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
我看見洞窟內閃出白色亮光,伴隨著巴托魯斯撕心裂肺的高八度鬼叫聲,心裡正是一驚,又聽見玻靈曖昧的呵呵輕笑。
「怎麼回事?」我爬坐起來——幸好有恩裡思做墊背的,所以摔得也不痛,顧不上別的就一個勁往洞窟裡望。
被我撞到了腰後又被我坐倒在地上的恩裡思倒無暇顧及其他,只能一個勁的趴在地上掙扎。
伊恩……伊恩不會真的……
我想起巴托魯斯方才說的話,心裡又涼了半截,連忙爬起身就往洞裡沖。
刺眼的一陣白光照得我眩目,然後:
「哇~~~~~~!!」
我蒙住眼,轉過身,剛好撞上才趕過來看情況的恩裡思。
「哦……恩……小伊,我不知道你有這癖好。」他看看我身後的白光源頭,又看看我,然後很不以為然的道:「快把衣服穿起來吧。」
我很高興看到伊恩已經從水裡甦醒過來,但是……
唔……**……**……**……
我看見一個光溜溜的男人……還是芙蓉出水圖……天啊……我純潔無暇的17歲……
我還蹲在洞口邊托著腦袋自怨自艾,一邊的巴托魯斯已經氣急敗壞的衝著玻靈大叫起來了:
「這……這是……」他拍著胸口,好像被嚇得不輕:「你不是說失敗了嗎,我才靠近過去,他就突然跳起來……」
玻靈吩咐五祭司給伊恩擦拭身體,一邊假裝抹著眼淚道:「伊恩終於脫離危險了,真是可喜可賀的事情啊!」
「是啊是啊……」巴托魯斯歡天喜地的跳到伊恩身邊用衣袖給他擦掉臉上的水珠,忽而又跳回到玻靈面前:「不對,你不要打斷我……我剛剛明明看到一股氣從伊恩身體裡湧出來,你還在我耳邊一個勁的喊『糟了糟了』,難道不是?」
「我是說『到了到了』。」玻靈輕笑著撥開巴托魯斯緊緊抓住自己右臂的手:「因為要抽離**一定量的元素,我怕剩餘的無法支撐身體的空殼,所以給他輸入一些氣……我沒跟您提過嗎?」
「……你的意思……是故意耍我嗎,玻靈?!」巴托魯斯有些惱羞成怒。
「呵呵,怎麼會呢。」玻靈搖搖手:「我之前不是說了卜過吉兆,我又怎敢巴托魯斯您老?而且……您看,伊恩現在已經醒過來了不是嗎,還是快些把他送會宅裡休息吧!」
巴托魯斯終於把注意力放回他「寶貝的繼承人」身上。伊恩是甦醒過來了,但只是從方纔的雕像狀態變到人的樣子而已,有呼吸的起伏,但氣息仍很微弱,剎白的臉色,虛弱得好像隨時會死掉似的。
從水裡站起來大概已是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此刻他已被人扶著穿好衣服躺在一邊的擔架上,努力的睜開眼,看了看一臉擔憂的巴托魯斯和我,只輕喃了一聲「一切無事」,隨即又昏睡了過去。
鬆了口氣,幾個祭司連忙抬起擔架,將伊恩送回本家去。
雖然放下了心中的大石,但想想一刻之前的伊恩還一動不動的躺在寒冰一般的水裡,我心裡仍有些不塌實的感覺。我流連在隊伍的最後,時不時在伊恩的擔架左右亂晃,看他現在又沉沉睡去的樣子,有些患得患失。
玻靈笑著拍拍我的肩膀:「放心,只要那個方法成功了就無大礙,魔族的生命力是很強的。而且,這裡——是魔界,連空氣裡也都充斥著我們的活力的源泉。」
玻靈說的話不錯,在回去的路上,伊恩幾番轉醒又淺淺睡去,流了一些汗,看上去也好多了。只是當我們回到得魯克里斯本家的院子裡時,伊恩是再也無法睡下去了。
本家大宅的西邊一側的院落的一片廢墟……或者叫「工地」比較好聽點——正在進行緊急的修復工作。不過介於長老大人破壞威力的徹底xing,那一片園子實際上是全毀了,修復不了,唯有拆了根基,全部重建。
