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我的神經過敏,這進宮去的一路上的人似乎都在朝我行注目禮。有的用奇怪的眼光匆匆一瞥,然後轉到一邊去竊竊私語;也有的遠遠向我躬身行禮;另有幾個較熟悉的宮女也遠遠的對我和善的微笑打招呼。
我又做了什麼引起眾人的注意了嗎?
一路走到書房,蓮已在那裡面等我了。
他穿著月白色便袍,外面套著滾金邊絲繡的外袍。黑色長髮高高束起,戴起額冠。鼻子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正在忙碌著處理公文的模樣。
聽到我到來的通報,他摘下眼睛,捏捏鼻樑,道:
「你終於回來了,拉拉。」
「呃……抱歉,沒向你說一聲就擅自出去了。」我有些愧意。
對我來說只是離開了兩三天的光景,但在人間界卻已是大半年之久。這一轉變讓我著實有些無法適從。
「算了。」蓮起身向我走來,正要說什麼,門外的使女上前來,擔憂的道:
「陛下,您的午膳還未用呢!」
蓮看看她,低呼一聲:「好吧,現在端進來吧。」
我看向蓮的側臉。可能是頭髮束起的緣故吧,感覺這樣的他看起來更老成穩重許多,不似曾經的庸懶、高雅。而他漸增的凜冽的氣勢中夾雜著更多的是壓抑和悲哀的無趣。原本俊秀的臉形更顯瘦削,那雙曾讓人覺得風情萬種的桃花眼此刻卻是細長而犀利,連左眼下的那棵美人痣都只讓整個人看起來更嚴肅冷淡。
現在的蓮,絕對不會讓我誤認為是「漂亮的大姐姐」。是因為近來公國的情況讓身為王的他不得不冷酷起來而變成了現在這樣,還是當上皇帝的人最終都會變了樣呢?
蓮走到圓桌前,並邀我在他對面坐下。我看著他隨便喝了口湯,問我道:
「這些日子,你究竟跑到哪裡去了?」
「呃,我……很抱歉。」
「你闖進魔法公會用了傳送之陣後,公會的**師就立即派人來稟報我了。我命他們追蹤你的下落,只查到你是利用魔法陣去了波萊達群島——我知道你與以撒之前曾去過那裡,便推想也許是你在那裡的什麼舊識臨時有事,所以讓你趕去了。
但,我很失望的是——你似乎完全沒有考慮到公國裡當時的情況——作為公國的子民、羅絲的傳人,沒有比對外開戰中的公國更重要的事了吧!」
我沉默不語。
「你當然也有處理自己事情的權利,但請不要忘記了自己的另一重身份——你是德裡奇聯合公國的『羅絲』的傳人!對公國來說,是有重大象徵性意義的信仰偶像。」蓮繼續道:
「前年誕生日祭典前突然失蹤,加上這次在派出軍隊出發前的祈福祭奠也缺席,你這一系列的失誤,已經給自己在貴族和信徒們之間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
他歎了口氣,重重的靠在椅背上:「我並不是要責備你什麼,只是,因為你失蹤以來發生的事實在太多,後果也太嚴重,實在讓人焦頭爛額啊!」
「呃……發生了很多事嗎?」我小心的問。
「你大概也聽到了,以撒他們現在已經轉移到南方去了。」
「恩恩!」我努力點頭。
原來,以撒他們率領大軍從皇都古勒達出發西行,主要以大陸西岸地勢平坦的西洛妲平原為基地對路那作戰。
西洛妲平原的北上有菲佛大陸第一大港口卡奈爾,南邊有港口城市坦妮斯姆。因此,正適於用來作戰前準備用的大量船造及兵力囤積。而且,那一線的海域、岸口狀況也非常適於戰船的停靠、出航。更是公國大陸距離路那到比較近的地點。
從西洛妲平原基地到達皇都的道路便利,那裡古來就是商賈往來的要道。一方面可以及時得到來自皇都的支援及補給,便於情報傳遞;另一方面,也可以預防皇都因兵力空虛而受威脅的情況,有利與隨時回防。
但是,唯一的缺點是基地海岸對面的路那島岸是無法登陸的暗礁區。雙方僵持不下,雖然公**力佔優,但路那人依靠其熟悉地域及善於海戰的優點,讓公國吃了不少苦頭。
