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陷入一片靜寂。我這一夢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暮色從四周湧來。昏黃的光線投在西門笑的身上,打出了一個淡淡的光圈,只有那雙愛笑的眼仍舊是那般的明澈。
該從哪兒問起呢?我想了想,事情緣起於那個黑衣張某人的綁架,就從這兒開始吧。
「我被綁架這件事,是你們安排的嗎?」我並不迂迴,單刀直入。
西門笑坦率的點頭承認:「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我心中的怒意頓時洶湧而來,果然和西門家脫不了干係。西門家把人玩弄於股掌之間,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怒意快要把我淹沒之時,及時抓回了理智,我垂下泛起紅血絲的眼眸,神色淡定地問:「此話怎解?」
「西門家族要綁的原本是丁維凌,但不知為何,張之棟綁來的居然是你。」
「那個張之棟原來是受你們的指使來綁人,演得好一齣戲啊!」想起他入木三分的呆愣愣樣,不由得心底苦笑,枉自己以為閱人無數,人心隔肚皮這個教訓還是沒記深刻。
「張之棟究竟是什麼身份?」
「張之棟在江湖中以輕功聞名,人稱青雲客。一向獨來獨往,頗有聲名。」
「哼,有聲名又如何?在西門家族眼裡,都不過是一些可以利用的人。」我冷冷哼了一聲。
西門笑苦笑,也不出言辯駁。
我問他:「你們要的是我,去綁凌哥哥做甚?」這是個關鍵問題,我一直沒有想通。
西門笑霍地抬起頭來,雙目灼灼,眼神奇異:「你居然不知道原因?」
我莫名其妙地瞪著他:「我為什麼應該知道?」
他的目光中漸漸帶著幾分憐意,我更緊的握住拳,幾乎便要衝動地揮掌打掉他形之與外的憐憫。
屋子裡靜的出奇,有股奇異的氣息緩緩地流過。那道氣息流到哪裡,哪裡的空氣便似凝成了無形的固態。
我咬緊了牙,指甲深陷入肉,尖銳的聲音劃穿了凝結的空氣,我一字字極清晰地問:「為什麼?」
長笑聲起,銀鈴般的嬌軟笑聲還在耳邊流淌,人就已經不請自入了。桃花娘子西門嘉人比桃花嬌,長裙拖地迤邐行來,輕攏一攏墮馬髻,掩口一笑,風情萬種。「這事,你問老十,打死他也說不出口!」
西門笑趕忙起身給她讓座,自己退到窗邊彆扭地盯著個景泰藍花瓶發呆。
「丁丁請二夫人賜教!」
西門嘉親熱地拍拍我的手:「妹妹,我們做女人的,一生必得喜歡過一個人,要不然就白白在這人世走一遭了。」
我心中起了不祥的念頭,沉住氣追問:「二夫人話裡有話,其中大有玄機啊!」
西門嘉眼珠滴溜溜一轉,伸指點我額頭,嗔道:「明人面前不說暗話,這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妹妹就不必再害羞了。」
我眼角抽搐幾下,哈哈大笑:「害羞?二夫人確定你說得是丁丁我嗎?」
西門嘉突然輕聲歎了口氣,伸過手來為我掖了掖被角。她更加放柔了聲音:「妹妹的苦心我全明白。姐姐是過來人,有句掏心窩子的話要和妹妹說。」
我心中一個咯登,雙眼下意識地躲開,身子動了動。
「女人這輩子情情愛愛的都不重要,過去種種辟如昨日死。來日嫁個好男人,將來生幾個有出息的孩子才是康莊大道。」她說得語重心長。
我目中一寒,心底升起**裸的難堪。難道我這一點自以為埋得最深的心事其實是人盡皆知?目光轉處,卻不怒反笑:「姐姐說得極是。」
西門嘉欣慰地笑:「我就知道妹妹心裡是最明白不過的。」說著眼睛朝床柱瞟去,我順著她眼光看去,只見到床柱用料講究、刻工精美,花鳥人物栩栩如生,四周輕紗霧掩,奢華是奢華極了,可也沒見得有什麼驚異之處。
夜色終於籠入了整個屋子,我見到西門嘉抬手撫過柱上金漆漆就的鳳凰,輕點了瑪瑙嵌的雙眼。床柱四周輕紗緩緩升起,明珠的柔光一洩而出。又聽到一身輕響,只見西門笑也啟動了一處機關,屋中輕紗簾卷,光明大作。
珠華玉生煙,這一間華貴如牢籠的屋子居然也如夢如幻起來。對著滿屋的夜明珠,我吃驚地無以復加。這輩子我也沒有見到過那麼多的夜明珠。
「妹妹你看,這些珠子都是納雪讓人搜羅的,從此以後,只要是你常待的地方全部都用夜明珠。這份心意如何?」西門嘉誠懇地望住我。在她心裡,只怕也已經為這波瀾壯闊的大手筆而心旌動搖了。
見我似沉迷於這夢幻國度,她望向我的眼神中充滿了必得。想也知道,天下但凡是個女人的就逃不出這樣的柔情蜜彈。
西門笑也在這片光華流轉中失了心神,半晌才吶吶地說:「丁丁你喜歡用夜明珠當燈籠,消息剛傳回去,納雪就傳令下來搜羅所有的夜明珠。就算富如西門家族,所有的人都好一陣兵荒馬亂呢!」說完嘿嘿而笑,迎上我寒浸浸的視線,便轉了調乾笑兩聲,只怕他自己也覺得這事炫耀得沒什麼意思。
「讓納雪公子費心了。」我淡淡說。這般的辣手無情、這般的心細如髮,果真是費心了。
我在心底狠狠流淚。如言,你看到了嗎?這每一片珠輝中都有你的影子,每一寸陰影下都有我的黯然。
西門嘉見我神色淡然,有些吃驚,一時摸不清我的底細,不敢冒進,小心地問:「妹妹覺得如何?」
覺得如何?此刻聽到這句問話真是諷刺。我的世界被攪成了一團沙,你覺得好不好?我最親密的朋友為我而死,你覺得好不好?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你覺得好不好?