我放眼看去,有幾十個皮膚黝黑、身材高壯的工人正喊著號子,在地裡勞作著。有的乒乒乓乓的敲著木樁,叮叮噹噹的抬送鋼材,還有嘿咻嘿咻的搭建房梁、運送沙石。時間已是晌午,幾個婦女抬著大鍋子,吆喝著自己在工地上的丈夫來吃飯,為首的一個黑瘦的女人更是很豪爽的用鏟子有節奏的敲著鍋底,驚起一陣鳥飛。
男人們興奮的叫起來,丟下手裡的活,無視飄蕩整個宅院的灰塵,黑著手就撈著食物吃起來。
伊恩被嘈雜聲和灰塵瀰漫的難耐弄醒,一邊劇烈的咳嗽一邊舉目四望:
「這……這裡是……什麼地方?……亂葬崗嗎……?」
巴托魯斯憐愛的給他擦去臉上沾到的灰塵:「別說那麼多話,你現在需要休息。我們已經到家了,馬上就能讓你睡得更舒服點。」
「……家?」
眾人不理會伊恩的迷茫,抬起他就往院東邊走。
「等等!」伊恩突然想到什麼,虛弱的叫到:「那裡……那裡是我的西院嗎?怎麼會……我收藏的寶貝,你們都幫我拿出來了嗎?」
「先別想那些東西,重要的是養身體……」巴托魯斯依舊苦口婆心。
「完了,小伊~你的房子都被當做垃圾,丟去填海了~」恩裡思又恢復本性,抓住伊恩的痛處就開始口沒遮攔。
「夠了,恩裡思!」巴托魯斯責斥。
「什麼!!為什麼……會……」也不知是伊恩太過虛弱,還是氣昏了,說著說著又慢慢昏睡過去。
巴托魯斯見他睡去,舒了口氣,又回頭來狠狠瞪了我一眼。
哎?他那是什麼意思啊?真把房舍被毀壞的過錯全都歸結到我身上啦?我想起恩裡思之前說的,歷來得魯克里斯本家遭破壞的真實原因……那死老頭果然是年紀大了,記憶力衰竭!
我尷尬的假咳幾聲:「呃……這煙……煙真大啊……呃。」
「呵呵,是啊。」玻靈掩口輕笑:「每次來得魯克裡斯家,都覺得這裡很有活力呢——總有新的房舍在被修建——感覺很欣欣向榮呢!」
他背著手,帶笑的望向空氣污染質量嚴重超標的天空,滿足得好像站在蒙古大草原……這麼說來,唯一一個不受滿院灰塵侵害的人就是他了,他那一身包裹得嚴實的斗篷和遮住大半個面部的頭巾……好像就是為了防止灰塵侵入而預先準備的。
「那是因為,」恩裡思湊過來說道:「每次你來這裡的時候,總是趕上得魯克裡斯家災難後的重修!」
「哈哈,是這樣嗎。」
玻靈打著哈哈,我們一行人來到距離西院較遠的東頭的一間臥房裡,將伊恩安置好後,五祭司也都離去。伊恩仍在淺眠,巴托魯斯讓玻靈再一次診治伊恩後,只留一個侍女照應著,便帶我們離開。
「恩裡思,你去皇宮,把事情向王上通報一下。」走至前殿的會客廳後,巴托魯斯來回度著步,最後對恩裡思這樣吩咐著。
「我也去~」我下意識的說。
巴托魯斯卻一把拉住我的衣領,並催促恩裡思趕快去後,玻靈輕輕合上房門。氣氛剎時變得有些凝重,我也隱約意識到巴托魯斯和玻靈yu打算與我討論的問題。
「現在,你可以把你那一身礙眼的斗篷脫掉了嗎?」巴托魯斯厭煩的看一眼玻靈身上依舊裹得嚴密的灰濛濛的長袍。
「不要。」玻靈堅決回答:「這裡空氣很糟,對**在外的皮膚不好。」
一聽巴托魯斯的話,我才好奇起來:這個聲音聽起來很好聽的先知大人,不知道長得是什麼樣子呢?
不過,沒給我幻想的時間,巴托魯斯已把矛頭轉向了我:
「說正事吧。之前,我跟你提過的事,你有好好考慮嗎?」
「哎?什麼……事?」
「你明白自己的處境吧,以叛國之罪又回到了這裡,即使王上極力袒護你、得魯克裡斯家也不追究,你的事也難以向其他貴族交代。
你腦袋裡的線條再粗,也該想過這之後要怎麼做吧?你若不想死,就只有承擔起你的先祖——蒂達的責任,與我族結親——這一條路可走!」
哈?又是那事啊……我還以為他是說笑的呢……
巴托魯斯見我一臉「拜託,別搞笑了」的態度,歷言斥道:
「你最好認真點,別以為我是開玩笑!