在這樣的情況下,公**決定放棄從西洛妲平原發起的攻擊,大舉轉移南下,計劃從公國最南邊的克拉姆德省,反攻路那最南端的謝佛洛角。
與次同時,卡頓突然公開宣言,聲稱德裡奇以荒謬的理由為借口對中立島路那發動攻擊,實為侵略。並以正義者的身份公開派兵前往路那進行「援助」。
在此之前,路那上與公**對抗的當地民兵中也有卡頓兵假扮的,但卻一直未公開。此刻,卡頓有意挑起了站端,卻又把責任推到公國身上,然後再扯去面紗,光明正大的登上了路那島。
公國對此雖然氣憤,卻也苦無證據指責卡頓事先與路那**——一切都只是科裡私下透露給以撒的小道消息。而公國已騎虎難下。
在這樣戰局漸轉向劣勢,又面對軍隊大局南遷的勞民又傷財的節骨眼,各地的勢力自然不會默不吭聲。眼看要大持久仗了,以皇都為首的一大批貴族、大臣們又開始駁斥當初開戰的決定。太后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趁勢興風作浪,反戰勢力重新抬頭。
雖然也有一些人認為,既然卡頓這麼來yin的,更要全力拼贏——但這部分畢竟是少數,大多數的人民還是希望和平的。
最後,反戰勢力把矛頭指向了支持以撒的皇都神殿一派。一來是因為神殿曾在上一次的爭論中極力主張開戰;二來,我成了導火索——怎麼又是我?好像魔界的事也是如此……
當初,緊隨以撒之後的第二批軍隊出發前本來是要舉行祈福祭的,但因為我突然不知所蹤,於是臨時取消。借此,又引申出了許多猜測。
有人說:因為神明也不支持戰爭,所以即使舉行祈福也得不到神明的祝福。在這樣必將失敗的情況下,為避免祈福祭上可能會出現的不好的預兆,唯有將之取消。也有人說:神殿和我以危害公國為目的,有意挑起無謂的戰爭,等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就腳底抹油了。還有人說:我在祭奠前被人暗殺了,並以此來預示戰勝無望。
總之,這些多半都是太后那邊的人散佈出來的謠言,藉以煽動民眾的反戰情緒,最終達到削弱甚至扼殺以撒的目的。
我不明白的是,蓮都已經當上皇帝了,她為何還要一直緊追著以撒不放,好像非要將以撒趕盡殺絕似的。以撒對她還有什麼威脅嗎?
與我同一陣線的神殿派們大受打擊,為挽回聲望,還曾派出過百人的神官團隨以撒軍一同南下支援作戰,以此表示神殿對公國的忠心以及支持。目前形勢才略微有所緩和而已。
這前後時間裡,又發生前親衛團長維爾;肯恩病故一事,由其養子安布莫司繼任。親衛團雖已沒落,但由於其與太上皇及皇族的密切聯繫,還是轟動了一時。
安布莫司一上台,剛好是以撒大軍南移之時。大量皇族軍力遠行,使得皇都兵力空虛,極其脆弱。卡頓正式介入路那之戰,公國又恐其從撤走了駐軍的西岸平原登陸進攻古勒達,因此由太后及親王催斯推薦,親衛團迅速重振其勢,不僅掌握了皇都古勒達的軍備大權,而且也接手了以撒留在西岸基地、準備分批南遷的殘餘兵隊。
「真的是發生了很多事呢……」我抓抓腦袋:「這麼說,安布莫司是由太后推薦——肯恩家果然是和太后……」
我考慮著,「**」這個詞要不要直白的在蓮面前說出來。蓮卻早已猜透了我的想法,點頭道:
「嗯,沒錯。」
「那麼……」我呆呆的看著他:「安布莫司他把以撒府上的士兵全部撤換掉的事,果然也是與太后的直接授命有關?」
「是的。母后她並未事先與我提及此事,而是讓肯恩直接在早朝上當眾提出,並大肆渲染、遊說……他的冠冕堂皇的理由獲得了大多數大臣們的同意。在那種情況下,即使我身為王,也不能任意憑私心的理由,駁回大臣們的聯合建議。」
這一點我明白,蓮作為皇帝要考慮到諸多方面的影響,若他專橫執政,在這敏感的時期很可能引起更多的不滿。
