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中無日月,唯有燈火珠光輝映,只如白晝。黃袖倩影為柴扉所隔後,謝長風忽地心中一動,尋了一石碗盛了半碗冰火藍津,復回昭佳近前。他伸過手指,將昭佳香腮一緊,立時有櫻口張開,他慢慢將這碗冰火藍津灌入秦昭佳**。
既畢,謝長風鬆開手指,卻一掌抵到秦昭佳膻中**,一掌抵到百會**上,催運真氣而入。此時他神功大成,及得冰火藍津與神獸朱厭肉之助,內功之深,天下已罕有人能望其項背。此刻他全力施為,立時真氣帶動之下,冰火藍津的完全化到昭佳**。
如此,過了一個時辰,秦昭佳面色漸漸紅潤起來,謝長風大喜,伸手搭在脈上,跳動又自強了些許。他心知這冰火藍津除了助長功力之外,實也是療傷聖品,如此昭佳必定有救。他欣喜之下,忍不住在昭佳面頰之上輕輕一吻,意態得得。
黃袖卻於此時進來,見得如此,自是心下黯然,只覺師姐肉身化去時,謝大哥終會為師姐徇情而死。念及相思成空,更憐及謝長風如此癡情,她心下又是感動,又是淒然,實是百味交集。站了片刻,她收拾情懷,因笑道:「謝大哥,師姐的情形怎樣了?」
謝長風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復低下頭去,淡然道:「你既是不信我,又問我作甚?」黃袖聽得這話中冷淡之意,自是憤然,大聲道:「謝長風,師姐她早死了!你醒醒吧!」
謝長風見她如此,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只得擺擺手道:「這是我的事。你不要管。」
「哼哼!你若如此隨她死去,我如何可出得此洞?」黃袖冷笑道,「謝長風,你枉稱大俠,難道要對我這樣一個小女子失信嗎?」
謝長風聞此相激,知她是一番好意,自不便在冷言相向,便道:「罷了!罷了!黃袖,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情形非如你所想……」說到此時,謝長風看她面上兀自有不信之色,也不解釋,只是笑道:「既是如此,我這就隨你去尋找那出路如何?」
黃袖自是大喜,當下應是。謝長風將棺蓋壓上,略略露出一條細縫,輕掩柴扉,自隨了黃袖出去。
※※※
雙方的人,忽然都住了手。二十三把長劍還剩下十把,分四個方位,依然牢牢地圍住了吳飛鴻一干人。魔教的左右二供奉各持刀劍,暗暗封住去來之路。但吳飛鴻似乎意態悠閒,渾不把這些人放在眼裡,只是直勾勾地盯著姬鳳鳴。
「老婆!這裡可是揚州城外了,三更之前,我若進了城,你可就是我的人了!嘿嘿!」吳飛鴻說到後來,竟自**笑起來。那神情當真是要多不堪,有多不堪。莫游在旁邊很好心地小聲提醒道:「師兄,在各位嫂子面前,您老人家多少注意些形象啊!」
某人卻全不領情,大聲道:「小游啊!敢愛敢恨,想到什麼就說什麼,這叫豪放不羈,英雄本色,這幫小丫頭最是喜歡。不信,你看她們。」
果然,此言一出,柳凝絮自是掩口輕笑,冷梅風疏影立時便顯得不如何冷了,頗有些「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意思,申大小姐雖然先是忍不住在某人背上輕輕掐了一下,接著自己也笑了起來。倒是姬鳳鳴果然直笑得花枝亂顫,最後方道:「老公啊!我看,今夜咱們就在揚州城外,好好的賞賞月吧。——等你到我蜀山來的時候,不知將有多少女弟子會被你迷倒。」
