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夫人祖上那一輩就跟著太祖打江山,如今雖比不上以前,但家世榮耀也是林賽玉這樣的人沒見到過的,坐在她這待客的屋子裡,但見垂紅的簾帳,鋪地的氈子,無一不透著富貴,屋內麝蘭香靄,氣暖如chun。
林賽玉的目光掃過一旁隔間裡的繡榻,見那裡斗帳雲橫,想到自己家裡不過是在一角扔著一個繡了一半的,不敢穿出來見人的鞋面而已,耳中聽吳夫人慢慢道:「我沒想到你不知道,自那日就替你上了心,著人打聽了,那娘子是大名府人,當時跟劉家連府住著,祖上是個閒居的侍郎,傳到她爹娘這一輩,雖沒做官,也是個詩禮之家,當年劉家抗青苗獲罪時,怕受牽連舉家搬走了,沒成想流落到京城,如今只守著一個瞎眼老母,靠與人做繡活漿洗為生,偶爾以清白身子去宴席彈唱,畢竟是大戶人家出身,若非生計所迫也不會如此,我也時常聽人,倒是個端莊知禮的人。」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林賽玉喃喃道,雙手在袖內相握,只握的指甲掐到肉裡也不覺得疼。
的吳夫人忍不住一笑,道:「夫人也知道太白先生的詩。」話一出口覺得不合適,看林賽玉面上淒然頓現,忙收住笑道,「他們家雖然連府住著,但各有家規,哪能像夫人的那樣?」
林賽玉回神,沖吳夫人勉強一笑,打起精神道,「既然是舊相識,她如今落魄,幫扶自是應該的,想來是被人誤會了。」
吳夫人面上愕然,隨即一笑,點頭道:「那宋娘子是在搶分淤田時,撞上劉大人的,當時就跑了,如果有別的心思,當時就該拉著不放,可見這娘子是個極重臉面的。」
林賽玉便起身,面上憂慮稍輕,謝過吳夫人便要辭去,吳夫人攜著手送好到門口,又仔細了那宋娘子的住處,低聲道:「妹妹,你年紀輕,姐姐少不得你一句,將來家裡少不了進人,如今這個我在席上看了,並不是來挑事的,是個知恩圖報的知進退的,不如就做個人情,抬進來,必都敬你。」
林賽玉身子一僵,旋即笑道:「姐姐的是。」一遲疑道:「既然是個青白人家,怎麼到咱們跟前唱來了,我還給了賞,豈不是埋汰了人家。」
吳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一行:「許是知道你家宴席,旁的做不了,彈個琴表表心。」著思忖片刻,低聲道,「我見過她幾面……」林賽玉聽到這句,脊背又是一緊,如果不是一手扶著阿沅,只怕就要抖兩下,聽吳夫人接著道:「當日認出了只要擋著,不讓眾人看到,那些人雖不認得,只怕也都聽過……誰知偏登仕郎家的一個侍妾站起來指著要宋娘子彈……」
林賽玉強忍著一口氣,道:「誰?」
吳夫人便道:「還有哪個?到哪裡都引得不安生的李家蓉二爺,你日常不是見過的李夫人?起來他家的夫人倒是個好性子的娘子,只不過登仕郎這人……」
林賽玉哦了聲,她去宴席那一次不是拿捏著,哪有心注意旁人,李蓉見了倒是認的,他的夫人就是見了也記不得,也沒心情再聽,再次謝過吳夫人,扶著阿沅的手忙忙的上了馬車,吳夫人站在門前念了聲佛看著走遠了才回去。
一上馬車林賽玉就靠在車板上,大口大口的喘氣,那眼淚就止不住的往下掉,也不敢出聲哭,只怕被人聽到,阿沅將手裡帕子繞了三遭,半天才道:「吳夫人不是了,那時雖然連著住,畢竟年紀,再者家裡也都有規矩,再不會有什麼。」
林賽玉只覺得胸悶的難以忍受,兩手**扣著車板,淒然道:「年紀,才記得深記得真。」
阿沅聽了,皺著眉看她那樣子,忍不住低聲嘀咕一句,扯開簾子沖車伕道:「去城外迎頭巷。」聽得林賽玉一怔,抓著車板啞聲道:「做什麼?我不去,我不去。」
