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嚴肅的看著她,半晌才又冷冷問道:「你知道那個男人是誰?那個算是羅絲一族祖先的男人。」
莫拉沒有回答我的話,她身上傳來的嗡嗡響聲奪去了她的注意力。我看見她突然從衣袍裡掏出一面鏡子,鏡面在日光下一閃,一個高瘦的人影如一陣風似的落在她身側的草地上。那人懷裡抱著一柄長劍,劍柄是一個奇怪的弧形,劍身很長,呈半透明的桔紅色,像是水晶封著的一團火。那人起身,朝我裂嘴一笑,我認出他是我在弗樂迪見過的那個、自稱是「鏡子」的皮耶。
他只瞟了我一眼,立即轉身,雙手將懷裡的劍呈給莫拉:「已經取來了,雖然費了一點事——火神『梵摩椰的審判』之刃。」
火神之劍!?與以撒所持的那柄水神的承諾之劍相對應的,火神的審判?!
莫拉看也不看他一眼,順手抽起長劍,隔空一揮,我看見漫空飛舞著火焰,好似空氣都被燃著了。
「我改變注意了。」莫拉對我說著,慢慢走過來:「本來想留著你的,可是夜長夢多,你也許反而會變成我的妨礙,而且……只要那個密寶還在手上就行了,所以……」
她說著,利落的揮舞著大劍,劍尖遙指我的眉心。
「密寶……密寶果然在你那裡了嗎?!」我大叫著問她:「你到底還要用它做什麼?」
「那個密寶不也是讓你們『羅絲』一族所痛恨的嗎?這是『羅絲』一族所讓我痛恨的,也是讓我替你感到悲哀的……為此,我決定提前——給你解放,我也會好好利用你遺留下的『密寶』的!」她猙獰的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出。
「什、什麼?什麼意思?」我茫然。
「呵呵,讓我來告訴你吧!」皮耶依舊不改往日戲謔的表情,賊笑著說:「雖然你的那為祖先蒂達;羅絲毀掉我的身體,把我的魂魄關進了一面鏡子裡,害得我好慘吶~不過看在她有了你這麼個可愛的、常來幫我洗澡還按摩手法一流、又聽話乖巧、惹我開心的後代,而且還與莫拉大小姐是同源的分上,我可以稍微原諒她一點點。那麼,接下來就讓我來深入淺出的具體闡述一下你們兩為祖先之間那段剪不斷理還亂的纏綿悱惻、盤根錯節、雜亂無章、撼人心魄的……」
「閉嘴!」莫拉再也無法忍耐的呵斥出聲:「你連現在這個身體也不想要了嗎?」
皮耶諂笑著收聲。
「同源?」
莫拉轉向我,冷酷的眼裡看不出什麼更深的情緒:
「你不是想知道與蒂達;羅絲結合、留下你們這些後代的男人是誰嗎?」她輕哼一聲:「很不幸的,我竟與你這樣骯髒的濁物有著同樣的祖先——那個男人就是沙法雷;恩格!!」
沙法雷??那個沙法雷,就是費茨羅伊臨終前所說的,蒂達所選擇的那個人嗎?我們「羅絲」的後代,就是沙法雷和蒂達的後代?!
「世人皆知,費茨羅伊;奧古蘭達與蒂達;羅絲是一對情侶,可是誰也不曾聽說過『羅絲的一族』同時也是大賢者費茨羅伊的後代。哼,很愚蠢的,也沒有人去想過這樣的事、連你們自己也都沒去質疑過——『羅絲一族』的父系祖先究竟是誰?沒人想過,這一族是『偉大的聖女神官』抱著無限痛苦與痛恨而生下來的吧!」
聽到這裡,我已經瞢住了。然而等不及我去整理思路,莫拉已舉劍向我衝來。她的話音和她的劍光一同一道向我砸來,我下意識的側身險險避過。她恨我,我能清楚的感覺得到。因為我們都有同一個祖先嗎?而她卻無法忍受與她同宗卻是由人類與魔族混雜的血統不純的我?
腦袋還未及消化掉她剛剛所說的,又聽她憤恨的聲音響起:
「火神之劍,審判世間罪惡,是一切的終結。讓你死在火神劍下,縱使再有一個費茨羅伊;奧古蘭達也不能讓你重生了吧!而你們這骯髒的『羅絲一族』,也就此完結!」
就此完結!
