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長友之所以跟著李志強到他家來玩,除了因為學校實在是有點兒悶以外,更主要的是,他存有一種藉機出來到處看看的心思。
錢長友也覺得不管在什麼時候都要知道進退和懂得人情世故,來到李志強家,人家好菜好飯招待著,自己也應該主動些,正好趁著買酒的機會表示一下自己的知情識趣。
剛才帶著李志強進村子的時候,剛好看到一個小賣店的招牌,離李志強家也不算太遠,快步走了一分多鐘就到了……
這個開賣店的人家,是在前面院子靠大門的地方蓋了一間房子來當店面的,就像倉房似的,不過這個房子前後都有門和窗戶,不是那麼簡陋。透過窗戶可以看到裡面的櫃檯,以及聽到裡面人的說話聲。
錢長友進了賣店,見裡面坐著兩男一女三個人,其中兩個青年隔著櫃檯對坐著下象棋,另外一名衣著乾淨利索的中年婦女坐在旁邊的凳子上,嘴像機關鎗似的不停地數落著,在外面聽到的說話聲就是這位中年婦女了。
「李志國,你說你現在這個窩囊廢的樣兒,我當初怎麼就沒有看出來呢,白瞎了我的閨女要跟著你遭罪。我昨天讓你幫我找輛車拉苞米桿,才多大點兒的事啊,你愣是給我撂挑子,弄得我今天還得再跑過來一趟……」
這時候,下棋的一個三十來歲的紅臉堂的漢子開口道,「大嬸子,別在那嘮叨了,你也不看看有人來買東西了,嚇跑了生意,窮的還不是你姑爺。」
那位中年婦女倒是聽勸,停住了嘮叨,還挪了一下凳子讓開一點兒地方。
另一位下棋的青年丟下手中的棋子,抬頭問錢長友買什麼,估計這位就是剛才被丈母娘連番數落的李志國了。
錢長友看了一眼旁邊摞著的啤酒箱子,都是市裡啤酒廠產的一種啤酒,也沒什麼挑選的必要了,「給我來兩瓶啤酒。」
「你沒帶啤酒瓶子來麼?」
錢長友搖搖頭,「沒帶,你這啤酒瓶子要押金是吧?」
李志國點了點頭,「你是村裡誰家的?我怎麼沒見過你?」
「我不是你們村子的,今天是到同學家來玩的。那樣吧,我給押金,喝完了啤酒,我再把瓶子送回來。」
說著錢長友遞過去五塊錢,見櫃檯裡有時下小孩特別喜歡吃的字母餅乾,便又為李志強的外甥買了一袋。
「這是找你的零錢,啤酒你自己過去拿。」
錢長友接過來餅乾和錢,正好又打量了幾眼李志國,不到三十歲的樣子,國字臉上濃眉大眼,很耐看的一個人。
這時候賣店後門一開,進來一個年輕的女人,瓜子臉,長得很秀氣,身材纖細,有點兒單薄,看起來好像是李志國的媳婦。
她看著坐在一邊的中年婦女說道,「媽,飯都做好了,你趕緊去吃吧,別耽誤了回家的時間。」
中年婦女嗯了一聲,起身從後門出了賣店。
「志國,我把飯菜端過來給你呀?」
李志國擺了擺手,「不用管我了,你們先吃吧。」
紅臉漢子看李志國的媳婦走了,笑道,「志國,你這棋藝越來越臭了,下了三盤,一盤比一盤輸得慘,我都不好意思吃你棋子了。估計你再被你老丈母娘罵上兩次,你就不會下棋了,哈哈……」
李志國哼了一聲,也不言語,只是皺著眉頭看著棋盤。
錢長友早就拿好了啤酒,只是他覺得「李志國」這個名字有些耳熟,於是他站在櫃檯旁邊,一邊看棋一邊回想。
「李志國……李志強……李志國……」
錢長友忽有所悟,這個李志國和自己的同桌李志強是同一個太爺的親戚關係,後世最後一次見到李志強的時候,還聽他提起過這個堂哥。十多年後的李志國,不知道怎麼撲騰起來了,縣裡最有名的一個綠色食品品牌就是他經營的。那時候李志國在縣裡也算是一個能夠和縣長平起平坐的人物了,沒想到他沒發跡之前這麼熊,被老丈母娘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地奚落了半天,連口也不還,真是人生變幻,世事難料啊!
