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岑是有意助我立威,我知道在我沒有滿足他的願望前,我的要求只要不是威脅到他的根本都會得到滿足。正如當年的丁家老夫人,對我也可以說是千依百順,禮遇有加。但是一旦觸到了她的底線,她就會立刻翻臉不認人,當日要把我突擊出嫁便是因為我和丁維凌之間的曖昧是她無法容忍的。
西門岑的底線是什麼呢?我很有興趣探一探,不過目前還不是時候,對這個人還沒琢磨透就盲目探底,就像是在高空走鋼絲,一不小心就要落個粉身碎骨。
酒席流水般端上。
純金的盤子、琺琅的碗、鑲了翡翠的銀筷,普通的一場家宴已經是奢華萬端,甫一出場便先聲奪人。
僕人在每個人面前都放了一盆檸檬水,手持巾帕候在身後,只待我伸手開菜。
「八爺到——」拖長了的音調似是故意拔高般的尖銳。
我收回伸向水盆的手,緩緩抬起頭,迎向廳口。
一個全身著黑色綢衣的青年大踏步而來,滿頭黑髮隨意地在腦後一束,行動間,散落的發隨風飄揚,自有一股瀟灑不羈的味道。黑衣青年傲然立在廳口,睥昵而視。
他的容貌遠遠稱不上英俊,但卻別有吸引人的地方,好像他便是一個發光體,只要往前一站,便能吸引了滿廳的視線。
我微仰頭,綻開燦爛的笑顏:「來得正好,八爺,請坐!」視線順便掃了下尾隨他一起進來,正從他身邊溜開的大總管西門英,西門英下意識地瑟縮了下。
他重重哼幾聲:「我不喜歡你這樣的笑容,太虛偽!」我的笑容猛然僵住。太習慣了勾心鬥角的說話方式,突然被人直接了一把,竟然一時反應不過來。
誠然他說得一點也沒有錯,我笑得越燦爛便越發虛偽,如言便曾多次說過。
「老八,不可放肆!」西門岑打破滿室靜寂,端起大家長的架子,教訓他。
「老二,你也別裝腔作勢,咱們兄弟多年,誰還不知道誰呢?」他對西門岑更是沒有好聲氣。他凌厲的視線繞廳一周,在每個人的身上都駐留了一會。「我知道你們誰都不想見我,我也不樂意見你們。少給我他媽的假惺惺了。」
我有趣的觀望事態發展,這個西門觴真是有個性,一出場便先得罪了所有人。觀察大家的反應,西門岑心思如海完全看不出變化,西門風本來就是個yin死鬼,西門泠一臉事不關已,西門嘉臉露惋惜,西門嵐卻已經勃然作se。如果西門納雪和西門笑在場會有什麼表情呢?不,如果西門納雪在場,西門觴一定不會這麼放肆,這是我的直覺。至於西門笑,這個沒長几根毛的傢伙可以直接忽略了,他對西門觴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影響力。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地望向我。「你就是這幫傢伙千挑萬選的新娘子?」他不屑地說:「長得這麼醜!」
說我長得醜?若是多年前,就憑這句話便已經和我結下不解之仇,就和溫如柳一般。現在雖然不至於再像小時那般幼稚,但對一直立志於改寫美女標準的我來說依然是個不小的打擊。
我瞇起眼,淡淡地說:「很不幸,我就是西門納雪千挑萬選的新娘子。」既然他個子遠遠超過我,我站起來還不如繼續坐著有威勢。
他的臉色一剎那間變黑了。
「你胡說!」
「是不是胡說你可以去找納雪對質。」我敏銳地發現了只是一個名詞的轉換,卻讓這個傲慢的青年如此不安。
「老八,你胡鬧夠了沒?」西門岑沉下臉來,面色已經很不好看。
「什麼是胡鬧?你們做這件事的時候有沒有和我商量過?你們眼中有我嗎?」西門觴憤怒地質問。
西門嵐已經忍不住跳起來:「老八你若是非要撕破臉,走,我們先去打一場。」
西門觴冷冷瞥他:「走狗滾開,我只和人說話。」
西門嵐暴怒,臉上青筋盡綻,揚手甩出手中酒杯,踢開椅子。
「老九,你想做什麼?」西門岑一聲斷喝,用力一拍桌子。與此同時,西門風身影一晃,手一抄,已經接了即將砸在地上的酒杯,扶正了歪倒的椅子。
西門嵐梗著脖子,面孔漲得血紅,說不出話來。可憐的傢伙,我不禁搖頭,認識他以來從沒有見到他如此失風度的時候,這個西門觴果然是毒舌派掌門人,功力精深。