此刻夜幕已降,鳴蟬早歇,唯有一陣陣寒蛩低鳴傳來。吳飛鴻瞥了瞥天上,黑漆漆的一片,有個鳥的月光啊,只是這話當然不能這麼說,不然很失風雅的,他只是嘿嘿笑道:「如此明月朗朗,清風細細,正所謂良辰美景,有如此幾位佳人相伴,良朋相佐,飲酒吟詩,實是生平快事……只是,這些還是等你先入我吳家大門再提不遲。至於蜀山之行嘛!為了峨眉女弟子的終生幸福,本大俠自然當仁不讓,赴湯蹈火,九死那個不辭,爬也是要爬去……」事實上,這傢伙是感覺背上忽然又是一陣熟悉的疼痛感,這才立時停止了這番胡言亂語,不然,不知道這無恥的傢伙又會說出些什麼來。
「什麼啊?你們兩人是瞎子啊?這天上污漆摸黑地,有個屁的月光啊?」發出與如此「良辰美景」不和諧聲音的這次卻不是申蘭,而是莫游這愣頭青。吳飛鴻大是惱怒,回過頭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轉過頭去對姬鳳鳴說:「……那個,鳳鳴啊,這小子這兩天眼睛有點問題……啊哈……啊,不要介意啊!」申蘭本為莫游「仗義執言」,卻被柳凝絮暗暗拉住,搞得她一肚子的委屈。
姬鳳鳴嫣然笑道:「這小傢伙不識風雅,鳳鳴自是不會與他計較了。」說時,纖手一揮,圍著吳飛鴻一眾的劍客各自後退了兩丈,她又拍了拍手,林中走出一干女弟子,捧了酒罈,放到姬鳳鳴與吳飛鴻之間,說了聲「請」,衣袖一拂,六個酒罈齊齊飛起,急速撲向吳飛鴻面門而來。
吳飛鴻大驚失色,大叫道:「媽呀!鳳鳴,你想謀殺親夫啊!」說這話時,他手亦不閒著,一把滄海長劍一陣亂舞開來,或挑,或抹,或刺,或拍,六個就壇最後竟然直直疊立在他長劍之上。這一手,漂亮之極,在場眾人無不喝了一聲彩來。
吳飛鴻將酒罈每人發了一壇,厲鷹與莫游二人自是大喜,三女卻是眉頭緊鎖,暗道:「這酒自己哪能喝得光啊,而這姬鳳鳴送的酒,能喝嗎?」吳飛鴻卻不顧眾人反應,拍開泥封,一仰脖,咕嘟咕嘟的大喝起來。厲莫二人向來唯吳飛鴻馬首是瞻,早已酒蟲爬動的他們自是效仿。唯三女不知為何,就是沒動手。
姬鳳鳴見此也不勸酒,只是手搭涼棚,看了看天色,方笑道:「如此良宵,美酒佳人,且讓鳳鳴撫琴一曲,為諸位下酒如何?」
「哈!算了,還是老公我來撫琴,老婆,你為我等跳一曲舞如何。」吳飛鴻嬉皮笑臉道。
姬鳳鳴不料這無賴居然還會撫琴,心中訝異,卻依然笑道:「如此,甚好。」
在雙方實力均衡,各自僵持下,事情居然演變成如此模樣,便是任何智比天高之智士,想破腦袋也是想不出來的。但是,江湖,又有什麼不可以的呢?更何況,有吳飛鴻的地方,就有傳奇,你說是嗎?
※※※
方踏入碧落之門,黃袖卻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黃泉殿內,雖陰風淒淒,略有涼意,黃袖經這數日苦修,ri服冰火藍津,內功漸深,已可直追吳飛泓。這碧落之內,建築佈局與黃泉並無二至,可烈焰遍佈。奇的卻是以黃袖修為,竟覺寒氣逼人。
「謝大哥,碧落之地,傳為仙家之境,本該美輪美奐,如仙似幻,有如此烈焰,卻為何如此陰冷?」黃袖搓了搓手,似覺極其的寒冷。
謝長風輕輕看了她一眼,輕歎道:「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做神仙無憂無喜,當真就逍遙自在嗎?」言下之意,碧落奇冷原是情理之中。
黃袖見此問立時引出他如此多感慨,因溫柔笑道:「謝大哥,神仙虛之事,多數虛無,此地當是地貌寒石,或是天地異寶所致,你說可對?」那神態,宛然當日黃山初遇,溫柔卻不失活潑。
謝長風略一詫異,料不到她其實早知此地情形,剛才相詢,不過是引開自己思路,想讓自己「復原」而已,謝長風暗自苦笑,心下卻感念她一番好意,越覺欠她太多,下定決心助她出去。
「謝大哥,我見你武功大成之日,曾書下『曾向滄溟下浮木,夜濤相共接盲龜』此是何意?」黃袖本要轉移他精神,便問起當日瑣事來。