要知道,當初皇族決定與得魯克裡斯家結親,一方面是王上對我一族的恩寵和提攜,但同時,也是為了帝國的大局考量。那時王上剛親政不久,百廢待興,帝國也正處於動亂初平極其敏感的時刻,做下這樣的決定是多麼的重大。
然而,蒂達小姐不顧後果的弄出那個醜聞之後,我王極盡全力以安撫重民,最後不得以還請示天神,給予蒂達以驅逐之極刑,才算勉強得以平靜。
而這微妙的平衡,卻被你的到來打亂。若不對此事慎重處理,一定會遭來禍亂!」
「長老您這麼說,也未免言之過重。」玻靈閒適的坐在一邊,手指有節奏的輕敲著桌面。
「難道我說得不對嗎?」巴托魯斯反駁道:「近來,魔界裡愈發不平靜,先是蟻居裡出現漏洞,連虛幻之海也一度出現巨大漩渦。而對於這些事,神卻毫無指示。
現在朝中也是很不平,五華各執一辭,爭執不休……這樣下去……可不是好現象啊!我得魯克裡斯是帝國的輔相,絕不能視而不問。」
「但,此事與拉拉小姐並無直接干係,不是嗎。」玻靈輕應道。
「話雖這麼說,但是,如果我得魯克裡斯一族若能再與王族結親,對王族來說是百利而無一害。
伊恩已被內定為得魯克裡斯家的第一繼承人,這丫頭若能回歸皇族的話,便是王位的順位繼承——幾位長老和大臣一直為王上未娶無後一事而糾纏,有了她也可為王上一解此急,更可網羅、壯大皇族的勢力。
這絕對是一大鼓勵,無論是對羅絲皇族,還是對我得魯克裡斯家……」
「夠了!」玻靈沉默無聲,我卻忍不住大聲打斷:「得魯克裡斯!得魯克裡斯!其實你不過是想借與皇族聯姻而壯大自己的聲勢而已吧!」
「什麼……!?」
「我可不管你是真的為了王族著想,還是純粹為了自己謀私心……你可曾為我的立場考慮過?
抱歉,我只是個胸無大志的小女子,考慮不到你所說的那麼多,我所能深刻體會到的,只有你加諸在我身上的痛苦,那種……難道我還會在屈從於你這個,給我們一族背負上一千四百多年、讓成千上萬女性無比痛苦的傢伙嗎?!」
彷彿突然爆發了,我歇斯底里的大聲喊著。酸痛與濕潤的感覺從眼角延續到下巴。
巴托魯斯停下來,他沒有反駁,也沒有任何動作,只是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好像在懺悔。
半晌,玻靈到開口了:「關於給予你們的詛咒,其實,那也不是得魯克裡斯家或是長老大人獨自能夠決定的,那是神的旨意。」
我一怔,抬起淚眼不解的看向玻靈。
「因為魔皇族做出那樣的事——要求離開魔界與人類結合、生活,這是史無前例的,是皇族的奇大醜聞,加上當時的政局,一定要慎重處理才能令眾人信服。
因此,最後決定請求非空之事給予裁決。於是肖王與長老,率眾大臣於聖地外舉行盛大祭奠,並請得神的指喻——將蒂達;羅絲永逐魔一族,並予以永世綿延不絕的情咒。」
我呆愣住了。
永世綿延不絕的……詛咒啊……這竟然是,魔界的神——非空層的神的意旨!?
我回身看看窗外的天空。密集的黑會se雲朵好像拼湊成了一張醜陋而恐怖的臉,從其間投射下來的光線也暗淡,天陰霾了下來。居住在那雲層之上的神,又是怎樣的人?
「是非空之神的意旨?」我有些失神的重複著。
巴托魯斯垂頭歎口氣:「就因為是神的意思,我才更不能忤逆,並一直督促著王上也……」
「是嗎……非空之神……啊!」我轉向玻靈問:「那麼,也讓我去見非空之神吧!」
「你見不到的。」巴托魯斯道:「即便是我也見不到,惟有被神所選中成為神的代言的先知玻靈,才能與神溝通,並傳達神的旨意。」
「傳達?」我看看巴托魯斯,又看看玻靈:「玻靈?」
「是的。」巴托魯斯答:「玻靈的預言能力和洞察三界人、事、物的能力,都是被神選中為代表的證據。」
我看著玻靈,他正坐著,透露著看來威嚴而又神聖的氣質:「那麼,就請你幫我與神溝通吧!」
「恐怕不行。」玻靈的聲音乾脆:「而且,這千年以來……恐怕你即使能夠聆聽到神的聲音也無法改變什麼。」
「什麼意思?」我急切的問。
玻靈抿了抿唇,只瞟了巴托魯斯一眼,不願再多說的樣子。我只得又換個話題:
「當年是你傳達了神的意旨,那麼……那個神旨……究竟是怎麼傳達的,是怎麼一回事?」
我並不是要懷疑他什麼,只是很迫切知道那決定我命運的神喻每一個詳細情節。
「預知。」他道:「在儀式中,我預見了今天的情形。我是從預見的將來的你們所負的詛咒,而得知了詛咒的內容的。」
這是一個循環嗎?因為預見了那樣的結果,所以才決定了那樣的原因?