我漾出一朵淺笑,輕快地說:「姐姐也是女人,女人不是最瞭解女人嗎?」
她見我連稱呼也改了,頓時鬆了口氣,脆生生地笑了,笑得眼中波紋蕩漾。
我見她開心,冷不防地把話題兜了回來,「那張之棟綁錯了人,所以你們才要他故意放我走的,是不是?」
西門嘉衝口而出:「我原本是要他迷昏你的,……」話一出口,便知道不對,但已然收不回來。她苦笑著說:「妹妹好深的心思。」
西門笑失笑:「二嫂如今方知嗎?」
我淡淡說:「要和我做一家人,卻連句貼心話都不說,姐姐覺得說得過去嗎?」
西門嘉沉吟下,便下定了決心。「妹妹說得是。該說的我便痛痛快快地一次倒乾淨,也好去了妹妹這塊心病。」
她的身份不同,既是現任西門當家的夫人,又是當朝一品誥命,這一番敘述,當然比西門笑的答案要詳盡多了。
原來西門家對我用心之深,連我都沒有預計到。長達三年的追蹤調查,我日常的一舉一動盡在他們眼裡,每一條消息都以最快的速度傳回西門家族大本營。我斜眼望向西門笑,卻見他有些侷促地搓著手,心裡也不由一軟。就算他當時有心袒護,其實也是無能為力的。
那日張之棟不知何故錯綁了我,送到約定的那個山坳裡。西門嘉見他綁錯人,便丟給他迷藥,讓他找機會迷昏我。也不知道張之棟是怎麼想的,最後不但沒有迷昏我,還要送我回去。而那時丁維凌和溫如言已經帶人趕到,西門家的人無暇處理我的事,我才得以輕輕鬆鬆地回了家。
其實西門家本意也不在於我,要迷昏我也只不過是不想我礙事。誰都沒有料到,我竟然會單槍匹馬地再次殺回那個山谷,並且無意中觸動了茅屋中的機關,找到了地道入口。
說到那個機關,正是西門嘉的得意傑作。那機關難就難在那件蓑衣才是真正觸發機關的鑰匙,蓑衣搖擺中的力量連續撞擊那機關點幾次,機關才會打開。鳳郎隨後要進,必定是把蓑衣一把扯下,甚至把那衣服扯破了搜個仔細。那便是找到天荒地老,也觸發不了機關。
話說回頭,西門家其實根本不想殺丁維凌,只是要扣他為人質,做為與我交涉的籌碼,同時迫使丁家不能輕舉妄動。西門家早已算準了正常途徑的求婚只能撞壁,也不想在官面上和丁家過不去,便改以武林身份搞奇襲。只要丁維凌在手,我頭一個無可奈何,老夫人也絕不肯為了我大動干戈,這門婚事便成了定局。
但要誘捕丁維凌,必須先調開武功高強的溫如言。玄天宮的人正好找上門來,雙方皆大歡喜,一拍即合。玄天宮門人在谷外現身,誘走了如言。西門嵐、西門風趁機突襲,以我為要脅迫使丁維凌主動走進機關。
而如言不久後察覺不對,憑著他天生的機敏銳利,竟在峰巒疊谷中找到了丁維凌。西門岑擺明車馬要和他們一決勝負,兩場全勝才能帶我走。就這樣,這兩個傻哥哥明知是對方的陷阱仍然不得不跳了下去。
那個和如言對峙的灰衣人便是如言的五師叔,如言和他以絕頂內力心法比試,我到的時候,那灰衣人其實已經快支持不住了。按西門嘉的說法,如言內力高強,心神空明,四周的一言一行都逃不過他的耳目。但我在丁維凌危急關頭頭腦發熱,撲向丁維凌。如言心神大亂,那灰衣人趁機反撲。
如言與他五師叔雙掌相擊,性命相博之際,一直埋伏在一旁不敢異動的伏兵也同時出擊,也就是那個仰面而死的灰衣人了,據說他是如言的四師叔。
具體情況西門嘉並沒有細說,但我用腳趾頭猜也能猜到了,必是如言的四師叔卑鄙偷襲,最終導致如言的死亡。而他們兩人也被如言同時擊斃。其中過程我不懂武功,無法想像,但大方向必是如此錯不了。
至於丁維凌最後那招居然是誘敵的絕殺,他們倒真沒有想到,誰都不認為丁家的真命天子願意與人同歸於盡,自然也想不透丁維凌為何會用那一招。但我是知道的,那必是凌哥哥不願我為了他而屈膝投降,捨了自己一生幸福,寧可求仁得仁,以自己的死來換我的ziyou。至於後面的意外,更是出乎意料之外,連我也搞不清楚張之棟究竟是何用意。
事到如今,我全明白了。西門家族對我是勢在必得,就算我躲到天涯海角也沒有用。我嘴裡苦得發澀,除非我現在再次時空穿越,否則我的餘生注定了要和西門二字糾葛。
「我要見二公子。」我閉上眼,把心底所有的恨與苦統統蓋上。
「好。」西門嘉嚴肅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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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睬我了,很痛耶!我鄭重聲明,我是親媽,不是後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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