咱們一起老夫人那裡下棋去。阿沅回身笑道:「有那功夫玩,油嘴們還不快去給我趕幾幅鞋面子出來!」
丫鬟們唧唧咯咯笑成一團,紛紛道:「好貪心,沈夫人離京前給你留個那麼大的宅院,你如今也算個財主,還貪我們那點上不得檯面的,到時候我們可要多吃你家幾罈子酒!」
一行阿沅已經走了出去,聽了只是回身一笑,隱隱聽她們在身後喚了幾聲道:「到底哪裡去?且告訴你一聲,成親前可不能去見你那郎君!」也不理會,漸漸離了後院,穿過內書房,見院子裡一樹紫薇正盛開,一樹石榴花期已過,殘留幾分艷紅,此時被雨水打過更顯濃艷。
「阿沅,阿沅。」書房裡一身家常衣的宰相王珪正在窗前默讀詩卷,看到阿沅經過,忙招手喊。
阿沅幾步過來,施禮道:「大人。」
這個歷史上少見的能夠連續位居宰鋪高職十六年,被諷喻為取旨令旨得旨三旨相公的王珪大人,在家中也如同朝中一般,是個言語不多脾氣甚好的人,此時一臉慈祥的道:「沈大人一家要搬回老家去,走的時候,你可記得去看看她們。」
原來宋朝有規定,官員外任家屬不得跟隨,沈括自貶到宣州後夫人張氏前往相陪一段,本以為皇帝只是一時生氣,沒想到半年過去了,朝中再沒有任何動靜,沈括暗地使人透透回朝呼聲最高的司馬光,看他能不能上兩句好話,結果連人都沒見到,只傳過來一句話「遇事反覆」頗「薄其為人」,搞得灰頭土臉,只得安心在宣州待下去,沈夫人大發了一頓脾氣也沒辦法,一氣之下回京變賣家產,收拾東西回沈括老家杭州去了。
阿沅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士,爹娘雖然沒了,族裡還有親人在,如今看她不了,便替她看了幾門親,阿沅親自看中一個讀書人,雖門戶,但家人老實誠懇,爹娘都做著本買賣,愛阿沅的俏皮伶俐,雙方看中了,便定了日子,七月就要迎娶,沈夫人聽了,大手筆的將家裡的一處外院給了阿沅做嫁妝,消息傳來,阿沅就成了史上做的最成功的使女,不僅如此,她如今行走的宰相家,也頗得一家老的喜歡,同時看到舊主沈夫人還如此大方,就算為了面子也使出了大手筆,好似要嫁女兒一般。
「大人,阿沅曉得。」阿沅笑得露出紅紅的牙齒,一面躬身退了去,到了門口,守門的家院坐了一凳子正在笑,遠遠的看到她過來,都站起來,笑嘻嘻的替她開門,一面道:「大姐兒出去啊?」
阿沅笑著點點頭,一面拿手點著他們道:「別忘了給姐姐我備禮!」的廝們亂笑,阿沅這樣張口給他們要禮,對他們來可不是欺負他們,那可是看的起他們,人家得了那麼重的厚禮,還記著他們這些下人,可見重情重義,都覺得面上有光,笑哄哄的笑著送了阿沅出去。
出了門,阿沅也不坐車,沿街慢慢走,路過點心鋪子買了好些時新吃食,等走到位置偏僻的劉家門前,已經汗濕了衣衫,拿著帕子輕輕擦了,見大門禁閉,院內悄無人聲,不由撇了撇嘴,上前拍門。
「阿沅來了啊?」張四依舊守在門邊,聽到聲音及時開了門,許久不見她來,面上很是驚喜,「聽姐兒要大喜了,給姐兒道聲喜。」
阿沅對他印象還可以,便笑嘻嘻的道:「多謝老爹,到時候可要去吃杯水酒。」
張四搖頭道:「這裡哪裡離得了人……」著往屋子裡悄悄指了指,「成ri沒個人在跟前,我再不經心……」
阿沅撇嘴一笑,吐了兩字「活該!」一面在門道裡跺了跺腳,道:「老爹替我傳一聲吧,聽老夫人病了,好歹主僕一場,我來看看。」
張四嗨了聲,一面關門一面道:「姐兒進去吧,老夫人只怕睡著,她又不在家,姐兒自己進去吧,我去後面喚人來,給姐兒倒杯茶。」
阿沅聽見如此,面上一愣,歎了口氣,看著張四佝僂身子慢慢向後院走去,自己沿著路走向劉氏的屋子,見廊下擺著幾盆花,半活不活的,六月末正熱的時候,門窗禁閉,一推開一股悶氣夾雜著藥味尿臊味撲鼻而來,熏得阿沅幾乎一腳跌出去。