此番苦心,謝長風自是洞悉無遺,便順她之意,說道:「當日我將《長風真經》大意悟得,心頭忽然想起以前聽過的一個佛經故事來。」
黃袖微微撇嘴:「《長風真經》乃道家經典,如何讓你聯想到佛家故事來?」謝長風見此情態,恍惚憶起舊時黃山那個責問自己為何視天下英雄為無物的黃袖,不禁一癡。
黃袖從未見他如此呆看自己,卻不禁面上一紅,低聲道:「謝大哥,卻是我說錯了?」
謝長風立時回過神來,自覺詫異,自己未曾有如此失神,但他心中坦蕩,不願再糾纏於此,卻道:「沒有。但所謂殊途同歸,呵呵,佛道兩家經義上原有相通之處。」他頓了頓,暗自凌空輸了一道炙熱真氣到黃袖**。此時他神功既成,服冰火藍津既久,真氣早超越陰陽範疇,yuyin即yin,yu陽亦陽,這道真氣一入黃袖**,她身上寒氣立時消減無數,只是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此是謝長風凌空輸來真氣,只道是自己已適應此地情狀。
謝長風微微一笑,便不在向前,停了下來,尋了一處石凳,兩人各自坐下,細細說起剛才未盡之言來。
「佛經中說,海上常飄浮一塊小木板,板上有一孔,孔小,僅能通過一海龜之頭。有一雙目失明之龜,百年向上探頭一次。大海茫茫,木板飄忽不定,它要遇到此板,並從小孔探出頭來。難度之大,不言可知。」謝長風以一種低沉的語調似在吟唱一首舊時的歌,「芸芸眾生,yu脫離生死苦海,便如此龜遇到浮木一般苦難重重。佛祖說此之意,卻是要修道之人兢兢業業,不可懈怠。」
「哦!我明白了。謝道韞那兩幅畫上,所繪之意,正是隱喻此畫為浮木?」黃袖恍然大悟。
謝長風點了點頭,補充道:「自然,畫中隱藏了無數行功密法,經脈運轉,真氣順逆之道,你看出來了,就是看出來了,看不出來的,呵呵,我也無法教你。」
黃袖卻笑道:「有謝大哥與師父等保護我,我還學那什麼高深武功做甚?」言下頗是認真。
謝長風看她清澈眸光,想起水晶棺中命如懸絲的昭佳,心頭卻莫名的一痛,眉頭輕輕皺了皺。黃袖善解人意,知他念及師姐,忙道:「對不起,謝大哥,我不是故意的。」
謝長風搖了搖頭,淡淡道:「死者已矣,與你無關。」他見黃袖依然面露歉然,眸中淒楚,卻以為她念及了昭佳,於是復道:「黃袖,你師姐對我情深意重,生死相隨,實是世間奇女子。我負她良多,必要找到出路,讓你重見天日,方能報她深情萬一。」
不知為何,聞得此言,黃袖卻幽幽道:「人死如燈滅。若幽明無途,一逝如煙,你若在此地為師姐痛哭泣零,呼天搶地,她卻未必能聞,不過是徒惹傷悲,傷己誤人而已。若天人有道,她亦自歸塵土,必不願你痛不欲生,以淚洗面。陰陽殊途,天人兩隔,既是緣分已了,謝大哥難道你還要效那古今愚人,日日相隅而泣嗎?」這番話,世俗之人聞了,未必能解,只道黃袖要謝長風薄情寡意,但謝長風何等樣人,自是立刻解了她話中勸勉之意,心下感激,因笑道:「黃袖,多謝你了。只是你師姐……呵呵,不說也罷。我們去找路吧!」
黃袖只道他並未完全釋懷,卻也無法再勸,只得依他,復向前而行。
二人終繼續前行。前方依然烈焰熊熊,黃袖漸不能支,謝長風便又暗中輸入真氣相助。如此行走,踏遍整個碧落之地,竟並無出路。當真是上窮碧落下黃泉的找出路,但果然兩處茫茫皆不見。
好在二人困此已非一ri,心緒已定,黃袖見謝長風神智漸清,此行目的已達,便也不計較是不是有出去之路,心下暗道:「何必一定要出去,雖你對我並無情意,但便如此終老於此,此生已足。」謝長風看她神色淒然,只道她心憂出去之事,於是柔聲安慰道:「黃袖,不必心憂,終會尋到出路。」
聞此,黃袖嫣然一笑,一淡如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