但是把皇都的軍事大權交給別人、交給與自己意見不合的太后一派,實在是很不明智的啊!這幾十年來,安法洛皇族逐漸削弱親衛團及各地領主的軍事力量,同時壯大皇族軍隊的勢力,其意圖就是要更實際的掌握權利。大概是想要逐漸轉變公國鬆散的政體,也鞏固安法洛皇族的絕對統治。
話是這麼說,但蓮除了把權利交給親衛團之外,卻也別無選擇。正如魁恩曾經對我說過的:蓮,比起征服,他更適於安撫。他也許不能將處與危境中的國家拯救,但能在太平中給國家以盛世。
原來魁恩當初所擔憂的局勢,並不僅僅是公國對外的外交狀況,更是公國內部、具體說來就是皇都之中有關皇族軍隊與親衛團的爭鬥。
這樣的蓮,需要有可靠的人來輔助,那便是以撒——魁恩是這樣設想的。有蓮的能力,可以把公國變得富庶強大;有以撒的能力,可以在危機的戰時,保持公國的安全與duli。
但是,魁恩的計策裡唯一的不安定因素,就是以撒的真正意向。雖然是自己的兒子,但畢竟他的出生和成長環境都是不同尋常的。魁恩自己也有些擔憂著這一點。而太后會跳出來和蓮及以撒作對的事,也是在魁恩的預料之外吧。
「所以呢?」我問:「太后她現在在皇都的情況中雖然是佔有一些優勢,但神殿也挽回了不少人心了吧?」
「恩……」蓮皺眉道:「這還在其次,目前更重要的是以撒那邊的支援問題。他們南移為不驚動路那,所以是分批進行的,可是現在有一部分殘留在西洛妲平原基地的軍隊被親衛團以保衛皇都的名義攔下了。以撒他們到達克拉姆德省後一旦與路那開戰,而對面又有了卡頓的支援……恐怕不妙。」
「什麼!!」我驚叫:「以撒那邊現在有多少人?」
「五萬左右。」
「難道不能強令軍隊派去增援嗎?」
「可以到是可以。」蓮思索著,一邊說:「但解決了這一時,還是沒用。如果母后她私下下令斷絕糧草等支援……我需要更有力些的、可以徹底排除母后的妨礙的方法……」
「有辦法麼?」
「我已經派人去父親那裡了。」蓮道。
對哦!找魁恩來,雖然他已退位,但仍是很有影響力的,而且此刻能夠制得住太后勢力的也就只有他了。可是……
「可是,他會贊同我們嗎?難道他不會站去太后那一邊?」我問出心裡的疑問。
「父親他也許確實不會主戰,但卻也絕對不會放以撒在那種危險的情況下不顧。」
「真的嗎?」我似乎看到了一線曙光。
「恩……他會的,倘若屆時他有猶豫……我也會……也許……我還有最後一張王牌,也許能讓他與母后反目,而極力援助以撒……」
「什……什麼!?」我瞪大了眼,伸長耳朵向他貼過去。
他轉頭看向我,淡然一笑,笑容中有些淒然:「是啊……也許。」
什麼嘛,答非所問的。
「那,太后為什麼總是針對以撒啊?」我看問不出結果,便轉移話題問道。
「母后她……大概也是為了公國……吧。」
蓮回答得漫不經心,似乎在思考些別的什麼東西。
「你和太后究竟有什麼不和啊?」我又大聲問,拉回他的注意力:「雖然你好像總是在幫我和以撒,而且有時好像熱心的過火,但我實在覺得哪裡不對勁!」
他匆匆瞥我一眼:「我與以撒是兄弟,互相輔助難道不對嗎?至於母后……我只是在某些事上與她做法不同罷了,沒有什麼不和。
與其說這些——你這大半年,一聲不吭的究竟做什麼去了?!」
「哎?呃……」矛頭突然轉到我身上了。
「我本想派人去波萊達把你找回來。但緊接著,波萊達那裡好像就出了什麼大事。幾個國家的聯盟管理部開始介入調查,因此我便也不方便再派人前去……另一層面上,我懷疑波萊達的事件就是你的傑作呢!」
真是……好敏銳啊……我有些尷尬的笑笑。
「呃……是、是有些關聯啦。因為那裡所發生的事,我被迫進入了一個信息封閉又無法回來的地方……」
「是嗎?」蓮繼續逼視。
「呃……恩!」我咳嗽一聲,扮作正經的道:「實際上,我突然跑去波萊達,是為了取回我的密寶。」
「羅絲一族的密寶嗎?」他略顯驚訝。
「是的。那在多年前已經被公國送給卡頓了。也許對你們來說,並不在意是否要取回它。但對我們羅絲一族來說,那是有非常重要的意義的東西——先皇不也是在未經過羅絲的認可的情況下把它送人的嗎?