「我的娘唉,這不是要人命嘛!」阿沅揮著帕子,喘了幾口氣,才抬腳進去,屋子裡倒是乾淨,只是傢俱擺設顯得又舊了幾分,也顧不上看別的,幾步過去推開了四扇窗,外邊的熱風捲了進來,帶走了屋內熏人的怪味。
「誰?誰來了?」裡間大床上傳來老婦遲鈍僵直的聲音,伴著悉悉索索的起身來。
阿沅口裡應著,走了過去,只見屋內擺著馬桶痰孟,都堆在床前,也不蓋著蓋子,散發出陣陣惡臭,床邊擺著一張矮桌,上面累著一碟子碗筷,此時窗子打開,引來蟲蠅在上盤旋,緊挨著窗,搭著一個矮床,上面的鋪被未疊,目光落在床上的劉氏身上,這才幾個月不見,整個人都變形了,算起來劉氏還不五十,原本展展的面上堆了皺紋,間雜白髮的頭也不梳,亂蓬蓬的,身上只這一件單衣,上面隱隱有痰跡口水印子,似乎不太適應屋子裡的明亮,正用手掩著眼。
饒是阿沅來之前心裡多大的恨,見了這場面也消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心酸,也不話,將點心盒子放下,挽起袖子,現將馬桶痰孟擒出去,又將用過的碗筷扔到門外,回身從架子上扯下一塊看著還乾淨的帕子,放入尚有半盆水的盆子裡濕了,將劉氏面前的桌子擦乾淨,正收拾著,外邊丫頭腳步咚咚響,剛探進頭來,還沒看清來人,就被一聲音喝道縮回去「去將外邊的東西刷乾淨了,有半點味,我打爛你的手!」嚇得那丫頭沒敢問是誰,就忙按照的做去了。
劉氏適應了屋內的明亮,怔怔看著阿沅挽著袖子裡外忙活,轉眼就將屋子打掃的煥然一新,正揮著掃帚驅趕蠅蟲,一面關了半邊窗。
做完這一切,感覺屋子裡也能住人了,阿沅才拍著手舒了口氣,轉身看到劉氏坐在床上,正看著自己唰唰的流眼淚,眼圈不由一紅,咬了半日的牙,才道:「如今,你可滿意了?」
「阿沅,我……我想見見她……見她一面……死了也瞑目了……」劉氏摀住臉,哽咽出聲。
阿沅在地下站了半日,才慢慢道:「見她做什麼!我與老夫人你相處不過幾個月,我阿沅又是個硬心腸的,看了你這樣子都不好受,她什麼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何苦還要害她?」
劉氏聽了只是哭,哭的阿沅將帕子在手裡揪成一朵花,幽幽道:「想您也不知道,太后親下了懿旨,要與她尋個好人家嫁了,且不必提她及時救了麥災的好手藝,如今各路各府各縣,都是那些官老爺帶著頭爭搶要她嫁到當地,我算著,不定我們兩個能一起出嫁呢,你若念著她對你的好,就饒過她吧。」
劉氏聞言哭也哭不出來了,愕然的看著阿沅,喃喃道:「太后下了懿旨?太后,不是氣她……」
阿沅嗤了一笑,道:「老夫人,你憑著良心,她那樣的人,誰能真的生她的氣?起來也是好笑,當初夫人那一棍子,外人倒都知道是在幫著你們劉家,怎地你們自己反而不知道?還好意思生生唸唸的記恨著?不過,這倒怨不得老夫人和老爺你們,你們又沒做過官,不知道規矩,我阿沅雖然是個侍婢,但也見過許多官老爺的起伏,別的不,就咱們先丞相王安石大人的弟弟,當年就因為在外吃了花酒,被人一本奏狎游無度,官家就將他外放了,老夫人,你問問老爺,朝中可有人奏過他沒有?你問問他,有沒有大人指責他未經嫡妻同意便帶妾進門?我當初怎麼勸你們來著?偏不聽,竟然不告訴夫人一聲,就帶了那人上門來見!你問問老爺,有沒有人指責他寵妾滅妻治家不言?老夫人,這官家的規矩可比不得你們當初在鄉野之地,愛怎樣就怎樣,官家的夫人,都是命婦,打了她的臉,那就是打了朝廷的臉。」
阿沅叉著腰一氣道,看著劉氏面色變得難看,還未再話,就聽身後有人似笑非笑道:「吆,阿沅大姐兒,你這一口一個夫人,的是哪家的夫人啊?我如何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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