巴托魯斯也插道:「玻靈在那之後,送走蒂達小姐時也曾預言過:羅絲的詛咒因我得魯克裡斯家而生,也將會因我得裡克魯斯家而滅。受了束縛的人,終會因此束縛而獲得解除——這即是說,要解除那個詛咒,仍是離不開伊恩,不是嗎?」
玻靈輕撫著純,淡淡的道:「大概吧……」
「也就是說……」我喃喃道:「我今天所遭遇到的一切,以及今後會遇到的,都已被你看到了,都是注定好了的嗎?不論我再怎麼做,努力與否,所能得到的都只是這樣?!」
玻靈深深望我一眼:「我所看見的只是方向,不是終點。要怎樣解釋我的預言,是各人按各自的理解去做。沒有人能夠對他人的將來下斷言。」
「你自己也不能嗎?」我直視著這個似乎看透萬物的先知。
他淡雅一笑,對巴托魯斯招呼道:「我也該離開了。」
巴托魯斯送他出府去,獨留我好好考慮:
「總之,你好好想想吧,我的話和玻靈的……反正你即使回到人界,也沒什麼用處了,不是嗎?」
我回到人界有沒用了嗎?我低喃。
兩人正yu離開,我突然想到什麼的,一把拉住玻靈:
「對了,我與伊恩來到這裡之前,在人界的巨石平原上,和我們在一起的另一個人……艾茲他,現在怎樣了?」
我期待的看向玻靈,身為皇族先知的他既然不僅有預知的能力,還能看透人、魔、靈三界,那麼因該知道打開魔界通道之後發生了什麼事吧!
玻靈薄薄的紫眸透過壓低的帽沿,掃視了我一眼,一擺衣袖道:
「那個人,他在人間界的命運之線,已經完結了。」
玻靈已隨巴托魯斯離去,他們的背影在我的視線裡越變越小,我的腦裡糊成一團,停頓在空蕩無人的廳堂裡。天漸漸暗了,魔界的白天似乎特別短,我的眼前已被黑暗取代……
艾茲……難道真的死了嗎?
我茫然無措站在原地立了半晌,又毫無目的的四處遊蕩去。不知不覺間走到伊恩的房前,他仍在睡眠中。我看看他,又與守在一邊的侍女打了個招呼,便離開。
從伊恩房裡出來,正好碰上從皇宮裡回來的恩裡思。
「小伊呢?」
「恩……?……還在睡。」
他見我神情茫然的樣子,倒也不多問什麼,也許是忽視,也許是體貼吧。
「玻靈……先知大人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啊?」過了一會兒,我才問道。
「他啊?是我和小伊的啟蒙導師。」
「是嘛……他有預知和洞察三界的能力,又能與神溝通,好厲害呢……」不知為何,我很想多聽一些關於他的事,似乎潛意識裡要讓自己去否定他說過的話。
「大概吧,他的能力是挺強的。不過……」恩裡思左右望望:「他是個喜歡裝腔作勢的傢伙……別看他那樣子,平時也蒙著臉,不以真面目示人,其實他只是故作神秘而已。」
「不以真面目示人?」
「哦,其實以前不是那樣的。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遮遮掩掩的戴起面具來了,據說是受了什麼打擊吧……那時我和伊恩還小。那之後至今也有一千多年了吧……我都已經記不清他原本的長相了呢!」
「哦……」
恩裡思探望過伊恩後也離開了。他雖然與伊恩是堂兄弟,但卻不住在本家裡,而是住在下面的一支分家,他的父親也是五大祭司之一。
天漸漸盡黑,我也回去一趟自己的客房,胡亂吃了些東西,便在廣大的院子裡到處亂逛,心裡越發煩亂。
房舍裡掌燈了,融融的火光卻一點也沒有溫暖的感覺。我一抬頭,便看見上方山中射向天上的一道金亮的光柱。那是聖地裡長明的光,在著盡黑的天地間,格外顯眼。
莫名的,我有再去一遊聖地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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