眼前這位開賣店的年輕小老闆可是一個還沒有機會發光的人才啊。
想到這裡,錢長友不由仔細地看了一下棋盤上的局勢,李志國這邊還有兩士,兩馬,單炮和兩卒,卒子和馬都已經過了河;他的對手單士單象,兩車兩炮,實力上應該差不多,兩個人雖然還沒有將對方的軍,但也就差幾步了,局面對李志國很不利。紅臉漢子雙車配合得很有套路,估計專門琢磨過一些周密的招數。
「志國,我看還是重新再來一盤吧,這盤你再怎麼折騰都沒戲了。」
李志國手裡拿著一個棋子輕輕地敲擊著棋盤,發出清脆地響聲,悶聲道,「別著急,讓我再想想。」
紅臉漢子看了一眼觀戰的錢長友,「小老弟,買完了東西還不走,看來對像棋很感興趣啊。怎麼樣,看了半天看出點兒門道了沒有?」
錢長友微微一笑沒有言語,「觀棋不語是有它的道理的,大家相互之間都不認識,萬一自己說了一句不適當的話,搞得沒有棋品的一方急了眼,那就太沒意思了。」
忽然賣店的門一響,進來一個女孩子,她舉了一下手裡的小塑料桶,清脆地問到,「你家這裡有沒有酒了,給我打一桶。」
錢長友聽著說話的聲音耳熟,回頭一看正是翁明娟。
「這麼巧,翁明娟,你也來買東西。」
翁明娟文靜地點了點頭,「是啊,你來買啤酒啊。」
錢長友點了點頭,這時候李志國丟下棋子道,「不想了,這盤是我輸了。絹子,怎麼打這麼多的酒,家裡來幫忙的人很多麼。」
翁明娟遞過小塑料酒桶,「可不是麼,裡屋外屋總共擺了三桌才坐開。」
紅臉漢子點了一支煙,笑道,「別看老翁頭當了那麼多年的村支書,還挺威風的,兒女也都算有出息,可除了絹子以外沒有一個在身邊守著,不主動地多找一些人幫忙,行麼?」
翁明娟不滿地瞪了一眼紅臉漢子,「潘振東,你這麼大的人了,怎麼說話這麼難聽,不會說話,沒人拿你當啞巴。」
潘振東吐了一個眼圈,笑道,「我說絹子,我也只是實話實說而已,沒說過份的話呀。反過來說,我怎麼也大你十來歲,你也得叫我一聲哥吧,你怎麼說話那麼沖,那學不是白上了麼。」
翁明娟小臉繃得緊緊的,哼了一聲,把頭扭到了一邊。
李志國拿了個小漏斗放在小塑料酒桶上,便開始從酒缸裡面打酒,他笑道,「老支書這麼多年以來為村子裡辦了不少實事,家裡的豆子打得那麼晚還不是因為幫大家忙乎了,他老人家的威望擺在那裡,那麼多人今天去幫忙,都是自己去的,根本不用叫。」
潘振東微微哼了一聲,「志國,你是得了老翁頭的照顧,當然為他說好話了,我就沒有必要浪費那個精氣神了。」
說著,他伸手要開始重新擺棋盤,一旁的錢長友連忙攔住,「先別動,你們彼此之間還沒將對方的軍,最終定出勝負呢,我剛剛看出來了一點兒門道。」
潘振東哂然一笑,「小老弟,你還是不會下棋啊,我和志國下了這麼多盤棋,早就一眼可以看出去四五步了,沒有必要真的去將軍。」
錢長友微微一笑,「總用眼睛瞅著,難保不出漏子,我來走兩步看看。」
潘振東彈了一下煙灰,滿臉輕鬆地說,「反正也是閒著,那你就走兩步吧,不過我可事先跟你說了,如果你在五步之內將不到我的軍,那你肯定會被我將死的。」
錢長友也不作聲,往回跳了一下馬。他早就看明白了,潘振東的車用得很好,尤其是雙車配合的時候,有一些套路,而且很兇猛。自己有把握用四步吃掉對方一個車,破了對方雙車合併的套路,那麼潘振東將自己軍的殺招就會迎刃而解了。這樣的破解方式說難不難,關鍵是能夠看準,看到那一點。不知道李志國怎麼沒有看出來,可能和潘振東下棋下得次數太多了,有點兒思維定勢了,抑或真的被老丈母娘罵暈了
潘振東一幅不以為意的樣子,懶洋洋地挪著棋子,可在第四步的時候,錢長友又跳了一次馬,結果形成了馬後炮,潘振東的選擇只有被馬踩掉一隻車,或者被炮打掉另一隻車。
潘振東一下子扔掉了煙頭,臉膛也變紫了,有些失聲道,「cāo,你怎麼走的,瞎貓碰到死耗子了吧?」
錢長友心中不屑,就你琢磨這兩步棋,還洋洋得意起來了,比市裡面擺攤弄個死局騙錢的老頭們差遠了。下棋這東西,歸根結底就是數學的東西,偏生自己就喜歡數學,沒事就琢磨,愛好鑽牛角尖這一口,你能不吃癟麼。
李志國給翁明娟打完酒,找完錢便湊了過來,「老潘,碰到對手了吧,呵呵,讓你總跟我狂,這會兒讓你知道什麼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現在的潘振東,和錢長友剛進賣店時見到李志國的神情如出一轍,對李志國的奚落充耳不聞,兩眼盯著棋盤,手裡拿著棋子下意識地敲著棋盤,發出叮噹的響聲。
這麼凝重的氣氛,翁明娟也好奇地走近看了起來。
「錢老大,我說你是不是自己在賣店裡喝起來了。」
李志強人還沒進屋,聲音就從窗戶傳了進來。
錢長友連忙站起身來,拿起那袋餅乾,對已經進了賣店的李志強說道,「我看了一會兒棋,把時間給忘了。」
李志強把兩個空啤酒瓶子放在櫃檯上對李志國說道,「大哥,給你錢,拿兩瓶啤酒,空啤酒瓶子先給你撂這。」
李志國沒接錢,起身道,「不是跟你們說了麼,要喝酒的話直接來拿就行了,用不著那麼麻煩。」
「那可不行,我媽說你開個賣店挺不容易的,能算清楚就算清楚。」
李志國無奈地苦笑一下,把兩個空啤酒瓶子放到啤酒箱子裡,然後指了一下錢長友問,「志強,那是你同學。」
「對了,這是我同桌,我的學習榜樣。」
李志強嘴裡胡扯著,一眼看到了站在一邊的翁明娟,又接著胡說八道起來,「翁明娟,打完了酒怎麼還不回家,是不是一看到我們錢老大就邁不動步了,你家裡的客兒正等著喝你的喜酒呢,還不快走。」
翁明娟氣得滿臉通紅,踹了李志強一腳,扭身就出了小賣店。
被李志強一鬧,錢長友也感覺到有些難堪,拎起自己已經買好的兩瓶啤酒催促道,「別在那胡咧咧了,我買了啤酒,趕緊走吧。」
李志強開心地笑道,「呵呵,都被我說得不好意思了。大哥,我先回家了,一會兒再來你這裡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