我的腦子裡又被映入了這句話。一切的完結啊……那是我所期盼的嗎?心念一動,我恍惚著沒有了動作,彷彿就要等那火紅的劍刃劈在我身上,來結束一切痛苦。
就在這時,一陣風,帶動我身周的一片綠草猛的躥張,在我的頭頂結成一個橢圓形的巢,將我整個人包裹起來。
我聽見劍敲打在草築的結界上,嘩嚓的一聲怪響,四周包圍著我的草屑燃成一片灰燼,而莫拉也應阻擋而收住了劍,退後幾步。
怎麼回事?我回頭望去,卻同時被一個人強勁的拉另向一邊:「拉拉,你怎麼了?在發什麼呆啊?」
艾茲!
我的眼前一晃,赫然映出一張熟悉的帶笑的臉。
淺棕色的長髮似乎沒好好梳過,就用一條絨帶胡亂的綁在腦後。仍然有些因缺乏戶外活動而導致的蒼白的臉上,鑲著一對惺忪的睡眼,眼角掛著的……恩……應該不是眼屎……應該……一定不是!!身上穿著一件樣式簡潔的長袍——套頭式,以穿脫方便為目的——鞋子也是。看來有點邋遢,大概是沒睡醒就趕來的,不過整體觀感還是很誘人的樣子。
「艾茲……是你!」我有些猶豫,又有些顫抖的問著。
「是的。」他對我璨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轉過頭去,看見原本躺在一邊的伊恩也緩緩爬起了身。剛才保護我的就是他們兩共同所施的法力吧。我跑過去,扶著伊恩讓他站起來,一面轉頭問向艾茲:
「你怎麼突然出現在這裡?」來得真是及時。
「我麼……」他淡淡的笑著,視線轉向莫拉:「接受了公會的秘密任務,前來捉拿叛徒的。」
「叛徒?」我困惑的看看艾茲,然後又轉向莫拉:「她?」
「莫拉;葛羅雷,****巫術公會禁忌之書,諾涯長老命我奪回。」艾茲依舊表情淡然,語調悠閒的說著,一面轉過臉去看向莫拉。
莫拉不以為意的哼笑一聲,揮臂將劍垂在腳邊。
禁忌之書?是什麼厲害的武林秘籍之類的東西嗎?但是,不論是什麼理由,能夠在這裡、在這種時候再看到艾茲,讓我心裡沒來由的鬆了口氣。心靜了下來,頭腦前所未有的清朗,也愉悅起來。不過……我又不解的看向艾茲的側臉:
「艾茲真的會那麼勤勞的聽候長老的吩咐,前來搜尋莫拉的蹤跡嗎?」
「哎?」艾茲帶笑的臉部僵了一下,又瞬間恢復:「呃……其實同時被委託任務的還有一批人,不過他們都到西奧格塔去探察情況了……我本來在家裡休息……突然感到浮島以西有異樣的波動,似乎有你的氣味,所以就立刻趕過來了。」
他依舊頂著張笑得風和ri暖的臉,卻讓我的額上禁不住流下一滴冷汗——我就知道是這樣。
「呵和~~~一個,兩個,三個,都一樣。」莫拉歪著腦袋看著我們:「今天,就是你們的死期!」
莫拉將手中的火神之劍向地面劈去,一道火龍沿著草面直直的向我們撲來。我和艾茲分別向兩邊跳開,躲過火焰。艾茲輕巧落地,拿出查在口袋裡的雙手向旁打開,在這同時,他身邊形成了一圈黑色的球體。我記得,那是在巫術公會的考試場他與我對陣時用過的,有腐蝕效果的巫術。
「我猜的不錯。」艾茲手裡的黑球越聚越多,同時朝莫拉說著:「我早猜測你和拉拉有很密切的關係,不過卻沒想到是這樣的密切,密切到生死攸關。」
「倏」的一聲,艾滋身形未動,而他身邊的黑球全都同時朝莫拉與皮耶所站處飛去。
黑球高速的飛去,抽脫出空氣猛烈的搖晃著長草向一面倒去,緊接著轟然巨響,將莫拉和皮耶所站的地方炸出一個大坑,其周圍一片的草地變得焦黑,同時散發出酸酸的臭味,坑洞的上方還瀰漫著紫黑色的霧氣。