「起來算什麼大事!瞧你這樣!咱們去看看,夫人看得上眼,咱就不等老爺,做個人情,將來必定記著你的好,張狂不起來,看不上眼,就拿出夫人的樣子,呵斥一頓斷了她的念想,老爺縱是一時惱了你,畢竟你們是結髮的夫妻,你又是受過太后封賞的,再沒規矩就此休了你的,男人嘛不就是圖個一時新鮮,久了就忘了,值得這樣哭天抹淚的,你放心,到時候我替你打,打的你出氣為止可好?當日看我那眼神哪裡去了?如今倒像個病貓一般!我就不信還有哪個女子比我厲害的。」阿沅瞪著眼,一腔子惱意的道。
的林賽玉又想哭又想笑,看了阿沅半晌,只得哭笑不得的道:「有誰看到要搶自己男人的女人還能順眼的?你這個孩子,的都是孩子氣的話,她怎麼跟你一樣!」
阿沅便不愛聽,塌嘴道:「夫人這話的,那怎麼叫搶?那是替夫人伺候老爺的人,是奴才,你一個正頭娘子,跟一個妾氏比什麼?沒得辱了身份。我怎麼就跟她比不得?宴席上我也看了眼,不就比我高一些,還沒我模樣好呢。」
林賽玉歎了口氣,知道再也不清了,對於這時候的男子們來,一輩子守著一個女人過,那是很另類的事。
這迎著巷是一片類似城中村的地方,民居散亂,住在這裡的多是走街串巷討生活的販們,此時天近午時,來往的人不是很多,阿阮也沒來過這裡,問了幾個人才到了迎著巷,吩咐馬車停了,將林賽玉從車上拽下來,今日的天格外的好,林賽玉一面聽阿沅仔細腳下雪化了的污泥,一面拿手擋住了眼。
站在這條短短的窄窄的污泥遍地的巷子口,林賽玉不敢邁步上前,一向潔淨的阿沅顧不得弄髒了鞋,拎著裙子推著她就往裡走,口中道:「你怕什麼,咱們就是看看,全城的人都知道了,還不許你知道?」
這話不提則罷,一提林賽玉就覺得心被揪了一把,本已止住的淚水忍不住滾了下來,轉頭低聲道:「我原要為劉家爭個臉面,卻原來讓自己成了笑話,罷了,罷了。」一行著扭身就要走,阿沅聽了這話,不知怎的鼻子也一酸,差點掉下眼淚來,二人正僵持著,就聽一旁院子裡有人道:「玉娘,將這些灰撒在門外,省的人走不方便。」
然後就聽一溫如玉般的聲音應了聲,木門咯吱一聲,走出來一個長條身材紫綾襖兒的女子,手裡端著一盆子木灰,看到這邊有人便好奇的看了過來,這裡的街坊向來互相幫襯,看來的二人在那裡躊躇,以為是尋人的,便忙招呼道:「二位娘子要找哪一家?可是認不得路?」一面就要走過來。
雖離的有些遠,但林賽玉也看清這個女子的模樣,見她年紀二十出頭,用帕子包著頭,瓜子臉淹淹潤潤不擦脂粉,描的長長的眉,顯得精神秀麗,只看了這一眼,林賽玉心就忽悠悠的沉了下去,只怕被她認出來,也不敢答話,將阿沅一拽逃也似的走了,恍惚聽到院內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道:「玉娘,誰啊?可是二郎來了?別讓他髒了腳……」不由腳一歪,踩在自己的裙子上,縱然阿沅拉著也摔倒了,不知道碰到哪裡只覺得疼得厲害,又怕被那女子追上看到狼狽樣子,掙扎著起來,顧不得形象爬上了馬車埋頭哭了起來,阿沅看著她一身的泥,拿手點了她半日,那句你這個窩囊樣啊不來,只得歎了口氣。
馬車晃悠悠的轉頭向城中而去,與一位騎著青馬的公子擦身而過,這位公子戴著白緞忠靖冠,穿紫羊絨鶴氅,身材凜凜端的是儀表不俗,正是風流倜儻的登仕郎李蓉,他聽到車內隱隱的哭聲,嘴角露出一絲淺笑,搖頭自言自語道:「依著你的性子可是受大委屈了。」著話,他已經進了迎頭巷,看到那熱心的娘子依舊有些疑惑的站在原地,因為日光晃著,便瞇著眼向林賽玉逃去的方向看,卻看到一個男子過來,先是面上一喜,快步走上前幾步,忽發覺來人面生,復又低下頭忙忙的轉身回來,就要掩上門,卻聽那人道:「宋娘子,且慢。」同時一雙手抵住了門,面前一張笑盈盈的臉,「人有句話要。」
冬天天黑得早,又起了風,吹得劉家門簷下一對大紅燈籠東搖西晃,阿沅將有些微醉的林賽玉從馬車上拽下來,門房張四早聽到動靜開了門,看到林賽玉裹緊了幃帽似乎被風吹的搖搖晃晃,忙道:「可算回來了,老夫人並老爺都來看了幾趟了,只吳家留了飯,怎的吃得這麼晚,要打發老漢去接呢。」