因此,或許你覺得我拋下正處於重要時刻的公國跑去找密寶,是件輕重不分的諢事,但對我而言,那才是我的最終目標。」
蓮聞言,沉默片刻才又道:「不……當初密寶被當作姑姑的嫁妝而送給卡頓,若非我當年幼小,一定是會極力反對的。
密寶對你們族人而言的重要性,雖然與其對於公國的意義不同,但基本上都是同等的。那是『公國的羅絲』所擁有、守護著的,也是象徵著聖女神官保佑的國寶——我是這樣認為的。
爺爺做得太草率。即使為求和平,也沒有必要把國寶那麼隨意的送出去。
而現在,用密寶換來的短暫和平已被打破了,又是卡頓違約在先,我們要拿回密寶理所當然。更何況……」
他起身走至窗邊:「卡頓的太子宣稱要手持『羅絲的密寶』親征路那,讓聖女神官保佑他獲得勝利……這對我們公國來說,不是很諷刺嗎!」
我跟在他身後,不語。
停頓半晌,他又再度開口:「但我不明白的是,你若要尋找密寶,為何去波萊達?如果是因為在此時刻前去敵國會引人非議,你大可與我商量後,讓我來安排。」
「不。」我答道:「據我那時所知,有偷得密寶的人去了波萊達,因此我才追去的。」
「密寶被人偷走了?」蓮皺眉:「那麼,你去波萊達的收穫呢?」
「呃……原來只有些線索……」我吞吞吐吐的道:「看來密寶並沒帶在那人身上。但密寶被偷應該是真的。
可是我回來後又聽說了傑;索姆達的傳言,很是驚訝。我也很困惑,但……我想傑可能是故意散佈謠言,藉以擾亂軍心。」
蓮看著我,半晌才有道:「寧可信其有。我倒覺得密寶還在卡頓手裡的可能性大些。
此外呢?沒有什麼線索了嗎?」
「呃,線索麼……我已經拜託比較靈通的人去打聽了。」
「這樣嘛……」蓮呼出一口氣:「行了,我想……這幾天再安排和幾位大神官們討論一下對策,然後就等父親那裡的消息了。
你先回親王府去等著吧。本來可以留你在宮裡,但讓你回去那裡也可以監視親衛團的舉動。看來親衛團要控制親王府的目的也不是那麼簡單——總之你別再突然失蹤就好!」
我連連應是,遂轉身離去。
本來以為事情終究會好轉,然而三天後,蓮派出去的使者帶來了一個令全國震驚的消息:
魁恩;安法洛已於一周前被人毒殺於別莊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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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汐語錄:這章裡有好多關於地形的敘述,之前的章節也有,大家也許會看得糊塗了吧。本來說是要把地圖貼出來,但好像沒辦法貼在這裡。玄汐在91那裡貼了關於本書的地圖,有興趣的可以去找找看,或者來信到索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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