我趁機把伊恩拖到一邊。重創之後的伊恩仍未恢復過來,這也是,記得以前我每次發作後都會昏睡個三五天才轉醒,在修養一個多星期才能慢慢從痛苦中恢復過來。此刻的伊恩已是脆弱致極,但他強大的力量使他還不至於昏死過去,剛才他拚命掙扎著起來施法召風來保護我,已是耗盡了最後的一絲體力。我將他扶到石碑後方,讓他躺靠下來,確保這裡比較安全後,才有回到艾茲身旁,與他並肩作戰。
莫拉閃過攻擊,一下子晃到我的右前方,對艾茲道:「對付你,還用不著我出手,我還有更有意義、更有趣味的事。」
說著,她橫向一揮手臂,手中的火神之劍想她的右側飛出,在空中劃出紅色的火圈,一瞬間打散艾茲的毒霧。同時,跳向另一邊的皮耶一伸手,接住了那柄長劍,伸出舌頭在劍刃上添了添,怪異的笑著:
「就由我這個老頭子,來應付你吧。」
艾茲擔心的看向我這邊,卻見我神情嚴肅而認真的盯在莫拉身上,邊囑咐了一聲「小心」,緩緩舉步向皮耶走去。
皮耶是沙法雷;恩格的弟子,精通一些術法,也是有名的先知,但我可不認為他也會武技。事實上,他也確實不會,但火神的審判之劍在他手上卻有了其他用處。
那柄上古神器,與以撒的水神承諾之劍同樣有著可以布下或是打破結界的效力,再加上皮耶本身的魔法力量,在艾茲的攻擊下倒是自保無渝。不過,艾茲無法輕易傷到他的同時,他卻也不發動任何攻擊,他的目的,似乎只是拖住艾茲而已。
這一邊,我與莫拉對峙著。老實說,面對她,我很緊張,也害怕。我清楚莫拉的能力,如果說當初我不知天高地厚的趁莫拉進行實驗時進行攻擊,已是大約瞭解她的厲害;那麼現在,知道更多真相後的我,更清楚莫拉的可怕。
風勢一面吹著,撩起我的衣袍和長髮也向一處飄去。她看著我,凝起目光注視著我。我與她算是早已相識,她對我也再熟悉不過,而她卻是第一次用這種眼神看我。沒有詭異莫辨的笑容,也沒有咬牙切齒的仇恨,更沒有不屑一顧的鄙視。她只是那麼看著我而已,好像第一次或是最後一次見面似的看著我。
她又笑了,略帶蒼涼:「很諷刺吧,我們兩也有血緣關係呢,也算是遠房姐妹呢……」她的目光又瞬間凌厲:「不過,也就是因為此,我才必須要親手,解決你這個不屬於這世間的濁物!」
我站立不動,不答不怒,也定定的瞧著她,認真的聽著她的話。
她呼了一口氣,看看天又看看我:「拉拉;羅絲;迪法斯是個什麼也不懂、什麼也不知道的笨蛋,不知道『羅絲的密寶』上所附著著的詛咒,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所背負的罪。為了逃避,甚至選擇遺忘,徹底將老羅絲臨死時的話在腦中封印,當作完全沒發生過。
不過,現在的你應該已經記起一切了吧!你現在覺得難過嗎?覺得自己、自己一族人的命運太可悲了嗎?
不!你們一點也不可憐,不值得同情——你們所遭受的是罪有應得,是對蒂達;羅絲、對你們自身罪孽的懲罰!比起這個,那些沒有犯下任何過錯,卻因為你們的罪惡而被牽連的無辜的人——我們葛羅雷的一族人,才更可悲!」
她突然大吼起來,我一驚,下意識的後退一步。
「你一定很奇怪,為什麼當年舉世聞名的女魔法師莫拉;恩格一夜之間消失,繼而出現了一個巫婆莫拉;葛羅雷?為什麼我會選擇姓葛羅雷?」
她哼笑著,看著我的一臉呆樣,顯然非常滿意:「因為我的祖母——沙法雷;恩格的正妻,便是姓葛羅雷!所以當我得知一切的真相後,我便毅然拋棄恩格這個姓氏,改姓葛羅雷。
那個沙法雷;恩格,是個對妻不忠、對友不義的卑鄙小人!僅為了一個從魔界而來的蒂達;羅絲,就拋妻棄子、逼死同伴。他不但咒死了赫德森;戈斯頓,而且那個逼費茨羅伊在西奧神殿舉劍自殺的人,也是他!