西門嘉推席而起,走到西門觴面前,拉住他手:「老八,長大了可不能再那麼孩子氣了。」
「七姐,我沒有。」他居然有些委屈地低叫。我聽他喚西門嘉七姐,這是他進來以後唯一使用的帶有尊敬意味的稱呼。
「還說沒有?丁丁是大家一致選擇的最合適西門家族的主母,她也是納雪親自選擇的。沒有納雪首肯,誰能有這個本事讓她進門?」西門嘉低聲責備他。
「好了,玩笑都開夠了。」我清清嗓子,我以比西門觴更銳利的視線迫向他,一字字說:「今天是接風家宴,是納雪為兄弟準備的一點心意。」我特地在納雪這個詞上加上重音,就不信西門納雪鎮不住這只脾氣乖張的小豹子。
西門觴悶著頭不再做聲。西門嘉輕輕一扯他,拉他在自己身邊坐下。西門嵐也重重坐回自己的位子。
我滿意地望著大家大聲說:「各位兄長姐姐,請用餐。」伸手入盆洗淨,我身後的僕人似也出了口氣,以超快的速度遞上巾帕。眾人紛紛淨手,僕從們如逢大赦,一溜煙的端盆撤走。
這頓飯還沒有開吃,就已經高潮迭起。若不是我必須要為身下的這個位子負責,我真想繼續看熱鬧下去。西門觴,絕對是個問題天才人物。
宴席草草散了。即使滿桌珍饈,任誰也沒有心思多吃。看著滿桌幾乎沒動筷的菜餚,我喚過西門英,「英伯,去提些酒來並這些菜分別賞給各位家人,請大家一起吃八爺的接風宴。」
西門英有些意外,顯然以前從來沒有過這種規矩,不過他還是答應了。他這種老狐狸,一眼就能瞄出大家對我的態度,自接到西門岑發出的信號後,對我的態度就特別恭敬。
我知道西門家族也和丁家一樣,不會關心到僕傭的福利,以往我在丁家能生活得如魚得水,除了老夫人和丁維凌的疼寵,和僕人們死心踏地的支持也是分不開的。而從這盆菜開始,便是我收買西門家族下層人心的第一步。
善後事宜處理完,我才舉步踏出天心閣。張之棟在外面迎著我。
我苦笑著說:「你都聽到了?」
「小姐應付得很不錯。」他反倒誇我。
我歎了一口氣,西門家族的人物關係比之丁府更加複雜萬分,我只是在局中待了幾天,身心便已俱乏。「西門觴呢?」
「看方向是回自己住所了。心情看起來極差。」
「你去盯著他,他的態度很有意思。」我對這個西門老八極有興趣。
「那小姐你呢?」他有些擔心我。
「我想到如言那兒靜一會。」
分手後,我逕自去了西門泠帶我來過的那層冰窖。
服下九天玄轉丹,置身於冰窖中,再一次感受到了冰火兩重天的滋味。人往往只有在失去了的時候才會知道重要性。擁有的時候不知道珍惜,而失去了想要再追回,上下求索卻不得其門而入,受再多的煎熬,也只能在一片冰寒中癡癡而望。
我伸手輕撫過如言的面龐,感覺著冰刺入骨的疼痛,手指漸漸麻木。
如言,一直是這樣淡淡地存在我的身邊。他像我的一面鏡子,太過清晰地照出了我的每一分陰影,我下意識地故意忽略他,其實不過是在避開自己的難堪罷了。如今鏡子終究是碎成粉沫了,後悔嗎?我已經沒法回答自己,還有什麼比看透了一切卻無力回天更加悲哀?這碧海青天夜夜心的痛悔,日日夜夜地啃嚙著血肉才是最大的報應。相形之下,與西門氏的勾心鬥角又算得了什麼?便是千錘百煉,又有何妨?
如言,你知道嗎?西門家族的人很有意思呢!西門岑一心聳著我,不惜挺我得罪西門觴,西門觴與西門納雪似乎有些特殊的交情,西門泠一心隔岸觀火。這一大家子人,也是四分五裂,遠不如外面看著那麼精誠團結。你說我應該先從西門納雪下手,還是先從西門泠下手?或者是西門笑?這個傢伙最單純了,連說個謊都不會,老是被我騙。哪像你從小就鬼jing鬼jing,什麼都瞞不了你。
如言,西門納雪是轉世的,那你也會再投抬到我身邊來嗎?希望這漫長的一世中我能盼到你,即使只是轉身的一瞬遠遠地擦肩而過,請你讓我知道你活著!如今我也只有靠這一點小小的希望支撐著了。
如言,這麼久了,為什麼你從不入我夢來?難道你一直還在怪我?怪我不懂你,怪我太任性?
一滴淚滴到寒玉榻上,瞬間結成了冰珠。我輕輕荷起冰珠,放到如言的手心。如言,這是我的思念,請你握緊了……
慢慢站起身來,長歎一聲,退出冰窖。
今夜月朗星稀,月圓夜,人團圓。如言,你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