阿沅應了聲,一肚子火也沒心情話,將林賽玉拽著進去了,張四一面掩門一面嗅著空氣裡的酒味,自言自語道:「夫人也吃起酒來了?」
「早跟你不能吃那麼多,那是酒,不是糖水,錯眼不見竟然吃了那麼多,你真是……真是……」阿沅扶著她,的咬牙切齒,忍不住在林賽玉身上捏了下。
林賽玉便笑了,杏眼帶著醉意看向她,道:「這也叫酒?頂多算桔皮樂棗花佳之類的飲料,時候麥收時節打場,我一個人就能喝一軸,連酒都沒有,你們這些人過得真是沒意思。」
阿沅也聽不懂她的話,扶著她就要往後院走,林賽玉看到劉氏屋子裡還亮著燈,便要過去,口中道:「我還沒給婆婆請安呢,這可是大錯,我可得心,不能做錯了,做錯了就要被休了,你們這裡婆婆大過天。」
阿沅氣的一跺腳,順手從地上撈起一塊未化的雪啪的摸在她臉上,林賽玉被這突然的涼意刺激的打個寒戰,酒意頓時消了一半,瞪眼愣愣看著阿沅,阿沅下手死勁抓住她的肩膀,低聲道:「我往日瞧你也是個有膽氣的,沒成想是個中看不中用的,這才芝麻大的事,你的心就的跟針尖一般,我還你是個爽利人,咱們有什麼什麼,有什麼委屈不只會悶在心裡吃酒,別老爺不要你,就連我也看不上你。」
的林賽玉突的嗚嗚哭了嗚咽道:「你不懂,你不懂。」幸好院子裡風大蓋過了她們話的聲音,要不然早驚動了屋子裡的劉氏,阿沅也不再話,垂著手在一旁站著,林賽玉哭了兩聲,將眼淚一抹,吸吸鼻子道:「好,我怕什麼,我這就跟他們去。」著抬腳就身劉氏屋內走去,走了幾步底氣便有些不足,躊躇不前被阿沅在身後一推,擠到門前,阿沅伸過手就要掀簾子,卻聽屋內傳來劉虎的聲音。
「娘,你還記得宋大叔家嗎?」
劉氏似乎在喫茶,聽了悶悶道:「別跟我提那家沒良心的,當初跟前跟後的比親戚還親,等咱們家出了事,跑的比誰都快,別問一聲要不要幫忙,隔ri連家都搬走了,這輩子別讓我看到他們。」
阿沅的手落回來,跟林賽玉都豎起耳朵,風了陣陣刮來,林賽玉覺得身子不停地發抖。
劉虎沉默片刻,才道:「娘,這都是宋大叔行事,宋大娘和玉樓姐姐定不是這樣,玉樓姐姐給我在花園牆邊埋了些錢……」
阿沅覺得緊挨著自己的林賽玉抖得牙齒都咯咯響,便用肩膀頂了她一下,聽劉氏在內道:「嗯,是那個常爬在牆頭上看你讀書的姐兒吧?起來倒跟你媳婦一般行事,被宋老倌一家寵壞了,也是個沒規矩的……提她們作甚,快去看看你媳婦,怎的這麼晚不回來,越發沒規矩了……」話沒完,就聽林賽玉一聲笑,掀簾子進來了。
「娘,又我什麼呢,害得我打了好幾個噴嚏。」林賽玉拿手握著微紅的臉,幾步走到火爐前取暖,一行道。
劉虎穿著家常衣,早跳起來,替她彈了彈衣裳,接下來,握了握她的手,哎的一聲道:「怎麼的這樣涼。」一面看向跟著進來的阿沅,道:「你這丫頭,也不知道給你夫人帶著綿披襖子。」
阿沅理也沒理,劉虎知道她沒什麼奴婢的規矩,再者也的確不是他們家的奴婢,咳了一聲也不了,劉氏在一旁嘮叨著,又看到林賽玉臉帶春意更是不高興,道:「身子還不好呢,偏又吃酒,忘了那日就是吃了幾杯才病了?」
林賽玉笑嘻嘻的賠罪一面應了,劉氏終是擔心擺手催她去睡了,劉虎便扶著她告退了,夫妻二人倚著走在石子路上,劉虎手裡提著燈,一面問她吃了什麼玩了什麼,林賽玉只是淡笑著隨意答著,因劉虎取笑她你們女子們也吃酒,是怎麼吃法,林賽玉便笑道:「我們自然學不得你們男人們,也不能叫個姐來陪,今個她們都起自己老爺相熟的姐兒,我還沒問你呢,你往日都是叫哪個姐兒陪?」
劉虎便嘿嘿笑了,順口道:「我可沒叫過,我只讓玉樓……」話到這裡戛然住口,夜風捲著一絲涼意打在二人臉上。
「下雪了,快些進屋吧。」林賽玉嘻嘻一笑,推開他幾步上了台階,進了屋門,屋內劉氏早讓英兒點著燈攏了火盆,暖意濃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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