而當哪個該死的蒂達死後,他仍不悔改,執意丟棄一切也要獨自前往魔界,企圖找尋解除蒂達;羅絲所受詛咒的方法,使她復生——真是天真得荒謬,蒂達;羅絲早已在主神島崩裂時,就已形神俱滅了!」
她仰天長笑,似乎對這一事件很是高興。而我則是石化一般的僵在那裡,默默的聽著這一段與美好的神話傳說迥然不同的五賢創世史。
「那個人後來隱居到了奇卡山脈以北的沉默之森裡,就是為了尋找出一條進入魔界的通道……那個意欲與惡魔打交道的人啊,居然還因此而獲得名利雙收的結果。
至於他後來成功了沒有……哼,我可不知道。不過,傳聞只說他進了沉默之森後,再沒出來過。但是,當我成為一流魔法師後,更渴望進一步深入研習魔法時,我便發現了沙法雷;恩格留下的手記。」
上法雷待在沉默之森的期間裡,將自己的身平寫成手札,分為兩個部分。一部分是在莫拉手中的,有關他與另外四人創世的經歷,以及與蒂達;羅絲、費茨羅伊三人之間的過往。這本手記之前一直藏在森林小屋裡,其紙頁裡還夾著沙法雷的妻子死前用自己的血而寫成的淒慘的遺言。
另一部分是他身平所學的魔法奧義,以及對各種魔法所做的彙集、整理。其內容除了少數一些四系自然元素魔法外,大多是他為尋找魔界入口而進行研究的惡毒的黑魔法。這部魔法典籍在他失蹤後不久,被他早先所收的另一個弟子阿穆;布魯司偷了去。他後來藏身於波萊達群島,潛心研究手記,成為了號稱巫術公會的第一個紫巫,在公會裡享有很高的地位。
阿穆;布魯司死後,人們將那部魔法典籍重新整理,將其中較為淺顯的法術彙集成冊,出了一本名為《如何成為**oss》的書;而其中比較高深又陰狠毒辣的黑魔法,便收藏在工會高層人員那裡,成了工會的「禁忌之書」。
「當我看過了這本手記,看了葛羅雷祖上的遺言之後,我才明白,為什麼我的母親、祖母……她們都是一個人生活著,為什麼我們不能與兄弟同住,為什麼……母親會對我說出那樣的話……」
莫拉的眼光流轉,彷彿看見遙遠的記憶。
我可憐的孩子啊,我多希望沒有生下你……
女人輕撫著女孩的頭,緊閉的眼角滑出一道濕濕的軌跡,泣不成聲。女孩有一對晶亮的大眼,圓圓的粉嫩的蘋果連上儘是不解人世的天真。她抬起胖乎乎的小肉手,給母親拭去臉頰的水光。
孩子啊……你要知道——女人輕歎著:只要那個聖女神官還存在在人們的心裡一天,父親就不會回來。只要她留下的後裔——那個「羅絲一族」的人們還存續著一天,我們就要更多受痛苦,這宿命的輪迴就不會結束。
恩格一族的男人們,永遠只會讓女人們傷心;恩格一族的女人們總會被男人拋棄!就像先祖曾經經歷的,一遍遍回放。
「我們的葛羅雷祖先,在悔恨中用血寫下了這樣的祖訓。恩格一族的女子們又都是情感充沛的人,便要一代代重複著被拋棄的歷史。」她看著我:「我們並不知道那樣的過去,卻一直受著本應由蒂達;羅絲承受的苦,所以我們恨!恨蒂達;羅絲那個惡魔,也恨沙法雷;恩格那個惡人!所以我要拋棄恩格這個看似風光的姓氏,選擇葛羅雷。可笑的是,你這個讓我族人受盡痛苦的羅絲的後人,如今竟也同我以葛羅雷為姓,真是可笑啊,哈哈哈!」
我捉緊衣角,沉默以對。即使她們長久以來一直承受著不亞於我們的痛苦,但那卻不是我們的錯。因為,那個沙法雷的妻子,竟把自己的嫉妒心報復在了自己的孩子身上,她那麼強烈的恨給自己的後代戴上了枷鎖,為了強調自己的痛苦而讓別人也去經受那樣的痛苦,因此才會造成了這樣的結果。
但我什麼都沒說,現在的莫拉已經完全陷如她自己編導的情景中去了,她不曾對我一口氣說過這麼多話,也不會在此刻聽進任何人的勸說。
「今天,多年以來的積怨終於可以清除,終於可以由我來親手結束這一段錯誤的命運……」莫拉將權杖橫起,指向前方,空中聚集出一個由雷電包裹著的閃爍著強烈光芒的球體:「讓我來使『羅絲的一族』徹底消滅,也結束糾纏我族的厄運吧!」
她的話音一落,空中的店球隨即亮起霹靂般的巨響,同時向四面八方放出蜘蛛絲般藍紫色的電網。
「拉拉,小心左邊!」看我差一點被電劈到,在另一邊戰場上的艾茲也禁不住分神向我大叫過來。
也就是因此,讓他放鬆了警惕,皮耶不知何時已一步竄到他身後,隔著石柱,舉起火神之劍向他砍去。
艾茲倒還算機敏的快速向前一個翻滾,接著一個跳躍,隨著石柱的四碎迸裂,他已安然落到安全地帶。單膝跪在地上的他,背對著我,我看見他背後的一大片衣襟和長髮已被劍刃的火焰燒焦了。
然而我也沒有什麼多餘的精力在去關注他,莫拉放出的密集的電網已經向我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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